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婚第78部分阅读
世婚 作者:未知
声。
林谨容把那盏安神茶一饮而尽:“你怎么看?”在这初夏夜,她放下了长久以来一直挂着的一个包袱,觉着很轻松,特别想找个人说说话。
豆儿有些无措,犹豫片刻方道:“奴婢以为,桂嬷嬷大抵说的是真话。”她私底下以为,桂嬷嬷算是难得聪慧了一回。就凭着林谨容||乳|母的身份,只要留着这情分,只要林谨容日子好过一日,桂嬷嬷的日子就不会难过到哪里去。相反,若是真的让桂圆做了通房,无论得宠或是不得宠,这情意还能剩下几分?且,摆明了二爷眼里心里只有林谨容,桂圆那真是自讨下溅。凡是有点眼色,也该走这条路才是。
“我也觉得她是真话。”不拘桂嬷嬷出于何种考虑,何故到了现在才来说这个话,林谨容都只当是她还看重这份十几年的情意。如此,她便成全她。
豆儿见她神态安详,轻轻出了口气,笑道:“奶奶,但只是,您怕是要多动点心思了。多半过不得几日,老太太或者是大太太就要找您说话的。”抛开别的不说,桂圆果然是最合适的通房人选,现在林谨容答应桂嬷嬷放了桂圆,那便意味着,林谨容不得不听从陆老太太和林玉珍的安排,给谁就是谁了。
“你今年多少岁了?我记得你是比桂圆小。”林谨容笑看了豆儿一眼。这丫头平日和个闷嘴葫芦似的,谁知心里也是个明白的,事事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林谨容本是无心一问,豆儿却从中听出些别的意味来,立时变了神色,呐呐地道:“奶奶,奴婢还小着呢……也不算小了,16啦……”忍了忍,又忸怩地道:“奴婢虽不如荔枝姐姐有本事,可也盼着将来能和她一样的……”
这丫头想哪里去了?莫不成还以为自己会舍了桂圆用她?林谨容睁大眼睛,所有的郁闷全都散去,越看豆儿越可爱,忍不住哈哈笑起来:“我记住了,我们豆儿将来想嫁个有本事的大管事。”
豆儿的脸红得滴血,一双柳叶眼却充满了光彩,难得地显露出几分活泼来,嗔怪道:“奶奶,奴婢可什么都没说。”
“我现下无人可用,还得多留你两年呢。你急也没法儿,且等着罢。”林谨容忍住了笑,示意她:“打水来我洗漱。把奶奶我伺候好了,一准儿替你相看个好的。”
豆儿使劲跺了跺脚,埋着头奔了出去。林谨容推开窗子,嗅着窗外的茉莉芬芳,长长出了一口气。
自第二日起,桂嬷嬷就在林谨容面前替桂圆告了病,林谨容问她可要看大夫,桂嬷嬷回答不用,静养几日就好了,林谨容也就顺着应了,从此不再过问桂圆的事情。
陆家一直热闹了七八天才算安生下来,不出林谨容所料的,这里刚一平静,子嗣的事情便被郑重提上了日程。
这日午后,林玉珍把林谨容叫过去:“二郎不日就要归来,老太太让我问你,你可有什么打算了?”
林谨容垂着眸子道:“打算自然是有的。”
林玉珍并不问她到底是什么打算,只道:“我看着桂圆不错,样子好,性子也安静。早前看着还有些掐尖好强,现在大了收了性子,看着挺温顺的。反正她身契也在你手里,只是要收了她,桂嬷嬷便不能再留在你房里了,让她荣养了罢。”
林谨容平平静静地道:“前几日桂嬷嬷求了我,让放桂圆出去配人。”
林玉珍的脸色一下子变了,怒道:“我还不为你着想么?你好好想想我刚才和你说的话,哪一句不是真心实意替你考虑?你却这样对付我?”
林谨容只重复:“我已经答应了桂嬷嬷,她到底是我的||乳|母。有十几年的情分,她跪在我面前求我,我不能不理。”
林玉珍只当她是拈酸吃醋,不愿给陆缄安排通房,所以才手段百出,百般敷衍,当下怒道:“行,你既舍不得你的丫头,就由我来替你安排总不能让老太太来安排行了,你下去罢。让人收拾房间等着就是了。”
林谨容默默地站起身来,朝林玉珍行了个礼,安安静静地退了出去。行至门边,但见陆云独自立在廊下,便朝陆云点了点头,转身要走。
陆云一脸的同情,紧紧拽着她的手不放她走,低声道:“二嫂,且放开心,莫要怪责母亲,她也是没有法子,早上被祖母说了许久……”
林谨容淡淡一笑:“其实没有什么好怪责的。”各有各的立场,怪得谁去?
