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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于望族 上第36部分阅读

      生于望族 上 作者:未知

    来,身后还跟着一脸惶恐的奶娘,慌慌张张地跑来跪下道:“六老太太,六少爷在院里发火了,说要遣散家人呢!求您帮着劝一劝吧!”赵嬷嬷则在旁解释:“老奴正在廊下跟几个婆子说闲话,不知怎的六少爷就从厢房跑出来发火了,却不知道是什么缘故。haohanshuwu 浩瀚书屋手机版”

    文怡眨眨眼,有些明白了,没出声。卢老夫人淡淡地对那奶娘道:“这话糊涂,九房的事,我六房的人怎好过问?!”

    那奶娘闻言哭了,只是磕头:“求六老太太帮着劝一劝吧!小的们自小在九房侍候,都是家生子儿,合家在此,若是离了主人,又能到哪里去?!”

    卢老夫人却只是沉默,文怡便插言道:“六哥如今是九房家主,想要遣散几个下人,自有他的道理。我们是隔房的人,怎么好劝他?况且你是康哥儿身边侍候的人,遣了谁也不会遣你,在这里闹什么?还不快回去侍候?!”

    那奶娘缩了缩脖子,便低头嘤嘤地哭,文怡也不理会,只是扶着祖母出门上车,马车很快就往长房的方向驶去。

    车上,卢老夫人看了孙女儿一眼,笑问:“你平日向来容易心软,为何今天却硬起了心肠?”文怡笑了笑,小声道:“九房人太多了,人多就容易嘴杂,如今只有六哥和十一弟兄弟俩在,要那么多丫头婆子做什么?遣走一些,咱们也能安心点,顶多孙女儿回头提醒六哥一句,要发些银两给那些人。若不是怕康哥儿离不开那奶娘,孙女儿还想六哥把她一并遣了呢!”

    卢老夫人淡淡笑道:“这倒不必,回头我跟你六哥说一句, 让他把那奶娘的奴婢文书过到咱们家来就是了。”她心里有几分欣慰:孙女儿总算有了长进。

    文怡立时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抿着嘴偷笑。

    马车不一会儿就到达了长房。文怡祖孙俩下车,随着引路的婆子走进内宅,同时向那婆子打听于老夫人的病况,但那婆子却说得不清不楚的,只说老太太病得下不了床了,两位太太和几位小姐都在跟前侍疾。

    文怡一进萱院,便看到文慧从游廊的另一头走过来,见了她们,面上讶色一闪而过,犹豫了一下,便规规矩矩地行了礼:“请叔祖母安。”又朝文怡笑笑:“九妹妹好?许久不见了。”

    她是几时回来的?大伯母动作倒快!

    文怡面上不动声色,也回了一礼:“六姐姐好,姐姐瞧着清减了,还请你多多保重。”

    她不过是寻常一句问候,没想到文慧居然一听就红了眼圈,低头道:“多谢九妹妹想着……从前是我淘气,妹妹别放在心上。”

    文怡已经惊得愣在那里了,半天回不过神来。还是卢老夫人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她方才反应过来,有些不自然地道:“姐姐说的什么话?一族的姐妹,哪有什么可气的?”

    文慧闻言便露出了灿烂的笑脸,走过来拉住她的手:“好妹妹,我就知道,以前是我看错你了,你原是个极厚道极重情义的人!”

    文怡看着她拉住自己的手发呆,卢老夫人在旁轻轻咳了一声:“你祖母的病情如何了?”

    文慧眨眨眼,露出一个不大自然的愁容:“王太医说祖母是郁结于心,不能再受气了,不然怕会不好。我母亲正在里头侍药呢。”

    文怡小声问了句:“二伯母和几位姐妹呢?”

    文慧脸上闪过一丝不屑之色:“二婶娘在料理家务呢!祖母发了话,不用她在跟前侍候!五姐姐和十妹妹倒是留下来了,至于那个谁,我没见着,大概是窝在她自个儿的屋里吧?”她撇了撇嘴,便又换上了笑:“九妹妹,你最近还打算去清莲庵么?”

    文怡满面疑惑:“咦?我前几天才去过,现在并没打算去……”她通常是一旬去一回的,有时候家里事情多,半个月才去一回也是有的。

    文慧却笑着说:“我已经回家住着了,你不用再去啦!若有空闲,不如来找我说说话?”

    文怡只觉得满头雾水,不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自己去清莲庵……跟她是否回了家,有什么关联吗?

