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婚 意千重第95部分阅读
世婚 意千重 作者:未知
范褒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么一副情形,着了素服,褪去铅华的姑侄二人都板着脸,冷冷地看着他。林玉珍的神色一贯的强横,中间还带了几分威胁,仿佛是在警告他别耍花样;林谨容的眼神冷冷清清的,带着一种把人看透了的犀利。
今非昔比,范褒叹了口气,上前行礼问安,做足了礼仪:“小的见过大太太和二奶奶。”
出乎他的意料,林玉珍竟收了刚才的那副模样,转而和颜悦色地道:“老范,你辛苦了,你是老太爷身边的老人,不必如此拘礼。坐吧。”明晃晃的拉拢示好。她就是这样的性子,喜欢或是不喜欢,都做得极明显。
林谨容并不出声,只是亲手给他端了一碗热滚滚的姜茶,茶盘里还放了几块糕点。低眉垂眼间,还如当初陆缄第一次把她引见给他时一样的温婉。
可怜范褒,从上半夜就闹腾起,一直到现在什么都没吃喝,早就冷得抖手抖脚,胃都痉挛了。此时他手里捧着热腾腾的姜茶,看着那几块糕点,食指大动的同时,终于觉得有一点暖意顺着指尖浸入体内。
林玉珍蠢蠢欲动,恨不得立即就让他把话说出来才好,但见林谨容送了热茶并糕点,也就假意擦了擦泪,道:“老范你辛苦了,快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咱们又再慢慢地细说。谁能想得到老太爷竟这样就去了呢?你也看到了,大老爷和二爷都不在家,老太爷这才一撒手,你我就都落到这个地步生生要受这许多气。”
她急,范褒也急,忙忙地道:“先说了要紧事又再吃。”于是把陆老太爷的一番安排尽数说了出来:“老太爷早在五月底的时候就安排了后事,一共写了两份,一份在重阳节时交给族老了,一份本是打算择日当着大家的面拿出来的。怎奈昨日事发突然,竟不曾来得及取出来,小的便将他交给了三老爷。三老爷懦弱,当时就不敢要,太太还当赶早寻个合适的时机,当着大家的面拿出来才是。”
林玉珍道:“既然族老宗亲有,那……况且现下也不能分家。”那这一份拿出来与否都不要紧,是不是这个理?何况陆老太太还活着,又不能分家。
“老太爷的意思,是要先将财产做个分割,这以后各自收支,以免老太太为难。族老宗亲那里么……”范褒不说话了。族老宗亲是有一份不假,但要知道,这族里的事情长期以来都是陆建中父子在打理,人情做得足足的,要论威严,兴许是没人敢和陆建新、陆缄比,但要论人情,论手脚,论人心,又有几个敢和陆建中父子比?何况当初陆老太爷交给人家的只是一封上了火漆的信,内里的情形也只是大概说了说,并不曾逐条细述,这中间可以做的手脚太多了,所以那份藏在榻下的信是关键。
林玉珍也很快反应过来了,立时狰狞了神色道:“谁敢”转头就吩咐林谨容和方嬷嬷:“立时点起人手,去把各房各院都通知到,把这事儿给办妥了。”
林谨容皱了皱眉:“还是先找到三叔父又再说,现在就通知人,万一……”万一中间出了什么纰漏,可不是让人看笑话?当初她可没听说陆老太爷留了什么遗嘱下来,又或许是人家私底下就处理了,但总归是无声无息的罢了,说明这事儿当初根本没闹大。
林玉珍瞪眼道:“那还等什么?”若是给二房知道这件事,那还不得立刻把陆建立给哄了去?陆建立是什么?就是个软蛋和傻子啊。不拘如何,她总要亲眼看看那封信才是。
林玉珍刚站起身来,就听外面一阵脚步声响,接着芳竹在外面大声喊道:“这是要做什么?太太太太”
