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婚 意千重第33部分阅读
世婚 意千重 作者:未知
至林老太口边,娇娇笑着:“祖母,今儿第一块炙烤鹿肉,是选的最嫩的地方,您先尝。”
“祖母牙齿不好啦,略微尝一口就好。”林老太欢喜地享受着孙女的孝心,眯着眼细细品味,“不错。”待她咽下,林六又体贴的递过一杯温酒:“祖母喝口酒。”
林老太被她伺候得没有一处不熨帖,笑道:“要论这些孙女儿,还是阿珠最懂得伺候我。你们里面比她聪明的人不是没有,可是没有人有她那么懂我。”
往日里,林七若是听到这样的话,必然要上前撒娇卖痴,不依不饶,偏今日林七什么也不说,就含笑看着林六。林六得了这句称赞,脸上并未露出欢喜的神色来,反有几分怅惘:“其实孙女儿一直记着六岁那年祖母亲手烤的鹿肉,那个味道一辈子都忘不了。”
林老太一怔,随即笑道:“对,对,就是这个味儿。你这丫头怪有心的,还记得那个味道?”
林五冷哼了一声,酸道:“祖母,六妹妹这都是馋的。”
林六恍若未闻,小声道:“许久不见姑母和云妹妹上门来玩,听说她们都是极爱这烤肉的,虽知他家不会少了这东西,可也不知好吃不好吃?这节下,也不好叫她们过来玩。”
一席话就触动了林老太的心事,林老太叹道:“还是你这孩子有心,你姑母没有白疼你。来人,把这鹿肉拣好的送两盘过去给姑太太,就说六姑娘替她留的。问她明日可有空,过来吃饭。”又笑看众人,“这份人情我可不能吞吃了。”
众人心领神会地一笑,林六的脸微微发红,继续回到炉子前垂了眼专心烤肉,烤好后挨着分发给众人,林谨容快活地吃了许多,又喝了好些东阳酒。喝得高兴了,起身分茶献艺,挨个儿点些吉祥如意的字给众人,特别点了个“寿”字给林老太,又点了个“好”给林谨音,就连还不会饮茶的大堂侄儿她也点了个“安”字送过去,得到众人的真心称赞,她自己也有些开心。
正在高兴处,就听得林家派方嬷嬷送了回礼来,却是两大盘||乳|羊肉,外加了两大筐金灿灿的橘子。
方嬷嬷给众人见了礼,笑道:“我家太太说了,感谢六姑娘的孝心,但明日知州家的宋夫人请客,怕是来不了。本该做东请老太太和舅太太、表姑娘们过去玩乐的,可接着竟是有好几家人相请,忙不过来。只好等她闲了,再备薄酒请各位过去玩。”
林老太不以为然:“既如此,就让她先紧着要紧事儿办。你和她说,她闲了,就让她过来看我,我有话要和她说。”
“是。”方嬷嬷告辞,罗氏便给崔嬷嬷使了个眼色,崔嬷嬷会意,趁着众人不备,悄悄跟了出去。少倾,回来在罗氏耳边低声道:“的确是很忙,但也真是还生气,不过您放心,没什么大碍。有老太太撑着呢。”
罗氏紧绷着的脸总算是松了松,林六眼看着她的神色好转了,也悄悄放开了紧紧攥着的帕子。
众人又笑闹一回,将近申时,林老太有些倦了,正要叫众人散了,就听外面一阵脚步声响,接着林家的男人们大步走进来。林老太爷一马当先,脸上照旧没什么表情,看不出喜怒哀乐,但他身后,林大老爷、林二老爷等人都是一张笑脸,林三老爷更是得意地捋着胡子,幞头脚一翘一翘的,进门还破天荒地主动朝陶氏笑了笑。年轻一辈的,更是喜笑颜开。
林老太太对自家的丈夫和孩子们再熟悉不过的,忙道:“可是遇到什么好事了?”
