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不为人鱼 作者: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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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誓不为人鱼

    作者：明镜妃

    美人鱼

    楔子

    他叹息一声说，“安琪，你没有选择。hubaoer”

    为什么连他的叹息都如同最美丽的乐章一般？

    的确，我没有选择了。我有了属于人鱼公主的回忆，应该可以毫无阻碍地作人鱼了。可是，为什么我的心里，仍然不觉得自己是那个海王的女儿？为何我固执地宁愿作自己，林安琪，一个已经被人类社会除名，伏在人鱼身体里，无所依托的一个人类孤魂？

    镜子里，我第一次清楚看到了自己的样子。我有一张美丽生动的脸，我的眼睛，是琥珀色的。我的肌肤如雪，柔软的金色长发一直披散到腰间。我的发丝半透明地遮住自己的前胸，在这蓝色的海水里，在这美人鱼的影像中，我无法找到原来林安琪的影子了。

    我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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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美人鱼

    十二月的加勒比海岸，碧波如镜，微风拂面，令人心旷神怡。这个没有冬天的地方即使来了千遍我也不会厌倦！可今天，我不是来度假，而是来陪我的女友琳达散心的。我端了一杯金百利，偷偷逃离这个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美国女孩，坐在亚特兰蒂丝酒店我的房间露台的摇椅上。自从到了这里，她就蒙了被子，挂上窗帘，一个人关在黑屋子里，打定主意不言不语。我贪图加勒比海的阳光，又不敢离她太远，只好独自在这露台上赏景。

    清楚记得，两年前，另外的一个海岸边

    “琳达，你是否愿意成为安迪的妻子，从此不离不弃？” 牧师的声音在我脑海中响起。

    “我愿意” ，琳达穿着雪白的婚纱，如同一个美丽的公主，用她那可以传情的湛蓝的眼波纠缠着那个她发誓与之共渡余生的男人，坚定而执着地说。

    牧师又将同样的问题抛向他，他同样毫不犹豫的回答。然后他们热烈拥吻。

    可就在三天以前，琳达告诉我，安迪移情别恋，提出与她离婚。她半年前苦心计划好的，为庆祝她们两周年结婚纪念日的加勒比浪漫之行，忽然没有了游伴。

    这两年来，琳达和我联系不多，大概女人一结了婚，就没有心情与女友疯闹了。可是，这是她最落魄的时候，我只好来当这个苦命的游伴。

    窗帘忽然被拉开了，我回头，琳达憔悴的脸可怜兮兮地展现在我眼前，我叹口气，走进房间里。琳达双手支撑着额头，她满头褐色卷发零乱地散着，她的声音仍然涩涩的，“安琪，我决定了，从此我会像你一样，坚决不相信爱情！”

    我微笑拍拍她的肩膀，说，“你终于想通了！欢迎加入独身俱乐部！”我说得开心，心头却忽然一阵苦涩。我当然知道她没有“想通”，当然知道她不久就会重新坠入爱河，我这个独身俱乐部，恐怕也永远只有我这一个长期成员。

    我是一个从心底里坚决不相信爱情的人。我的父母在中国时据说是大学里最令人羡慕的一对金童玉女。可是留学美国后，却在我出生不久就分开了。妈妈以中国人特有的吃苦耐劳将我含辛茹苦地养大，我成了这里芸芸众生中的一个凡人，即没有美国女人的热情开朗，又没有东方女人的温柔如水。我没有许多美国华人特有的学术天才，上的是没有名气的州立大学，学的是平凡的经济，毕业后成了一个平凡的上班族。

    大学时我也轰轰烈烈谈了一场虎头蛇尾，下场惨痛的恋爱，从此我明智地决定绝不相信爱情。我林安琪的做人准则是绝对不承担风险。我投资都只买定期储蓄，爱情对我来说如同高风险的原始股，我周围的人买了全部只赔不赚，这样的东西我买不起。

    同龄女人谈恋爱的时间都被我用在工作上，我相信世上唯一可靠的人只有我自己。工作果真比爱情更加公平。琳达在爱情中浮浮沉沉许多年，最后仍然以离婚收场。我的工作却从来没有背叛过我，我从一个小职员连年提升，工作三年，已经是一个小小的主管，不算成功，也不算失败。我对自己的决定没有后悔过。

    我打开及地的玻璃门，咸咸味道的海风立刻吹散屋里滞涩的空气。“琳达，我们去海边走走。”我建议着。

    琳达说，“你自己去，我想再静一静。”