紧接着外头呼啦啦地闯进一群人来,当头的是陆建中,阴沉着脸指定了范褒怒喝道:“给我把这个背主忘恩的狗奴才拿下”
范褒大吃一惊,刚想开口就被人扑倒在地,嘴里塞进了麻核,正想挣扎,就被人使劲往心窝子踢了一脚,疼得差点没闭过气去,躺在地上蜷成一团。
林玉珍吓得尖叫一声,一把抓住林谨容的手,铁青了脸指着陆建中道:“好你个老2你竟然敢”
陆建中眼看着范褒被制服了,板着脸上前对着林玉珍行了个礼,道:“大嫂,对不住,你受惊了。这狗奴才犯了不可饶恕之罪,再容不得他放肆下去。”
林玉珍气得浑身发抖:“他犯了什么不可饶恕之罪?我怎么不知道?他可是老太爷生前最信任最托重之人,老太爷尸骨未寒,老2你就要这样,也不怕被人耻笑”
陆建中神色镇定地又行了个礼:“大嫂恕罪,刚才我问了童儿和大夫,昨夜父亲犯病救治不及时,就是他干的好事。还有其他事,我这会儿也不便细说,稍后再同大嫂说罢。”
第371章 狭路
陆建中拱了拱手,便要领着人扬长而去,林玉珍岂能就此善罢甘休,顺手端起手边的茶盏就朝他砸了过去,放声怒骂:“没教养的东西你竟敢趁着你大哥、侄儿不在家,为所欲为,不敬长嫂,大肆害人只要老太太还活着,这个家就轮不到你做主”
陆建中哪里想到她才开口就动手,猝不及防中,竟给她砸了个正着,胸前开了一朵黄花,滴滴答答往下滴水,好不狼狈。从前被大房一直压着的种种不满和怨恨犹如潮水一般从心底最深处狂涌而出,由不住地握紧了拳头,咬紧了牙关,狰狞了脸色,朝着林玉珍进逼过去。
陆老太爷的死,再无忌讳的人又何止是二房?林玉珍也是如此,她多年来一直高高在上,从不把二房看在眼里,这会儿她也照旧地全然不惧陆建中,冷笑了一声,逼前一步,仰着头盯着陆建中,大声道:“好啊,老2,你想打我是不是?长兄如父,长嫂如母,你敢犯上就来想趁着你哥哥侄儿不在家,欺负我们娘几个就来我要怕了你,我就不姓林”
陆建中的眼神阴沉得可怕之极,牙齿咬了又咬。
“姑母,二叔父,有话好好说,到底是一家人,没有解不开的误会。”林谨容上前扶定了林玉珍,看向外头站着的芳竹,芳竹一个激灵,转身就跑。林谨容见她领会了自己的意思,便收回目光,镇定地看着陆建中:“二叔父,范大管事平时深得祖父信任,行事为人如何大家都看在眼里的,您这般凭着一句话就定了他的罪,不要说我婆婆心中疑虑,就是下头的人只怕也会胡思乱想,再传出去,丢的就是一家子的脸面。二叔父还请三思。”
不管如何,她就是长房的人,她和林玉珍是一条船上的。陆建中这番虽是先下手为强,拿了范褒,但不见得就敢真的就此和大房彻底撕破了脸,不留任何转圜余地。毕竟前世的时候,到她死时大房和二房也没有彻底翻脸。如果陆建中想留点余地,便会顺着她的话下梯子,如果不愿意,便只有硬拼一途了。
陆建中的目光落在林谨容的脸上,林谨容的样子看似很诚恳,眼神却很坚毅。
陆建中的心思千回百转,慢慢放松了脸上的肌肉和紧绷的肩头,脸上虽然未曾露出早前的忠厚样来,却也再没了刚才那种几乎想把林玉珍撕来吃了的表情。可他再把目光投向范褒后,清晰地看到范褒脸色发白,嘴唇乌青,垂着眸子不曾看他,可以想见,这仇是结下了的,无可转圜。
不论如何,范褒不能留至于日后,等陆建新回了家又再说。陆建中眨了眨眼,淡淡地道:“二郎媳妇,你说得是,不必为了一个下溅的狗奴才伤了我们两房人的和气。但我既然敢这般做,便是有充足的理由,日后自会给大家给一个交待。这些是外院的事,不是女人能插手的,还望侄儿媳妇帮着劝劝大太太,休要为了一时之气,受了他的蒙蔽坏了大事。”
她是女人,她管不得这外头的事?
