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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婚第91部分阅读

      世婚 作者:未知

    容默然坐了片刻,起身走到床前,慢慢脱了外衣,轻轻躺下。浩瀚书屋

    许久,陆缄走出来,站在床前道:“阿容……”

    林谨容不说话,明知各有为难的地方,她仍然是觉得委屈,不想理睬他。

    陆缄等了一回,等不到回应,只得轻轻叹了口气,吹灭了灯,轻手轻脚地在林谨容身边躺下来。

    这一夜,两人都睡得不好,天近五更的时候,林谨容模糊听到陆缄起身,轻轻在她耳边喊了一声:“阿容?”

    林谨容装作没听见。

    陆缄默了一默,窸窸窣窣地穿了衣服自去了。他走到院子里,天边闪烁着几点寒星,院子里安静恬然,只有风吹过葡萄叶的沙沙声。东厢房里闪烁着微弱的灯光,隐约可以听见毅郎的哭声和潘氏的哄劝声。

    陆缄的双脚控制不住地朝着东厢房去,却又知道太早,他不方便进屋,便只站在窗下听着。若是不让毅郎去见陆老太爷这一面,他有很沉重的负罪感,但若是让毅郎走这一趟,他又万分心疼不忍,正是两难。

    第355章 各自

    这个盛夏,仿佛格外的喧嚣和燥热。

    林谨容沉默地把手里的信扔在鹤膝桌上。这是林玉珍写来的第三封信,这次语气不复委婉,十分强势,把陆老太爷的情况描述得很严重,已经给他们扣上了不孝的帽子。而这封信,离第一封信不过六天时间,离第二封信不过三天,差不多是三天一封信。很显然的,林玉珍大概已经猜到了可能遇到的态度,所以才会这样一封接一封的来信。

    陆缄自那一夜之后不曾提过此事,但林谨容知道他送了一封信回去,信中具体写了什么,他没和她说,她也没问。她的态度就在那里,不论他怎么样,她都不会退让。

    任是谁,家书这样一封接一封的送来,心里要不张惶那便是铁石心肠。陆缄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坐立不安,辗转反侧,满脸的烦恼,看向毅郎的眼神仿佛是巴不得毅郎见风长似的。她看在眼里,理解他的心情,却无法告诉他,陆老太爷还有些日子呢,目前是不会有什么大碍的。这样明白的话不能说出口,只能拖着。但到底,影响心情,大家都不愉快。

    信就那样摆在鹤膝桌上,一旁伺候的春芽很容易就能看到。如若陆老太爷真的病危,信不会这样写,大抵是会要求他们全都赶回去,既这样写了,便是还有余地,有待商榷。

    春芽不忿,到底不是亲生的呢,催得这样的急,若是真的心疼思念,只恐找不到借口替他们遮掩,又怎会这样主动的,一而再,再而三地逼迫?可是这样的话不是做奴仆的人该说的,春芽只能旁敲侧击地安慰林谨容:“老太爷吉人天相,不会有大碍……”

    “你让人去铺子里说,平洲那边的信一旦送到就赶紧送来,不拘早晚。”林谨容侧头看着窗外。窗外太阳高照,葡萄架下一片阴凉。沙嬷嬷独自一人坐在葡萄架下发怔,满脸的心事。这样的大事不可能瞒过底下的人,她猜着沙嬷嬷大概是想回去,到底和陆老太太那么多年的感情,这种时候想陪伴在陆老太太的身边也是人之常情。

    这几日,她能感受到沙嬷嬷时不时地打量她,也是,陆缄在那里担心焦躁得不得了,她却表现得很平静,分明就是不把陆老太爷病危这件事放在心上的样子。落在旁人眼里,未免就有些无情,毕竟在陆家人看来,陆老太爷待她实在是好得不得了。

    林谨容收回目光,轻轻叹了口气。她知道沙嬷嬷和陆缄的想法和感受,但无能无力。路途太遥远,通信不便,她只能寄希望于芳竹机灵一点,把陆老太爷的情况动静赶紧发过来,不然她不知道陆缄会坚持到第几封信,也许就在今天,也许下一封,陆缄大概就会忍不住,想方设法请假归家。

    关心则乱,站在她的角度和陆缄的角度看待这个问题,感受和想法都是不同的,她不能多说,说多了容易引起矛盾,他是毅郎的父亲,同样也是陆老太爷最疼的孙子;但她又不能不说,她是毅郎的母亲。他若是非得请假送她母子归家,她少不得要与他闹一场。

    真不知林玉珍怎么能这么找麻烦。该催的时候不催,不该催的时候瞎忙。当初陆老太爷病危,快不行了,她才慢吞吞地让人写信给陆缄,导致陆缄和陆老太爷不曾见上最后一面;现在还从哪里说起呢,她就开始瞎忙。莫不是因为当初什么都没有,所以她也懒得动,懒得管,如今她有希望,所以才这么积极?