第304章 端午
五月初五端午节。
钉艾人于门上,系长命缕,盖桃印,钉赤口,挂菖蒲,配道理袋,晒书,饮艾酒,食粽,家家欢聚。
林谨容清早起身,便应节气由豆儿在臂上系了五彩长命缕,又在腰间挂了赤、白二色绸布制成,装了稻谷并李子的道理袋。因见丫头个个儿都打扮成这个样子,不由得笑道:“好了,个个儿挂着这两个袋子都要讲道理,免去口舌是非之灾。”
豆儿笑指樱桃:“我是用不上,还看樱桃。”
樱桃忙道:“我是最讲道理的了。这袋子也不过应景儿戴戴。”一边说,又指着双福和双全:“笑什么笑你们俩才要紧着些,奶奶说的就是你们”
豆儿便掐了她一把:“看这丫头这张利嘴。”
正笑着,帘外有人道:“奴婢彩虹给奶奶请安。”
屋里众人的笑声顿时停了,豆儿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樱桃却是黑了脸,双福和双全两个小丫头贼兮兮地从眼角偷看林谨容。
林谨容面上并无什么波澜,平平静静地道:“进来吧。”
帘子被打起,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子低垂着头走了进来,身上穿的一件豆青色的小袄,配着淡青色的裙子,梳了个双髻,只戴一枝素银簪并一朵小小的绢花,生得白白净净,圆脸笑眼,半点脂粉不施,胸大腰细臀肥,正是林玉珍精挑细选了来给陆缄做通房的彩虹。
彩虹之前在林玉珍房里只是二等丫头,原名是叫菊香,无声无息的,并不出彩。但因为性子老实,长了一副讨喜样,看着又是个好生养的,便被林玉珍看上了,特特挑出送了过来。求林谨容赐名,当时外面初初雨歇,天边正挂着半轮彩虹,林谨容就随口道:“那就叫彩虹吧。”
从那日之后,彩虹便在林谨容院子里的东厢房住了下来,初始也还主动与豆儿她们抢着做事,被豆儿几个不冷不热地晾了几回,林谨容也吩咐她不需做这些,做做针线就可以了。她这才没有往前头挤,而是每日早晚来执礼请安罢了。
彩虹在这屋里,连头都不敢抬,端端正正地给林谨容行了礼,就照例立在一旁低声道:“不知奶奶可有什么要吩咐奴婢做的?”
林谨容例行公事:“今日是端午,你虽初来乍到,却也不要太拘束。”
彩虹谢了,屈膝行礼退出去。刚放下帘子,就觉着有一道炽热的目光死死盯在她背上,她回头看去,但见桂圆立在不远处的花圃边,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见她看过去,垂下眼眸转身快步进了屋。
桂嬷嬷从另一间屋子走出来,朝她和气地笑了笑。
彩虹忐忑地回了桂嬷嬷一个笑,转身躲进屋里,拿出针线活来坐在窗下做个不休。不多时,听见外面有动静,她忙站起身来,透过窗缝往外看,但见打扮得光光鲜鲜的樱桃、芳竹几个簇拥着盛装的林谨容,稳稳当当地下了台阶,朝着院门走去,便知林谨容这是打理家事并参加端午家宴去了。于是轻轻叹了口气,又坐了回去,继续拿起针来慢慢地戳。
忽听豆儿在外面道:“都来帮忙晒书。”
她便又将窗子开了一条缝,往外看出去。豆儿指挥着张婆子等几个粗使婆子,从陆缄的书房里抬出一箱又一箱的书来,带着双福、双全几个把这些书对着日光丰沛处全数铺陈开来。桂圆、桂嬷嬷等人全都在帮忙,可陆缄的书太多,仿佛总也弄不完似的。
总不能关在这屋里一辈子,彩虹开了房门,站在门口同豆儿小心翼翼地打招呼:“豆儿,我闲着,我也来帮忙好么?”