林玉珍气极反笑:“笑话我管不得?我是林家明媒正娶的长房长媳,我是有诰命在身的安人,这家里什么事情我怎么管不得?老太爷在世时最讲究的就是以理服人,就算是官府也得三堂会审,证据齐全才能定罪呢。范褒果真有错也不是这样的处置法,老2你这般着急,倒令我不得不怀疑你是否有其他见不得人的企图了。”
“我有什么企图?我虽敬你是大嫂,百般忍让,可你也不能乱说话”陆建中说到这里,又觉得和林玉珍这样胡搅蛮缠惯了的人说不通,索性不和她浪费口舌,对着底下人暴喝一声:“还等着干什么?把人给我押下去”
不管如何,她今日非争这口气不可。林玉珍涨红了脸,大声喝道:“谁敢?你们还站着做什么?是要眼睁睁地看着人家踩到我脸上来吗?今日是范褒,明日就是你们”陆建中有一批自己的人不假,但她也是有的,有些是从林家陪嫁过来的,有些是从江南带回来的,还有些归附了林谨容的,从前是有老太爷压制着,不得不顾忌,现在她还怕什么?狭路相逢勇者胜,自是有多少实力亮多少。
林玉珍喊了这一声,立时就有人应和,婆子媳妇的挤进一大群来,两边人对峙着,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如果是老太爷知道,想必会气得活过来,如果是老太太这会儿看着,想必会活活气死。
林玉珍冷笑了:“老2,你要闹就闹吧,我奉陪到底。阿容,去把你三叔父,三婶娘一起请过来,再去看看外头有多少族人,全请过来,让他们好好看看一向温厚待人的二老爷是怎样逼死老仆,怎样欺负我一个妇道人家的。”
陆建中一笑:“大嫂,是你要胡闹,可不是我胡闹。大是大非面前,我是绝不让步的。只是大嫂要动手前,还请三思,多少替大哥和二侄儿的官声风评考虑一二。还有你这位命妇,就不怕人家说你失德不配么?大嫂你这样护着一个恶奴,是何道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现在二房是一个读书人都没有,大房应该更怕失了名声吧?
“你再乱说一句试试?”林玉珍暴跳如雷,准备去打陆建中的耳光。
林谨容一把抱住暴怒的林玉珍,“诚恳”地对着陆建中道:“二叔父,不论如何且听我一言。我祖父他们一大早就得知了这边的消息,想必这会儿已经到了外头。这里若是闹起来,谁也不好看,难听的话就不要说了,须知天理昭昭,疏而不漏,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不如各退一步如何?”陆建中要不怕林家人闯进来看到这副丑态,要不怕日后和长房彻底翻脸,只管来。
陆建中眯了眼睛瞪着她,林谨容毫不退缩,继续道:“听说昨晚祖父交了一封信给三叔父,说是对身后事的交代,中间肯定也包含了对范管事的安排,二叔父不妨等等,让侄儿媳妇去将三叔父他们一并请过来,大家当面锣对面鼓地说清楚,解了这场误会如何?两败俱伤,对谁都没好处。”如果陆建中果然是因了陆老太爷的那封信才对范褒动手,那么此刻她就把这事儿说出来,告诉陆建中他想捂范褒的嘴已经捂不住了。那就不如别浪费精神,放过范褒一条命,留点余地。
真的还是假的?老头子果然还是玩了这一手么?陆建中的心“咯噔”了一下,狐疑地看着林谨容。
林谨容知他半信半疑,便又添了一句:“口说无凭,二叔父若是不信便动手罢。今日之事,您非说范大管事有错,要治他的罪,大太太也认为范大管事没错,要主持正义,维护陆家的名声。两个都要面子,两不相让,问题却要解决,那就只有拼到底了。”
“好大的口气,好狂妄的小辈”陆建中的脑子飞速运转着,瞬间计算了无数个可能和方案,还未选出对自己最有利的方案,就听到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来得极快。人还未进门,就有女人拔高了声音问道:“姑太太是在这里?四姑奶奶也是在这里?”听声音,却是林家的女人们来了。
这事情再继续不下去,陆建中到底有所顾忌,当机立断,板了脸道:“二侄儿媳妇说得有道理。既然如此,那就先把人关起来,等大老爷回来又再作定论也不迟。”现在不得不让步,过后要阴人,有一百种办法,何必急在这一时?姑且让林氏婆媳暂时得意罢
林谨容松了一口气,她刚才还真的害怕两边会打起来。自然不会伤到她,但混乱中范褒的命一定保不住。她清晰地看到一只蜷缩在地上的范褒放松了身子,仿佛也是轻轻出了一口气的样子。正要叫人去把范褒扶起来,陆建中就背着手走了过去,没有任何预兆的,提起脚就对着范褒的头脸狠狠一脚踢了过去。
事发突然,林谨容捂住嘴发出短促的一声惊喘,却见范褒本能地再次蜷起了身子,缩成一团,遮住了脸部,陆建中那一脚刚好踢在他的头顶上。陆建中不甘,收回来还想再踢,林家的女人们已经走了进来,一脸惊诧地看着面前的情形。
罗氏左右张望,大声道:“这是做什么呢?唱大戏?”