    林谨容有些烦躁,却无处排解,只能走到东厢房里,守在毅郎的摇篮边。看着那张熟睡无忧的小脸,她的心情渐渐沉静下来。不管怎么样,她守着他就是了。

    陆缄踩着日影走进自家的大门,陆良迎上来,小声道:“二爷,今日家里又来了信。”

    陆缄点点头,觉得步伐又沉重了几分。那信当然不会如同吴襄给他的信一样被林谨容好生生地放在他的书桌上等着他,她定然是要先拆的。他慢吞吞地朝着正房去,一时竟不想那么快见到那封信,那么快见到林谨容。

    天太热,人容易疲软,双福和双全坐在廊下打瞌睡,看见他赶紧站起身来,陆缄心中烦躁,在她二人开口之前就抢先一步进了屋。俩小丫头对视了一眼,不敢去触霉头,索性都站在帘下,竖起耳朵听动静。

    陆缄进了屋,林谨容并不在屋里,信就在鹤膝桌上。陆缄看完信就扶住了额头,林玉珍的信一封接一封,陆老太爷那里却没有任何动静,林玉珍的脾气他知道,陆老太爷的脾气他也知道。林玉珍敬服害怕陆老太爷不假,但要说有多孝顺多上心,是不可能的,多半还是出于利益之争。她会把针尖大的事情放到西瓜大,陆老太爷却会把很大的事情缩到一小点。通常情况下,陆老太爷不会同他说起病情,也不会要求他做什么。

    可越是这样,陆缄反倒拿不定事情究竟到了个什么程度,才会逼得林玉珍这样的急,陆老太爷这样的静。他写给陆老太爷的信送出去了,但即使最快,也得半个月才能到平洲,等到回信也是下个月的事。时间太长,变化很快,一个不小心,就会错过很多。

    陆缄觉得牙疼,霍然起身,问:“二奶奶哪里去了?”不等丫头回答,他又直接出了门,径自朝着东厢房去,不在正房,肯定守在毅郎的身边。才行到一半,就看到沙嬷嬷迎面走过来,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他心里有事,顾不得这老嬷嬷,略点了点头便算了,沙嬷嬷却叫住了他:“二爷……”语气里颇有几分忐忑,但终是问了出来:“老太爷的病情如何?老太太还好么?”

    仿佛空气着了火,陆缄脸上火烧火燎的发烫,好似是被人打了一巴掌,竟不知该怎么回答沙嬷嬷的话,踌躇片刻,道:“祖母一切安好,祖父他老人家吉人自有天相。”

    沙嬷嬷沉默着让开了路。

    陆缄几乎是逃一样地快步走到东厢房。豆儿和潘氏立刻站起来与他行礼问安,林谨容背对着他,拿了个色彩鲜艳的布老虎逗着怀里的毅郎,听见声响也不回头。

    陆缄咳嗽了一声:“阿容,我有事要和你商量。”

    豆儿和潘氏立刻退了出去。

    林谨容转身看着他,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容,眼里却没有半分笑意,声音很平静:“你说。”

    陆缄看着她怀里柔嫩的毅郎,话就在唇边只是打转,林谨容也不急,垂了眸子抓着毅郎的小手递到唇边亲了一口,做了个怪动作,毅郎笑起来,那笑容看得陆缄的心都软成了一汪水。他一时有些愣神,终是道:“阿容,我打算想法子请个假,回家去看一趟。”

    果然和她猜测的差不多。林谨容苦笑:“那能请到这么长的假么?你知道超了假会怎样么?”

    陆缄摇头:“我知道,但我要试试。”上前小心握住毅郎的小手,“我独自一人去,你们留在京中。这样轻车简从,会快很多。”

    林谨容怔怔,原本想了许久的话一句都没机会说出来,便只能是怔怔。

    陆缄低声道:“你说得对,毅郎实在是太小了,我……”他顿了顿,有些困难地道:“我想,祖父疼他,大概不会舍得他受罪,那便由我设法跑这一趟,去他老人家跟前尽尽孝。”

    现在是六月底,他哪怕是一路顺风顺水,待从平洲赶回京城,最起码也要八月下旬,刚回京城没多久,马上便要告丁忧,于是又要折腾。林谨容沉默片刻,终是道:“姑母的想法和做法,和我们不太相同。若是祖父真的病危,信不是这样写的。要不然你再等等?兴许过两日芳竹那里的信就到了,到底是个什么情形也就清楚了。不然这样来回奔波……”

    陆缄叹了口气:“阿容,账不是这样算的。”哪怕就是知道这些,心里很清楚,他也不能一直这样坐着干等,什么都不能做。

    林谨容被他不轻不重地刺了这一下,便笑了一笑:“你说得是,你怎么做都行。”不是她的亲人,所以她能很清楚的算账,计较得失;是他的亲人,所以他即使是知道林玉珍是那么回事,他也要跑这一趟。她有她要守护的人和事,他也有,既然如此,各自方便就是了,拦他做什么?