豆儿看了她一眼,见她一脸的忐忑讨好期待,想着林谨容吩咐过不要刻意为难她,便笑道:“来吧,只是手脚要小心些,这些书都是二爷的宝贝。”
彩虹得了这句允许,如奉纶音,欢天喜地的走出去,加入到晒书的行列中。桂圆捧着几本蝴蝶装的书,立在院子的另一端,抬眼看着她,一步一步朝她走过去。
…………
这个端午节,只怕是近年以来陆家过得最开心的节日,陆老太爷心血来潮,吩咐人在荷花池水榭上设席,请了伶人来说唱崖词,表演幻术,又演杂剧,邀了一群族人来坐着看戏吃酒。弄得人来人往,热闹翻天的,他却乐在其中:“这样的热闹,还是当年老大考中的时候了,这都多少年了呢,这一辈子只怕也就是再风光快活这一次了。”
陆三老爷觉着这话不祥,忙出言阻拦:“父亲说哪里话,日后快活的事情还多着呢。”
“要服老。”陆老太爷并不以为意,转过头去又与其他族老开怀畅饮。
陆老太太陪着族里的女眷们坐到一半,只觉着耳朵被吵得嗡嗡作响,实在忍受不住,扶了额头起身告罪:“身子撑不住了,得回去躺躺。阿容你扶我回去。”
林谨容忙起身应了。
陆老太太一路前行,一路与林谨容细细说话,却是有些想就彩虹那事儿安抚的意思:“二郎说是这几日回来,本以为他能赶回来过节,谁知还是不成。不过若是他赶回来,还不知你祖父要怎么折腾呢。你祖父年轻时节也不似这般,临老反倒稳不住了。”
林谨容含笑道:“其实亲戚们也难得聚在一起,祖父也是欢喜才如此。他老人家若是什么都不感兴趣,只怕您又要担忧了。”
陆老太太叹了口气:“说得是,去岁冬天他病那一场,可把我吓坏了。相较而言,我倒是宁愿他有精神闹腾。”话锋一转,就转到了彩虹的头上:“你也别怪你姑母,她是是吓怕了,你们成亲已经两年有余,却……”
林谨容淡淡一笑:“不怪。”这婆媳二人,林玉珍推陆老太太,陆老太太又推林玉珍,一个扮黑脸,一个扮白脸,目的都是一个,怕她在中间阻拦捣乱。
口里说不怪,怎可能真的不怪?长辈给个房里人,不能不接下,心里到底也是怨恨的。陆老太太自己也是过来人,自认为很了解林谨容的心情:“你向来孝顺长辈,又贤能,只是子女运稍差了些,若非……”略顿了顿,低声道:“各有各的苦衷。反正不过是个通房而已,并算不得什么。你祖父已与我商量过 了,此番让你跟着二郎一同赴京,出门在外,不比在家,多个人帮着你照顾二郎也是好的。”却还有另一层担忧在里面,生恐他小夫妻出了门独自在外,陆缄被林谨容哄着管着,不近其他女人的身,如同林玉珍与陆建新一般的误了子嗣。
林谨容早就习惯陆老太爷夫妇这种打个巴掌给个甜枣的作风,只听到后面那句话由不得怔住:“祖父和祖母已经商量过了么?”
陆老太太奇道:“难道你不知道的?早前二郎刚中,就托人带了信回来与你祖父说了此事。他没和你说?”
林谨容低眉垂眼:“没说。只说了让我好生孝敬长辈。”
陆老太太就要再接再厉,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二郎待你真是好,看你们小夫妻这样,我们做长辈的心里也欢喜……”
忽听前方有人高声道:“老太太,二奶奶,二爷回来了!”却是一个婆子欢天喜地的朝着二人奔来,声音喊得极大。
陆老太太立即打起精神来,扬声道:“真的么?此刻人在哪里?”
那婆子笑道:“在二门外被小子们给围住恭喜了!老奴赶早进来说给老太太知道,好教老太太欢喜。”
陆老太太便也不回荣景居了,就叫林谨容扶她到阴凉处去歇着凉,在此等候陆缄过来:“真是没有想到,他竟能赶了回来,这孩子从小到大,从来就不让人操心,最是体贴不过。”
林谨容依言扶了她在一旁的葡萄架下去坐了,才刚坐稳,就见陆缄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正快步朝这个方向走来。他身上还穿着旅途中遮挡风尘用的白凉衫,人黑了些许,却是极其猜神,眉眼飞扬,肩膀腰背笔直。
陆老太太见他看也不看这边,光是埋着头朝水榭那边走,忙道:“快叫住他,他是只顾着往那边去,就没想到我们会在这半途坐着等他呢。”
樱桃忙应了,小跑着出去脆声喊道:“二爷,老太太在这边呢。”
陆缄立时顿住脚步,回迂头来,看到葡萄架下坐着的几人,眼睛立时亮了几分,翘着唇角快步走过来:“祖母怎不在水榭那边热闹,却在这里躲清闲?”一边说,一边就在葡萄架下给陆老太太行了大礼。
陆老太太此刻看他是怎么看怎么顺眼,少不得拉着问长问短,陆缄一一耐心回答了,不时含笑偷偷瞟林谨容一眼。林谨容拿着纨扇立在一旁,唇角含笑,心不在焉地替陆老太太扇着,见他看过来,也就回他一个微笑。
陆老太太问完想问的了,心满意足地赶陆缄走:“赶紧去前头和你祖父、亲眷们见个礼,回去梳洗了出来吃饭。”又叫林谨容:“也不要你陪我了,回房去让人备下热水照顾二郎盥洗换衣罢。”
第305章 见礼
林谨容不再是从前那个一心等着良人归家,见了良人就忘了其他的小女子。虽则陆老太太把话说得很清楚,她却晓得这人多的口是心非,永远都不会觉着子孙孝道不应当,便笑道:“不就是让人备热水么?孙媳妇随便使个丫头回去传话也就是了,必须要把祖母送回去的,这么热的天儿,您又不舒服,怎么放得下心?”
