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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于望族 上第4部分阅读

      生于望族 上 作者:未知

    教训文慧的,若二伯母不是真贤良,那也不会放过这个落长房脸面的机会。浩瀚书屋 更别说,旁边还有一位四伯母在。

    她低头拭去眼角的泪光,恭顺地道:“二伯母,请不要问下去了。原是侄女儿没福。”又回头对如意微笑道:“方才我只是一时气愤,受不住他人辱及祖母,如今听了姑娘的劝,也明白那人只是一时糊涂,不是有意说那样的话。毕竟伯祖母亲自教养,又怎会出这样的纰漏?只是我虽感念于伯祖母的慈爱,却也实在没脸再上门来了,仓促间不及向伯祖母她老人家辞别,还请姑娘代我赔个不是。今后我在家里,会时时记得为伯祖母身体康健念经祈福,还请伯祖母……勿要再以我为念了。”说罢朝着后院方向拜了一拜,又朝段氏与刘氏行了一个大礼,便默默地退了出去。

    如意手足无措,看向段氏,后者面无表情地道:“还不快送九小姐出去?!”她连忙应声去了。

    刘氏面带几分隐怒,转向段氏:“方才听九丫头的话,莫不是你们家哪个孩子说了长辈的不是?!我看又是小七胡闹了吧?!”文安顽劣,害得族妹大病一场,族中早有传闻,但因六房绝了户,无人替他家撑腰,加上文怡不日痊愈,事情就不了了之。刘氏早就对此腹诽不已,每每跟丈夫私下议论,现任族长行事“不公”、“不正”,有尸位素餐之嫌。如今听了文怡一番话,岂有不疑心的?

    段氏虽然已经有了猜测,却不愿在别房人面前失了脸面,淡淡笑道:“她不肯说,我哪里知道实情?等如意回来了,再细细问她便是。一切是非曲直,自有老太太定夺。眼下还是侄儿的事情要紧。方才吃茶耽误了时辰,也不知道老太太歇了中觉没有,咱们先进去问问再说。”刘氏记起儿子今年要进京赶考,少不得要托长房帮着打点,虽然心下不甘,也只能将文怡的事情暂且丢开,随着段氏进院子去了。

    却说文怡快步走出二门,上了马车,张叔还没反应过来,只顾着跟宣乐堂的车伕们闲话,直到如意一边叫唤着一边追出来,方才惊觉小主人上了车,忙赶回马车边上。

    如意一边喘气一边劝道:“九小姐,您即便是要走,也得回老太太一声呀?!我们老太太是真心疼九小姐,您这样走了,岂不是叫她老人家难受么?!”

    文怡不知道于老夫人常常召唤自己前来作陪是为了什么缘故,却也知道对方从前待自己只是面上情儿,实在不能相信,一夜之间就能叫对方对自己真心疼爱起来,早有心要寻个理由回绝对方的赏赐,如今索性连门都不必上了,也不算是翻脸,责任更是不在自己一边。听到如意这么说,她便压低了声音,道:“如意姐姐,你方才听得分明,我……我若是再凑到伯祖母跟前亲近,岂不是坐实了那些话?!我也是顾家的女儿,虽自小没了父母,却也是祖母认真教养长大的,即便不如姐姐们才学出众,也知道什么是礼仪廉耻。如意姐姐,你就不必劝我了,只当我是无礼失礼的,不曾别过就去了也罢!”说罢便吩咐张叔起程。

    张叔莫名其妙,但这些天文怡在他们夫妻面前也有些威仪,不敢怠慢,忙抽了老马一鞭,将马车驶向侧门。如意劝不住文怡,只得恭敬送她出去,回转的路上,心里便不断地在埋怨六小姐,那样刻薄的性子,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顾氏一族的小姐,都是温柔和顺的性子,哪里出过那样不敬尊长的姑娘?!

    文怡这边匆匆回到家,正要向祖母请安,脚下却又一慢。她在长房受委屈的事,要是叫祖母知道了,以祖母的性子,不知道会不会闹上门去,若再跟长房吵起来,最后仍是六房落不了好,倒不如不声不响的,装成没嘴葫芦,倒显得自家更委屈。横竖四伯母方才听得分明,只要找人打听打听,再细心想想,不难猜到实情。有些话,让别人说出来,比自己辩解要强上数倍呢!