    陆缄见她笑容淡淡的,觉着自己刚才那话说得重了点,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担心,万一……那我跑这一趟,见祖父一面,我也安心些。我还不曾在祖父面前尽过孝。”

    林谨容道:“不必多说,你先请假罢。我这就替你收拾行李。”

    陆缄叹了口气:“阿容……”

    林谨容拍拍他的胳膊,低声道:“我懂。我知道。去吃饭罢,既然打算回去,便好好准备一下,夜里早点休息,身体康健,才好赶路。”

    陆缄沉默片刻,将她和毅郎一起拥入怀中,低声道:“我不在家,你要辛苦了,我会委托人照料你们。”

    林谨容笑道:“放心吧。”她再不是从前的她,如今她离了他,也能把自己和毅郎照料得很好。

    第356章 流火

    林玉珍一口气发出三封信,想着林谨容是怎么也会回来了,于是看向宋氏婆媳几个的眼神也与之前稍有不同。宋氏很快就注意到了这种变化,待得知道了她做的事情,由不得笑得肚子疼。

    坐在一旁的吕氏捧着大肚子,小心翼翼地道:“婆婆笑什么?这时候不该让那女人回来,她要回来,真是棘手得多。”现下全家都在竭尽全力,要从陆老太爷那里把从前输了的形象全挣回来,林玉珍那边节节败退,露出的都是蠢和不容人的一面,若是林谨容突然回来,谁说得清又会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变化?

    宋氏笑道:“你懂得什么?嫌隙定要再生,林谨容根本不会回来,还会怨恨她姑母且由得她去折腾。”真是蠢到家了。这不是亲生的就不是亲生的,若是她,怎会舍得独苗吃这种苦头?休要说陆老太爷不曾开口发话,就是发了话,她也只有想方设法拖到不能再拖的。这样的婆媳,这样的母子,想要不生嫌隙都难。更何况,这时候只怕那边小两口之间都已经有了罅隙吧?她是做母亲的人,当然知道没人愿意这样折腾新生儿,但她也知道陆缄的性情,必然是想尽孝的。

    林谨容若来,心中难免怨恨林玉珍,路上还要冒风险,若是孩子有个什么,便要连着陆缄一起怨恨上;林谨容若是不来,多少也会被人说是不孝,林玉珍要生怨恨,只怕陆缄也要嫌她不懂事,不孝。怎么都难,林玉珍这是自己折腾自己啊。鼠目寸光

    吕氏想了一回,算是想明白了,轻声道:“活该啊”心里想起自己那个小产了的孩儿,不由眼圈又红了,恶狠狠地道:“这种人,该得报应的。”

    宋氏知道她指的什么,目光落在她的肚子上,冷冷地道:“同样的事情不能出现第二次,你当分清主次,莫要瞎折腾,不然……”

    吕氏忙道:“媳妇知道了。”

    宋氏沉吟片刻,低声吩咐:“闲的时候,多和你三弟妹走动走动。”

    吕氏眼里露出几分酸意:“她看不起我。”

    宋氏瞪了她一眼:“她看不起你?她和你说的?她对你不敬?”当年,林玉珍才是真正的看不起她好不好?若是林玉珍有康氏一半的良善分寸,她也不至于这样憎恨厌恶林玉珍。

    吕氏悻悻地道:“那倒没有。”若是康氏当真敢做出什么可以让她抓到把柄的那也罢了,可是康氏不曾,但她就是知道,康氏瞧不起她。

    宋氏便站起身来:“既然没有,你怎知她看不起你?你们才是亲妯娌,家和才能万事兴,要让我知道你们闹腾,可别怪我不客气。我去你祖母那里看看。你现在是最闲的,老太太这些日子也无心管教两个孩子,你要多下点心,特别是元郎,他读书颇有天份,休要放松了。”

    “是。”吕氏忙送她出去,转身命素锦:“去看看大少爷和二少爷在做什么。”

    聚贤阁里,陆建中捧了一只青瓷碗,皱着眉头尝药,黑乎乎的药汁,苦得让人发麻,只一口,他便苦得打了个寒颤。皱着眉头,无限哀怜地看着陆老太爷:“爹,这药太苦啦,不然另外换个方子?”