陆缄闻言,看了林谨容好几眼,口里却道:“阿容说得是,孙儿先送祖母回去再折回来吧。”
陆老太太果然十分受用,呵呵笑着起了身:“哪里要你送我是见过你了,到那你祖父母亲他们却是一直盼着你的,赶紧去,让阿容送我就好。”
林谨容便扶着她往前走,吩咐樱桃:“你回房去,让她们收拾了准备着。”想了想,又吩咐:“让桂嬷嬷先给二爷下碗面垫垫。”话音才落,就见陆缄唇边堆了一个柔柔的笑,眼睛黑黑的看着她,由不得的就抿紧了唇。
陆缄立在那里一直看林谨容和陆老太太走远,方才转身去了水榭那边。
林谨容送陆老太太回了荣景居,伺候她躺下,并不立即就回房,先在外头坐着喝了一盏茶,等全身的热气和躁意消散得差不多了方才起身回房。才行至半途,就见陆缄从小道另一端慢吞吞地走过来,朝她笑道:“真巧。算来我从水榭到这边,你从荣景居到这边,竟然是差不多远近。”
芳竹一声笑了出来:“可不是,二爷一步是二奶奶两步远。”
陆缄的脸微微有些发红,却也只是笑而不语。
芳竹便很有眼色地屈膝行礼:“还有好几桩差事紧着要办,奴婢先告辞了。”林谨容叫住她,一本正经地吩咐了好几件事,方才放了她走。
待芳竹去了,陆缄走上来与林谨容并肩而行,低声道:“你真忙,这个时候也不忘操劳家事。”
她要在此待下去,当然要以物换物,不操劳怎么行?林谨容攥紧了手里的扇子,垂着眼低声道:“我一直都很忙,你不是不知道。今日过节,客人又多……”
陆缄侧眸看着她,但见她低垂着眼,睫毛轻轻颤动,丰润嫣红的唇仿似半透明一般的,绯红的抹胸衬着雪白的肌肤,相比他走之前又多了几分莹润动人。由不得的心头一热,准确无误地抓住了林谨容藏在袖子里的左手,低声道:“阿容……”
林谨容热得全身满是细汗,拿扇子使劲搧了几下:“啊?”不等他开口,便又道:“还没来得及问你,你一路行来可还顺利?”
陆缄默默看了她一瞬,收回目光,平心静气地道:“还好,只是一路迎来送往的太多,我想早点回家,故而避开了他们。但终是惯例,躲不过的,怕是清净不得两日。”
“衣锦还乡,荣归故里。这本就是你该得的,日后也要习惯才是。”前面走来两个小丫头,林谨容趁机把手抽了回来,将右手里握着的扇子换到了左手。
陆缄同那两个上前行礼问安的小丫头点了点头,轻声道:“除了想早点回家,还是为了避开吴襄的缘故。”
林谨容吃了一惊:“如何?”她后来得知,吴襄当时是授了正九品大理评事,出任何职却是不好打听得太仔细,只知道还和当初一样的派了江南。现下陆缄说要避开吴襄,那是中间发生了什么事?莫不是这二人又生龃龉了?
陆缄垂眼走了一截路方沉声道:“大家心里都不舒服。他是出任秀州华亭县丞,我虽排名在他前头,却不是高了多少,侥幸留了京……听说是因着我的字写得比他好……一路行来,无论做什么,众人总是要先紧着我这里,他自来风光惯了,面上虽然不露,照旧的风光霁月,但我知他此番不比上一次,心里是极其难受的。所以特意避开,先过了这段时日再说。”
林谨容叹了口气,暗里很为吴襄惋惜,也很能理解陆缄的难受。上一次,吴襄即便是没有考成,铩羽而归,但情由落到旁人口里,也不过是才子不惧权贵,被陷害了而已,多要颂扬他的风骨;此番却是真的输了,他年少成名,一直心高气傲,万众瞩目,突然如此自然受不了,乃是人之常情。而陆缄呢,心心念念就想胜过吴襄,也不知盼这一日盼了多少年,想了多少天,下了多少苦功夫。一朝得意,却要被盖上这样一个说法,仿佛胜之不武一般的,他当然觉得窝囊憋气,却又无可辩明。
当下便安慰陆缄道:“我看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虽则这种事情是有个人好恶在里面,但也不会因为某人的字写得好就破格让其排在前面,最多就是旗鼓相当的时候,占点小便宜罢了。说来,字也是读书人的门面,否则打小儿先生也不会拿了戒尺打得那么凶。也是你自己用功该得的,你从小苦练,手上的茧子可不是白来的。吴二哥就算是心里不好过,也绝不会是因为你,无非自伤而已,过些日子也就好了。”
陆缄听她如此说,目光又柔软了几分,抿着唇轻轻一笑:“阿容,你这样一说。我心里好过多了。”
林谨容道:“道理无非就是那么几个。只要无愧于心,又何必自己为难自己?”