陆建中收回脚,淡淡地朝她们拱了拱手,道:“不过是教训一个罪奴罢了,倒叫亲家看了笑话。”言罢冷冷地看了林玉珍和林谨容一眼,转身准备出去,迎头却撞上了匆匆赶来的涂氏、陆建立并宋氏等人。
陆建立等人身上已经穿上了紧急赶制出来的孝衣,宋氏身后婆子怀里还抱着几件。宋氏看了看花厅里的情形,十分担忧地道:“给你们送孝衣过来。”飞快递了个眼神给陆建中,上前去给林玉珍行礼道歉:“大嫂,公爹骤然撒手,他气得迷了心窍啦,若是有失礼之处,还请大嫂大人大量,别和他一般见识。”
林玉珍这会儿有娘家人帮忙,胆子正是最雄壮的时候,当下冷笑道:“三叔,三弟妹,你们也来啦,正好来评评理。”
第372章 诘问
陆建中才跨出去的脚步就又停住了,回头阴沉沉地陆建立三弟,你听到大嫂的话了。”
陆建立只顾惊恐地看着范褒。天冷,陆建中脚上穿的是靴子,不是布鞋,那一脚又踢得实在,血顺着范褒的头发淌下来,流了满脸,加上他那副气息奄奄,半死不活的样子,怎么看都吓人得很。
范褒见陆建立看过来,使劲睁大了眼睛,热切地看回去,陆建立自然明白范褒是什么意思,他情不自禁地将手按在怀里那封贴身藏着的信上。是为了这封信吧?如果不是,只是为了平日积累起来的矛盾,陆建中不至于这么着急就动手。
“三弟!”
“三叔!”
见陆建立只顾盯着范褒看,林玉珍和陆建中都十分不满,忍不住拔高声音提醒他。
涂氏恨铁不成钢地暗里掐了陆建立一把,陆建立颤了一颤,下意识地看向林谨容,林谨容站在那里,袖着两只手,神色最是平静不过,眼神却是疑虑的,好像对他有所期待,又似是有些不信他。
林家的女儿自来刚强,怕是林谨容私心里也有些看不起自己吧?陆建立咽了一口口水,抬头看向林玉珍和陆建中:“大嫂,二哥,我听到了。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陆建中的目光一一扫过林家众人,最后落到林玉珍的身上:“事关家务,还请大嫂安置贵客再说,省得怠慢贵客。”
陆家的事情,现在还轮不到林家人在一旁指手画脚。他是这么个意思,其他人也明白了,罗氏正要张口讥讽,周氏已然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便先去荣景居看看老太太。”顿了顿,又道:“你哥哥们也来了的,这时候正在外院·有什么要帮忙的,只管开口,休要客气。”
哪怕不是在一旁守着,但知道他们就在她身后·她就不怕,腰杆子就硬,林玉珍点点头,福了一福:“对不住诸位嫂嫂,多有怠慢,还请恕罪。”
一直只顾盯着林谨容看,不曾开口的陶氏此时方才开了口:“姑太太·我们是一家人,何必如此客气?”
林玉珍的心里一暖,默然看向陶氏,陶氏朝她点点头,又不舍地看了看林谨容,转身跟着周氏等人出去,自去荣景居看望陆老太太并毅郎不提。
待得外人走干净了,宋氏没事儿似地命婆子把林谨容和林玉珍的孝服送上去·苦口婆心地道:“有什么不能慢慢地说?这会儿住得近的亲友尽都上门来了,外面没有人待客,是要让人家看我们的笑话么?大嫂·您是长嫂,还要请您主事呢。”
宋氏这是想拖延时间,从二房近日的表现来看,林谨容可以确定,那份送到族老宗亲手里的信绝对有问题!既然已经开了头,就没有中途退却的道理。
林谨容借着给林玉珍披孝服的功夫,在她耳边低声道:“这是要拖延时间呢。”
要她提醒,自己又不是不懂。林玉珍小白了林谨容一眼,道:“二弟妹,要是都像你这样懂事·记得我是长嫂,懂得尊重我就好了。你刚才是没看见二叔的样子,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了,指着我的鼻子骂我呢。我这个长嫂本来就没脸了,哪里还有脸去对着亲戚好友?要笑话就笑话吧,反正人家说的不是我·要说也是说陆家。”
宋氏吃这一噎,垂了眼道:“他是糊涂了,断然不是有心的。我再给大嫂行礼道歉,请大嫂原谅。”
她倒是左道歉,右赔礼,却不叫陆建中与自己赔礼。林玉珍冷哼一声,道:“究竟是不是有心的,只有你们心里最明白。”话锋一转,直接指向陆建立:“三叔……”
陆建中抢过去问:“三弟,我有话要问你,事关重大,你可不能隐瞒,一定要一五一十地说!”
陆建立垂了红肿不堪的眼,沙哑着嗓子道:“你问。”
陆建中便指定了范褒:“我问你,昨夜父亲发病,是你给父亲用的药,还是他?”