    其实我巴不得独自走走，只是不想先提出来惹她不快。

    我们的酒店临海而建，我匆忙换了泳装，又套上一条沙滩裙，包里装了防晒油，几分钟后，我已经沐浴在加勒比海岸的阳光之下。

    对于大海，我一直有一种奇异的迷恋。我见过世界各地的海滩，却从来没有发现一处比这里更令我眩惑。在加勒比海岸，沙滩的颜色几乎是雪白的，海水碧蓝无波，温暖而清澈见底。整个大海如同一个有生命的温柔的生灵，微微浮动的波涛如同它轻柔的呼吸，诱惑着我。我下意识地走入海水里。我的肌肤触到那温暖的蓝色液体，觉得自己都晶莹剔透起来。我闭上眼睛，向后一仰，整个身子便飘在水面上。

    阳光是那样令人慵懒，水波是那样美丽轻柔。我不知为何，忽然觉得累了。我闭上眼睛，太阳眼镜为我遮挡了阳光，不知不觉间，我的意识飘忽了起来。我觉得自己如同一个摇篮里的婴儿，昏昏欲睡。

    我觉得自己打了一个瞌睡，也就是一分钟的样子吧，忽然觉得自己的脸上痒痒的，我惊醒，眼前是一个美丽得不能再美丽的金发女人，她有一双碧蓝得如同海水般迷人的眼睛，脸上挂着一个美丽无邪的微笑，如兰的气息吹在我脸上。我正要去问， “你是谁？”

    我张开嘴巴，却无论如何说不出话来，我的舌头好像忽然不好使了！这时我惊奇地发现，自己口中发出的竟然是一种从来没听过的，如同歌声的美丽的声音。

    我惊呆了，这时那个美丽的女人忽然拉起我的手，在水中打了一个转，我这时才注意到，她的下身，原来是一个鱼尾巴。

    我有些怕了。想要从她的手中挣脱，忽然我的身体不听话地也打了一个优美的转，一个可怕的事实把我几乎吓晕了： 我，怎么也长了这样一个鱼尾巴？我的泳衣呢？我下意识双手护住自己的胸部，我的手中摸到一缕柔软的，卷曲的发丝那不是我的头发。我定睛望去，自己水中的倒影是一个与身边那个女人差不多的金发女人，我伸出手来，指间穿过我那一头阳光下闪着金光的头发，发现我的皮肤雪白，我的身体纤细无比……

    我变成了美人鱼！这怎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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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奇幻海宫

    这简直是上帝和我开的玩笑！我第一不美，第二不纯情，第三唱歌常常走调。我这样的人，穿越成一个中国古代的江湖小侠女还勉强应付，现在附在一个美丽动人，风情万种，歌声诱人的金发碧眼的人鱼身体里，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

    我身边的美人鱼拉着我的手，她的眉头轻轻皱着，温柔的目光有些担忧地望着我。她一定看出了我一脸的震惊和恐惧。我想问她，“你是谁？”可我知道，我已经是一条人鱼，我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这时，那个美人鱼忽然张口，美丽的歌声从她口中传出，如同天籁之音。奇怪的是，这完全不是我懂得的任何一种语言，可是，我却神奇地完全听懂她的意思。

    她在对我说，“大姐，你没事吧？”

    我想，“什么大姐? 我是独生女，我可不记得有个妹妹！” 神奇的是，随着我的思想，我不自控地张口，也吐出一串美丽的音符我讲起人鱼的语言！

    美人鱼被我搞得晕头转向，说，“大姐，你只是在海面上睡了一觉，怎么醒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急需看看心理医生！“我无奈地想着。我的嘴巴又张开了，我努力控制着不把这句话”唱“出来。现在，看来我最大的挑战就是练习不能把每一句心里想的话都说出来。

    我成功了。那句莫名其妙的话没有被我说出来，我努力平静一下，对眼前的美人鱼说，“我可能是睡糊涂了。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美人鱼伸出一只手臂，优雅地环住我的肩膀，她的眼中有深深的担忧，“可怜的大姐！你一定是中了人类的巫术了！你这个样子，要我今后怎么有心情再浮出海面呢？“

    我几乎想笑出来：人类的巫术！如果人类真的有巫术，我宁可变成巫婆，也不要成为一个拖着鱼尾巴的美女！巫婆有法术，美人鱼没有。巫婆威力征服四方，可美人鱼只存在于爱情童话里。

    忽然想起小时读过的那个叫做《海的女儿》的安徒生童话。我立刻跳起来了！上帝保佑，我不会是在这个童话世界里吧！我记得那个故事里，最后可怜的人鱼为了王子白白死掉，虽说最后升天了，对我来说，依然是个愚蠢之极的牺牲！