    这回又是卢老夫人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我们先去看你祖母!”文慧这才反应过来,忙忙在前头引路:“叔祖母请跟我来,我去为您禀报。”

    文怡搀着祖母跟随在后,都疑惑不解,只奇怪这位一向待她们六房不客气的刁蛮千金怎的忽然与她们亲近起来?卢老夫人猜想这可能跟自己前些天提点了蒋氏有关,文怡则在苦思,自己去清莲庵送银米的事,文慧是怎么知道的,又为什么会那样说呢?

    进了屋,文怡便看到文娴与文娟正坐在西暖阁里头,身边连个丫头都没有,小几上也没有茶水,看到她们进来,纷纷起身,但文慧却没瞧她们一眼,只是引着文怡祖孙俩拐向了东暖阁。文怡回头看了文娴姐妹一眼,发现文娴面上露出几分落寞之色,旁边的文娟倒是一脸的忿忿。

    东暖阁内,于老夫人正靠着引枕半躺在炕上,倒象是个病人的模样,但是精神却还好,她面前有一张炕桌,桌上放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正散发着淡淡的热气。蒋氏坐在炕边,小声劝她:“是温补的方子,您吃几口也是好的。”

    于老夫人摆摆手:“好好的吃什么药?”抬头见卢老夫人进来,忙笑道:“你怎么过来了?打发个婆子来就好,我不过是为了小辈们辛苦一番,却是不想劳动你们的。”

    卢老夫人微笑着扶起向自己见礼的蒋氏,对于老夫人道:‘我也猜到了,只是做了几十年的老妯娌,我没亲眼看见,总是放不下心。儿孙自有儿孙福,我瞧你家大太太做得不错,你又何苦这般?”

    文怡上前向于老夫人和蒋氏见礼,又从丫环手里接过探病礼,恭顺地道:“这是祖母吩咐侄孙女儿准备的几样温补药材,您老人家瞧瞧可还管用?”

    于老夫人笑着让大儿媳收了,又吩咐文慧:“陪你妹妹玩儿去。”又打发蒋氏去备回礼,便请卢老夫人坐下:“咱们老妯娌说说话吧。”

    文怡看了看卢老夫人的眼色,方才跟着文慧走了,但想到她的刁蛮,才出暖阁便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第一百零一章 祖孙探病(二)

    文慧领着文怡去了西暖阁,只淡淡地看了文娴文娟两人一眼,便请文怡往碧纱橱里坐了,又叫丫环们倒茶上点心,十分热情亲切。

    文怡只觉得心里怪怪的,跟她客气了几句,她方才罢了,打发了丫头们,在文怡对面坐下,说些闲话:“我一回来就听说了,你家过继了一个嗣子?怎的偏偏找一个旁支的?嫡支的几房都有好些孩子合适呢!听别人说,六叔祖母早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答应过继的。”

    文怡笑了笑,含含糊糊地答道:“原是没这个想法的,但十五婶临终求到祖母跟前,我们两房素来交好,祖母怎么忍心拒绝呢?康哥犯原是祖母与我看着出生长大的,祖母一向十分疼他,对此事倒是乐观其成。”

    文慧撇撇嘴:“你这丫头真笨死了!怎的也不劝劝叔祖母,要过继也该过继个年纪大些、身体好些的,如果一定要从九房选,小十一也不错呀?为何偏要过继个病秧子?!叔祖母年纪又大了,还能带几年孩子?!你也该有个顶事的兄弟撑腰才好!”

    文怡闻言心下大怒,文慧这话一下便咒了祖母与弟弟,都是她现在最亲的亲人,叫她如何能忍?!只是她向来性情温和,不欲与人争吵,又顾虑着这是在别人家中,便忍了忍气,才微微冷笑:“六姐姐费心了,康哥儿很好,小孩子身子弱些也是寻常事,等大几岁就会好起来了。”

    文慧虽说原本是个粗心的,但这几个月的苦头吃下来,也学会了几分察言观色的本事,立时便察觉到了文怡话中的不悦,不由得生出几分委屈来。

    她原也是为了文怡着想,六叔祖母年纪是真的大了,一下要养两个小孩子,一定会很劳累,若是有个万一,难道要文怡年轻轻的就得负责起两个孩子的教养?!那岂不是耽误了她的终身?!况且文怡的年纪已经不小了,明年及笈后,便要准备出嫁,可那时候文康还只是个小娃娃,又能顶什么用?能为文怡撑腰么?若是文怡出了嫁后,六叔祖母又去了,一个娃娃又怎能支撑家业?九房的嫡长子不能过继,那就过继嫡次子,以文全的年纪,过个四五年也到了能娶亲生子的时候了,可六房过继的却偏偏是最小的一个!想要这孩子能撑起家业,至少要十余年呢,变数实在太多了!