林大老爷悄悄看了林老太爷一眼,见林老太爷不说话,只好尽力保持着平静的神色,稳着声音道:“刚得到的消息,朝廷应急要粮,用入中的方式募商运粮,只要把粮食运到北边,粟价当得七百五十钱的可以就能得到二千钱的交引,然后到京里或是东南州军去取钱或盐”
顿时,所有人的脸上都堆满了笑容。周氏激动得不知该把手放在哪里才好;罗氏则是双眼放光,恨不得赶紧回去算算自己能挣多少钱;相较而言,三房就平静得多。陶氏虽然得意,却还记得稳住,矜持地微笑着,只特意走到林谨容身边,褒奖似地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
第127章 美梦
是夜,林家男人们就是否该把手里收到的粮食运送到北边,从而换取更大的利益展开了激烈的争论。由于这是最后一次利用公中的钱做生意,每个人都试图尽量多的多争取一些利益。林大老爷虽想要钱,却觉得把那么多的粮食从平洲运到北边太冒险,派谁去,怎么运都是问题,谁说得清路上会发生什么事呢?不如先等等,看看当地的行情又再说。
林二老爷和林三老爷罕见地结成了同盟,都赞成应该跑这一趟,理由是,粮商的收购价必不会太高,他们既已经抢了先手,为什么还要把钱留给别人去赚呢?林二老爷甚至坐着算起了账,去多少个人,用多少骡车,一路上的开销又是多少,拿了交引去换了盐,带回来又可以赚多少钱……林三老爷把路线图画出来,主动请缨,表示愿意去跑这一趟。
鸡生蛋,蛋生鸡,他们仿佛已经看到了白花花的盐和闪着柔光的金银。年轻一辈中,有赞同林大老爷的,也有赞成林二老爷和林三老爷的,一时争论不下,闹到半夜都没睡。
陶氏早就打定主意要跟着陶舜钦走的,因此并不参与这些议论和幻想,晚饭后就撇了林三老爷在那里高谈阔论,自带了几个儿女回到房中,吩咐龚妈妈:“这几日着意些,想必清州很快就有人来。”又叫林慎之取书出来,听他背了一回书方才许他去睡。
将睡时,春芽打听消息回来,绘声绘色地把当时的情形描述给陶氏听:“二老爷和三老爷约着要送粮去北边,再从京城换盐回来。二老爷已经算出了能赚多少钱,三老爷把路线都安排好了,都不支持大老爷的想法,这会儿正嚷嚷得厉害。”
陶氏微微冷笑:“都当做生意如同吃饭一样容易呢。老太爷怎么说的?”
春芽道:“老太爷略坐了坐就回了听涛居。奴婢来前,大老爷使人去问,说是已经睡了。”
林谨容忖道:“看来祖父根本没那个意思,他说过这是最后一桩生意,赚了钱就要买地修坟的。”
陶氏笑起来:“个个儿都被银子晃瞎了眼睛,由着他们去做半宿的美梦罢。睡了。”
第二天清早,林谨容去安乐堂请安,林老太又比平日晚起了几分,女人们小声议论着,半夜才睡的林大老爷等人也早早等在一旁,都在探长脖子等林老太太起身。
很少看到这样壮观的情形,林谨容探询地看向林谨音。林谨音凑过来小声道:“他们打算先说动祖母,再说动祖父。”
林谨容低声道:“还是决定要去?”
林谨音轻轻点了点头:“大伯父一个人架不住那么多想发财的人的劝。”
忽见林老太爷身边的福全慢悠悠地走来,林大老爷等人顿时停止了议论,上前去和福全说话,福全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晰地传遍了全场:“是来传老太爷话的,谁都不许提送粮去北方的事情,就在这里处置,能赚多少就赚多少。请大老爷先去同吴家联系,看他家准备怎么处置,三老爷写信去清州,问陶家大舅爷准备怎么办,可有合适的买家?他情面熟,请他帮忙介绍几个靠得住的过来收粮。少爷们该读书该写字的还是去读去写,他过几日要抽考功课。”
一语激起千层浪,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鸦雀无声。林三老爷忍不住道:“大好的机会,到手就是白花花的银子……”
福全淡淡一笑:“老奴就是个传话的,老太爷说了,几位爷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去寻他。”对着老太太的居所行了礼就规矩退下,只剩下一地做了一夜发财梦,还没来得及享受美梦的滋味儿就不得不清醒的人,抓心挠肝地在那里哭丧着脸痛苦万分。
想揽瓷器活儿,那也得看看有没有金刚钻,就这样子也想发大财?陶氏眼里闪过一丝鄙夷,拿起帕子轻轻擦了擦嘴角。林谨容和林谨音交换了一下眼色,手挽着手,轻轻抠着彼此的手心玩。
忽见龚妈妈碎步赶了来,小声道:“太太,全少爷来了。”
“这么快?”陶氏惊喜万分,“这孩子办事儿真利索。你去和他说,我给老太太请了安就来。”虽恨不得赶紧去听林世全究竟带来什么样的消息,却也不得不恪守礼仪,等候林老太起身。
林谨音小声问林谨容:“你说舅舅会怎么办?”
林谨容早就仔细思索过这个问题,因笑道:“姐姐什么时候出门?”
林谨音脸上飞红:“你难道不知道的?”