陆缄走着走着,状似不经意地将肩膀蹭了蹭她的肩头,又迅速退开半步,一本正经地道:“你十九岁的生辰,我不在家,不曾为你庆贺。”
林谨容只当他走急了,并不放在心上:“去年冬至时你的生日,可不也是在京中独自过的?计较这么多做什么?”
陆缄笑笑,从怀里摸出一只锦盒递过去:“我在京中为你买的生辰礼物。”
林谨容好奇道:“是什么?”
“在唐家金银铺定做的香球。上次我拿了你的银鱼香球,说过还你更好的。”陆缄见她手里的扇子没地方放,忙接了锦盒过去,打开给她看,里头却是一对核桃大小,宝石镶嵌的缠枝百合赤金玲珑香球,做得非常精致,在日光下明晃晃地刺得人眼酸。
林谨容垂着眸子看了半晌,抬脸一笑,轻声道:“真是好东西,想必花费不菲吧?谢谢敏行挂心 。”
陆缄一直在打量她的神色,听她谢他,不由淡淡一笑:“你觉着好就好。我当时也没想着自己一定能中,只当好不容易出一趟远门,给你们捎点东西。”
林谨容收了锦盒,有些尴尬地道:“我去年冬至时太忙……那时候五弟跑了,祖父病了,家里乱麻麻的一团糟,所以……”
这意思就是没为他准备生辰礼物。陆缄干笑了一声:“我又不是小孩子,还计较那个,来日方长 。”他不提林谨容随他去京中的事情,林谨容也不主动说起,二人晒着正午的日头,又走得不快,待行至院门前,都出了一身细汗。
张婆子等人早得了樱桃送回的消息,老早就在门口候着的,一看到人就赶紧迎了出来,恭喜问询,陆缄和和气气地一一应了。因见院子里到处晒得是书,不由笑道:“我半途就想着,该晒书了,回来就见你们晒书。”
豆儿笑道:“奶奶一直记着二爷这些书呢,听雪阁那边也是吩咐过要翻晒的。热水备好了,汤也滚了,二爷是要先吃面再沐浴,还是要沐浴了再吃面?”
陆缄笑道:“天不亮就赶的路,是饿了,先吃面。”
“马上就好。”豆儿便给林谨容使了个眼色。
林谨容顺着她的目光一瞧,但见彩虹畏畏缩缩地立在角落里,神色有些不正常,桂圆则垂着眼站在另一边的角落里,桂嬷嬷的笑容也有些强装。心知其中有异,却不好在此时多问,只跟着陆缄进了屋,倒了茶,坐在一旁看他吃面,低声吩咐豆儿把彩虹叫进来。
须臾,一碗鸡丝面下了肚,陆缄发出一声舒服的叹息:“还是家里舒服。”话音未落,就见一个穿着豆青衫子的丫头低眉垂眼,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不由奇道:“这不是母亲房里的丫头么?怎会在这里?”这丫头他在林玉珍那里也是见过几次的,只是叫不出名字来。
彩虹的脸立时红到耳朵根,恨不得把头垂到地上去。
林谨容摇了摇扇子,笑道:“你要归家,母亲晓得我这里缺人手,怕伺候不周,所以把她送了过来。彩虹,过来给二爷见礼。”
彩虹抖抖索索地上了前,对着陆缄行跪拜之礼:“奴婢彩虹给二爷请安。”
到此时,陆缄心里已有几分明白,再看林谨容,仿佛是有些隔岸观火的意思一般,由不得就有些恼怒,更觉扫兴,索性不答话,只当没听见,没看见,板着脸垂着眼慢慢喝茶。
彩虹结结实实的一个头磕下去,迟迟不见他出声,原本就忐忑的心就更忐忑了,却没胆子再说一遍,便只是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林谨容看不过眼,轻声道:“起来罢。”
第306章 眼色
彩虹站起来,却因太过紧张而踩到了自己的裙子,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在当场。豆儿看得分明,忙伸手扶了她一把才没有出丑,不等林谨容开口,她便已经掉了泪。
陆缄见了更是不喜,他才出远门归家,正当节下,本有喜事当头,却有无数繁复的心情万般纠结在心里,无法纾解。彩虹这一哭算是彻底激怒了他,将茶碗一扔,霍然起身进了里屋。
“呃……”彩虹吓得直打嗝。
林谨容叹了口气,吩咐她道:“先下去罢。”
彩虹却不肯走,抽抽搭搭地要给她行礼:“奶奶,奴婢……”
豆儿看到陆缄这副样子,心里是十万分的欢喜,一把扯住彩虹的胳膊,沉声道:“你也忒没眼色了。有什么不能日后再说?”