    拿定了主意,文怡便先到南边的厢房里,寻了赵嬷嬷的镜匣子,对着铜镜仔细端详自己的脸,将所有哭过的痕迹都擦去,再补上些粉,掩去眼皮的红肿,最后不放心,又转到前院去寻了张叔,嘱咐他不要将在宣乐堂看到的事泄露出去,方才回到后院。

    张叔摸着头,实在想不明白小主人是怎么了。张婶拎着一篮子青菜进来,见状问他:“傻愣着干什么?!柴房的柴快没了,快劈些去!”张叔见老婆进来,想起她一向比自己聪明些,想要问问她,却又想起小姐方才嘱咐了,不能泄露出去,又住了嘴。张婶看得分明,心里便起了疑心:难道这汉子背着自己做了什么坏事?!打定了主意,定要把事情弄清楚!

    卢老夫人睡了个午觉,醒来才发现孙女儿已经回来了,正在床前绣着一个竹青色的宽抹额,针脚十分细密,知道是给自己做的,心下宽慰,淡淡地道:“你的病才好了没多久,仔细又累着了。这些东西我又不缺,你费这心思做什么?!”

    文怡忙放下针线,上前扶祖母起身下床,笑道:“孙女儿嫌着没事,做几个玩罢了,若是祖母不嫌弃,就试着戴戴?孙女儿跟赵嬷嬷学了好些天呢,绝不会做坏的!”其实她这些天已经将前世的女红功夫重新捡起来了,不说守孝那几年,哪怕是出了家,她手上也没停过针线的,除了师父、师姐们和自己的缁衣芒鞋,偶尔也悄悄做些鲜亮活计帮补生计。不是她自夸,以她现在的岁数,别说同龄的姐妹们,哪怕是年长的几位族姐,也少有女红比她好的。

    卢老夫人不知详情,只是在孙女儿的服侍下洗了脸,净了手,重新梳头穿衣,便拿过孙女儿的针线细看,越看越欢喜,只是嘴上还免不了数落:“选这样鲜亮颜色,我老婆子戴了,别人还不定怎么笑话呢!下次不要再做了!”

    文怡看出祖母眼角分别带着笑意,心里知道她欢喜,撒了几句娇,也不把话说死,只是在心里暗暗记着,下回给祖母做一身夹袄儿,预备秋天穿。

    卢老夫人无意中问起:“今儿怎么回来得这样早?你伯祖母又跟你说哪家闲话了?”

    文怡手上一顿,笑道:“不过是那些亲戚,今儿伯祖母乏了,早早歇下,便打发我出来。我看着几位姐妹都不大喜欢我陪着,也不耐烦跟她们扯皮,便先回来了。”

    “这就是了。”卢老夫人冷哼一声,“总跟她们在一处,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你还是多在家里做做针线,过些天,我亲自教你女四书,省得你跟她们混久了,移了性情!”

    文怡乖巧应了,又陪她说些家务,小心地打听着家中的境况,又在盘算,是不是让张叔到平阳城里寻个医术好些的大夫,打听打听秋冬咳嗽的病症,平日该如何调养,又或是寻个时机,劝祖母趁着如今天气还暖和,每日在院中走几圈,也好强健身体……

    萱院正堂中,于老夫人沉着脸,两眼直盯着跪在堂下的文慧。段氏坐在左边下手第一张椅子上,面带忧心地看着大房的侄女儿。吉祥、如意、五福、双喜四个大丫头侍立在旁,文安、文娴、文娟几人小心翼翼地站在一边,惴惴不安。

    于老夫人见文慧仍是一脸不服气的模样,心知她并不觉得自己错了,不由得心下气恼:“你还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么?!”

    第十一章 各有思量

    更新时间20101130 18:23:26字数:4204

    文慧一点儿都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事,反而觉得文怡可恶:“孙女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大错,只不过是说些闲话罢了,又不曾当面给人没脸。这是在家里,屋中都是孙女儿的手足,侍候的也都是家生子,孙女儿只当是最私密不过的了,悄悄儿跟弟弟、姐妹们说几句笑话,不过是寻个乐子。哪里想到会有人鬼鬼祟祟地跑来偷听?!祖母不问清缘由便问罪于我,孙女儿不服!”

    于老夫人气得直拍椅子扶手:“你还敢狡辩?!咱们是什么样的人家!你说这话时又何尝真的背了人?!房门大开着,人人经过都能听见,你不知自省,反倒打九丫头一耙,你还有理了?!”