林谨容便笑道:“那你还问我?”这个冬天林谨音要出嫁,陶舜钦怎可能腾开手去赚这钱?且香药已经赚了足够多的钱,何必去天寒地冻吃那个苦头?
林谨音仔细一想也想明白了。
不多时,林老太起身,看到众儿孙的沮丧状,少不得好生安慰一回:“小心驶得万年船,居家过日子就是求一个安稳,你们父亲也是为了你们好。”
但除了有底气的陶氏以外,谁又能真正听得进去,个个都有些心浮气躁,各做各的打算。因此很快散了,林大老爷直接去问吴家的意思,林三老爷则跑去写信,罗氏则借口要出门,命人备了车,一溜烟地往陆家赶去。
陶氏领了两个儿女迅速回房去见林世全。
“这是这些日子走香药赚到的钱。”林世全双手奉上一只匣子:“舅舅早几日前就提前得了消息,让我来和婶娘说,今年冬天只有一件大事要办,那就是三姐姐和大表少爷的婚事,把这件事儿办好才是重中之重。粮食这个事儿宁可少赚些,安稳才是大事。”
陶氏拆信看了,正色道:“既然你舅舅这样说了,那就这样办。我先写信,你去洗洗,吃了饭后去看看留儿罢。”
林世全便朝林谨容使眼色。
林谨容就道:“我送三哥出去。”
二人出了房门,寻个避风又显眼的地方站了,林谨容看着穿了一身青布棉袍,腰间裹着淡青锦围肚,踩着鹿皮长靴,头戴青色幞头,神色间明显比前些日子分别时沉稳了许多的林世全笑道:“三哥这身打扮可精神。”
林世全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好容易回来一趟,总要好好打扮一下,省得给人看低了去。”
林谨容便道:“你在那边过得可顺意?要回来过年的吧?”
“他们都很好,没把我当外人看,特别是大表哥,厚道得很。”林世全抬头看着林谨容,踌躇片刻,小心翼翼地道:“消息才传出来就已经有人和舅舅接触,想把粮食全都买走。要运粮到北方去,再去京城换盐回来,我想跟了他去,闯闯看看,多结识几个朋友,将来才好自家做事,不知三妹妹你怎么看?”
林谨容认真打量着林世全,他比她高了近一个头,身材比她的堂兄弟们强壮得多,唇边已经冒出了青色的胡茬,那张脸上已经完全褪去了青涩,眼里全是坚定和憧憬。一颗心想要自由却不能得到的那种渴望她再清楚不过,去跑跑也好,只有林世全能独当一面,她才能更多地改变现在的局面……“要去就去吧。”林谨容灿然一笑,转身往屋里跑:“三哥你等我一会儿。”
林世全轻轻舒了一口气,不是不担忧林谨容不许他去,可是他不想一辈子只做一个被平洲和清州困住,没有见识,只能靠着名义上的亲戚帮衬的人,所以他还是说了,没想到林谨容会这样爽快。
正想着,就见林谨容已经又快步跑了回来,把一个绣囊往他手里塞:“这是你的分红,香药的。”
她那时候是说过算他一股,可是他自己清楚,她能有多少钱,这里头装的分明是银子,她差不多是把她手里能动用的钱都给了他。林世全紧紧攥着手里的绣囊,只觉得那绣囊有千斤般沉重,他沉重而缓慢地呼吸着,良久,方抬起头来看着林谨容:“四妹妹,我定不会让你失望。”
林谨容微微一笑:“不只是为了我,是为了你和留儿。太太那里,我会去和她说,留儿我也会替你照顾好。我猜你走之前大概是见不着了,提前祝你一路顺风,路上小心。”
林世全使劲点了点头,大步离去。
林谨音走出来,看了林世全的背影一眼,小声道:“我真不知道你一天到晚在想些什么。”
林谨容回头看着她笑:“姐姐不用猜我在想什么,有空好好陪陪娘就是了。”
“太太,姑太太来了”崔嬷嬷打起精神,轻轻推了推已经快要睡着的罗氏。
“总算是回来了。”罗氏忙坐直了,捋了捋头发,看了看窗外已经西斜的日影,叹道:“这都什么时辰了?不是说小半个时辰就回来的么?等得我腰酸背痛。”
“让二嫂久等了,都是我的不是。”林玉珍走进来,不咸不淡地朝罗氏扯了扯嘴角,在主位上坐了:“本来早就散了席的,又被她们扯着多说了一会儿话,还是我说你等着我,她们才放了我来。”
罗氏有求于她,又怎会和她扯这个,当下站起身来认认真真同林玉珍行了个礼:“姑太太,是我的不是,我和你赔礼,你别和我计较。”
第128章 渐变
林玉珍眼看着罗氏已经行下礼去,方才淡淡地道:“二嫂这是何必,那日就当着老太太的面说清楚了的,我们是姑嫂,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二嫂也就是有点怕我怪你,所以才不小心说错了话而已,没什么多说的。”
罗氏笑得脸都僵了:“我一时糊涂。”
“所以就拿我当傻子蒙……不知我若是和三嫂吵起来,二嫂是什么感觉?”林玉珍不客气地一口呛了回去。
罗氏的笑容顿时僵硬在脸上,沉默许久,讪讪地道:“姑太太,你气性可真大。我做错了,就认错,当日就已经挨了骂,受了罚,又给你赔过礼的,就是你三嫂也不怪我了,今日等你这许久,进门就赔礼,低声下气,你再大的气也该消了罢?要不然你还要我怎样呢?谁没有犯糊涂的时候?”两家始终要做亲家的,她错了,低头伏小,林玉珍就该接过去才是,难道真要把脸给撕破了?