    然而这些话,涉及到未出阁的小姐们不好公然讨论的话题,她原本不大在意,只是被祖母和母亲训得怕了,又不好意思在向来关系不大亲密的文怡面前提,方才没把话说明白,没想到文怡居然不领情,她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气:“我是一番好意,才提醒你的,不领情就算了!何必给人脸子瞧?!你当我是真看得起你么?不过是因为我被困庵中的几个月,只有你一个过来探望,虽说没跟我照面,但还是时时关心我的起居。我想着你为人还算厚道,是个可以结交的,没想到你给脸不要脸!”

    文怡听得又好气又好笑,撇开了头:“六姐姐多心了,我去庵里是瞧庵主和如真师父去的,跟你不相干!你不必委屈自己与我亲近!”

    文慧更恼了,猛地站起来:“此话当真?!你不是瞧我去的?!”

    文怡淡淡地笑了笑:“六姐姐想太多了,你与我又不亲近,我去瞧你做什么?!”

    文慧顿时涨红了脸,只觉得自己表错了情,十分没面子,两只眼睛直直地瞪向文怡,几乎要喷出火来。

    文怡倒是很淡定,她现在用不着怕文慧什么,说什么话,做什么事,也没有太多顾虑。六房如今有田有地有产有嗣子,在族中也很有声望,而长房如今已经失了族长之位,在族中权位大不如前。顾庄上的族人,如今对大伯父一家的态度还算恭谨,大半是看在他在朝为官,可以提携族中子侄的面上。如今全族的子弟,读书者不知凡几,也就只有二堂哥文良参加会试时,曾向他家求助,可文良也没考中呀?!文怡算算文康的年纪,觉得弟弟去考功名时,大伯父说不定已经致仕了,便也丢开了顾虑。再说,大伯父虽是京城高官,但文慧在庵里困了几个月,他也没吭过声,直到现在才让大伯母过来接人,可见对这个女儿也不是百依百顺的,她又有何所惧?!

    坐在外间的文娴与文娟听到声响,都走了进来。文娟听得面露讽意,插嘴道:“六姐姐别朝自个儿脸上贴金了!你当你在庵里清修是什么好名声?九姐姐为何要去瞧你?!”文娴瞪了她一眼,有些踌躇地上前劝道:“六妹妹,我知道你在生气,可是……我们也是迫不得已,上头还有祖母、父亲和母亲管着,我们便是有心, 也不好去看你的……”

    文慧冷笑一声,看向文娴的目光中带了几分嘲讽:“哪个要看我了?我在庵中受苦,从前跟我亲亲热热的姐妹,却连一句问候都没有!人不能来,话也不能带一句么?!我写给你们的信,也一点儿回音都没有!你们倒也好意思说自己是迫不得已?!”

    文娴一窒,红了脸撇开头。做为姐姐,她当然知道自己应该多关心做错了事的妹妹,可是……文慧出了那种丑事,她又怎能不为自己的名声多想一想?

    文娟见姐姐受气,便不忿地道:“这都怪你胡作非为,害得整个顾家的名声都被你连累!你还有脸说五姐姐的不是?!若不是你,她跟国公府的亲事也不会告吹了!”

    文娴大惊失色,忙捂住她的嘴:“不可胡说八道!”又是气又是急,百忙中还偷偷看了文怡一眼,再往外头看,生怕有人听见,脸红得都快冒烟了。

    文怡却立时便回想起当初无意中听到二伯母段氏与三姑母柳顾氏说话时,曾提过的盛国公府来,莫非文娴与这户人家的亲事真是因为文慧的名声才告吹的?但她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聂家是她近亲,都还没听说过文慧的事,盛国公府又怎会听说?文慧的事虽然在族中有不少人知道,但当时并未外传,而东平王世子和柳家那头,看在柳顾氏的面子上,也应该不会宣扬出去,至于前来救援的官兵……并没人目睹过文慧的狼狈模样,事后走得也急,只怕还不知道呢。单从她平日所接触到的消息来看,外面对于文慧带发清修之事并不清楚,大概族人们也知道事情轻重,没敢说出去吧?那文娴的婚事,应该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没说成的。

    仔细想来,东平王世子到顾庄来作客的事,反倒更惹人注意些,会不会是有人向盛国公府说了什么,对方知道顾家有意将文娴许给东平王世子为侧室,因此便没答应这门亲事呢?

    文怡默默思索着,那边厢,文慧已经在冷笑着反驳文娟了:“少把罪名往我身上推!人家为什么要答应娶五姐?一个女儿要许几家人呢?!你当我啥都不知道么?!”