    陆老太爷沉默地伸手。

    陆建中无奈,只得把手里的药碗递过去,陆老太爷眉头都没皱一下,一饮而尽。陆建中慌忙递茶过去与他漱口,又奉上蜜饯:“爹,您缓缓。”

    陆老太爷接了蜜饯噙在口中,微微皱了眉头:“三郎呢?”

    听他问陆经,陆建中忙道:“这几日雨水太多,他生恐庄户们疏忽,积了涝,便往庄子里去巡查,指挥人挖沟排涝。昨夜就不曾归家的。”

    陆老太爷点点头:“很好,他这样很好。虽然他读书不成,但若能这般踏踏实实地下去,那就极好。”

    陆建中听他说这般踏踏实实的下去,心里由来就一酸,这些年,一直都是这样要求他们二房的,大房享受,他们辛劳,陆建新对家中的事情基本不闻不问,只假惺惺地写点家书,送点节礼,在外也不知偷偷存了多少私房钱,林玉珍咄咄逼人,得理不饶人,骄纵跋扈,事事都要他们忍让,在老太爷的眼里,可有公平?

    陆建中叹了口气,道:“爹爹,大郎糊涂,做了错事,三郎天赋有限,五郎下落不明……”眼里挤出两滴泪来,“儿子心里苦哇……只怕是江河日下,越来越不成了。”他指的当然是二房这一支。大房这么风光,要什么有什么,为什么不多留点给二房呢?

    陆老太爷沉默地看着次子。前些日子他病重,一口痰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咽不下去,差点要死了的,是陆建中口对口地给他吸出来的。能这样做的人有几个?要说陆建中不孝,心里没他这个爹,那还真说不上。

    陆建中见他沉默不语,忙收了泪,强笑道:“幸亏元郎这孩子读书还不错,先生说他有天赋,我们将来多半要仰仗他了。”

    陆老太爷“嗯”了一声,许久方道:“那就好好教养孩子吧。”

    陆建中没有得到预期的答案,心里冷了几分,低声道:“儿子先下去了。爹爹小心将养,儿子晚上又来陪您。”

    “你的事情也多,不必这样劳累。”陆老太爷朝他挥挥手。

    陆建中哽咽道:“爹爹同儿子说这样的话,是还在怪儿子吧?人总有犯糊涂的时候,儿子早就知错了的……日后便当按着爹爹的吩咐,安安心心做事,和二郎他们好好相处。”

    陆老太爷道:“我不怪你,去罢。”待得陆建中退下,闭目养了一会儿神,从桌下暗层里取出一张纸来,细细看了一回,提笔添改起来。

    七月流火,天气转凉。

    两匹马风尘仆仆地闯进平洲城,向着陆府奔去。蹲坐在门前石阶上聊天打屁的几个小厮听得马蹄声响,都抬起头来,看到穿着凉衫的陆缄风尘仆仆地纵马朝着这里奔来,由来就有几分呆滞。还是一个年纪大些的最先反应过来,大声嚷嚷道:“二爷回来了,二爷回来了”于是众人簇拥上去,牵马的牵马,问安的问安,乱成一团。

    陆缄什么都顾不得,把马鞭一扔,就朝着聚贤阁去。聚贤阁外的那片竹林仍然幽翠,聚贤阁的门虚掩着,聚贤阁安安静静,陆缄情不自禁地放轻了脚步,轻轻推开门,往里张望。

    院子里一片寂静,坐在阴凉处的童儿听到声响抬起头来,看见陆缄,眼里闪过一丝亮光,立即就要开口,陆缄忙朝他比了个手势,童儿会意,指指廊下。

    廊下一张藤制躺椅,陆老太爷躺在上面睡着了,从陆缄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一头的白发。他的鼻腔突然酸了,两年前,陆老太爷的头上还不见一根白发,去年,他归家,陆老太爷的头发就白了一半,如今却是全白了。还成了这副虚弱的样子,怎不叫人心酸

    他轻轻走到陆老太爷身边,陆老太爷在睡梦中,两条浓密的眉毛紧紧蹙在一起,嘴唇紧紧抿着,脸上还带着那种坚毅的线条,可是却又能看出几分悲苦愁闷来。

    童儿无声地抬了个凳子过来,陆缄坐下,安安静静地陪着他的祖父。

    风吹过竹林,发出一阵悦耳的沙沙声,陆老太爷猛然惊醒过来:“什么时辰了?”

    “大抵是申时左右。”陆缄握住他的手,跪到地上:“祖父,孙儿不孝。”

    陆老太爷犹如在梦中,使劲揉了揉眼睛,方不敢相信地道:“怎生是你二郎,你怎会在此?”

    陆缄眼里含了泪:“祖父,孙儿挂念你。你可好些了么?”

    陆老太爷心情激荡:“好,好,祖父一切都好,快起来,快起来。你……”目光从陆缄身上来回打量一遍,低声道:“你瘦了,路上很辛苦吧?”