    我这一跳，足足有两三米高，我落入海水中时，溅起一个硕大的水花！哇！多么有趣！我以前只在水族馆里看过海豚表演过这个！

    我的“妹妹“紧紧跟着我，我落入水中的时候，她立刻灵活地游来，再次拉起我的手说，“大姐，我门回家吧！”

    我苦笑了一下，现在只好随机应变了。就暂时随她“回家”吧！但是有一件事我是清清楚楚的：我发誓不会一辈子作人鱼！我一定要想方设法变回人去！我对自己的人类生活还是相当满意的。

    忽然想到，现在警方是不是已经在找我了？明天媒体一定会出条叫做”亚裔女子加勒比海失踪“的新闻！可怜的琳达！她正在伤心落魄之时，如何面对这种混乱情况？我那家中的妈妈，如果知道我失踪了，岂不伤心欲绝？

    我四下环顾，周围一望无际的海水，竟然是深紫色的，与我熟悉的碧蓝的加勒比海十分不同。依稀看到远方的地平线，似乎还有一个建筑物的轮廓，可是我看不到刚才的沙滩，更看不到沙滩上巍峨华丽的亚特兰蒂斯酒店。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我一定要看个清楚！

    我对“妹妹”说，你稍等一下，我去去就来。不等她回答，我飞快地向岸边游去，发现自己游泳速度如同一个小型汽艇。

    很快，我靠岸了。一个临海而建的古堡似的建筑物，矗立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我用尽全身力气想要爬上那块岩石。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不明白。只是我真的很郁闷，很难过。我暂时充当美人鱼不要紧，那些爱我的人们怎办？我不能让他们伤心啊！虽然我不会说话，但我想找个有人烟的地方，也许可以趁某个游客不注意，偷个手机什么的，给妈妈和琳达发个短信，说我没事。

    就在这一瞬间，我的鱼尾巴被一个人拽住，狠狠拉下水。是我那“妹妹”! 她的力气好大！我随着她，立刻飞速潜下水底。在海中我不但没有呛水的感觉，反而觉得精力充沛。哎！怎么忘了我是一条鱼呀！

    妹妹狠命拖着我，一面飞速游着，一面说，“你疯了吗？进入人类的世界是多么的危险，你怎么连这个都忘了？”

    我的理智回来了。我明白了，我现在已经成了普通人类眼中的怪物。自己这个样子，如果被任何人看到，恐怕真的要被关在什么奇闻异事博物馆的鱼缸里，或者在某大学的实验室被开膛破肚。

    “谢谢你”我由衷地说，我已经喜欢上了这个兰心慧质的妹妹。“我什么都忘了，你提醒我一下，我是谁?我们这是在哪里？”

    她眼中飘过一丝担忧，对我鼓励地微笑了一下。“一笑倾城”这句话，用在她的身上一点不夸张。 “还记得吗? 我们是海王的女儿，你是大女儿，叫安琪，我是最小的，叫爱莉娅。这里是我们的大海！”

    我的头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按照那个“海的女儿”的童话来说，我这个妹妹，难道不正是那个爱情的牺牲品吗？海王的小女儿，海王最美丽的女儿！她最终会为了对一个王子的爱情，放弃自己美丽的声音，也放弃自己永恒的人鱼生命，最后，王子和另外的女人结婚，她将心碎神伤，如同浪花一样的消失，然后被带上天堂。

    小时候，妈妈给我念这个故事时，我一点不喜欢它。上天堂对我来说不是什么好结局。小人鱼最终没有得到王子的爱，真的很可怜。记得我还为她流过泪。

    很多人都想预知未来。现在，我有了预知未来的能力，心里却酸楚起来。虽然有点庆幸这么可怕的命运没有落在我的身上，可为何我周围的女人全部都是爱情的牺牲品？

    我胡思乱想中，爱莉娅已经把我带回“家”了。

    现在，在深深的漆黑海底里，我的眼睛显然相当习惯这里的黑暗，竟然能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我看到一座巍峨的宫殿。宫殿的墙壁是红色的珊瑚堆积而成的。尖尖的房顶上，所有的窗户竟然全部是琥珀造成，在深蓝的海水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屋顶上铺满黑色的蚌壳，随着海水的波涛一开一合的，每个蚌壳里，都有一颗明亮的珍珠。

    宫殿外面的是一个花园。我一直以为海中的植物只有海草。可是我错了。这里的“树木”，“花草”，都是我在人间从未见过的形状。有红色的，有蓝色的，有紫色的。它们如同有生命一般，在水中飘舞着，召唤着我。在“花丛”中，五颜六色的鱼儿自由自在地畅游着。这是一个奇异的世界！