    文娴平日里从身边人的闲言碎语和段错的明示暗示中,对这件事也有几分了解,因此一听到文慧这么说,便立时红了眼睛,又羞又愧,抬袖遮了脸低头转身就跑。文娟急了,丢下一句狠话:“你自己坏了名声,就要中伤五姐,真是无耻至极!我要告诉太太去!”便也跑了。

    文慧冲着她的背影冷哼:“那你就告诉她去!我怕谁呀?!”呸了一声,扭头往椅子上重重一坐,满面怒意。

    文怡没功夫继续跟她麻缠,走向便要走人。文慧却忽地伸手拉住她,一双大眼又是委屈,又是气愤,狠狠盯着她不放:“你就这么讨厌我么?!明明是关心我的,偏又要说些难听的来气人!”

    文怡默默扭开头:“六姐姐误会了,我真没有……”

    “没有什么?!”文慧瞪她,“没关心我么?!少说废话了!你若是个无心的,就象五姐十妹那样,恨不得离我远远的,好避了嫌疑!可你十天半月就往庵里跑一回,还比着往日多送东西过去!你当我不知道么?每到月底时,我那里用度不够了,这里又七拖八拖不肯送银子去,是庵主送米面菜蔬过来接济的。我都打听过了,那是你送来的东西,而且跟从前送来的东西比,要精细许多。我又不是糊涂人,又怎会不明白你的用意?!”她眼圈一红,掉下泪来,抬手一把擦掉,却还是止不住泪水:“我这几个月,什么坏事都经历了,真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知道还有一个姐妹没把我当成是污秽之物,避之唯恐不及,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文怡心道从前自己跟庵主与如真师父不熟,不好献殷勤,如今来往多了,手头也有了银子,方才会送些精细之物过去,真是不是因为文慧。庵主送东西给她,多半是因为物伤其类吧?但些时她见文慧哭得那样,也不好实话实说,只能含含糊糊地道:“你既然高兴,方才又为何对我如此无礼?我祖母是你长辈,我弟弟也是你的兄弟,你那话实在是冒犯他们了,叫我如何不生气?!”

    文慧忙心擦去泪水,拉着她的手,可怜兮兮地道:“我不知道那些话说错了,你告诉我,我以后再不说就是……”

    难道她不知道那些话有什么问题么?!文怡实在是头痛,往外头张望一眼,见祖母还在东暖阁里,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儿是走不得的,只好折回来道:“姐姐往后说话注意些吧,当心一时不慎,便得罪了人!你哭成这样,还不快擦擦,叫人看见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

    文慧破涕为笑:“那我帮你解释就是。”说罢叫了丫头送水盆手巾等物上来侍候她洗脸。文怡认得她身边侍候的两人就是从前的大丫头,一个叫踏雪,一个叫寻梅的,后者还曾经在清莲庵的东小院门口遇见自己经过,便猜想会不会是因为这个,才让文慧误会了。她心下暗叹,默默坐在一旁等候。

    文慧洗完了脸,又让丫头们重新上了热茶,方才把人都打发走了,对文怡笑道:“我的性子就是这样,有时候说话是直率了些,但都是好意。你跟我相处久了,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往后也别跟我生份,有了空闲,就来寻我说说话吧。如今祖母病了,小七又闹别扭不肯跟我们回京,我一个人在家实在闲得慌。有了你,好歹能解个闷。”

    文怡闻言又是一阵气恼,深吸一口气才勉强笑道:“我在家也有许多事做,要照顾祖母和弟弟,还要料理家务,连学都没空去上了,哪能日日有空闲?”顿了顿,“其实五姐姐一向待你很好,她不去看你,也有她的难处,你何必说话这么难听呢?”

    文慧一听,脸色就沉了下来:“你这人莫非是个烂好人?方才她们说得那么难听,你明明都听见了,却还要帮她们说话,你果然是在气我么?!”

    文怡皱眉道:“十妹妹一向说话直些,但她年纪还小,许多事她也不知道内情,误会了也是有的。可方才五姐姐一句重话都没说,反倒是六姐姐处处针对她,这事儿倒是你不对呢!她与你同是长房的女儿,本就是一家的姐妹,原该比旁人更亲近的。六姐姐若是能在口舌上厚道些,又怎会吃这么大的亏?!忠言逆耳,你不爱听就算了!”说罢起身就要走。

    文慧忙拦住她,又是咬牙,又是跺脚:“你真真是气死我了!看来你们相处的时日要比我更久,所以你才处处为她们说话!你怎的就不为我想想?十丫头那些话难道就不难听么?!为何你只让我谅解她,却不去劝她谅解我?!”

