提示:担心找不到本站?在百度搜索 PO18脸红心跳 | 也可以直接 收藏本站

誓不为人鱼第5部分阅读

      誓不为人鱼 作者:未知

    帝已经给了他机会,可为什么他要一意孤行?

    威廉仍然跪着,抬起头,直视拉斐尔,坚定地说,“我心意已决,如果无法达成我的心愿,不如放弃永恒的生命,开始下一个轮回。浩瀚书屋 “

    拉斐尔摇摇头说,“威廉,你为了一个平凡的人类的灵魂,不仅放弃的是你自己的生命,整个海王国都被你弃之不顾,你这样做,是不负责任的!“

    威廉目光闪烁,说,“我没有不负责任!理查将军追随我很多年,一直在学习海王的魔法,他是个值得信任的继承人!我之所以拖了几个月的时间,就是想要确定我离开以后,海王国可以在理查统治下不会出任何差错!“

    拉斐尔叹息说,“你既然已经决定,我也不再多言。你应该知道你现在面临的选择。"

    威廉点点头,淡淡地说,“我选择炼狱。“

    我看到拉斐尔的身形轻轻震动了一下。他长叹一声说,“看来,你还是没有放弃希望,可是威廉,你真的以为上帝会因为你选择炼狱而成就你的心愿?“

    威廉说,“我不敢奢求,但至少愿意试一试。“

    拉斐尔说,“她已经变成了一个平凡的人类的灵魂,在炼狱里连一分钟都活不下去。你的心愿根本不可能达成,你这样做,不过是毫无意义的牺牲。“

    威廉冷笑说,“我没有说要她陪我一起去。“

    拉斐尔更加震惊,说,“你以为你可以连她的那一份也一起承担?“

    威廉平静地说,“我不敢预知我是不是有那个能力,不过,我已经说过,我愿意试一试。“

    拉斐尔点点头,他的眼中闪着悲悯的光,“威廉,海王的魔法始终没有令你失去人类的凡心。这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选择,你要自己承担后果。”

    威廉抬起头来,我看到他眼中闪烁的星光,“谢谢你!我还需要一点时间,也需要你的帮助。”他说。

    拉斐尔摇头说,“上帝已经给了你许多时间。“

    “人类的王子,被海巫将他的心换成了石头。”威廉望着拉斐尔说,似乎认定了他不会袖手旁观。

    拉斐尔闭上眼睛,沉默片刻,他睁开眼睛,他的目光闪动,似乎已经洞察了那个故事的始末。“又是那个叫做安琪的人类灵魂。好一个不安分的灵魂!”他喃喃说。

    威廉眼中荡过一丝柔情,“她有个自不量力的毛病!”

    拉斐尔摇摇头说,“你明明知道,人类王子的心被巫术取出,只能以巫术送回。对于这个,你无法用你的魔法干涉!”

    威廉微笑说,“可是,我也听说过,拉斐尔天使是宇宙间最大能的治疗师,治疗一个生了失心症的人,难道不是你的拿手好戏吗?你根本不需要送回他的心便可以令他痊愈!”

    拉斐尔笑了笑说,“算你说对了!可是,你也知道,天使的律条规定,我们永远不能干涉人类的自由意愿。我们只能在人类要求时才可以帮助他们!这个失了心的王子,必需心怀恢复的意愿,向我祷告,我才可以帮助他。“

    威廉的脸色沉了下来,“可是,他根本意识不到他已经失去了他的心,又怎会有恢复的意愿?“

    拉斐尔脸上现出一个飘忽的微笑,“他也许已经失去了爱的能力,可是,他没有失去被爱的能力。那个爱他的人,如果有足够的耐心和信心,也许会让他意识到,他是被爱的。“

    威廉微笑了,他的脸上满是希望。“等我和爱莉娅谈好以后,便随你去炼狱。”他平静地说,如同在谈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话题。

    拉斐尔眼中闪着悲悯的光,他的翅膀伸出来,轻轻放在威廉的头上,威廉那棕色的略微卷曲的头发立刻罩上了拉斐尔身上柔和的天使之光。“你有我的祝福,威廉。”

    水晶球里面的景物模糊起来,直至消失。水晶球又一次缩小成一个戒指,套在我的手指上。

    我的心中,升起一丝淡淡的欣慰。看来,埃里克还有希望,爱莉娅也还有希望。

    我的心念转向威廉。我本来以为我的心已经痛到麻木,不能再痛下去。可是,刚才看到的一幕却令我那本已麻木的心,又一次绞痛起来。

    上帝的天使是那样仁慈悲悯,可是,他依然不能干涉,也不能改变我们这些无知的人类的意愿,因为我们每一个灵魂,在这宇宙中都有独立的,决定自己命运的权利。拉斐尔无法撤销威廉自己选择的苦难,因为,威廉这个傻瓜,宁可放弃和平的无爱的永恒,去追求爱情带来的瞬间的灿烂。