范褒幽幽叹了口气,他那时候就知道,有可能会被人在这上头做文章。可他问心无愧,不能辜负陆老太爷的重恩,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陆老太爷被陆建立的懦弱胆小所拖累而失了性命,所以他还是做了。那时候只想着尽人事知天命,可现在听到陆建中这样问,他还是忍不住心凉。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陆建立,陆建立神色复杂地看着陆建中:“是不是我说的话,二哥都信?”
陆建中道:“是实话我当然信。你自来老实忠厚,我相信你会和我说实话。”
陆建立却突然犯了拧巴,梗着脖子道:“二哥,什么叫实话?是不是你听着顺耳的就叫实话,不顺耳不如意的就不是实话?”
所有人都吃惊地看着陆建立,不期他竟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却见陆建立固执地看着陆建中:“二哥?是不是?”
本以为最好拿捏的软柿子,竟也突然针对上了他。陆建中自然不能说是,心中却是的的确确很不高兴的,便带了几分不悦道:“实话就是实话,什么顺耳不顺耳,如意不如意?你只管说是或者不是就是了,扯这些有的没的算什么?”
陆建立沉默片刻,道:“是我服侍父亲用的药,是我照顾不周,是我的错,二哥要怪就怪我好了。我自会去同母亲请罪,去父亲的灵前请罪,不要牵扯其他人了吧。”
“荒唐!”陆建中勃然大怒,“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我还不清楚?老三,要做好人也不是这么做的!难道童儿的话是假的?眼睛是瞎的?”
他这话引得陆建立十分反感,陆建立才不管那童儿是怎么和他说的,到底是谁的人,只想着自己在父亲面前伺疾都得被人盯着,一样是儿女,二房的做法实在是欺人太甚,便梗着脖子道:“二哥你急什么?我问你,你是信童儿的话呢,还是信我的话?若是不信我的话,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又何必来问我?”
陆建中被问得语塞,却也只得忍了,继续道:“好,此事真假暂且不定,我再问你,昨夜父亲在发病之前醒过没有?”他这话极其有技巧,如果林谨容是在骗他,陆建立一开口就得露馅。
林谨容、林玉珍、范褒都紧张地看着陆建立。
只因之前林谨容和陆建中说的是,那封信是陆老太爷给陆建立的,而非是范褒自作主张从暗匣中取出来交给陆建立的——若是实话实说,陆建中更要给范褒加条罪名,道是范褒伪造什么的了。而现在,只要陆建立一说陆老太爷不曾醒过,那陆老太爷亲手交信给陆建立这事儿自然也就成了假的。
陆建立急速地思考着,眼珠子在红肿不堪的眼泡里快速转动,从范褒的脸上扫到林谨容的脸上,又从林谨容的脸上看到林玉珍的脸上,希望能够得到一点暗示,不要说错话。
陆建中看得分明,冷笑道:“三弟,你是最后一个见到父亲的人,这有什么难答的?莫非是另有隐情?”
涂氏发声了,而且是叙述清楚,声音洪亮的嚎啕大哭加质问:“二伯,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家三老爷还会害了老太爷不成?你既然知道他老实忠厚,怎地还这样苦苦相逼?这是欺负我们三房没有人么?公爹啊,您睁睁眼啊……老三他快被逼死了。”
陆建中心烦意乱,恨不得把涂氏那张嘴给拿个麻核来塞上,断了那条声音才好。宋氏见他烦乱,便去劝涂氏:“三弟妹,你不要这样,这不是为了把真相弄清楚么?这样哭阄起什么作用?”
涂氏只是不理,哀哀凄凄地哭:“我的命好苦啊······一生都这样被人欺负,还哭都不能哭,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我要去问老太太,我们是不是她老人家的嫡亲儿子……”
陆建立猛然喝道:“闭嘴!”
涂氏从没被他这样吼过,吓得一颤,自动闭了口,眼睛一眨一眨地,茫然不知所措。但这茫然也只是片刻,很快就回过味来,竖起柳眉道:“你……”
陆建立愤怒地瞪了她一眼,那种眼神是涂氏从来没有见过的,竟然吓得她立即闭了口。
耳边终于清静了,陆建立束手而立,淡淡地道:“二哥其实是想问我得到了什么吧?实话实说,父亲留了一封信,交代身后事。”既不知详情,便索性把话说得模糊些。
陆建中本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此刻心神却全被那封信给吸引过去了,一颗心狂跳不已,只顾着问他,语气里还带了几分气急败坏:“那你昨晚为何不说?为何不拿出来?”