    “不辛苦。”陆缄看着他只是笑,心却揪成了一团,陆老太爷才真是瘦了,衰亡的气息已经从他的肌肤里透了出来,约莫,真是不远了。

    陆老太爷紧紧握着陆缄的手:“你怎会回来?你那边怎么办?”

    陆缄含笑道:“孙儿请了病假,上司人很好……”

    上司再好也不能误了公事,请病假,那明摆着是假话,罚俸是次要的,要是被人盯上怎么办?这个官职来得很容易吗?陆老太爷沉默片刻,猛地把他一推:“谁让你自作主张的?我还没死,你跑回来做什么?谁让你来的?”

    陆缄吃他这一推,有些愣神,却又满满都是感动,谁在这世上最为自己着想?是陆老太爷。便只是放柔了声音道:“祖父,孙儿挂念你。”

    陆老太爷冷笑:“你若真是挂念我,真是为了我着想,又怎会罔顾我的意思,莫名其妙跑这一趟?你立刻给我滚回去”

    陆缄垂手而立,一句话也不说。

    范褒闻讯赶来,忙上前劝道:“老太爷,二爷日夜兼程,为的就是来看您,近一个月的路程,二十天不到就赶到了,今日天不亮就起身,到现在才吃了几个冷馒头,您好歹也要让他歇歇吧?”

    第357章顶撞

    陆老太爷瞪着陆缄不话,眼神已经软了,喉咙里却还呼哧胭哧地喘气。

    陆缄平第一次,不是规规矩矩地,而是嬉皮笑脸地上前给陆老太爷抹胸捶背:“祖父,不论如何,孙儿已经来了,歹也让孙儿歇两日再走,如何?”

    陆老太爷的心里到底是欢喜的,强撑不多,被陆缄这样讨,更是强硬不起来,便叹了口气:“我很,你明日歇一天,后日就走,要歇也到船上去歇。”

    陆缄沉默不语,他这么远的来,日夜兼程,目的就是想挤出时间多陪陪陆老太爷,若是只留一日便走,那叫人如何甘心?他不。

    他是个什么性情,陆老太爷最清楚不过,见他不答话,便知他根没听进去,忍了忍,只得让步:“那便多歇一日,再不然我就要赶人了。你就是不孝!”

    陆缄还要开口话,陆老太爷已经赶他:“快走,快走,先去给你祖母、母亲请安,再过来陪我话。”

    陆缄只行礼告退。

    他前脚才出门,陆老太爷便将身边的茶壶茶杯统统扫到地上,骂道:“到底是谁把他喊回家来的?范褒,你立刻给我查!查不出来你也别做这个总管了!”

    范褒匆忙告退,陆老太爷无力地躺在椅子上想,到底是怎么回事?谁会让陆缄冒险回来?他想到了陆建中和宋氏。

    林玉珍正在假寐,朦胧中听得方嬷嬷和芳龄在外低声话,几次提到陆缄和林谨容,便睁开眼:“怎么回事?”

    方嬷嬷进来心翼翼地道:“回太太的话,是二爷回来了。”

    林玉珍一怔,猛地撑起身子来:“他回来了?他怎会回来?”她只衅林谨容母子回来,可没叫陆缄回家。

    方嬷嬷赔笑:“是担心老太爷,这会儿往聚贤阁去了。稍后才来给太太请安。”

    “二奶奶呢?”林玉珍直觉不,猛然拔高声音。

    方嬷嬷的眼睛四处乱转:“没来。”

    林玉珍一口气上不来…眼睛瞪得老大,终是冷笑:“呀!他的前程都不要了!真是孝顺,真是体贴!我养了个儿子,孝顺他的祖父…体贴他的妻儿,独独眼里心里就没有我!”

    “太太!”方嬷嬷忙上前一步,满脸的焦灼。这种话给人听去了,传到陆老太爷的耳朵里,岂不是又要惹得不愉快?这些日子…二房意伺候着,把陆家二老哄得服服帖帖…照顾得周周到到,林玉珍就是个粗线条的人,不会弄这些表面功夫,已然被比着低了一等,再这样不顾分寸的乱话,实在是太不明智了。

    林玉珍气呼呼地把手里的梳子拍在照台上。

    方嬷嬷声道:“太太,还是先收拾一下吧。”见她不反对,叫了芳龄几个进来替她梳洗装扮。芳龄才要把一枝红宝石簪子往林玉珍的头上插…林玉珍就一掌挥过去:“打扮得这样华丽做什么?他是贵客吗?我要不要到门口去接他啊?”