林玉珍沉默不语,垂眼盯着手腕上的金镯子看了许久,方淡淡地道:“二嫂,过去的事情到此为止,我不提,你也别再提了,提起来我心里就堵得慌。说吧,你今日来是有什么事?”
罗氏也就不敢再提,转入正事:“粮食入中的事情姑太太已经知道了罢?老太爷不许我们运粮去北边,就要在本地找人转手,不知你们家是怎么打算的?”按着她的想法,陆家人手足,人情面熟,做生意又是做惯了的,必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如果可以,她想搭个车,多赚一点钱。
这件事当初林玉珍又是比林家其他人晚两天,比陆家人提前一天知道,她的钱多不缺钱用,见利不是很厚,不小心还容易得罪婆家人,所以并没有参与。故而她并不是很热心,淡淡地道:“我不太关注他们男人的事情。”
罗氏虽然感觉到她的冷淡,却也只有硬着头皮把话说清楚:“运粮到北边,750钱的粮食就可以得到两千钱的盐,如果把盐运回来,又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如果府上方便,我和你二哥想搭个顺风车,将来你侄女儿的妆奁也要丰厚许多。”说完以后紧张地看着林玉珍,看林玉珍怎么回答。她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事关双胞胎的妆奁,倘若林玉珍还要林六做儿媳,就不该拒绝她的请求,毕竟是对双方都有利的事,没有任何理由可以拒绝,当然,除非林玉珍又改变主意了。
林玉珍自然听出了她的试探之意,沉默许久,方道:“等我家老太爷心情好的时候,我再去替你问问吧。”
罗氏心头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起身笑道:“那我等姑太太好消息。”
林玉珍点点头:“我有点累,就不送二嫂了。”等罗氏走了,她疲惫地叹了口气,仰头靠在椅子上闭着眼一动不动。
方嬷嬷小心地在一旁打量着林玉珍的神情,并不敢劝,也不敢问。陆家有条件赚这个钱,且也的确是要跑这一趟的,虽是陆二老爷陆建中负责,但林玉珍若是真想插这个手也不是做不到。
良久,林玉珍猛地坐起身来,道:“你去问问老太爷在做什么?可有空闲,心情可好?”
方嬷嬷点头而去,少倾回来禀告:“老太爷刚见过了二老爷和大少爷,心情很好,这会儿集贤阁并没有人。”
林玉珍起身换了件家常的半旧褙子,将头上的簪钗去了一半,对着镜子仔细端详过后方严肃地道:“随我去见老太爷。”
方嬷嬷激动起来,也许经过今日,陆缄的亲事就要定下来了。
林玉珍肃着脸,仰着头,挺着胸,稳稳当当地穿过陆家的大花园,向着集贤阁走去,一路上有下人和她行礼问好,她也只不过是淡淡点点头而已。
陆老太爷的心情果然很好,几乎是才一通传就立刻让她进去,快活地问她:“不是说去了知州家赴宴么?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林玉珍十分谨慎地站着回答:“媳妇娘家二嫂有事来寻,媳妇就提前回来了。”
陆老太爷和蔼地道:“坐,坐。没有外人在,不必那么讲究。她来寻你,可是有什么事?”不然林玉珍不会平白无故来寻自己,还提起这么一号人。
林玉珍也就顺着道:“她自个儿拿妆奁跟着买了些粮食,但我父亲不许家里人做生意,来问我们家是否要往北边跑这一趟,想搭个顺风车。媳妇不敢答应她,说要先问过公爹的意思。”
陆老太爷就叹息:“你父亲呀,叫我怎么说他呢。傲气是有了,可真是苦了儿孙。罢了,都是亲戚,既然开了口,又怎能不帮?你答应她罢,我会和老2说。”
“谢过公爹。”林玉珍的脸上有了几分真心实意的笑容:“不知公爹觉得媳妇那个侄女,行六的谨珠怎么样?就是那对双胞胎中的姐姐。”
陆老太爷捋着胡子呵呵地笑:“那对珠圆玉润么?我记得,不错呀,挺好的。你还记得前些年总来我们家玩的那个孟家么?就是后来搬到代州去的那家,这次陆绍去代州,正好遇到,他家还帮了不少忙呢。”
林玉珍有些摸不着头脑,好好儿的,和她提什么孟家?却不敢插话也不敢打断,只好跟着笑:“是,还记得,他们家人都还好吧?”