    我这才意识到,威廉虽然走了,却没有放弃信心和希望。他宁可选择炼狱,也不愿在没有尝试以前轻言放弃。

    既然他没有放弃,我更不要。他选择了炼狱,我怎能安心地呆在海里,等待命运对他的裁决?炼狱是什么?有谁可以告诉我?我心乱如麻。

    忽然,我听到一声熟悉的女人的冷笑。我的心,立刻紧缩了起来―――这是海巫的声音。

    我明明在海王宫里,她怎么可能跑进来?

    海巫飘到我的面前,伸出一只手来,她那惨白的,修长枯瘦的手指便不知不觉卡住了我的脖子。我觉得一股阴冷的寒气从她的手指渗入我的身体里,寒气使我开始不停地发抖。

    海巫冷冷地说,“威廉已经走了,理查的魔法无法把我挡在宫外。我来,是想问你一件事。”一面说,一面飞快地带着我游出宫外。

    我抬起头,冷冷看进她的眼睛说,“你放开我!”

    她不理我,说,“我的水晶球失踪了!海里能从我手中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那个宝贝偷走的,只有威廉!我本以为他将那个宝贝带走了,可我刚才明明看到水晶球的光芒!你告诉我,威廉将我的宝贝藏在哪里?”

    她掐住我的手指越来越紧,我虽然不用肺呼吸,但还是觉得几乎窒息。

    天机

    我狠狠咬住嘴唇,不做声。

    我的手藏在身后,努力将那个戒指藏在海巫的视线以外。我不能要她知道水晶球在我身上!

    海巫却忽然一把抓住我藏在身后的手,我的戒指,被她狠命一拽,便到了她的手中。她高声狂笑道,“想不到威廉竟然将我的宝贝送给你当离别的礼物!真是多情人啊!”

    她将那个戒指放在自己的掌心里,水晶球开始变大,美丽的光芒立刻将深蓝的大海照成雪白。

    就在这个时候,我忽然听到一个温柔飘忽的声音凭空传来,“海巫,这个东西,真的是你的吗?”

    随着那个声音,一道淡绿色的光芒在大海中旋转。一双美丽的雪白的翅膀在我面前张开,海巫紧紧掐着我的脖子的手,忽然松开,她整个人都似乎瘫软了下来。然后,她面朝下整个人几乎趴了下来。

    站在我面前的,是拉斐尔!他身上的光芒是那样美丽,我几乎被那光芒迷惑了。在他绿色的光芒里,美丽的水晶球如同长了眼睛,飞到他的翅膀上。

    他对海巫平静地说,“你偷了我的水晶球。“

    海巫在趴在哪里,哆哆嗦嗦,无言以对。拉斐尔张开一只翅膀,一个黑色的笼子忽然从天而降,落在海巫身上。他转向海巫说,“偷窃加上要挟,在这个笼中,自省一下吧!”他的语气,温和平静,没有一丝责难。海巫连人带笼子一起瞬间飘向远处。

    拉斐尔向我飘来,他身上的光芒使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和平和安全。这一刻我心中所有的悲伤和苦痛都消失殆尽,我不自控地在他面前,俯下身来。他美丽的翅膀落在我的头发上,他的光芒将我包围着,令我觉得温暖。

    “安琪?”他轻声叫着我的名字。

    我抬起头来,看到他的眼睛里,满是慈悲和怜悯。我觉得平静坦然。对着他,点点头。

    拉斐尔闭上双目,沉默片刻,他睁开眼睛说,“安琪,你的心中有太多的执着,太多的不甘心,太多的不情愿,这样活在永恒里,难道不是一种折磨吗?“

    我不去回答他的问题,说,“你真的是上帝身边的天使?”

    拉斐尔点点头,说,“你已经知道了我的名字。”

    我望着他美丽的脸,心中,忽然充满了无法抑制的情绪,我说,“那么,拉斐尔,请你告诉我,上帝的爱在哪里?为什么这个世界里有这么多伤悲?“

    拉斐尔微笑说,“上帝的爱,也许你无法以常理理解,可是,你总有一天会明白,我们所在的宇宙,是仁慈的。“

    我冷笑说,“可是,如果这真的是个仁慈的宇宙,为什么我会莫名其妙地变成|人鱼,伤害了威廉,伤害了埃里克,伤害了爱莉娅?”