陆建立愤怒地看着陆建中:“二哥这是质疑我,怀疑我?父亲刚刚去世,就只记得利益而忘记了悲伤,那样忤逆不孝的事情不是我能做出来的。我只记得伤心,恨不得替父亲去死,哪里顾得上这个?更何况,父亲说得明白,这东西要留着等大哥、二郎、五郎他们全来了才和重阳节时交给宗亲的那一封信对照着来。”后面这话却是他自己想当然添上去的。
陆建立忖度片刻,道:“也好。等大哥回来又再说。”
林谨容却知道,夜长梦多。陆绍离得最近,很快就会回来,二房如虎添翼。
第373章 合力
陆建新、陆缄回到家,最快也是一个月以后的事情,果真等到那时,不谙于给了二房一个喘息和动作的机会,变数太大,实在不划算,打铁要趁热才是,即便不能揭穿二房的真面目,也要叫他们竹篮打水一场空。林谨容扯了扯林玉珍的袖子,低声和她说了几句。
林玉珍虽然讨厌林谨容总是提醒自己,好像自己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似的,但也没有不听林谨容的,立时就板了脸道:“老三他既然这么急,一早起来就喊打喊杀的,不如索性把宗亲族老们都请来,把这事儿趁热办了罢,省得转眼又要起坏心害人了有些人,为了这点阿堵物是六亲不认的,怀了几个月的亲骨肉都可以折腾掉。你就不怕你拿着这封信,走路会摔跤,逛园子会落水,睡觉会闭气么?”
要说林玉珍最大的本事是什么?就是不讲道理和说话气死人,哪里疼她就踩哪里。这话实在是说得太过恶毒,只差就直接点着二房说他们贪财害命了。饶是宋氏一直撑着脸皮不放松,陆建中刚刚换回忠厚嘴脸,也忍不住暴跳如雷,气恨交加,恼羞成怒。
陆建中怒道:“大嫂说的这话我听不明白,谁要起坏心害人?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今日大嫂若是不把这话说清楚,我必然不饶”
不饶?他敢把她怎么着?林玉珍睥睨着陆建中,微微不屑:“你心虚什么?我点你的名了么?这种事情不是没发生过,可不是我吓唬谁。芳竹那是怎么掉进水里的啊?大郎媳妇儿的那一胎是怎么没了的?哈……公爹给你们留脸,我们给公爹宽心,可不是我们傻,什么都不知道。”
陆建中恨透了她那副轻蔑的样子,却苦于被抓住了痛脚,便狠狠一甩袖子,色厉内荏地道:“我不和你这个用心恶毒,不留口德的泼妇一般见识你做不了长房的主”转过头看着陆建立道:“老三,大哥不在家,现在家里主事的就是你我兄弟二人,说吧,你到底是如何想的?休要管娘儿们胡说八道”一句话又把林谨容婆媳给排除在外了。
林玉珍大怒:“老三,有些话不用我多说,你自己好生想想该怎么做”
陆建中沉默不语,显然有些拿不定主意,或者是没想到此事的要紧性。林谨容朝樱桃使了个眼色,樱桃便走过来,贴在林谨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林谨容挥手示意她下去,咳了一声,细声细气地道:“二叔父,按您的说法,女人做不了主,似我们大房,大老爷、二爷一日不回家,我们就什么都要听你的了?不管你做得对与不对,我们都不能说?”
陆建中哼哧了一声:“二郎媳妇,你别不懂事,长辈说话你插什么嘴,不但不劝着你婆婆些,还来火上浇油你们林家是不是书香门第?”
“回二叔父的话,我们林家是书香门第,所以我们讲的是道理,讲的是纲常,不是谁的声音大,谁会骂人打人害人就正确。”林谨容不再管陆建中,只看向陆建立:“三叔父,您平时最爱读的圣贤书,请您主持公道,是否二叔父做得长房的主?毅郎是不是陆家的长房嫡孙?”其实她要问的是,陆缄是不是陆建立的亲生骨肉,毅郎是不是他的亲孙子,他要不要向着她们,帮着她们,配合她们?
陆建中冷笑:“毅郎一个牙都没出的黄口小儿,懂得什么?”
林谨容冷冷地看着他:“他不懂人事,我懂他祖母懂”
陆建中冷笑:“你们不能替他做主”
林谨容等的就是他这句话:“这么说来,祖母也不能替二叔父做主了?是不是这个意思?若是,二叔父的孝道怎么尽?我还要问二叔父一句,不是孝服不曾赶制出来,陆经不穿孝服,不留在家里待客办事,偏要偷偷从角门溜出去,是要去哪里做什么?忙的又是什么孝道?”