“都好,日子过得挺富足的。他家有个孙儿,比陆缄小一岁,这次跟着陆绍送粮食回来,我见了,挺有出息的,进退得当,人也长得周正俊秀,你不妨和你二嫂说说看,兴许可以成就一门好姻缘。”陆老太爷藏在眉毛下的眼睛闪着精光,不露声色地打量着林玉珍。
林玉珍脸色微变,还强笑着道:“兴许可以看看林七……”忽听“啪”地一声巨响,吓得她冷汗都冒出来,惊慌地看着陆老太爷。
却见陆老太爷淡淡地看着他面前那摔成了两半的瓷镇纸道:“这镇纸是谁放在这里的?害得我一不小心就碰在了地上这些人做事越来越不上心了,大媳妇你等下要和你二弟妹说,好生整顿整顿”
“是。”林玉珍垂眼看着方嬷嬷收拾镇纸,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揪着帕子绕啊绕。
“坐,坐啊。”看着林玉珍不自在地坐了,陆老太爷沉思片刻,低声道:“这些年来你不容易,我和你们母亲都知道,不会亏待你”
林玉珍的眼圈儿突然就红了,将帕子按了眼角,忍住了泪,小声道:“公爹和婆婆一直待媳妇都很好,媳妇一直都铭记在心。”这是发自内心的感激,无子,对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但公婆待她真是仁至义尽了。没有儿子就过继,任她挑,任她选,一带走就是七八年,中间没回来尽过孝道,也是没有怪罪过一句。哪怕就是林老太爷夫妇,也是挑不出一点错来的。
陆老太爷叹了口气:“你也别想得太多,人要认命。好在陆缄这孩子真不错,挺争气的,他没有对你不孝吧?”
回忆起往事,又听到这体贴的问话,林玉珍心里顿时暖洋洋的:“没有。虽然他还上进,但就是有些贪玩,总想背着媳妇跑出去玩,媳妇又担心他会学坏,他话又少,有什么总也不肯和媳妇说……”
陆老太爷指点她:“他年纪大了,又是男子,你不能总把他关在屋子里,这样不好。你该适当放他出去走走,让他多见识见识,他才晓得世事不易,才会懂得你的好。”
“好,我以后多注意。”林玉珍答应得十分爽快。
陆老太爷沉默片刻,道:“我有个想法,还没和老大说,先问问你的意思,你觉得你的侄女,行四的谨容,怎么样?我想把她聘给陆缄做媳妇。”
林玉珍惊得变了颜色,开什么玩笑?刚开始她不是没考虑过林谨容,可是林谨容真是太让她失望了,还有陶氏,和她真是生来就不对盘。所以很早以前,她就已经把林谨容排除在外了,现在,这么突然的,陆老太爷竟然说要聘给陆缄做媳妇,做她的儿媳妇?林玉珍一时心乱如麻,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张着口失了声。
就是方嬷嬷也是震惊不已,几度怀疑自己听错了。
陆老太爷自顾自地道:“我觉着这个孩子挺好。你的几个侄女中,她的年纪最长,容貌端庄秀雅,习文识字,也有才情,和陆缄才貌相当,正是良配。如果你没有什么意见,我就写信给老大,把这事儿定了。”
林玉珍此刻方找回自己的声音:“公爹,这事儿是不是再商榷一下?”
陆老太爷那双藏在眉毛下的眼睛闪着微光:“哦?怎么说?”声音已经有些不好听了。
林玉珍手板心里冒着细毛毛汗,大着胆子道:“我三嫂已经在托人给她相看了的。”
“不是还只是相看么?八字还没有一撇呢,我只要开了口,你父亲根本不会说什么。”
林玉珍紧张地咽着唾沫:“不是我这个做姑母的嫌弃侄女儿,这孩子有些掐尖要强”
“你说的是暖炉会那事儿吧?”陆老太爷笑道:“其实和你有些像啊。她将来要当家的,爱掐尖要强一点才好嘛。”
第129章 琉璃
林玉珍真急了:“她太贪财不过暖炉会上媳妇给她的那只水精钗子,她竟以十两金子的价格卖给了林六简直不成体统”
陆老太爷淡淡地道:“我知道。还有什么?”竟是连多话也不想说了。
他的态度越来越强硬,越来糟糕,几乎已经无可转圜,林玉珍绝望地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不敬我和她母亲一样的,脾气死犟,又不会看头势,现在只是做姑侄就已经这样,将来做了婆媳还怎么办?”