    拉斐尔脸上充满我看不懂的神情,“天机往往不是人类的头脑所能参悟的。世上万事都有根源。你作为人的时候,自以为活得很好,内心里,却如同干枯的沙漠!你以为你没有选择做人鱼,可是,你的内心深处,早已向往过这样一个世界!安琪,你来到这里,是许多前世因缘的结果,你没有伤害任何人,所有人,都不过是因为你的到来而改变了他们人生的轨迹,那些改变,都是他们的选择!你的到来,只是给了他们选择而已!"

    我似懂非懂,只是继续发泄着我心中的情绪:“你看,海巫那个邪恶自大的女人,不过是自省一下,可是,为什么对没有作错事的海王,上帝却不肯收回他的契约,一定要他牺牲永恒的生命?"我整个人都在发抖。我无法像威廉那样平静地臣服于命运的安排!这是一个不公平的世界!我狠透了上帝!我不相信他的仁慈!

    拉斐尔忽然微笑了一下,摇摇头说,“你一点都没有变。我有些明白了威廉为什么会为了你……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胆敢面对着上帝的天使质疑上帝的人。“

    拉斐尔美丽的翅膀落在我头上,他发出的光芒使我神奇地感到平静,他叹息着说,“你可知道,宇宙间有一个律法,所有的天使,就连上帝也必需遵守―――“

    我摇头望着他,听他说,“那就是关于生命的自由意愿!一个人如果全心全意决定放弃永恒的生命,就连上帝也无法干涉!“

    我软弱地垂下头,轻声说,“那么,他是打定主意要放弃了。“

    拉斐尔说,“其实,他并没有放弃,他只不过是在和命运玩着一个危险的游戏。”

    我不解地望着他,忽然想起两个字――炼狱。

    “那个危险的游戏,是关于炼狱的吗?“我问。

    拉斐尔没有回答,他的双翅展开,一根雪白的,晶莹剔透的羽毛缓缓地从他的翅膀上飘落, 一直落到我的头上,插在我金色的发丝里。他说,”有一天,如果你身处绝境,生命受到威胁时,别忘了拿出这根羽毛,向我祷告。再见了,安琪,希望下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心中不会有这么多伤悲。”

    那个水晶球不知何时到了我的手里。只听他说,“这个,送给你。记着,同样的事情,三个月之内,它只能给你一次答案。”他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长地说,“还有,水晶球并不能回答你的所有问题!很多时候你没有捷径可走!“

    “慢着!”我说,“你还没有告诉我炼狱是怎么回事?”

    拉斐尔却似乎根本没有听到我的问题,环绕他的淡绿色的光越来越强,他雪白的双翅优雅地展开,向着海面的方向飞去,瞬间便从我的视线中消失了。

    炼狱是什么?是上帝的惩罚,还是上帝赋予的机会?

    我捧着那个水晶球,固执地问。水晶球里,传来空洞的光芒。

    威廉在哪里?他还好吗?我又问。

    水晶球给我的,依旧是一片空茫。

    我无奈地垂下头。关于威廉的所在,我才刚刚问过,拉斐尔刚才还说,水晶球不能回答我的所有问题。原来海巫对我表现出的水晶球的全知全能,是伪装的。

    我四下望去,这平静无波的深海将我和威廉全然隔开,至少在三个月之内,我无法探明他的去向。可是,我在心中固执地告诉自己,我不能就这样放弃希望。

    我要搞明白那个炼狱的名堂。我要知道,他到底在和命运玩着怎样的游戏。

    我轻叹一声,水晶球如同懂我的心意一般变成一个小小的戒指戴在我的中指上。随着拉斐尔的离去,我心头的阴影又一次返回,将我的心重重围锁。

    忽然,我心中开始渴望接近人类的陆地。也许因为陆地令我接近威廉的足迹。

    我奋力向海面上游去,一口气浮出水面,我飞速游了许久后,看到了遥远的地平线,地平线上,我可以依稀看到一个宫殿的轮廓。

    那,就是埃里克的宫殿。

    我忽然想到爱莉娅―――她还好吗?我不禁向那宫殿游去。

    夕阳缓缓在海水中下沉,海水呜咽着敲打着岩石――那建筑在临海的岩石上的宫殿,显得那样遥远而高不可攀。

    我全身藏在海水里,只隐隐露出一个脑袋,抬头望着高耸的宫殿的尖顶。

    宫殿的第二层,一个临海的巨大的拱形的窗前,站着一个人。

    华丽的,深蓝色银色镶边的衣服,苍白的,英俊的面容,紧紧抿着的苍白的嘴唇,失神的目光。那个充满阳光,充满快乐的王子,怎么变成这个模样?