彩虹便将一只手掩了口,流着泪跟了豆儿出去。林谨容在榻上坐下来,轻轻出了口气,侧耳细听,听到屋里水响,晓得陆缄在沐浴,便不去管,只等豆儿来回话。
少倾,豆儿走了进来,小声道:“奶奶,今日您在前头,咱们房里发生了点事。”
林谨容道:“什么事?我看着你们几个的神色都有些不对。”心里却隐隐有了答案。
豆儿捧出一本蝴蝶装的书,小声道:“这书毁了。”
林谨容接过去看,但见那书封面尚且完好,书页却是被撕了一个大口子,上面还沾了污渍,不由皱眉道:“怎么回事?”
豆儿小心翼翼地道:“当时大家都在忙着晒书,彩虹也来帮忙,奴婢正和双全说话呢,就听见桂圆嚷了起来,彩虹捧着这本书站在那里只是掉泪……”
林谨容冷笑了一声。桂圆装了这么久的温顺,终究是忍不下去了,这人再留不得了,不然她这房里只怕要被搅得天翻地覆,最后她还得替桂圆担这名头。
豆儿见她冷笑,心中忐忑:“事后我单独问了彩虹,她说的确是她弄坏的,刚才只怕就是想和奶奶讨责罚的。”彩虹虽然承认,但也不见得这事就是真的,彩虹只怕是认为,这是林谨容授意给的下马威,又或许不敢得罪桂圆,总要把这口气给吞了。
林谨容淡淡地道:“先放放。等过了节又再说。”
忽听陆缄在里头道:“阿容,怎地没有澡豆?”语气里还带着几分躁意。
豆儿一脸的莫名:“奴婢亲手备的……”她可不是荔枝,会玩那些小花样,分明就是全数准备好的,怎会莫名不见?
林谨容挥手叫她出去,自进了里屋,四下一张望,果见靠窗的矮几上水晶碗里盛着半碗澡豆,便取了走到屏风后,放到浴桶旁的矮几上。
陆缄自她进去伊始便一直看着她,见她放了澡豆要出去,忙出声道:“阿容,不知你此刻可有空?”口里如此问,那样子却是她必须得说有空的。
林谨容晓得他心头不痛快,也知道这次谈话迟早都是躲不过去的,便点头道:“有的。”
陆缄指指一旁的凳子:“你坐着,我们说说话好么?”他本想晚上夜深人静之际再和林谨容说话,但既然现在想说,便现在说了,他再等不得,也不想再等。
“好。”林谨容将手放在膝盖上,正襟危坐,做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样子。
陆缄见她如此模样,想到彩虹那副样子,再想着林玉珍等人,便有些莫名的怨愤,张口欲言,中途却又改了主意,转而有些笨拙地打散了头发,抓了一大把澡豆往头上抹,尽量放柔了声音:“没考之前,我一直都在想能不能考上;等到考上了,我就一直在想你会怎么打算。一路风雨兼程,只想得你一句话,你,想好了么?”
林谨容轻声道:“你不是都安排好了么?早前老太太和我说了,你刚考中就写信回来同老太爷说过了。”他老早就和陆老太爷把话说定了,到时候就是长辈们安排,她必须跟着他一起去,没得什么商量的余地。既如此,又何必再来问她的意思?她知道就是知道了,也没什么好隐瞒,不能说的。
被她揭穿,陆缄放在头上的手立时顿住,好一歇才低声道:“你莫怪我,我是怕你钻了牛角尖。这情形,留在这家里,怕是一直都好不了。”家里人都以为林谨容不能生,他却是知道为什么不能生。
林谨容默了默,道:“什么时候动身?我好收拾行李。我也很想出门走走,看看外面是个什么样子的。”既然如此,她便跟着他一起出去,看看外面的大好河山,也不枉来这世上一遭。
见她没有其他多话,陆缄的眼睛一亮,郁气一扫而光:“刚才听祖父的意思,是还想我回老宅祭祖的,最少也得十来天,但是咱们东西多,明日就该收拾得了。我来前就使人在京中看好了宅子的,不大,可是很清净,你一定会喜欢。”他光顾着高兴,不期头上的水混着澡豆一起流入眼里,他并不立即擦拭,任由它把他的眼泪辣出来,方“哎呀”了一声。
林谨容忙站起来,舀了一瓢温水过去,示意他侧头,帮他冲洗眼睛。二人靠得近了,肌肤相触,混着水汽,自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来。
林谨容一连替他冲了两瓢温水,便放了瓢,低声道:“应该好了。”话音未落,陆缄就抓住了她的手,低声道:“阿容,如果你愿意,可否烦劳你帮我洗洗头?就当是送我的生辰礼物,可好?”