陆老太爷捋着胡子不说话。
终于有转机了林玉珍松了一口气,放软了声音道:“公爹,她的性子也沉闷孤僻得紧,不喜欢出门,不喜欢和姐妹们在一处说话玩乐……”话还未说完,就听陆老太爷拔高声音道:“这样才好,省得多嘴多舌,搬弄是非,招惹是非嘴是用来吃饭说话的不假,可也要看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多嘴多舌,搬弄是非?这话好像别有所指?平济寺的事情,虽然她已经严令不许外传,可是宋氏和陆经都在场,真有心去打听,也是瞒不住的。林玉珍的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忍不住抬眼看向陆老太爷,却见陆老太爷严肃地看着她,眼睛眨也不眨。
二人对视片刻,林玉珍终是败下阵来,耷拉着肩膀,半垂下头,低不可闻地道:“公爹打算什么时候去提呢?婆婆知晓此事了么?”
“合适的时候我自然会提。谁都没说就先和你说,就是让你心里有个底,有些事情该处理的就提前处理妥当,别到时候又添乱子出来不好看”陆老太爷硬邦邦地道:“你婆婆那里我自会和她说,她向来贤良淑德,从来不会拂逆我。长房长孙的婚事是大事,女人又岂能有男人看得清,看得懂?你有时候也要放开心胸,不要总和一些小事过不去,那对你自己没有任何好处。”
林玉珍顿时无话可说。老太太顺从老太爷就是贤良淑德,她这个做儿媳的就更不能多嘴了。她再多嘴,不但不贤淑,还是拘着一些小事不放,忤逆长辈,和林四这个小辈过不去。且老太爷事先和她说,那是给她面子,再抬下去,就是自己找气受。林玉珍虽然愤愤不平,却真是不敢再和陆老太爷叫板下去,只好委委屈屈地行礼告辞退下。
出了门,怒气狂飙,脚下生风,遇到来往行礼问好的仆从都是恶狠狠一眼瞪将过去。方嬷嬷快步跟在她身后,劝也不敢劝,到院子门口方才给丫头使了眼色,让去请陆云过来。
林玉珍进门就砸了一个大花瓶,骂道:“定是宋氏那个贱人和我作对”除了陆二太太宋氏,谁还会这样处心积虑地和她作对,给她添堵,让她不痛快呢?也只有二房才能有这个本事挑得动老太爷。她是长子长媳,本来这院子里该是她呼风唤雨才对,可是她为了子嗣避出去七八年,回来后很多人和事都变了,就是陆建新再得意,陆缄再成器,也有不如意,伸展不开手脚的地方。个个都说宋氏好,说她凶,可是谁又知道宋氏的险恶?
方嬷嬷忙命人关紧院子门,上前扶住林玉珍低声相劝:“好太太,好太太,休要这样,传出去又有什么好?”没有人会给林玉珍难堪,人家只会给她们这些手下的人难堪。
林玉珍大声道:“我怕她你们有谁要去传话讨赏的只管去”屋子里的丫头婆子顿时噤若寒蝉,都垂下眼盯着脚尖,恨不得自己不在场才好。
“这屋里的人都是跟着太太从江南回来的,谁又会多嘴?”方嬷嬷挥手示意其余人等下去,劝道:“太太,不是怕谁,而是传到老太爷耳朵里不好。老太爷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除非他自己改变主意,否则说一不二。”
林玉珍坐下,默然想了许久,呼吸渐渐平缓下来:“二少爷最近可有什么异动?”
方嬷嬷讶异道:“不曾啊。每日按时读书写字,门都没出过,也没和其他无关的人接触过。”太太自来多疑,怀疑过宋氏之后,又开始怀疑涂氏和陆缄了。若不是陶氏和林谨容自来不把太太放在眼里,两家关系太差,只怕太太还要怀疑是那娘儿俩设计的呢。
林玉珍板着脸道:“你去找他来”
这种事儿找陆缄又有什么用?难不成还要陆缄自己去和老太爷说,他不娶林四,要林六?这婚姻大事,都要听长辈的意思,从来也没有自己做主的道理。方嬷嬷虽然暗自嘀咕,却也不敢触了林玉珍的霉头,忙出门去叫人请陆缄过来。
陆缄还没到,陆云就匆匆赶来了,听完事情经过,柔声劝道:“母亲着急什么?这不是还要外祖父同意么?”