    我被眼前的美景迷惑着，忽然不那么讨厌自己的美人鱼身份了。

    我是谁？

    爱莉娅拉着我飘进那座宫殿。我发现自己根本不需要任何游泳动作，我的身体只要轻轻移动，心念所及，我便可以到达任何想去的地方。

    红珊瑚做成的大门开了。开阔的殿堂被七彩的珊瑚装点得富丽堂皇。殿内整齐地竖着两排一人高的蚌壳。蚌壳一张一合的，打开时，我看到每个蚌壳里都有一个美丽的女人的上身，和蚌壳连成一体。看来，这里不仅有美人鱼，还有美人蚌！

    我想起小时妈妈给我念的《红楼梦》里，有一章叫做刘姥姥进大观园，我中文水平不高，读读现代文还勉强应付，红楼梦根本看不懂，可不知为社么，虽然红楼梦的人物我一概不懂，可我唯一喜欢的是刘姥姥。现在我明白这是为什么了。因为她是个闯进陌生世界的外围人，惊叹于那个世界的玄妙，却从不掩饰自己的无知。

    我现在就如同刘姥姥一般，眼珠子几乎从眼眶里跳出来。这里太奇妙了，我无法掩饰自己的好奇和惊叹，我的目光扫过这个宫殿里的任何一样东西，都不禁心中喝一声采！深深的海底竟然有如此洞天！

    最后，我的目光扫过每一个蚌美人，停留在一个红珊瑚制成的宝座上。红珊瑚的缝隙里，填满珍珠。宝座上坐着一个人。

    我呆住了。

    这明明是一个“人”！我是说，自从变成了该死的美人鱼，我还没见过两条腿的人！我吃惊地狠狠盯着这个人，想搞清楚和此人上身相连的部分，到底是真的人腿，还是什么动物的肢体。那人穿了很薄的，宽松的，好像是和海水一个颜色的裤子，柔软地随着海水飘着，裤子的质地奇怪。我盯着那人的下身看了很久，做出结论，这绝对是人腿。

    我的目光随着那人的双腿上移，看到相同颜色和质地的飘在水中的上衣，一条深红色的披风，松松地勾画出一个完美的男人倒三角型的上身。

    我这才意识道，我盯着一个陌生男人的下肢看了半天，自己这样的举动，实在是太，太令人尴尬！我的脸奇怪地红了起来，赶快把目光转移道那个人的脸上。我看着那张脸，竟然无法把我的目光从他脸上移走！

    那是一个年轻男子的脸，如同一个令人眩惑的艺术品。一头浓密的，深褐色的略带卷曲的头发，齐耳的长度。他的眼睛是明亮的琥珀色，目光深邃如无底的大海。他的鼻梁英挺，轮廓如同被一个天才的艺术家雕刻出来的一般，他的皮肤和爱莉娅以及我自己一样，也是雪白的。这个人，双眉微皱，直视我的眼睛，眼里好像有千万个疑问。

    身边的爱莉娅已经拉着我的手，飘到那个宝座前，她双臂缠着那个人的上身，在他脸颊上一吻，如歌的声音说，“父亲，我们回来了！”

    这个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大的人，难道是我的父亲―――海王？可是，他明明是不是人鱼嘛！

    海王微笑了，他的笑容如同冰雪消融的春天，真是好看。

    我听他说，“爱莉娅，你今天第一次浮出海面，开心吗?”他的声音充满磁性，温和却有几分威慑力。

    爱莉娅说，“开心是开心，可是大姐……”她没有说下去。

    一种奇异的力量把我拉到他的对面，他宽大的手掌放在我的肩膀上，眼神里有疑问，也有担忧，“安琪，你怎么了？”

    我慌忙拨弄自己的长发，挡住自己的前胸，在一个陌生男人面前这么“走光”实在令人尴尬。当然，理智上我知道这个人是我的父亲，可是心中，不知为什么我实在无法把他和父亲的角色联系起来。我一面努力控制自己的心跳，一面控制自己的嘴巴，生怕吐露出自己的思绪。

    爱莉娅在一旁插嘴说，“父亲，大姐好像是中了人类的巫术！她失去记忆了！”

    海王的眉头皱得更紧些，他从宝座上站起，拉起我的手，说，“安琪，你随我来。”他冰冷的手指接触到我的手，我的心又一次狂跳起来。我的心似乎不受我的控制，被这个所谓的父亲操纵了！

    我在心里不停埋怨自己，为何如此失态！我在人间，可是有名的冷血动物，在任何男人面前一向大方得体，寸心不乱的！我难道是被他那过于英俊的面容蛊惑了？可是，这是我的父亲，我怎么能为自己的父亲心跳脸红？这一切真是让我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林安琪，你需要心理医生！“我一遍遍对自己重复着。