    “换一支。”方嬷嬷妁心跳得“咚咚”作响,陆缄和林谨容不听林玉珍的话,陆缄自己拿了主意跑回来了…一旦知道陆老太爷儿的,心里眼里会怎么待林玉珍这个养母?那又不是个傻子,只要仔细一想,就能想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怨恨,没有想法是根不可能的。如果林玉珍知道收敛,几句软话倒也罢了,似这样的态度,非得翻脸不可。

    芳龄换了一支素银钗:“太太,这个么?”

    林玉珍什么都不顺眼:“我可是穷得很?”

    芳龄脾气地又换了一支款式简单的金钗:“那这个如何?”

    林玉珍不语…方嬷嬷赶紧给芳龄使了个眼色,芳龄忙给她插戴上了,拿镜子照给她:“太太如何?”

    林玉珍板着脸起来:“他怎么还不来?是要我使人去请么?”

    方嬷嬷忙道:“二爷先去的聚贤阁,这会儿在老太太那里,多半是老太太留了话,赶不过来。”

    若是亲娘…若是心中没气,一年多不见,哪里又等得,立刻就要往荣景居赶去,早点到儿子的。但林玉珍计较的就比较多,她又岂肯做出这样自掉身价的事情?当然要在房里严严肃肃地等着陆缄过来拜见请安。这一等就等了半个多时辰,眼天色渐晚,仍然不见陆缄的人影,她越等越火大:“去,二爷到底是被什么人绊了?从荣景居到这里,半个时辰都走不到?”

    方嬷嬷头疼不已,从荣景居到这里当然用不着半个时辰,但如果陆缄故意要晾她,很可能就会花上一个时辰都走不到。

    今非昔比,太太怎么就不懂得呢?却不敢不听林玉珍的,少不得使人去。

    又是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在林玉珍要再次发飙的时候,外间终于响起了丫头们给陆缄问的声音,紧接着,门帘被掀起,陆缄神色淡然地走了进来,给她行礼问安:“儿子给母亲请安,母亲一切安?”

    礼仪如常,二爷的脾气涵养还是很的,方嬷嬷松了口气,林玉珍显然也出来了,当即冷笑:“我还以为我要去求见陆二爷,才能见着呢。”并不打算喊陆缄起身。

    陆缄也不用她喊,自发地直了身子,神情更淡了几分:“母亲恕罪,祖母那边人多,是以儿子多留了片刻。”

    “你辛苦了。想必你三叔父和三婶娘也在那里罢。怎样,话多了,口渴么?芳龄,给二爷上茶。”林玉珍冷笑,重重地道了“上茶”三个字。什么人多,无非是陆建立与涂氏在那边罢了。

    陆缄索性沉默不语。他就知道林玉珍的性情,在到陆老太爷的时候,他就更明白了,林谨容的话是对的,林玉珍的想法和做法与他们不同。但他想,有这么个机会,让他下定决心回来一陆老太爷也挺的。所以是欢喜和踏实更多于气与愤怒。可现在到林玉珍这副模样,再热的心肠也会变冷。

    “我辛辛苦苦把你养大,给你找最的先,为了你能师从诸先,丢了你父亲一人,从江南到这里这么多年,为的是什么?为的是你考取功名,不把前途当回事,想回来就回来的?你心里眼里究竟有没有我这个做母亲的!究竟有没有你父亲?我该让你父亲写信,教教你道理了。”林玉珍到陆缄脸上那种熟悉的沉默冷然,心中愈怒。她为的什么?从自由自在,风光明媚的江南,从陆建新的身边回到这鸟不蛋的平洲,来了就走不掉,一直孤孤单单地关在这个院子里,受宋氏的闲气,被陆老太爷和陆老太太挑剔指责,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他么?他却这样对她!

    陆缄微微皱了眉头:“是母亲写信让我回来的。”

    林玉珍气极反笑:“我是让你回来?我是让阿容带了毅郎回来!你有正事要做,她就该替你尽孝!你做的什么事?你们翅膀硬了……”

    “毅郎才两个月!这么热的天,这么远的路………………”陆缄再也忍不,竖起眉毛打断她的话,“他长大以后孝敬的是您,您怎么忍心?”他有些日子没有休息,更不上吃,来就不胖,现在就更瘦,原秀挺的眉毛和的眼睛,这会儿显出的更多是凌厉和愤恨。一路兼程,一路挂怀,极度疲惫,心情更是不到哪里去,虽然极力压低了声音,里头所含的愤怒和不平却半点不少。

    从到大,他从未这样强硬的当面冲撞过她,从前有不满,表达不满和不喜的时候,也不曾用过这样的态度。林玉珍怔了片刻,出离愤怒,顺手抓了身边的茶盏朝陆缄的身上砸过去,咆哮道:“我怎么他了?我怎么他了?不孝的东西!我会害他?婆子丫头一路伺候着,多数也是坐的船,会怎样?能怎样?我叫他们像你这样日夜兼程赶路么?”