一语惊醒梦中人,林玉珍笑道:“是啊,我是糊涂了。让人准备车马,我马上过去。”
陆云垂下眼帘,低声道:“母亲,您这会儿出门,然后祖父再去说这事儿就不成,这……”这不是明摆着告诉人家,就是她去做的好事么?
林玉珍懊恼地深吸了一口气,一想到以后陆缄的媳妇儿和她不是一条心,她就受不住。
陆云道:“祖父现在还只是同您说,不曾知会祖母,要去和外祖父母相商,怎么也该是明日以后的事情,缓口气,办法还多的是。再说了……”她拖长了声音,低声道:“哪怕就是成了事实又如何?难道她敢不敬母亲么?始终是母亲的亲侄女,总不能歪到哪里去。”
“可是……”林玉珍刚说了两个字,就听方嬷嬷在门外喊了声:“二少爷。”
母女对视一眼,都住了口,陆缄走进来,规规矩矩地给林玉珍行礼问好:“不知母亲有什么吩咐?”
“刚才你祖父和我说,你年纪大啦,该给你定亲了。”林玉珍死死盯着他的脸,试图从上面看出点什么来。
陆缄的脸上闪过一丝讶异并慌乱,却不问是谁,只带着些羞涩微微一笑。
林玉珍试探道:“你不问是谁?”别不是早就知道是谁了吧?
陆缄红了脸:“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长辈们说是谁就是谁。”
林玉珍就笑了:“知道你孝顺,现在我来问你,你觉得谁最合眼缘?我去替你说,过日子,还得称心如意才好。”
陆缄讶异地抬起头来,但见陆云在林玉珍旁边朝他直眨眼睛,又轻轻摇了摇头。当下便垂了眼帘,低声道:“只要人品好就行,儿子信得过母亲和祖父母的眼光。”
说了等于没说,也许真是不知道?林玉珍沉默片刻,无趣地挥手让他下去:“你去看书吧。这事儿你别管了。”
陆缄默然行礼退下。
林玉珍侧身躺回榻上,蹙起眉头不说话,无限忧愁。
陆云撑着下巴想了许久,低声道:“不然明日我替母亲跑这一趟吧。母亲安心去做客就好。”
林玉珍挑了挑眉:“你要如何?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能做什么?”
陆云笑道:“女儿做事自有分寸。和舅母们闲话家常总是可以的。”
林玉珍似信非信,少不得拉着陆云详细地吩咐一回:“这事儿你还得去寻你二伯母……”如此这般地交代了一回,陆云只是不停点头。
天色黑尽,陆云漫步走到陆缄的院子里,轻轻止住了外面伺候的小厮,走到门前站住了,侧耳细听。
只听屋子里静默一片,偶尔有纸翻动的声音。陆云便轻轻敲响了门:“哥哥。”
开门的是长寿,陆缄果然又在临帖。
陆云上前去,自然而然地替陆缄磨起了墨:“哥哥,你想不想知道祖父意向是谁?”
陆缄轻轻放下笔:“你知道?”
陆云抿唇一笑:“总归是那几个表姐妹。”她娇俏地眨眨眼睛:“哥哥,你觉着谁最好?看看我能不能帮上你的忙?”
陆缄盯着跳动的火焰看了片刻,淡淡地道:“只要人品端正就好,交给长辈们去定。”
陆云放下手里的墨锭,默然片刻,轻声道:“祖父定的是四姐姐,母亲中意六姐姐。”
陆缄回头看着她:“那么你呢?”
陆云一怔,随即细声道:“在我眼里,几个姐姐都很好,不管是谁做了嫂子,只要她对哥哥好,对母亲好,我就好。”
陆缄点了点头,继续提起笔临帖。
陆云在旁边立了许久,见他几番停下似是想和她说什么,可也始终没说,而是继续不停地写,不停地写。
看来是问不出什么来了,陆云索性别了陆缄,沿着长廊慢慢走回自己的院子,命简儿取了装簪钗的匣子出来,挑了林谨容从清州带回来的那枝琉璃钗子对着灯光细看。
绯红的芍药一支独放,雕工一般,但颜色真好看,整体还不错。她盯着那钗子看了许久,问简儿:“这钗子是不是和吴家菱姑娘头上的那个很像?”