林谨容垂着眼立了片刻,抓起了他的头发,轻轻冲洗。陆缄轻轻出了一口气,坐着一动不动,眼睛也不眨地看着屏风上绘的那枝风荷。屋里光线流离,水汽氤氲,茉莉花的香味似有似无,二人俱是沉默不语,却十分的安宁。
豆儿在门外小声道:“奶奶,前头使人来催了。”语气十二分的紧张羞涩,又带了几分不忍心。
这种语气,这种态度,不用说林谨容和陆缄也晓得她在误会什么。陆缄突地抿嘴笑了笑:“豆儿不错,没荔枝聪明能干,却比荔枝更实在。”
听出他语气里的意味,林谨容飞快帮他把头发冲洗干净,递了一块帕子过去,走出去回答豆儿:“马上就好。”
豆儿见她掀了帘子,还不敢抬眼看她,只垂着眼道:“已是催第二遍了,听说老太爷喝得有些醉了。”
屏风后传来陆缄穿戴衣物的窸窣声:“就说我马上过去。”
豆儿垂着眼,屈膝行了一礼,逃也似地走了出去。
陆缄散散披着件袍子走出来,面上含了笑,轻声问林谨容:“你是要与我一同去,还是?”
他斜斜站在那里,身上散披一袭白袍,笑容清浅,说不出的意态风流,林谨容悄悄看了一眼便收了目光,道:“我要先往厨房去看看,你先去罢。”
陆缄也不勉强,更不急,慢吞吞地收拾,一会儿让她帮忙拿外袍,一会儿请她帮忙梳头,一会儿又问她鞋子在哪里,折腾良久,方收拾妥当,看定了她道:“日后莫要再叫那什么彩虹在我面前晃。”
林谨容心想,那怎么可能,人家是要跟着一同上京的,难道要她去恶人,拦着不成?便坦然道:“她没什么错,且祖母说了,要她一起上京。一个大活人,我便不叫她,她也要露面,你总不能因为她露了面就算在我头上。”
陆缄道:“多的不要你管,反正你只再不要多事。”言罢自去了。
林谨容隔窗往外看了看,但见那太阳明晃晃的,照得地上反光,眼看是热得不成,索性重新洗脸上妆。刚收拾妥当,就听桂圆在帘下道:“奶奶,奴婢有事要禀。”
豆儿探询地看向林谨容。
林谨容头也不回,沉声道:“不见。”
豆儿便出去在帘外和桂圆低声说了几句,须臾,一切安静下来。豆儿打起帘子,低声道:“奶奶,该过去了。”
林谨容起了身,低声叮嘱她:“看好了,莫要闹起来,今日人多事多,闹出去不好看。”
豆儿认真点头:“您只管放心,奴婢一准儿看好了。”
林谨容便叫樱桃留下帮豆儿的忙,只带了双福、双全两个小丫头去前头理事。先往厨下看过,又去水榭。待到了水榭那边,正是最热闹的时候,一个伎人正在台子正中做喷火表演,周围几个孩子正在表演杂耍,一群人看得兴高采烈,津津有味。林谨容悄无声息地往康氏身边坐了,康氏含着笑看向她,见她不曾换过衣服,便又收了几分戏谑之色,低声道:“刚才更精彩呢,可惜二嫂你错过了。”
林谨容笑笑,随意应付了几句。忽听不远处屏风隔断的男客那边“轰”地一声笑起来,有人喊道:“今日不把二郎灌醉,反倒显得我等没出息了。”自此,嘈杂声不息,都是劝酒的。
康氏将扇子掩了口,凑过去小声道:“这些人忒没眼色,今夜二嫂怕是要辛苦了。”
第307章 有心
陆家这场端午节宴,因着陆缄半途加入的缘故,族人十分兴奋,又说又笑,一直到天色将晚,陆老太爷撑不住了,又心疼陆缄,便嚷嚷着散去,改日又聚。
眼看着陆缄由童儿长宁扶着回了房,林玉珍便吩咐林谨容:“我喝得有些上头,风一吹晕得厉害,你和阿云替我去送送各位族亲。”
林谨容也带了几分酒意,却还清醒,依言起身,与陆云一道把最后一个族亲送上马车后,松了松已然笑酸的脸,别过陆云,慢悠悠地沿着花间小径朝着自己的院子走去。