    文怡愣了愣,心下倒有几分愧意:“不是我不劝她……她能知道什么呢?不论是她,还是五姐姐,在家里是个什么境况,你不知道么?她们是真的有心无力……不象我,在家倒可做一半的主儿……”

    文慧愣了愣,想起文娴文娟两人,一个是有后娘,一个是有嫡母,便有些讪讪的。

    房中一阵沉默,文怡有些不自在地扯开了话题:“六姐姐方才说……七哥不愿意回京?是因为什么缘故?”

    文慧撇撇嘴:“谁知道呢?问他他也不肯说!不过我看他呀,八成是因为脸上留了疤痕,才不肯回去,生怕叫人笑话!他从小儿就是这样,且慢慢劝吧。”

    文怡问:“没有管用的药么?王老太医前些时候隔几日就到你们家来一趟,我不信连他都没法子!”

    文慧道:“那老头子不过是名头响亮,其实没什么真本事!小七吃了他几个月的药,脸上的痛了也没消去。倒是先前柳东宁那个哥哥送过他一匣子药膏,还管用些。只是药已经用完了,那人又在京城忙着考武举,哪里有空为他配?小七这才闹了别扭!”

    文怡顿时心跳得飞快:“你说谁?谁考武举了?!”

    第一百零二章祖孙探病(三)

    “文慧没听出文怡神色才异,浑不在意地答道:“就是他那个哥哥,叫什么柳东行的!上回跟着三姑姑和柳东宁一抉儿来过咱们家的,你怎么忘了?”说罢忽然记起一件事,便抿嘴偷笑:“说来你跟他还差点儿订了亲呢,你连这样的大事都忘了么?”看向文怡的目光中便带了几分打趣。

    文抬干笑几声,支晤道:“你忽然捉起,我一时没想起他来……只是他出身恒安柳氏,是书香人家子弟,怎的忽然跑去考武举了?不知是否考中?”她与柳东行早在几个月前便断了联系,竟对此事一无所知,但仔细回想,以他的脾气,倒还真有这么做的可能。

    文慧随手拣了块点心,漫不经心地道:“听说是考中了武举人,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竟然得了军中大人物的椎荐,不必回乡,直接就在京里考,柳家上下无一人知逍。

    后来中举名单出来了,柳家人才晓得他去考了武举,听说把柳姑父气得不轻呢!三姑母到我家去找母亲说话时,还曾骂了他一顿,说他胡作非为。难怪他们这样生气,柳家从来都是书香传宗的,忽然跑出个舞刀弄枪的武人来,不是叫人笑话么?”

    文怡心中冷笑,自然明白柳姑父和三姑母为何要生气,不过是担心柳东行从此脱离了柳家桎梏,声名鹊起,会对他们不利么?她现在倒明白柳东行这么做的用意了,不管是行商还是行医,都没法让柳东行彻底摆脱二房的控制,倒不如结交几位军中将领,获得他们的赏识,然后参加武举,只要得了功名,他在族中行事便少了几分领忌,而柳姑父官位再高,也只是文官,无力插手武事,也没法拦着他在军中出头。

    只要他争气,将来无论是夺回柳氏宗长之位,还是分家另立,都有了希望。

    文怡暗暗为柳东行这一计叫好,只是想到他不过十八岁年纪,就中了武举,若是日后再中了武进士,便是正牌子武官了,是否要上战场呢?!虽然眼下边疆还算太平,可依据她重生前的记忆,再过大半年,边疆便会有大战了,接下来几年,年年都有些大大小小的乱子,直到新君登基的第二年年末,方才稍稍平定下来。若柳东行参军,想要出人头地,是一定要上战场的。文怡立时又为他担心起来。

    文慧没注意到文怡的沉默,犹在那里嘟嚷:“我听说他功课不好,可又听说他在康城书院读了几年书——康城书院不是只收才学出众的学子么?这些传言到底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呀?!——不过既然人人都说他功课一般,可见他考文举是没有出头机会的了。他还算才把子力气,又会点儿武艺,敢去考武举,倒是个有胆气的,不会死心眼儿,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比他弟弟可强当了!柳东宁除了嘴上功夫利害,会作点诗呀词的,还才什么本事?偏柳姑父与三姑母都只会宠着他,倒说柳东行不好!”

    文怡醒过神来,勉强笑了笑,带着几分私心,谨慎地探她口风:“六姐姐这是怎么了?你与柳表哥不是很要好么?记得他在这里做客时,对姐姐可是千依百顺的,那天族人相聚,要处置姐姐,他还曾帮你辩解过呢!”