    文慧抿着嘴,小脸涨得通红,下巴紧紧的,眼中却透出强烈的倔强来。

    文娴看得胆战心惊,见祖母脸都青了,六妹仍是不肯服软,担心气坏了祖母,六妹也要吃亏,忙上前一步要说话。段氏发现了,飞快使了一个眼色过来,制止她开口。她略一踌躇,没理会,扭头望向祖母,鼓起勇气道:“祖母熄怒,六妹虽然说错了话,却不是恶意的,当时是真不知道九妹在旁。她……她其实是因为跟九妹脾气不相投,又见九妹对外头一应时兴物件都一无所知,才会笑话几句罢了,虽然不妥,但也……”于老夫人黑着脸瞪过来,她呐呐地也不敢继续说下去了,瞥见继母段氏一脸着急的模样,心中有些后悔不该出头。

    于老夫人哪里不知道五孙女的用意?不过是把事情往轻里说,将最要紧的一点抹过不提,仗着文慧年纪还小,最后以一句少不更事作结论,随便赔个罪便过去了,先前七孙子也是这么过关的。但这回又不同,不仅仅是堂兄弟姐妹之间不和,而是直接拿族中长辈说事了,若是只有家里人听见,也就算了,偏偏遇上二房的侄媳妇过来,虽不曾明言,到底露了痕迹,过后随便一打听就知道实情了。六丫头年纪再小,虚岁也有十三了,再过两年便是说亲的年纪,再怎么“年少无知”,也没有当着众人的面说长辈坏话的道理。事情要是传出去,必定会被人说“不知礼”,到时候整个顾氏一族的女儿都要叫人看轻了!

    眼下六房那边还没动静,也不知道那老妯娌会不会闹起来,真要闹到族里,连文慧的父亲都有了不是。这个大儿子虽然担着族长的名分,却因长年在京中任官,对族务甚少关心,二儿子又是个喜欢吟风弄月不耐烦俗务的,因此族中大半事务都是二房的老四在管着。如今大儿子凭着高官显爵,又有女儿婆家那边的贵亲支撑着,族中无人能撼动他的地位,但若是文慧品行有了污点,他做父亲的脸上也无光,再说教化族人之事,无疑是笑谈。

    想到这里,于老夫人越发生气,对着六孙女斥道:“我要骂你,不是为了九丫头,你们姐妹间有什么口角,那也是小事,我知道你看不上她,你要说她坏话,虽然不好,但也算不得什么大过。但你不该说你六叔祖母!什么叫装模作样?什么叫自以为清高?!那些话也是你能说的?!六房再不济,也是你的族亲,你六叔祖母是你的长辈,别说私下非议,就是心里想一想,都是不该!你还要在兄弟姐妹们面前说!你说了那样的话,你五姐劝你,你反怪她,她不劝你,就是她错了!你弟弟妹妹们年纪还小,你不说教他们尊重长辈,反倒当着他们的面笑话尊长,你做的什么姐姐?!”骂到这里,又骂文娴:“你是长姐,也不知道教导弟弟妹妹们,拦着不让他们犯错,往日祖母教导你的,你都忘了不成?!”

    文娴眼圈一红,跪倒在地,文安文娟也慌忙跟着跪下。

    段氏起身走到于老夫人身边,轻声劝道:“老太太消消气,若是气坏了身子,叫这几个孩子如何当得起?孩子们不好,慢慢教就是了,可您得千万保重自己。”

    于老夫人见她来劝,稍稍气平了些,话里带了几分暖意:“你起身做什么?当心身体!你肚子里这个,可是老二的嫡长子,轻忽不得!”

    段氏面色微红,羞涩地道:“媳妇一时心急,就忘了……”又换了正色,“还请老太太听媳妇一句话,这件事……虽说是六丫头理亏,但只要不传出去,倒也不会坏了她的闺誉,只是六婶那边需得安抚住才好。至于二房那边,倒不需要担心,他家如今还有事托咱们办呢。”

    于老夫人无奈的叹了口气:“也只能这样了,总归是我老婆子没把孩子教养好!二房的事,回头等老二回来,你看着他亲自写了信,把事情说清楚,明儿就派一个妥当人进京,叫老大那边先打点着,还有文良那孩子科考前后要住的屋子,也需得收拾好了,再拨两个妥当人侍候。你叫老二在信里跟老大说明白,不是我老婆子啰嗦,二房手里拽着他家丫头的把柄呢!少不得要多尽点心力!”