    我的心痛了起来,自责和负疚感一起涌上心头,使我觉得透不过气来。

    埃里克倚着窗子,望着夕阳,呆呆的。

    一个女人,美丽得如同异界来的仙子,也向窗前走了来,站在埃里克身边。她金色的长发被夕阳镀上一层耀眼的橙红色,她湛蓝的眼波完全集中在埃里克身上。那正是爱莉娅!

    爱莉娅的眼里满是关怀和爱,她望着埃里克,痴痴地,拉起他的一只手,将它放在她的脸颊上。埃里克冷冷地望了她一眼,没有表情地,把他冰冷的手从她的手中撤回。

    我看到爱莉娅的眼睛里,有晶莹的泪光,她垂下头,转身就要离开。

    就在她转身的一个瞬间,埃里克忽然指着我的方向说,“一条大鱼!“ 我立刻将整个身子藏在水底,唯恐败露行踪。

    爱莉娅回到窗前,向水里的我望了一眼。我立刻知道,她看到我了。她转向埃里克,温柔地摇摇头,意思是说,“你看走眼了。“

    埃里克再次朝着我的方向看了几眼。现在我已经深深地藏了起来,他看不到我了。

    他摇摇头,转身离开。

    我双臂攀上一块巨大的岩石,看到爱莉娅向我所在的方向,缓缓走来。海风吹乱了她美丽的长发,我看到,她头发上的水晶发簪还在。

    “大姐!“她一把抱住我,我身上的水立刻将她的衣服打湿,她的肌肤和我的一样冰冷。

    我拍着她的肩膀,看到她抬起头,望着我,忽然,她流泪了。

    人鱼是没有眼泪的。我意识到,她已经不是人鱼。

    伊丽莎白

    爱莉娅的体温依然是冰冷的,她的眼泪落在我的肩膀上,也是冰冷的。我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只好任她在我的肩头哭泣。

    过了好久,她的哭泣渐渐平息,她轻声告诉我说,“父亲来过了。”

    我的心中一紧,忙问,“他说了什么?“

    爱莉娅叹息一声道,“他说王子中了巫术,失去了他的心,他必需心怀恢复的意愿,向拉斐尔天使祷告,才可以得救。他还说,王子虽然失去了爱的能力,但并没有失去被爱的能力。也许我的爱可以唤醒他得救的意愿。“

    我问,“还有呢?“

    爱莉娅说,“没有了。“

    我继续问道,"他没有告诉你埃里克为什么中了巫术?威廉有没有告诉你他要去哪里?“

    爱莉娅迷惑地望着我说,"没有啊,埃里克这个样子,怎能记得他如何中了巫术?再有,父亲除了回大海,还能去什么地方?“

    我的心颤抖了起来,他为什么不肯告诉爱莉娅真相?这一切因为而起,我应该承担这个责任!我咬咬牙,说,“爱莉娅,我想告诉你一个事实,你可以恨我,骂我,可是,这总比生活在谎言里要好!”

    我把自己如何受骗,与海巫达成了交易,将埃里克的心换成石头的始末,一字不漏地讲了出来。

    爱莉娅的脸色,从哀伤变为震惊,从震惊变为愤怒,从愤怒,变为更深的忧伤。我说完了,她已经泪流满面,她从我身边下意识地退了几步,她的声音颤抖着,“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你怎么可以随便信任那个邪恶的女人?”

    我低下头,轻声说,“爱莉娅,我从来没有信任她,只是,当时情急之中,我没有别的办法。就连你自己,不是也同她达成了交易吗?”

    爱莉娅开始发抖,忽然,她的双手放在我的肩膀上,用颤抖的声音说,“那么,父亲始终没有挽回永恒的生命?他还好吗?”

    我摇头说,“他走了。”

    “什么叫走了?"爱莉娅竟然不明白我的意思。

    “他已经离开了大海,将王冠交给理查将军了。”我说。

    爱莉娅整个身子都几乎要瘫软下来,我连忙扶住她。她定了定神,望着我,盯着我的眼睛,如同在努力洞察一个陌生人的心灵。

    好久,她忽然说,“原来,你真的不是我的大姐!我以前一直以为你在说胡话。"

    我点点头说,“我从来没有说胡话。可是,你在我心里,如同亲妹妹一样。“

    她叹息着说,“安琪,我甚至不能怪你!我是那样爱父亲,如果换了是我,可能也……"忽然她如同遭了电击一般,她的身形晃动了一下,“她又不是你的父亲,你为什么拼了命来救他?“

    我无言以对。

    她的声音更加颤抖起来,“父亲为什么会放弃永恒的生命?当年,母亲临终的时候,他怎么没有这样奋力相救过?”