没想到林谨容竟会提前派人在四处盯着,陆建中和宋氏都暗里吃了一惊,转而又嫌陆经不会办事,让谁去送信不好,他偏要这样鬼鬼祟祟地露了行藏气归气,却是不能够承认的,陆建中当下把眼睛一翻:“你胡搅蛮缠三郎他一直在忙外头的事情,没来得及穿上孝服也是有的,难道出门就是不守孝道?”
林玉珍道:“没穿孝服、出门都不是错。只是这个时候这样鬼鬼祟祟的,真是让人难得往好的方面去想。你们真是人多势众呢。”
陆建立被刺激了,抬起头来大声道:“不用多说,这事儿如果不早点处置,怕是连丧事都没有人管了,要让人看尽了我们陆家的大笑话。就这样,马上请人去将族老宗亲请来,把信当着大家的面念了,按照父亲的意思来办身后事罢”
陆建中道:“老三,你敢不听父亲的话?大哥他们都不在。父亲的丧事都没办好,你就跟着她们胡闹,算什么身后事,是要让人看我们家的笑话,要气死母亲么?”
陆建立道:“大哥在不在都一样,还有母亲在,还有大嫂和二郎媳妇在,还有宗亲在,还有毅郎在办这事儿不是笑话,这样闹下去才是笑话,那才是大不孝二哥若是不愿,我这会儿就去外头当着众亲友的面读了这封信”
这样强硬的态度林玉珍喜欢,她立即赞了一声:“老三,你还不糊涂”转头吩咐方嬷嬷:“马上安排人去请族老宗亲来。”又言明要让林二老爷跟了去盯着,三房要是不放心,也可以派人跟着去。
大房、三房联手对付二房,范褒也是站在他们这边的,林玉珍还要让林家人掺和进来,由不得把陆建中气个半死:“这是我们家的事,关林家什么事?”
林玉珍道:“本来不关的,但我不信你,明白了吧?你以为我不知道刚才陆经是想干什么?老2,你若还要闹腾,就别怪我不给你留脸”于是趾高气扬地招呼林谨容:“走,去接待你大伯母她们去”
走不得两步,又回头看着涂氏:“三弟妹,你要不要一起去?三叔啊,要烦劳你去帮着招待一下我娘家兄长。这事儿是我们大家伙的,不是谁一个人的事。”
陆建立看了看范褒,道:“是,大嫂。”
林玉珍大声道:“三叔,你可要小心啊。”又吩咐芳竹:“让刘五好生伺候着三老爷。”
陆建立有些无可奈何,却也没有拒绝,虚虚朝她一揖,自去了。
涂氏的神色颇有些犹豫不定,林玉珍便抚了抚鬓角:“毅郎那孩子这会儿大概也醒了。”
涂氏的眉尖跳了跳,道:“我就不去了,我陪着二嫂一起,不然累着二嫂怎么办?”
宋氏岂能不知涂氏什么意思?明明白白就是要缠着自己探听虚实的,当下也没什么好脸色,垂着眼转身就走。涂氏健步如飞,飞快地粘了上去。
陆建中阴沉沉地看了林谨容、林玉珍和范褒一眼,也跟着转身走了出去。他才一走,林玉珍就“嗳”了一声,重重地坐在了椅子上,命方嬷嬷安排人将范褒送下去医治,看着林谨容道:“今日的事情,都是你出的主意。日后……”
林谨容明白她在担忧什么,其实林玉珍现在整个人心里都没底,因为她已经完全控制不住陆缄,还对分别了很多年的陆建新没有数,这样的话,听着难听,仿佛是推卸责任,要抓自己垫底,实际上是想要一句保证。
林谨容严肃地道:“是我的主意,但都是为了长房,为了毅郎。我想即便是我们什么地方做得不得当,公爹和二郎也不会怪我们。”她不能给林玉珍任何保证,但要让林玉珍明白,只有现在付出,才有以后的收获,此刻不是讲价还价的时候。
林玉珍垂下眼,撑着额头沉默许久,低声道:“走罢,去看看老太太。你也许久不曾见着你母亲了。”
林谨容便上前扶了她,婆媳二人互相扶持着朝荣景居走去。走到半路,林谨容正在回想今日所有事情的细节处,林玉珍突地道:“你安排毅郎跟着你住进荣景居了?”
“是。”她到哪里,毅郎自然是要跟着到哪里的。
林玉珍沉思片刻,道:“那里终究不是你的地盘,行事多有不便,你一忙起来,总有看顾不到的地方,把他送到我那里去罢,我来看顾他。”
林谨容很诧异,随即拒绝:“姑母比我还要忙呢。毅郎留在荣景居,多数时候都在我面前,没有大碍。”
林玉珍皱眉道:“今天这种情况,他能在你面前么?你要知道,现在我们和二房已经是冤家仇敌了。你没看见你二叔父踢打范褒的狠样?”