    爱莉娅跟在我们身后，我们从大殿侧门飘出，穿过一个用深紫色和深绿色的海草堆砌成的走廊，走到一扇小门前。

    “还记得你的房间吗？”海王好听的声音在我耳边响着。

    我无奈地摇头。

    门开了。好一个美丽的小屋。一串各色珍珠编织成的珠帘低低垂着，我的床和家具是用海中的花朵堆积成的。

    海王示意我在一个五彩的摇椅上坐下。爱莉娅站在我的身边，关切地望着我。海王的双掌放在我的头上。他的两个大拇指松松地停留在我的太阳|岤上。他的手是冰冷的，我的心忽然停止了躁动，我整个人都平静下来。我闭上眼睛，觉得一股冰冷的气流从我的太阳|岤进入我的身体里，忽然我的人生在我眼前如同纪录片般播放起来。我看到了父母的离异，自己和妈妈挤在一个小公寓里的童年，看到自己那几乎有些自闭，疯狂吞噬文学作品的少年时代，又看到自己那自以为轰轰烈烈的恋爱，还有我大学毕业以后，平凡而忙碌的，精神空洞的上班的日子。最后，我看到了自己在温暖的加勒比海滩，闭上眼睛，睡着了。

    我感觉海王的指尖颤抖了一下，忽然，排山倒海的记忆的片段，如同潮水一般进入我的心里。我看到了自己如何从一条小小的人鱼长成一个一个美丽婀娜的妙龄少女。我看到了自己的父母，和五个美丽的妹妹。我看到了母亲逝去的那个瞬间，那英俊的海王的悲痛欲绝，我看到了一切一切。所有属于安琪的记忆，忽然被奇妙地放入我的心里。

    我迷惑地睁开眼睛，海王的目光和我的接触了。他的目光如同海水般深不可测。

    “爱莉娅！”我听到一个有些滑稽的声音在门外说。

    爱莉娅立刻跳起来说，＂是米奇！他在等我告诉他我第一次浮出海面的见闻呢！大姐，你好好休息一下，我明天来看你！“

    安琪的记忆告诉我米奇是爱莉娅的乌龟朋友。她是个喜欢交朋结友的人。

    房间里立刻只剩下我和海王。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我，仿佛看出我是一个异界来的怪物。我的心，又一次在他的目光下战栗起来。

    “从现在起，你是我的大女儿安琪。”他的声音忽然严肃而冰冷，如同这是一个命令。

    “你知道我不是安琪。”我忽然明白了，他从一开始就看出来了。我不是他的女儿，只是附上了她的身体。

    他叹息一声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安琪，你没有选择。”

    为什么连他的叹息都如同最美丽的乐章一般？我被他的声音迷惑着，不知他是什么意思。

    “从现在起，你是我的大女儿安琪。”他又一次命令地说。

    的确，我没有选择了。我有了属于人鱼公主的回忆，应该可以毫无阻碍地作人鱼了。可是，为什么我的心里，仍然不觉得自己是那个海王的女儿？为何我固执地宁愿作自己，林安琪，一个已经被人类社会除名，伏在人鱼身体里，无所依托的一个人类孤魂？

    “睡个好觉，安琪。＂说完，他转身，不像我和爱莉娅那样在水中飘来飘去，他脊梁挺得笔直，双腿稳稳踩着海底走出去了。

    我怔然望着他的背影，心中一连串的问号。他是人，还是鱼？如果是人，怎么可能在深海中生存？如果是鱼，为什么没有鱼尾巴？他的人走出我的房间，我的心跳立刻缓慢下来，难道他有什么魔法，可以操纵我的心跳?

    我发现自己对面有一面镜子。镜子里，我第一次清楚看到了自己的样子。我有一张美丽生动的脸，我的眼睛，和海王一样，是琥珀色的。我的肌肤如雪，柔软的金色长发一直披散到腰间。我的发丝半透明地遮住自己的前胸，在这蓝色的海水里，在这美人鱼的影像中，我无法找到原来林安琪的影子了。

    王子

    我在自己美丽的，海花堆成的床上躺下。忽然觉得冷。我的床上，有海绵做成的枕头，可是根本没有被子。我自嘲地笑了。鱼大概不需要盖被子！我忽然又想，那个海王睡觉也不盖被子吗？我对自己抗议着说，“林安琪，你真的是需要心理治疗了！”