    我从来不知道威廉的过去,我人鱼的记忆里,只依稀记得海后很早就去世了,可是,她既然是人鱼,她的生命难道不应该是永恒的吗?

    爱莉娅怔怔望着我,忽然低下头去说,“可怜的父亲,可怜的你。“

    我意识到,她明白了,全都明白了。

    我擦去她脸上的眼泪说,“你知道,我困在这个人鱼的身体里,只怕永远也不会有机会再见到威廉,只希望他平安,我便心满意足了。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真的很对不起你。“

    夕阳已经完全沉入水中,只有水面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红色。天空渐渐暗了下去。

    爱莉娅伸出双臂拥住我的肩膀,说,“安琪,我不能怪你。如果没有你,我永远不会认识埃里克。没有你,我不会成为他未来的新娘。”

    我苦笑着说,“你从来没有认识真正的埃里克。”

    爱莉娅脸上飘过一个美丽的微笑,“其实,我从他失神的目光背后,还是可以看到他的灵魂。他失去了心,可是,并没有失去他的灵魂。”

    “你还有多长时间,爱莉娅?”我想到海巫的巫术,知道她的人形不过是暂时的。如果埃里克不能爱上她,爱莉娅恐怕就性命难保了。

    “婚礼订在三个月之后。”爱莉娅说。

    “千万不要放弃希望。“我诚恳地说。

    爱莉娅对我说,“你也是。”

    我苦笑了一下,我还有希望吗?我不知道。

    爱莉娅又说,"我会尽我所能,在陆地上打探父亲的行踪。“

    夜幕已经悄悄降临,我忽然意识到,我该走了。

    我从岩石上跳入水中,正要游走。这时,一张巨大的网忽然从天而降,片刻间就把我紧紧捆住。我听到爱莉娅发出一声嘶哑的,惊慌的低喊。

    我抬起头来,埃里克正带着两个随从站在不远的岸边,他站在那里,他正伸出一只手向着我的方向指着,眼中满是漠然和冷酷。似乎在说,“好奇怪的鱼!”他的随从们正将捆着我的网紧紧拉住,我悬在巨大的岩石上方,随从们一步步把我拖上岸边。一边拖,一边哈哈大笑说,“王子殿下,我们捉到一条美人鱼哦!”

    我无助地闭上双目。埃里克已经不认识我,恐怕,我这次,不会有上次那么好的待遇。我看到爱莉娅向埃里克飞跑了过去,她眼里满是惊慌,无言地祈求着埃里克放了我。

    大网将我拉起,我被丢在埃里克的脚下。爱莉娅跑过来,努力想要把那渔网从我身上剥开,可那网将我缠得好紧,她无能为力。

    埃里克忽然向我走过来,蹲下身来,他望着我,他的眼神依旧迷茫空洞,他转转眼珠,忽然用模糊不清的声音说,“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我狠命点头,希望他记起我。

    他又盯着我看了半晌,忽然说冒出一句:“伊丽莎白,你饿了吗?“

    我迷惑地摇着头,伊丽莎白是谁?

    他又说,“伊丽莎白,你怎么会变成美人鱼?美人鱼吃什么?"他的声音是那样冷漠而毫无生气。

    我摇头望着他,被他搞得糊里糊涂的。

    “小鱼?“他痴痴呆呆地问。

    我摇头,忽然,有种什么东西在我心中复苏。

    “虾米?“他继续问。

    我忽然微笑起来――好熟悉的对话!难道他记起了那个水池中的我?

    “螃蟹?“他继续说,我忽然觉得心酸,但又忍不住微笑。

    埃里克拍拍脑袋,忽然说,“珍珠!你吃珍珠对不对?“ 他的眼神依旧涣散,可是,不知为什么,我忽然从他的眼中,看到那个充满阳光,充满快乐的埃里克的影子,轻轻飘过,一瞬间已经不见。

    爱莉娅望着埃里克,她的眼中,忽然放出光来。那个轻轻飘过的影子,原来也没有逃离她的眼睛。

    我望着埃里克,希望又一次在我的心中飘扬。也许事情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糟糕。刚才那个充满阳光的埃里克的影子,虽然停留短暂得只有一个瞬间,但毕竟存在。

    爱莉娅伸出一只手臂,环绕着我,继续用祈求的目光望着埃里克。

    埃里克呆呆的眸子依然停留在我的脸上,他又说,“伊丽莎白,威廉已经不在人世了,你死心了吧!“

    他的话,我一个字也听不懂,可是,为什么,每一个字,都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一刀刀插在我的心上?

    伊丽莎白是谁?他口中的威廉又是谁?是我心中的威廉吗?