    陆缄不避不让,硬挨了那一下。茶盏砸在他前胸,将水泼了他一身,然后跌落,在青砖石地面上砸得粉碎。

    方嬷嬷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猛扑上去苦苦相劝:“太太,少两句吧。二爷,太太真没那意思,的都是慢慢的来,没逼着一定要什么时候来,太太也是没有法子,也是想早点见到少爷………………”

    陆缄沉默地着脚下的碎瓷片,不等方嬷嬷完,一言不发,转身走了出去。

    “你给我!忘恩负义的东西!”林玉珍大怒,陆缄走得越快,转瞬就不见了身影。

    屋里死一样的沉寂,林玉珍仰靠在华丽的螺钿椅子上,又愤怒又伤心,白眼狼,白眼狼,她养了只白眼狼,才不过是做了个八品京官,就不把她放在眼里了,就这样当着下人的面顶撞她,她还有什么颜面可言?她绝对不容许这种情况发,她要………………

    还没等她想她要怎样,就有婆子在帘下道:“大太太,老太爷请您立即去聚贤阁一趟。”

    第358章 可怜

    林玉珍坐直身子,老太爷这个时候叫她去做什么?想到陆缄刚才的态度,她由来就有几分心虚,坐着不动。

    方嬷嬷小声道:“太太?”

    总不能不去。在写信之前,林玉珍就想好了说辞的,这时候不过是把原来想好的话再组织一遍,便起了身,故作淡然地与传话的婆子道:“去回老太爷的话,说我马上就来。”

    待那婆子走了,方嬷嬷赶紧上前提醒她:“太太,您到了那边,可千万不要图痛快。不管怎么样,始终是母子……”

    林玉珍烦躁地瞪了她一眼,正了正钗环,朝着聚贤阁行去。才到聚贤阁门口,就听见孩子笑,却是元郎和浩郎坐在廊下说笑,一看到她进来,两个孩子便同时住了。,浩郎立刻躲到元郎身后,元郎站起身来,紧紧攥着浩郎的手,低声道:“给伯祖母请安。”

    林玉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抬着头从两个孩子的身边走过。到了帘下,听陆老太爷正和人说话,便松了口气,让童儿进去通传。

    童儿进去就没出来。屋里倒是传出了宋氏的声音:“公爹息怒,大嫂也不过是孝顺罢了。都知道您想见孩子一面,您不说,做小辈的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了,当然要想方设法满足您的愿望。大嫂是这样,二郎也是这样,若不是毅郎年纪太小,天气又太热了点,路途遥远,这会儿您老人家不是也该抱着他了?”

    假惺惺的,装什么好人?林玉珍暗恨。却不能在帘子外头就发言嘲讽,更不敢直接就闯了进去或是离开,她只能等着,同时也想听听陆老太爷会怎么说。

    可是陆老太爷也没说什么,陆建中又道:“爹爹。二郎一路来得辛苦,您身子也不太好,晚上的家宴不喝酒了罢?”

    陆老太爷终于开口:“晚宴你们看着安排就好,先下去罢。”

    屋里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林玉珍的脸顿时热得发烫,叫陆建中与宋氏出来看到她被陆老太爷晾在这里,岂不是丢死人了?她下意识地想躲开,却知道是不能的。于是脸上的神色越发冷傲,背脊tg得越直,下巴也抬得更高。

    门帘掀起,陆建中与宋氏一前一后地走出来,一眼瞧见她,夫妻二人都是规规矩矩地冲她行礼问安:“大嫂。”

    林玉珍点了点头:“唔。”

    陆建中一副老实忠厚样:“爹爹的心情不太好,大嫂您……”宋氏推了他一把,朝着林玉珍笑:“大嫂。我们先走了。”于是唤了一旁看热闹的元郎与浩郎:“走罢。”

    几人走不多远,浩郎“哈”地一声笑出来,陆建中一巴掌拍在他的脑袋上,低声骂了一句:“没规矩,讨打!”