    文慧一听便析眉直竖:“哪个跟他要好了?!我呸!一个绣花枕头,只会说甜言蜜语哄人的,事到临头就不顶事了。原是我有眼无珠,只当他是个有才又待人有礼的,没想到他那般无用!”越想越气,便跟文怡诉起了苦:“九妹妹,你不知道,那日我一时不慎,把小七气跑了,知道他不见后,我急得不行,到处去找他。那柳东宁一再安慰我,说小七断不可能偷跑出去的,又说会帮我找小七回来。结果呢?他做了什么?!我跟小七在外遇险,救我们的可是景诚表哥!”

    文怡心道救你们的不是柳东行么?她分明听人说起,当时救人的应该是柳东行与东平王世子,只不过有两房族人一昧捧高后者,只是文慧作为目击者,理应请楚内情才是,此时此刻听她所言,莫非是忘了这件事?虽然文怡心里有些为柳东行不值,但也暗暗和了口气。

    文慧还在那里抱怨:“后来族人来寻晦气,柳东宁要为我说好话,那他就说吧,为何还要把小七把下水?!为了这件事,小七一直在生我的气,直到我去庵里,他都没理我一理。昨儿晚上我回来时,特地去看他,他虽然肯跟我说话了,但也不象往常那般亲近了。这都是柳东宁害的,若不是他走得快,我定要好生教训他一顿!”

    文怡垂下眼帘,小心地道:“若他果然是这样的人,那就不值得相交了。六姐姐也不必与他生气,七哥是你亲弟,便是有再大的气,时间长了,也就好了。”

    “这话说得是。”文慧笑道,“小七从小脾气就大,但跟我是极要好的。这回若不是我被送去庵里住了几个月,早就跟他和好了!小七最爱吃卤鸭脖子,还讲究什么味正肉香,真真嘴刁!我早叫人去城里买了,回头我亲自收拾了给他送去,他一定会高兴死的!”

    文怡有些迟疑:“卤鸭脖子?可我听说身上有疤痕的人,最好不要吃深颜色的食物,特别是用了酱汁的,怕酱色会让疤痕变深……”

    文慧脸色一变:“不会吧?那我岂不是白买了?!”悻悻然道:“那算了,要是他知道这事儿,怕是立刻就恼了!”

    文怡心下转了几转,才开口笑道:“其实……七哥如今最担心的,应该就是他的疤痕了,不如……六姐姐在这上头想想法子?”

    文慧撇嘴道:“我又不是大夫,能有什么法子?!”

    “你虽不是大夫,不会用药,但有人会呀?”文怡放低了声音,“七哥既然用了那柳东行给的药,觉得好,那六姐姐不如想法子打听柳家的事,若是能知会柳东行一声,或许能让他配了药送来?”

    文慧不以为然地摆摆手:“我才不要跟柳家人打交道呢!万一那柳东宁以为我……又缠上来怎么办?!”说罢面上便浮现出一个古怪的表情,“九妹妹,你怎会有这个念头?你不知道现在家里正盯我盯得紧么?!”

    “文怡暗道不好,忙笑道:“是我一时忘了,还有这么个忌讳个姐姐别生气,我是太担心七哥了……说起来,七哥不愿回京城,也是怕回了京后,叫人知道他脸上有伤,会笑话他。可他若是知道……柳东行在京城,可以为他配药,他也不会再犹豫了吧?记得他先靠与柳东行是极要好的。”

    文慧这才笑了:“这倒是,那我就去跟他说好了!再把母亲那里的丫头叫一两个来,她们一定知道柳家的消息!”想了想,又拉文怡的手,“你与我一道去吧,若是我一个人去,他一定爱理不理的!”

    文怡正要想法子跟去呢,闻言心下暗喜,只是有些不好意思:“这……不好吧?七哥兴许不想见我。”

    “瞎说什么?!”文慧不容分说,拉起她就走,“有你在,他才不好赶我走呢!”

    文怡只好摆出一副勉为其难的表情,心下暗喜,又带着几分不安,随她一同出去了。

    此时此刻的东暖阁内,于老夫人刚刚擦干净面上的泪水,心情平复下来,看着卢老夫人,有些愧色:“叫弟妹笑话了。”

    卢老夫人正侧耳听外头的动静,闻言只是顾左右而言他:“孩子们相处得倒不错,六丫头好象带九丫头去瞧她七哥了。”

    于老夫人淡淡一笑,心下倒生出几分暖意,低声道:“这几个孩子彼此亲近,倒是好事。我瞧你家九丫头是个稳重的,人也聪慧,若是六丫头能学得她几分,我也就放心了。”

    卢老夫人再次转移话题:“二侄媳妇做的那些事,二侄儿就没说什么?”