    我的思想变得一团混乱,听到埃里克说,“伊丽莎白,你为什么不肯接受现实?”

    我睁大眼睛望着埃里克失神的双目,问道,“你在说什么?伊丽莎白是谁?”

    埃里克呆呆地笑了笑,那笑容根本不像他的。他忽然转身望着爱莉娅,说,“你认识伊丽莎白?"

    爱莉娅怔怔地望着他,不知他在说什么。

    埃里克转过头来,说,“伊丽莎白,既然你来了,不如住下来吧。“

    他每叫一声伊丽莎白,我的心都会抽痛一下。这叫伊丽莎白的人是谁?他为什么会叫我这个名字?

    埃里克的目光终于从我的脸上移开,似乎我刚一离开他的视线,他便把刚才说的话统统忘记了。

    埃里克面对爱莉娅漫不经心地说,“就随你,放了这条人鱼吧!"爱莉娅一脸的欣喜。埃里克示意他的随从们放了我。

    “我不能走,我要留下来!”我对爱莉娅高声说。忽然,一种奇怪的近乎前世的感觉在我心中复苏。我心中清清楚楚,失了心的埃里克,似乎知道一些对我十分重要的,我十分想要弄明白的东西,可是,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我自己也搞不懂。

    我只知道,自己心中一个强烈的愿望,要我留在埃里克的宫殿里!

    埃里克听到了我大声的嘶叫,他呆滞的目光又一次扫到了我的脸上,他机械化地松开了我身上的渔网,忽然他的双臂抱起了我,向宫殿里走去,一面走,一面呆呆地说,“伊丽莎白,威廉已经走了,你接受现实吧!“

    我的心,在那一个瞬间,被那句话击中,我觉得一股尖锐的痛楚死死抓住我的心脏,我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忽然痛得不能呼吸。

    可是,我完全记不起,这痛,到底是因何而起?威廉是谁?伊丽莎白是谁?

    亦幻亦真

    我想不到,埃里克抱着我,竟然丝毫不受我的重力所累,走起路来健步如飞。很快,他走进宫殿的一个侧门,也不说话,只是抱着我飞快地上楼梯。一层又一层,他的宫殿到底有多少层?为什么我觉得如同现代的高层建筑一般?他要抱着我跑到哪里去?没有电梯爬楼梯一定很辛苦吧!我听到他已经在喘着粗气了。可是,他根本没有慢下来,甚至越爬越快。

    他又爬了几层,我感觉心头的痛渐渐淡去,我觉得我的头脑变得昏昏沉沉,我开始觉得干渴起来。刚才在岩石上和爱莉娅交谈的时间,本来已经是我可以在干地上停留的极限。对于人鱼来说,只要有大海的湿气,爬上岩石,耽搁一段时间是完全没问题的。可是,现在埃里克使我完全远离了海水的能量,我开始感到干渴和窒息。

    爱莉娅跟在他身后,用人鱼的语言嘶哑地,无助地,一遍遍叫着,“你放了她,放她到水里去!”可是,埃里克不懂她的语言,他不理她,继续爬着他的楼梯。他痴呆的目光失神地望着前方,如同他根本不是埃里克,而是一个完全的陌生人。

    干渴中,眩晕中,我的神志已经渐渐不清醒,只是我模糊的视线依稀看到,埃里克终于爬到了楼顶,不再爬楼梯了。他抱着我推开一扇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被打开过的门,门打开时沉闷的吱呀声使我已经不太清醒的大脑如同被敲击了一下,我感到略微清醒了一点。

    我知道,我的极限已经到了,如果再没有水,我那好不容易得来的永恒的生命,就要结束在这里。我在这一刻才意识到原来我是如此害怕死亡,更加不甘心的是,如果我就这样死了,威廉为我做出的一切牺牲岂不都白白浪费了?我不能就这样死去!

    我努力睁着模糊不清的眼睛,死不瞑目这句话,到现在才明白了它的深意。我执拗地以为,只要我睁着眼睛,死神的阴影就不会罩上我。

    昏暗的房间里散发着一股浓重的霉气。这个房间到底有多久没有人来过?