    可是我还是忍不住，在人鱼安琪的记忆里寻找关于海王的所有信息。

    记忆里，海王的名字叫威廉。他一直是人形。从安琪一出生起就是。可是，海后是人鱼。

    我那被现代社会污染得乱七八糟的脑袋又开始胡思乱想了：一个人形的男人，和一个人鱼，怎么“那个”呀？竟然还生出小人鱼来？

    我被这个想法搞得哈哈大笑起来。 “威廉”，＂威廉“， 我在心中念了几遍这个名字，心想，这个比父亲或者海王叫起来顺嘴多了。

    我的心明亮了起来，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梦里，觉得自己被放在一个冰池子里，几乎要冻僵了。我好冷！这该死的人鱼宫殿，我强烈要求一床被子！

    忽然自己被一阵摇晃惊醒。我睁开眼睛，看到爱莉娅美丽的蓝色眼睛里，满是笑意。“大姐，快起来！我们去吃早餐！”

    我赶快搜寻自己的人鱼记忆。原来人鱼每天只吃一餐，六位人鱼公主每天早餐都一定和她们的父亲一起吃的。

    我发现自己睡了这么久，依然吐气如兰，看来人类污浊的气息，在这个美丽的海底世界已经不存在了。原来在这里连洗漱都不需要。作鱼真好！

    我被爱莉娅带到一个金碧辉煌的大厅，厅内一个长方形的，用一块岩石雕刻出来的餐桌，和数把同样精雕细刻的餐椅。餐桌四周已经坐满了人。我一眼就看到了海王威廉，满面春风地坐在那里。我赶快把目光移开，爱莉娅和我在两个空着的座位坐下。我发现自己那其他四个妹妹，都在用她们美丽的眼睛望着我，是有些担心，也有些好奇的目光。想必爱莉娅已经把我那失忆的故事讲得尽人皆知。

    我的妹妹们开始七嘴八舌地和我交谈。我发现，我的人鱼记忆如同一个搜索引擎，只要我上去搜，就肯定有答案。可是，我的心，和我的感觉却始终无法和这些记忆融合起来。

    餐桌的侍者是两个蚌美人。我看了一眼端上来的盘子，忽然惊呆了。

    盘子看上去和人类的餐盘一模一样，餐盘边，还有人类的刀叉，只是风格古旧了些。我的记忆告诉我，桌上的餐盘都是从人类海底的沉船遗迹中挑出来的。

    我看了一下我的盘子，里面不是热腾腾的食物，而是大大小小的，光泽如玉的珍珠。

    我们人鱼，原来就吃这个？我赶快去搜寻我的记忆库，结果是肯定的。

    我睁大眼睛，环顾周围的妹妹们和威廉。每个人都平静地将珍珠放入口中，嚼都不嚼，便将珍珠吞下。

    我望着一盘子的珍珠，说什么也下不了刀叉。

    这时，威廉从餐桌边站起来了。他一晃就到了我的身边，我努力不去抬头看他，可是还是看到他琥珀色的眼睛盯着我，和颜悦色地说，“安琪，试着吃一点。”

    我摇摇头说，“对不起，我不饿。”

    他忽然用我的叉子从我的盘子里捡起一颗珍珠，冰冷的叉子的温度立刻到了我的唇边。他继续鼓励地说，“张开嘴巴。”

    他的话语有一种奇异的力量，令人不得不照他说的做。我张开嘴巴，那珍珠就这样滑入口中。我还来不及反应，珍珠已经滑入我的食道里。一股清凉的感觉散布全身，我觉得好舒服！

    我是个喜欢美食的人。人类的食物，入口香甜，吃下去，就没有感觉了。而人鱼的食物，入口无味，却在瞬间将能量散布全身。

    我惊叹了一声。看到威廉的一个嘴角轻轻抬了一下，一个不易觉察的微笑，在他的脸上，充满奇异的诱惑力。

    他大步离开我的座位，又和我的五个妹妹聊起来。我发现他们在一起，是那样温馨美丽的一家人。他年轻的面容无法磨灭他眼里散发出的父爱。和她们在一起，他的一举一动都散发着成熟的魅力，真的很有父亲风范。我忽然很羡慕这些妹妹们。我连自己的父亲是什么样子都记不清了。

    在我的胡思乱想中，他们的早餐结束了。我吞了那颗珍珠后，虽然感觉不错，可还是没有勇气去吃下一颗。威廉一直全神贯注地和我的妹妹们交谈着，不经意中，他的目光扫向我几次。

    大家刚离开餐桌，我走在最后。爱莉娅等四个妹妹先走出去，就飞上前去，把威廉拖在一边，她那如同莲藕般美丽的双臂缠上了他的脖子。她撒娇般说，“父亲，我今天想再浮出海面看一看。”