    于老夫人神色一黯:“他如今还在记恨我这个做母亲的,三言两语便弃了长房的族长之位,丢了他的脸面,哪里肯听我一句半句?再说,老二家的惯会做表面功夫,我往日竟没瞧出她的本性来,老二那样的老实人,又怎能看出来?!”

    卢老夫人叹道:“别说你没看出来,我也没看出来,族里怕是没几个能看出来的!这几个月,虽听到些风声,但她向来有贤名,在族里也颇得好评,便是有些闲言碎语,我们也当是别人故意中伤的。我倒还好,年纪大些,经的事也当些,略察觉到几分,可族里那些孩子,有几个是心思明白的?只怕听了她的话,还当她是奉了你的命会去做的,偏这几个月里,你又少见族眷,别人越发将她的话当真了!”

    于老夫人也叹了口气:“是我一时不察,叫她得了家中大权想起大儿媳蒋氏,又是一叹:“老大家的倒还罢了,跟她暗地里斗了几回,可我看也不是她的对手,不过是仗着老大是官,手头又有银子罢了。况我觉得老大夫妻心思都不在族中,一心瞧着外头……”

    卢老夫人伸出手替她掖了掖被角,漫不经心地道:“他们到底见过世面,看不上这顾庄的一亩三分地,也是有的。照我说,你不如随你大儿媳妇进京享福好了,省得留在这里瞧小儿媳妇脸色。”

    于老夫人似乎被唬住了:“这……这怎么行?!”

    卢老夫人晒道:“不过是让你进京享几年福罢了,趁如今身依还能动,当往外头走走,过几年乏了,再回来就是了。你不在,二侄媳妇就没法仗你老封君的势了,她要在庄上做什么,人家也不会当是你让做的。更何况……”她垂下眼帘,“如今庄上有些闲言,我也不记得是听谁说的了,好象春天时,大侄儿曾写过信回来,要将族长之位暂时交给四侄儿代管,似乎是因为京里有什么不太平……当时是三姑太太拦下了,不让二侄媳妇把信中内容告诉你吧?”

    于老夫人微微皱了眉头:“怎么连这事儿也传出去了?”长子有信回来,这不是秘密,问题是连女儿阻止二媳妇将事情告知自己的事都叫外人知道了,这怎么得了?!难道长房的规矩如今竟疏忽到这个地步了吗?!

    卢老夫人只装作没察觉到她的忧虑亡处,继续道:“如今想来,若当时你及时得知此事,吩咐侄儿们照办了,如今又怎会丢了族长之位?”

    于老夫人立时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如果当时族长之位落到了二房头上,那在匪劫之后,要负起责任的,就是二房了,长房今日也不会又失脸面又失大权。偏偏当日女儿糊徐,拦下了段氏,而段氏又有私心,拖了好些时日,方才告诉自己,又是避重就轻地,让自己误以为问题不大,还打算要让次子暂代族长之职呢,只不过当时事当,匪劫又来得太快,打得她措手不及罢了。

    一想到这点,她便沉下脸来,也不说话。

    卢老夫人暗忖火候不可太过,便道:“其实,三姑太太也是担心嫂子看了大侄儿的信,会担心罢了。若嫂子在京里,凭你大半辈子的阅历,再加上跟各家贵眷的交情,大侄儿又能有什么凶险?”

    于老夫人沉默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叹了口气:“奈何故土难离……我离开京城也有将近二十年了……”

    卢老夫人轻声劝她:“就当是为了儿孙们吧。咱们这样的年纪,什么事没经过?心下牵挂的,就只有几个孩子了。你难道没听见大侄媳妇说的话么?大侄儿家里也不太平,三姑太太在婆家也不大如意,若你去了,还能弹压一下。再说……哪怕是为了孙子、孙女们的亲事,你也不能放任大侄儿胡来呀?!”

    于老夫人心下一颤,想起了文慧的亲事,便不由得鼻子发酸,连连拍老妯娌的手:“还是你捉醒我了!我只想着小儿子,却忘了……大儿子那边,也不能轻忽了!”想起小儿子的所作为所,她也有些心灰了:“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就让老二自在几年吧。”

    卢老夫人暗暗松了口气,面上却露出了淡谈的微笑。

    只要这位老封君不在顾庄坐镇,顾家长房便势力大减,从此再无人能对六房家事指手划脚了。

    第一百零三章:祖孙探病(四)

    文怡跟在文慧身后到了文安所住的葵院,还未进门,便心下一动,稍稍落后了两步,让文慧打了先。文慧还浑然未觉,一进门见了廊下坐着的一个十五六岁的丫头,便嚷:“芍药,七少爷今儿可好?”