    圆圆的月亮已经高高挂上了夜空,我的视线正好落在那巨大的拱形窗子外面的月亮上。顺着月亮的光,我感到埃里克抱着我,转了转身。

    现在,我的眼前不再是月亮,而是墙上挂着的一副巨大的,几乎占满了一整面墙的油画。

    刚过了满月时节,透过窗子洒进来的明亮的月光偏巧照在油画上,将它的每一抹色彩都照得轻轻楚楚。我张大嘴巴,一半是出于窒息,一半是出于震惊。

    那油画上画着的,是威廉,拥着一个女人。

    那画像太逼真了,画画的人一定是达芬奇那样的有神来之笔的大师。我的视线停留在画中威廉的脸上,他的琥珀色的眼睛,他的若有如无的微笑,和他那与我记忆中不大一样的白皙但并不苍白的肌肤……我觉得他立刻就要从画像里走出来。我正要去看那个画像上的女人,我的视线忽然变得一片昏暗。

    我对自己微笑了一下。临死前,看到的,毕竟是他的脸。我开始感到我的灵魂开始从我的身体里撤离。

    我感觉一团明亮的白色光团包围了我。

    我不再觉得窒息了,不再觉得干渴了。我觉得全身上下都如同浸在一池春水中一般,舒服极了。

    白色的光团渐渐退去,我感觉不到埃里克抱着我的手臂了。我发现自己站在地上,我的鱼尾巴不见了。

    我四下环顾,风和日丽,只看到一片郁金香的花海,一望无际。

    我迷惑地四下张望,周围满是红色,黄|色,紫色的郁金香,被美丽的,深绿色的叶子衬托得格外美丽。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沁人心脾的花香充满了我的胸膛。我忽然觉得快乐无比,好久没有用过双腿了,我现在,最渴望的就是奔跑!我刚要迈出一步,才意识到我穿着十分累赘的长长的,鼓囊囊的,厚厚的欧洲式的大裙子,根本不是方便跑步的。

    我不管,提着裙子,我大笑着尽力向前跑,管他呢!

    果然没跑多久,我就被我的大裙子绊住,向前倒了下去,马上就要和郁金香进行亲吻了。我看到自己黑色的发丝垂了下来。那几乎不像是我的头发,因为我的头发,没有这么多波浪。我明白了,这一定是个幻觉。大概每个人濒临死亡都会编织出一个幻境来自我陶醉一番。其实我一直想要烫一头波浪,可是我的好友琳达说,我这一头直发在美国的社会里与众不同,充满东方色彩,是难得的财富,我觉得有道理,便始终没有付诸行动。

    这时候一双手臂从后面搂住我的腰,我被稳住了,没有倒下去,我觉得一个人从我身后紧紧抱住了我,他的双唇贴在我的耳边,低声说,“看你还要跑到哪里!“

    好熟悉的声音,好陌生的语言!

    我回头,看到一双明亮的,充满生气的琥珀色的眼睛,满是笑意地望着我。我全身一震:威廉!他没有说和我一直在讲的大海的语言,他明明用的是人类的语言!

    我不解地望着他的脸。他那张年轻的脸,和我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可是为什么他的眼神却十分不同?威廉的眼里,永远有太多我看不懂的情绪,就连他眼里的笑意,都永远蕴藏着我看不透的悲伤。可是,现在,他天真地,快乐地微笑着,我可以看出他的微笑是那样得意和骄傲的,没有一丝伤悲。其实他这样的笑容才和他年轻的面容更加相配。原来在完美的幻境里,他应该是这样无忧无虑的。

    他似乎根本没有看出我满脸的疑惑,他有力的臂膀现在环在我的肩上,我可以感到他的呼吸吹在我的脸上,痒痒的。我的心剧烈地跳了起来,面对着他,我的心永远是不受我控制的!我听到他轻声说,“记住,你是我的,我永远不会和你分离!”

    这不像他讲话的语气!我认识的威廉,几乎是个沉默的人,他永远不可能和我说这种直白的情话!

    在这个似是而非的威廉面前,我觉得如同一艘漂泊的船,找到了港湾。我伸出双臂抱紧他,既然是个幻境,我何不努力享受?我是那样渴望过拥抱他,现在,在这个幻境里,我终于恢复了自己的原形,我终于可以拥抱他了。我感觉着他有力的心跳,和他温暖的体温,这一切,是那样真实,根本不像是虚幻的。

    我流泪了。困在人鱼的身体里,我积攒了太多的眼泪。终于,在我生命的最后一刻,我见到了他,不但见到了他,还终于不再受困于人鱼的身体。终于,在我自己编织的幻境里,我可以真真切切地拥抱他,而他,终于可以抛开一切顾忌,直白地对我说我是他的。我的眼泪如同开了闸的洪水,竟然收不回。

    威廉说,“一切根本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你看,我不是找到你了吗?就算他把你藏到东方的丝绸之国去,我也会追过去!就算他把你扔进大海里,变成美人鱼,我也一样会把你找回来。他想要我的未婚妻,没那么容易!”

    我睁大眼睛,这个幻境真有些古怪!他说的这番话,为什么在我听来如此奇怪,似乎蕴含着我不懂的天机?什么未婚妻?我不记得他向我求过婚呀!