    威廉说，“昨天不是已经去了吗？”眼里满是笑意。

    “昨天光顾着把大姐拖回来，根本没尽兴嘛！”她说的倒是实话。

    “去吧！”威廉通情达理地说，然后他那闪烁的目光转向我，“安琪，陪她一起去。”

    爱莉娅高兴得跳起来。在威廉脸颊上一吻，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她便拉着我，飞快地游出宫殿。我和她轻轻向上窜了几下，便浮出海面了！

    我不能了解，浮出海面是这么值得兴奋的事情吗？我倒觉得海底才别有洞天呢！

    习惯了海底的黑暗，在强烈的阳光下，我花了好久才睁开眼睛。这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万里无云的蓝天下，深紫色的大海上，一群群海鸥一边歌唱，一边自由地飞翔，他们时刻会冲下来，跳到我和爱莉娅的肩上。爱莉娅美丽的歌声在我耳边响着，我也不禁和她一起唱起来。我这个平时最怕卡拉ok的人，现在竟然在唱歌！

    温暖的阳光照在我身上，我这才意识到海底是多么冷。我自从到了海王宫殿，就一直在冻得瑟瑟发抖的状态下。看来我需要很长时间才能真正适应人鱼的生活习惯！

    温暖的阳光让我的心情好到了极点。远处的海面上，我依稀看到一条大船的轮廓在向我们逼近。爱莉娅从来没有见过行驶中的船，有些紧张地拉着我的手。我搜寻我的记忆库，微笑着说，“我们海底不是有很多沉船吗？你不是最喜欢在沉船上探宝吗？”

    大船还离我很远。我只看到一个依稀的轮廓。我心中在打着主意：船上不同于陆地上，我趴在船边，只要四周无人，说不定可以爬上船，然后找到一个电脑给妈妈发个eail？不行，这个计划太冒险了。我出神地想着。我知道真正爬上船的可能性很小。可是，人类的踪迹对我充满诱惑力。我真的好想看看人类，哪怕偷看也好！

    我拉着爱莉娅的手向大船游去。她有些害怕了，连声说，“大姐，我们还是不要太靠近人类了！你刚刚中了人类的巫术……＂我放开她的手，说，＂我去看一下就回来，你等我。＂

    爱莉娅没有呆在原地，有些紧张地跟着我。我想，她大概也对这船感到好奇吧！

    终于，船的轮廓在我眼中清晰起来。那是一艘巨大的帆船，通体深棕色的上等木头制成，扬着高高的帆。虽然足有十几米长，但船的造型明显是189世纪的样子，一点现代材料都没有。我恍然大悟，安徒生的童话是19世纪写的，这样说来，我已经到了过去，我哪里能在这样的世界里找到电脑！

    忽然，我听到音乐的声音。不是人鱼的歌声，而是人类的音乐！

    我情不自禁地双臂攀上船身。侧耳听去。曼妙的古典管弦乐飘入耳中。爱莉娅满脸兴奋地说，“真好听呀！”音乐，原来是宇宙间众生的共同语言啊！

    我爬得高一点，我的眼睛已经可以清楚看到甲板上的一切。

    甲板上有大概几十个人，有男有女，全部是19世纪的装扮。一个小小的乐队正在奏着欢乐的进行曲。几十个人都背对着我，随着音乐快乐地跳着舞。

    我的鼻子里闻到香甜的葡萄酒的味道，新出炉的烤面包，和炖牛排的香味。我狠狠吸口气，将那些属于前生的味道深深吸入我的胸腔里。好想念人类的美食！人鱼的珍珠大餐我实在难以受用。

    转过头去看爱莉娅，她显然也被这个景象迷住了。

    就在这时，乐曲达到□，跳着舞的人群齐声欢呼起来。一个人从不知什么地方忽然走到甲板上，和众人群舞起来。我只觉眼前一亮！

    那是年轻的男人。他穿了一件十九世纪的的灯笼袖子的雪白上衣，雪白的长裤，配上一件深蓝色的外套，有银色的镶边。他金色的头发修得短短的，衬托着他那张英俊的，天使般的脸。他那深棕色的眼睛里荡漾着青春和快乐。

    人群围着他欢呼起来。我仔细听去，人们说的竟然是我可以勉强听懂的古代发音的英文，大家异口同声地高呼，“埃里克王子，生日快乐！”

    音乐声震天响，人们尽情欢乐。碰杯的声音，音乐的节奏声，人们脚下的舞步声，所有的声音都化成一个美丽的和旋，将我的心沉浸于这欢歌笑语之中。

    音乐慢了下来，埃里克王子优雅地请出一个美丽的年轻姑娘，在甲板上跳起了华尔兹。人群安静下来，埃里克的翩翩舞姿迷住了我。人间竟然也有如此优雅俊美的男人！在这个美丽的童话世界里，为何有这么多俊男美女呢？