    那大丫头穿着白绫子袄儿,银红绣花比甲,系了条水红百褶裙,头上戴了几样金珠钗坏,倒也华丽,一看便是大丫头一等的人物。她听到文慧的话,抬头看来,先是一怔,继而端起个淡淡的笑脸,起身答道:“六小姐,七少爷今日还好。”这便住了口。

    文慧却只是继续嚷着:“他如今在哪儿呢?九小姐过来探病,特地来瞧他的,快让他出来!”

    那芍药丫头眼珠子一转,盯在落在后头的文怡身上,有些迟疑。

    文怡只觉得她十分眼生,想起曾有流言说大伯母蒋氏将小儿子身边的丫头全都换了,便猜这丫头大概是从京里跟过来的。她微微朝对方一笑,道:“来得突然,恕我冒昧了。”那芍药微微低了头,却不象长房其他丫头那般恭敬,只是不咸不淡地说了句:“九小姐客气了,奴婢不敢当口。”

    门帘乎一掀,从正屋里走出另一个丫头来,却是个穿豆青比甲,系着湖色百褶裙的,打扮比芍药要稍朴素些,年纪瞧着也大一两岁,模样倒是次了一等。她未开口便先笑了:“原来是六小姐与九小姐到了。

    七少爷就在屋里,正闷得慌,两位小姐快请进屋坐!”

    文慧立时便就着她掀的帘子进了屋,文怡落在后头,向她笑着点点头,方才走进去,忽地闻见一股浓郁的百合香,却又有些怪异之处,似乎夹杂了几种别的香气,倒叫人闻了心头闷闷的。文怡略皱了皱眉,便露出了微笑,朝着文慧说话的声音走去。

    文安正躺在西边小书房窗下的黄花梨躺椅上看书,翘起一只二郎腿,悠悠闲闲的模样,文慧站在他身边跟他说话,他有些爱理不理的,只是随意“晤晤”几声,眼晴只是盯着那书瞧。

    文慧说了几句,见他这样,倒有些恼了,一把夺下那书,扫了一眼,便跺脚道:“我正与你说话呢,你只顾着瞧这些前人杂记做什么?!不过是些读了几年书的穷酸,胡编乱造些耸人听闻的所谓秘闻,骗几个吃饭钱罢了!你一瞧就知逍有多荒唐,偏还把它当宝似的!有这个闲情,还不如出门逛去呢!”

    文安冷笑一声,翻身而起:“我倒想出门逛呢,只可惜顶了这么一张脸,生怕别人以为是大白天的见了鬼呢!”

    他一起身,文抬才与他对了个正脸。原来他面上右颊靠下的一片肌肤,就仿佛一片光滑的土地被犁出几道深坑似的,明显地凹凸不平,而且凸起的伤痕一直蔓延到右耳下方,远远望去,倒象是被什么东西糊住了小半边脸,有些发白。文怡暗暗大吃一惊,她只听说文安脸上受着了,留了疤痕,却不知道有这么严重。

    不过文安一向看重自己的容貌,连家门都不肯出,肯定讨厌别人对他脸上的伤大惊小怪吧?文怡在袖下握了握拳,面上却半分异色也没有,只是微笑着行礼:“见过七哥哥,先前听说七哥哥在养病,妹妹也不敢来打搅,如今可算大安了,因此特地来看塑,还请七哥哥莫怪妹妹唐突。”

    文安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面上却是淡淡的:“九妹妹有心了,今儿怎么有空特地过来?”

    不等文怡回答,文慧便飞快地插嘴道:“九妹妹听说你从那柳东行处得的药没了,又没处找药去,便提议让你随我们回京,请柳东行再给你配药呢!”

    文安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冷笑道:“我可不帮你跟柳家人通消息!”然后又躺回躺椅上,拿起书继续看着1嘴里漫不经心地说:“我病后懒怠,礼数上不周全,九妹妹别见怪!”

    文慧顿时红了眼圈,深吸两口气,木木地喊他:“给我起来!”

    文安只是翻了个身。

    文慧的眼眶都湿了,一甩袖就跑出了门。站在角落里的青衣丫头飞快地喊:“芍药,快送送六小姐!”又回头朝文怡笑笑:“七少爷心情不好,怠慢九小姐了,真不好意思。”

    若是平日,文怡这会儿就会走人了,只是她是打着探听消息的主意来的,哪能轻易放弄?想了想,便微笑着走到躺椅边上,柔声道:“七哥哥,你别生气。六姐姐早就跟柳家表哥翻脸了,若不是为了你的药,她也不会想到找柳家人。方才我跟她无意说起时,她还说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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