    我不解地望着他,他不再说什么,他的头垂下来,他温暖的十指插入我那一头有波浪的黑发里。我的脸扬起来,望着他,他的脸如同一个艺术家雕刻出的完美的艺术品。我闭上眼睛,我的泪依然在不自控地流淌着,我感到他的嘴唇落在我的脸上,吸吮着我的眼泪,好久,他的温暖的嘴唇,几乎有些颤抖地顺着我的颧骨滑下去,滑过我的脸颊,马上就要滑到我的唇上,我口干舌燥,感到他的双臂将我缠得越来越紧,我抬起头去迎接他的吻,我的心几乎要跳出来,只听他喃喃地说,“一切都过去了,现在你是我的,你是我的天使,你应该叫安琪,你是我的安琪。“

    什么叫“你应该叫安琪?“我的名字不就是安琪吗?我疑惑地想着,想要问他,可是我的身体不听话地软弱地依偎着他,说不出话来。他滚烫的嘴唇马上就要接触到了我的,因为我已经感到了他唇上的热气。

    就在那一个瞬间,忽然一股强烈的水流哗地一声浇在我的脸上和身上。忽然我如同从一个梦境中骤然惊醒一般,我的身体猛地一震,我的神志立刻清醒了过来。我听到埃里克惊叫了一声,他从手臂开始下半身都是湿淋淋的。我看到爱莉娅手里提了一个空着的水桶,整桶的水已经泼过我的身体,洒了一地。我发现我原来还是被埃里克抱着,我满身都是湿的,我那鱼尾巴乏力地垂着,可是那泼在我身上的水显然缓解了一些我的窒息和干渴。

    我失望地摇头,我还没死,可是,我那美丽的幻境也随着我的生命的返回而烟消云散。那幻境中似是而非的人,当然已经无处可寻。

    传说

    那桶从天而降的水一定使埃里克略微醒过来一点,我觉得他抱着我的手臂松开了,我被放在了地上。爱莉娅提着那个空水桶,如同被定格了一般站在那里,睁大眼睛望着那张画,满脸都是惊奇和疑惑。我只是不自控地低头去呼吸地上那已经掺杂了尘土的水迹。

    就在这时,我听到埃里克忽然低声啜泣了起来,我赶忙抬头去看他,只见他对着那张墙上的油画,模糊不清地说,“她已经回来了,你会回来吗?”

    我的视线再一次落到那张油画上,这一次,我的目光停留在画上威廉拥着的那个女人身上。我的心,忽然再一次毫无原因地痛起来。我看到,画上是一个看来相当眼熟,十分美丽的女人。她穿着一条雍容华贵深红色长裙,肩上披着一条同色的披肩,只是隐隐露出一线她手臂上如雪的肌肤。奇怪的是她明明长着十分西方的轮廓,可是,她的眼睛是却是如同东方人般漆黑的。她还有一头美丽的,有波浪的乌黑的头发。画上的她明明在幸福地微笑着,可是为什么,我觉得她的微笑里埋藏着恐惧和忧愁?

    那个女人漆黑的眼睛不知为什么紧紧抓住了我的注意力,我无法把自己的视线从她的脸上移开。我依稀觉得自己好像认识这个人,好像还和她很熟悉似的。这个人看上去和威廉好像很亲近的样子,难道她是他曾经的爱人?我忽然有些嫉妒这个女人如此接近他。可是,那股嫉妒的感觉很快变成了心头的一片毫无缘由的痛。

    我不敢继续看下去,转过头去看还在低声啜泣的埃里克,我看到爱莉娅伸出手来,握住他的手。埃里克的啜泣声忽然停止了,如同刚才他发出的声音是一段被播放出来的录音,现在忽然被人按了停止键。

    埃里克还呆在原地,没有动。可是我感觉刚才啜泣着的埃里克凭空消失了,那个失了心的他又回来了,他还是浑浑噩噩的,冷漠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看了一眼爱莉娅,说,“你要我放她到水池里去?”爱莉娅欣喜地狠命点头,埃里克忽然痴呆地望着她说,“就依你。”

    爱莉娅作了一个手势,要埃里克脱下他湿淋淋的长外套。埃里克竟然顺从地遵命了。爱莉娅将那外套罩在我身上,那湿透了的部分正好盖在我脸上,我感觉舒服了一点。

    我松了一口气。

    埃里克抱起我走下楼去。我觉得,他下楼的速度远远没有上楼的时候快,几乎踉踉跄跄的。好在埃里克外套上的水迹使我保持着清醒。

    终于,埃里克放开了我,温柔的池水张开它的怀抱迎接着我。我潜到池底,我的心中酸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