    欣赏这个王子，如同欣赏一首美丽的小夜曲。我微笑地望着他的舞姿，骄傲地想，看来在童话世界里呆久一点，自己的定力便终于回来了。我终于不再像昨天一样，见到一个英俊的男人就心跳加速，无所适从。

    我们一直偷窥到夕阳西下，才恋恋不舍地离开那艘船。

    一向叽叽喳喳的爱莉娅一路都没有和我说话，快到海底的宫殿门口，她才忽然冒出一句，＂大姐，人类原来并不像我想象中的那么危险。“

    我笑了，“当然啦！不过今天你只看到人类开心的一面，人类也不是永远这么开心的。有时，人类是悲伤的。”我随口说。

    “什么叫悲伤？”爱莉娅纯真的眸子中，闪烁着我看不懂的光芒。

    我想了半天，努力解释说，”比如，人类的生活有时不是很尽如人意，你想要的东西得不到，就悲伤啦！”

    “我明白。父亲有时会悲伤。”她说。

    不知为什么，她提到父亲两个字，我的心忽然提起来，“我看他很快乐嘛！“我说。

    “那是因为你没有我这样爱他，了解他。“爱莉娅说。她怔了一下，忽然出神说，“大姐，为什么父亲有两条腿？我们却没有？”

    这个问题我早就搜遍记忆库，一直没有答案。我摇头说，“你为什么不去问他？”

    爱莉娅怔怔说，“我好想也有两条腿，可以像那个王子一样跳舞。”

    我忽然打了一个冷战。安徒生的童话浮现在我的心里。爱莉娅见到了王子！我怎么刚才没有想到这一点？其实，若不是我坚持要去看大船，她就不会见到埃里克王子，不见到王子，就不会有以后的悲剧！

    难道我不是预知未来的异界灵魂，而是这个悲剧的根源和起因？这个想法使我战栗起来。爱莉娅美丽的眼波在我心中闪过。我对自己发誓，我会用我全部的力量，阻止这个悲剧的发生！冰冷的海水使我又一次战栗起来。我好冷。我想，到底什么时候我才可以适应这里的温度？

    风雨欲来

    漆黑的海底原本昼夜不分，可是海王的帝国似乎保持着明显的作息时间。这个“夜晚”，我睡得很不好。起初，我冷得发抖。我叫来蚌美人侍女，想找来一床被子。可是，她们根本没有被子的概念。最后，她们放了一个巨大的，硬邦邦的蚌壳在我的床上。我只好苦笑着钻到蚌壳里，始终不觉得温暖。

    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作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我看到爱莉娅和我自己正在偷窥埃里克王子的生日派对，欢快的音乐声噶然而止，四周变得一片寂静，忽然听到妈妈的声音，用中文念着一阕宋词：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几年离索，

    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邑鲛绡透；

    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莫！莫！莫！

    忽然，妈妈的声音化成一缕轻烟，轻烟里，缓缓浮出一个人的形状那个人的轮廓都是模糊不清的，只有他琥珀色的眼睛里，闪烁着不知是悲哀还是无奈的光。那个人，竟然是威廉。

    我忽然惊醒，觉得如同被窒息了一般。妈妈喜欢的那些诗词歌赋的东西，虽然儿时我在她强迫下背过几首，可它们与我的距离实在太遥远，我从来不大懂，也没有兴趣。可是为什么这一阕早已被我遗忘的宋词，却在这个十九世纪的童话世界里，忽然完完整整地出现在我梦中？我反复咀嚼着自己唯一懂得的“错错错，莫莫莫”几个字，一种无形的恐慌笼罩了我的心。

    我满怀心事地起床，走入那个餐厅。其他人已经坐在餐桌旁。爱莉娅坐在我身边，一反平日的活泼，她出神地坐着，好像她的灵魂已经跑到另一个世界去了。

    我只觉得相当不对劲。其他的姐妹仍然在谈笑风生，海王的宫殿依旧和平而温馨，可是，我满心充满一种山雨欲来的感觉，好像这种平静无波的日子就要被打乱了。

    威廉一面心不在焉地和四个姐妹交谈着，一面不停将他的目光扫向我和爱莉娅。他当然看出，我们两个都相当不对劲！

    我望着眼前一盘子的珍珠，拿起刀叉，鼓足勇气想要“开吃”。我昨天只吞了一颗珍珠，现在，我觉得疲倦而软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