此时金乌西坠,彩霞满天,晚风习习,茉莉花的芬芳幽然浸入心肺,正是夏日里最美好的时景。林谨容信步走了一歇,辛劳一日累积起来的疲惫和躁意褪去不少,因见前方一丛凤仙花开得格外娇艳,便叫住双全和双福:“咱们去前头摘些凤仙花来捣了染指甲。”
双全就道:“那奴婢去寻些好用的叶子来。”
“去罢,多摘些,指不定个个儿看见我染都想染。”林谨容便领了双福,一起行到那丛凤仙花旁,捡着那新鲜整齐的摘了,用帕子兜起来。须臾主仆二人就摘了两包,双全还不曾回来,天光却是暗了。
林谨容在一旁找了块石头坐下来,看着天边的晚霞,轻轻摇着扇子等双全。
“奶奶,您看够不够?”双全将裙子兜了一大兜麻叶回来,笑得眉眼弯弯的,鼻头,额上全是细汗。
林谨容见她天真可爱,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尽够了,一院子的人都够染了。我和你说,等下我染指甲,剩下的我赏豆儿她们几个,她们肯定要找麻叶,你便问她们讨好处才给。”
双全睁大眼睛:“能这样啊?樱桃姐姐不掐我才怪。”
双福提着两包凤仙花笑道:“傻瓜,奶奶说的,你还怕什么?”
双全见林谨容只是笑,便笑道:“那好,难得急急她。奶奶莫要忘了替奴婢撑腰。”
此时暮色渐深,只余天边一缕亮光,林谨容便领了她二人往回走:“回去罢。”
慢悠悠行至院子前,却见院门紧闭,双全挑眉道:“咦,这是怎么回事?奶奶还没回来就把门关得这样紧莫不是她们关起门来吃酒忘了事?”不由分说,便要上前去捶门。
林谨容心中一动,出声喊住她:“怎地这样的脾气,这是自家呢。”
双全忙敛了容色,换了一副稳重模样,轻轻敲门:“张妈妈开门,奶奶回来了。”
那门却开得快,张婆子探出头来,脸上堆了几分干笑,殷勤道:“奶奶回来了。”
林谨容觉着她笑得很假,斜眼瞥着她道:“你笑什么?”
张婆子一愣,随即收了笑容:“奶奶不喜欢老奴笑,老奴就不笑了。”
“说的什么话?”林谨容板了脸道:“说吧,什么事?”
张婆子默了默,小声道:“二爷在发作彩虹呢。”话音未落,林谨容已越过她走到前头去了。
彩虹跪在廊下低声抽泣,豆儿、桂圆、樱桃几个全数一溜的站在一旁,全都束手手脚的,大气也不敢出。桂嬷嬷小心翼翼地站在屋廊的另一端,看见林谨容几个过来,就急着上前去和林谨容说话:“奶奶,您快去看看二爷罢。喝得醉狠了。”具体发生什么事,却又不同林谨容说。
林谨容点点头:“送过醒酒汤了么?”
桂嬷嬷小声道:“没人敢进屋。”
豆儿朝林谨容眨了眨眼,小声道:“二爷命奴婢几个都在这里听训。”间接地解释了,为何没有使人先去同林谨容说道此事的因由。
林谨容看向一旁的彩虹:“这又是怎么回事?”
彩虹看见她来,犹如见了救星,泪眼模糊地看着她,哽咽着低低喊了一声:“奶奶……”
桂圆在一旁冷眼看着,突地道:“奶奶,彩虹弄坏了二爷的书,二爷让她回大太太那里去,再不要她伺候了。”
林谨容不由皱起眉头,冷冰冰地看了桂圆一眼。桂圆立时垂了眼,噤了声。豆儿想同林谨容说什么,却又没说,只垂了眼,轻轻攥了攥裙子。樱桃却是满脸明晃晃的幸灾乐祸。
林谨容把她几人的神态一一看在眼里,也不叫她们散了,自接了桂嬷嬷递上来的醒酒汤进了屋。只见屋里只亮了一盏灯,陆缄敞着胸怀斜斜躺在榻上一动不动,似是醉得狠了,地上还扔着先前那本弄破弄脏了的书。
林谨容记得,先前豆儿拿了这书给她看过后又依着她的意思收了下去的,怎地这时候就又出?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