可是今天林玉珍也没能闲着不是?林谨容抬眼看着林玉珍:“似今日这种情况,姑母也闲不了,如果真不行,我就把毅郎送到他外婆家住些日子。”
第374章 不惧
林玉珍听林谨容说要把毅郎送到陶氏那里去,立时心里一大个疙瘩:“哪里有这种道理?你就不怕旁人挑你的理?”
林谨容道:“毅郎自打生下来,还不曾移窠呢。去他外祖家里小住一些日子,也当不得什么。何况现下这种情况,姑母也说了,人心难测,为他好,住到他外祖家里去才是最妥当的。”林玉珍和陶氏之间,她自然更相信陶氏。
林玉珍道:“你舍得?再说了,他刚赶了长路,才到家中,尚未适应,你便要他离了你身边,你也不怕他哭闹。”
林谨容不想再和她就毅郎的去向多谈,只道:“所以我说的是迫不得已的时候,现在还没到那个地步。姑母若是忧心,有空的时候多帮我看顾着些就是了。现下还是先想想稍后怎么安排吧,那才是最紧要的大事。”
林玉珍半真半假地道:“阿容,如果老太太想似元郎、浩郎一般,把毅郎带到她身边去抚养,你当如何?”
林谨容一字一句地道:“谁也别想把他从我身边带走,不然我和她磕到底。姑母可是听说什么了?”
林谨容说这个话的时候,眼里全是冷光,一脸的凶相,林玉珍皱眉道:“看看你这样子,有什么出息?不就是有人随便说说么?”
林谨容垂了眸子,淡淡地道:“我就说么,老太太身子这么差,养病尚且来不及,怎会生出这样的念头?是谁在中间捣鬼?姑母和我说,我必不会饶她”
林玉珍眯了眼:“你倒是说给我听听,怎么个不饶法?”
一颗雨珠挂在伞沿上,将落未落的,林谨容伸出食指轻轻接了那滴水,轻声道:“生死不惧。”
生死不惧林玉珍的瞳孔一缩,沉默半晌,忽尔凉凉一笑:“有这样的决心就好。”
林谨容不想在这个时候和她闹不愉快,飞快地转换了话题:“刚才陆经私底下从角门跑出去的事情是我为了逼迫三叔父瞎编的,可以肯定的是,一定有人溜出去送了信的。”这会儿陆建中想必已经知道了真相,不知会何等的愤怒呢。
林玉珍的思绪被拉回来,皱了眉头道:“那么……”
林谨容道:“所以很可能想当场抓他们的包不容易,但只要能破了他们的局,不让他们为所欲为也就不错了。来日方长,姑母休要为了这个和族人不愉快。”不管那些族老和二房是个什么关系,都要区别对待,不能一次性全给得罪狠了。
林玉珍不满地道:“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不要你提醒。”心里却想着,日后有机会,一定要这些不识趣的老东西们吃回大亏才是。
行至荣景居,尚在院子外头就听到毅郎的哭声,林谨容丢了林玉珍就径直往里赶,只见毅郎趴在潘氏怀里含着拳头哭得正自伤心,陶氏、平氏、豆儿一人拿了个玩具在一旁拼命逗他,他只是理也不理。
见林谨容进去,双福喊了一声:“二奶奶来了。四少爷醒来不见您,就一直哭闹。”
林谨容含笑道:“毅郎怎么这样不乖啊?”
毅郎听到她的声音,哭声顿时弱了,泪汪汪地看着她,伸手要她抱,林谨容身上有寒气,又未洗手,便缓了一缓,他便拔高声音,使劲哭了出来。林谨容“哎呀”了一声,匆忙将热帕子擦了擦手,将他接了过去,望着陶氏并平氏笑:“母亲,五嫂,这小子性子不太好。”
平氏笑了一笑,陶氏爱怜地看着林谨容母子,想说什么,却只是伸手抚了抚林谨容的脸。温热芳香的气息顺着陶氏的掌心传到林谨容的脸上,暖进了心里,林谨容眷恋地将脸贴在陶氏的手上,低低喊了一声:“娘。”
陶氏的眼睛一红,差点没哭出来,变摸为掐,拧着林谨容的脸咬牙切齿地道:“怎地瘦成了这个样子?看看你这模样,眼睛下面黑黝黝的,你是怕后头没事儿折腾你?”
林谨容被她掐得生疼,泪花都出来了,仍是舍不得从她怀里出来,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低声道:“?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