    明明是骂孩子的话,林玉珍却觉着是在指桑骂槐,由来心里一闷。一口恶气堵在喉咙口,上不去也下不来,于是愤恨得将帕子扭了又扭,低低地咳嗽了一声,提醒陆老太爷她来了。她在外头候着。

    屋里却静悄悄的,半点声息全无。

    暮色渐浓,霞光黯淡,下人来来往往地在廊下点灯,把她的窘态给看了个清清楚楚。比当众打她一耳光还要让人难受些,林玉珍受不住,大着胆子低声道:“公爹,您让儿媳来听教诲,儿媳来了。”

    屋里一声脆响,好似是什么东西落到地上砸成了碎片。林玉珍一颤,紧紧闭上了嘴。

    “二爷!”有人在大门口喊了一声,林玉珍从头凉到脚底心,悄悄一眼瞥过去,看到一角淡青色的袍子在门口划了条弧线,没看到人。看来是陆缄来了,发现事情不对,迅速避了开去。没有面对面的撞上,到底留了几分颜面,她轻轻松了口气。

    “进来。”陆老太爷好似是万般不愿地开了……

    屋里灯光明亮,陆老太爷直tgtg地坐在紫檀木桌后面,目光森严地看着她,威严无比。林玉珍所有的锐气都散了去,事先想好的话都忘了,不知该怎么开口,只能敛衽行礼,低低的,委屈地喊了一声:“公爹。”

    一声冷笑。陆老太爷缓缓道:“原来你记得我是你公爹。”

    林玉珍站起身来:“我……”

    “我让你起来了么?”不轻不重的声音,蕴藏着沉重的力量。

    林玉珍委屈地又福了下去。

    “跪下。”

    林玉珍的tui一软,老老实实地跪了下去,同时屈辱的眼泪也狂泻而出,流了满面。

    陆老太爷沉默地看着她。这个孩子,十五岁上头就进了他的家门,他还记得她那时候一袭淡粉色的罗衣,捧着一枝初开的夏荷,笑吟吟地送进他和陆老太太的房里,亲热地喊着公爹、婆婆,带了jiāo嗲的神情在他们面前毫不生分地撒jiāo。后来进门的宋氏也好,涂氏也好,在他们面前都是一副木愣愣的样子,当然不能和她比。

    他们没有女儿,对这个世交的女儿,打生下来起就知道会是自家人的女孩子总是带了几分偏爱,虽然知道她有很多缺点。因为挑剔过后还是得接受,不如一早就接受,不然就没好日子过了,何况那个时候她并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他的长子也表现得对这门亲事很满意。但孩子接二连三的天折,再坚强的女子恐怕也会惶恐得变了样。

    他不知道林玉珍这些年来到底有多难过,有多委屈,可是他已经为她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现在她要越过他。发蠢,毁了他的宝贝,他不许。所以陆老太爷的心肠冷硬起来,厉声道:“蠢货!”

    林玉珍不敢置信,这么多年,陆老太爷也好,陆老太太也好,即便是生她的气。骂她,也是好好的说,从来没有用过这样的词语。但是膝盖处传来的疼痛,明明白白地告诉她,这是真的。

    陆老太爷冷冷地道:“想必你是急了。生怕我突然死了,你一个人,争不过这么多的人,让别人把好处都占了去。所以你千方百计要你的亲侄女赶回来,好帮你算计,多占一点是一点。”

    林玉珍抬起头来,颤着声音解释:“公爹,儿媳没有这样想……”

    陆老太爷笑:“我知道。你的妆奁丰厚,但是绝大多数都给了阿云。你的侄女儿妆奁就更丰厚,可她的终是她的,你把持不住她。二郎聪慧,然则你又恐他对你心怀怨怼。你就想着,你得让他们都怕你,你不许这家里的其他人越过你去,是不是?”

    林玉珍脸色惨白:“我没有!我只是……”

    陆老太爷不给她辩解的机会。继续道:“你让阿容把毅郎带回家来,除了让她替你筹谋之外,你是不是还想把孩子也抱去养呢?养大了,就只和你亲?我和你说,你这性子,养不亲。没人能容忍你太久。”

    林玉珍的眼睛猛地睁大,灰白的嘴chun颤抖着:“我没有。是他们算计我。”

    陆老太爷皱起眉头。定定地看着她,最终不过是一声长叹:“罢了,和你说不通。”言罢起身走开。

    林玉珍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大声道:“公爹,您说得对。儿媳最怕的就是您不在了。”陆老太爷会护着她,这是事实。

    陆老太爷的脚步一顿,靠在前来扶持他的童儿身上,低声道:“你这样下去,没人帮得你。你记好了,二郎是陆家的希望,我不许你动他。只此一次,再无下次。如他因着你的缘故,出了什么差错,没人护得住你。”

    听到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远,所有的声音都离她远去,四周一片空荡荡的,安静得可怕,林玉珍扑倒在地上,泪流满面。好强了一辈子,她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剩下。

    陆老太爷走出聚贤阁就遇到陆缄,陆缄安安静静地站在竹林边看着他,嘴chun动了动,像是想和他说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只上前扶住了他的胳膊,祖孙二人一同沿着竹林里的小径朝前走去。

    晚风吹过林梢,竹叶竹枝沙沙作响,陆老太爷弯腰猛咳起来,陆缄赶紧扶住他,将身子把风挡住,一边替他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