简儿不好回答,模棱两可地道:“其实清州的琉璃簪钗真是不怎样。”
陆云沉默片刻,轻轻将那钗子放下,吩咐道:“给我挑一身衣服,明日我出门要戴这支钗子。”
第130章 冬雨
清晨,细雨沥沥,呵气成雾。
还未落尽的树叶儿滴答滴答往下滴水,青石板路被雨水冲洗得发亮,蜿蜿蜒蜒的小路尽头,缓缓过来一把普通的青布大伞。伞下的女子绯衣丹裙,乌云堆雪的发上斜斜插了一枝鲜翠欲滴的琉璃栀子花钗,钗头下垂的琉璃碎珠犹如一串晶莹的雨滴,随着女子稳健的脚步缓缓摆动,衬得女子肌肤如雪,明眸皓齿。
陆云立在通往安乐堂的路口处,微微眯了眼,打量着缓步朝她走来的林谨容。几乎是在突然之间,她发现这个沉默不语,总是习惯于坐在角落里听人说话,被人问到,或者是听到感兴趣的话题才会露出一丝淡淡笑容的表姐已经出落成了一个十分抢眼的女孩子。
陆云不自禁地悄悄拽了拽自己身上那套青碧色的素锦衣裙,扶了扶头上那枝绯红色的芍药琉璃钗,然后挺直了小腰,朝着林谨容露出一个灿烂到极致的笑容:“四姐姐。”
看见是她,林谨容的长眉轻轻挑了挑,眼里流露出几分惊讶,露出一个透了几分疏远的笑容:“原来是云妹妹,不想你会这么早就过来。”
陆云自然知道这会儿还早,她被雨声吵得睡不着觉,很早就起了床,精心收拾了许久,天也没亮。她指了指简儿手里的朱漆食盒:“我过来瞧瞧外祖母,恰好家里做了些菊花饼,约莫是今年最后一茬了,送过来给你们尝尝。”
“多谢……”林谨容笑道:“想必你还没用早饭吧?我让人去和厨房说一声,多送一份早饭过来?”
仿佛很有礼,仿佛很周到,但是陆云分明感受得到那种不在意——和另外几个林家姑娘相比,林谨容对她并不是很感兴趣,也不重视。她非常认真地再次打量了林谨容一番,道:“谢谢四姐姐,我用过了。”压低了声音,有些突兀地笑:“听说舅母已经在替姐姐相看人家了?”
林谨容长长的眉毛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眼睛里露出几分笑意:“不知道呢。”
她分明是知道的,她却说她不知道。就像这头上的琉璃钗子,她也分明是知道的,长寿也说了,就是她替吴襄挑的,可是她什么都不耐烦说,不屑于说。陆云露出一个更灿烂的笑容来:“四姐姐,我唐突问一句,我母亲舍不得我,所以才想在家乡给我寻一门亲,为何三舅母要舍近求远,托姑奶奶在太明府给你相看?难道她不疼你?平洲、清州这些相熟的人家中,就没有合适的吗?离家那么远,你也肯?”
亲戚之间果然就没有秘密,既然已经知道了,也就不必再刻意藏着掩着,林谨容微微一笑:“也许她想多个热闹的去处罢。现在说这些还早,没影子的事儿。”
“开玩笑啦。”陆云呵呵一笑:“谁不知道太明府富庶,日子好过,才子也更多?三舅母也是疼你。”突如其来地转变了话题:“我有时候总会有一种错觉,觉着四姐姐好像是不太喜欢我?”
林谨容回眸看着她,认真地解释:“没有的事,你怎会有这样的错觉?”
表情很认真,是在认真的解释,但是没有惊讶,的确是不喜欢,果然是不喜欢。陆云垂下眼帘,声音平板:“平济寺的事情,我很难过……”
林谨容虽诧异于她竟会主动和自己提起这事儿,还是安慰道:“会过去的。”
陆云执着地看着她:“真的会过去?”
林谨容再次重复:“会过去的。”
陆云抬眼看着浅灰色的天空,低声道:“你真觉得太明府好?”
她今早表现得太奇怪,林谨容被弄得莫名的不安:“阿云,你有什么话就直截了当地说吧,我没有你们聪明,猜不过来。”
陆云收回目光,笑道:“没有什么。四姐姐也莫要说自己不聪明,有人夸赞你才气天成,沉稳内敛,这样的气度,不是想学就能学到的。长辈们都很喜欢你呢。”
她真没看出来哪几个长辈有多喜欢她。林谨容忍不住自嘲一笑:“什么才气天成?无非是因为笨,专心专意只想做好一件事,所以心里眼里就只有那件事而已。”
陆云上前紧紧抱住她的胳膊:“四姐不要自谦,不然真叫我无地自容了。刚才不知怎地,我就是突然想和你说说心里的话,你没有嫌我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