    段氏恭顺地应下了,文慧在下面听得分明,知道父母要为自己说了几句闲话而受累,不由得涨红了脸,仰着脖子道:“祖母用不着这般!我一人做事一人当,用不着父亲和母亲赔小心。四叔四婶要管闲事,只管冲我来好了!我才不怕六房的人呢!她们要是有胆子,就来跟我对质!我还要问她们知不知道羞耻,不但上门讨要好处,还偷听上了!”

    “你给我闭嘴!”于老夫人大怒,脑子里轰的一声,便觉得眼前有些发黑,身体晃了一晃,段氏忙扶住她,四个大丫头也都乱成一团,倒茶的倒茶,打扇子的打扇子,拿药的拿药,拍背的拍背,好不容易于老夫人才缓了过来,脸色已经苍白不已。段氏忙叫人请王老太医去了。

    文慧见祖母被气着了,心中也有些后悔,虽然不认为自己错了,却觉得自己其实没必要跟祖母顶嘴,老人家哄一哄也就过去了,闹得如今这般……

    文娴却是害怕得发起抖来,虽然错的不是她,但她方才猪油蒙了心,居然不顾继母的劝阻,帮文慧出头,往重里说也是一个“顶撞尊长”的错。万一祖母有个万一,自己一个没娘的孩子,继母如今又有了自己的骨肉,还不知道父亲会怎么对待自己呢……

    段氏指挥着丫头仆妇们将于老夫人抬进卧室,回头吩咐人去备水备药,以及太医上门后用得着的东西,瞥见几个孩子仍旧跪在堂中,惴惴不安,便扶着丫头,一副不堪劳累的模样,走到他们身边叹道:“六丫头,你怎的就犯了糊涂呢?!老太太年纪大了,受不得气,你不知道么?!”

    文慧咬着嘴唇不说话,心中却觉得十分别扭。文娴颤声问:“太太,祖母她……不要紧吧?”

    段氏原想说不要紧,但转念一想,又改了口:“我又不是大夫,哪里知道?等王老太医来了看过,才知道具体如何,但瞧老太太的脸色,怕是得养些时日。你带着小七和十丫头回去吧,晚上再来侍疾。”又对文慧道:“六丫头,不是二婶不疼你,这事实在是你的错,你少不得要跪上一两个时辰,老太太一向疼你,回头消了气,自然会饶恕你的。”

    文慧冷笑道:“用不着二太太吩咐,我本就打算跪在这里等到祖母开口让我起身为止!我便是再不懂事,也不会不懂这个礼!二太太有空闲,还是回屋养胎去吧!”

    段氏一阵气恼,勉强掩住怒色,让文娴他们三个走了。文娴再三求她,一有消息就叫人传信给自己,她点了头,又安抚几句,得了继女一番感激。文安要留来下陪姐姐,她就劝道:“要紧的是老太太的身子,你若真有心替你六姐说情,不如到前头等王老太医,人一到就请过来,写方子磨墨,抓药跑腿,什么事办不得?你祖母知道你孝顺,心里一高兴,就会放过你六姐了。”

    文安一听觉得有理,忙调头去了前院。段氏走到门外,回头看一眼文慧,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没过多久,王老太医来了,见文慧跪在正堂,虽然心中疑惑,但文安催得紧,他就没说什么,直接进里间看了诊,说是一时气急攻心,没什么大碍,但要卧床静养,又开了方子,嘱咐了一通饮食禁忌,并严令不能再让病人动气,方才告辞。文安一路送他出门,立马就带了小厮去药铺抓药了。

    于老夫人睡了一觉,傍晚醒来,已经好过许多。见段氏在跟前服侍,便有些责怪:“你不去歇着,在这里做什么?当心累坏了我的孙子!”段氏笑道:“媳妇不累,活都叫老太太屋里的姑娘们干了,媳妇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罢了。”

    五福从外间进来,送上一碗药:“老太太,药已经好了,还有些烫,您回头喝?”于老夫人点点头,她将药放下,又道:“老太太,六小姐在外头已经跪了半日,眼看着就要天黑,晚上风凉,您看……”

    于老夫人身体顿了顿,才在如意的搀扶下坐起身,神情有些犹豫,又有些心疼。段氏扫了五福一眼,笑道:“论理,六丫头正该好好受个教训才好呢!不然将来还是这样的脾气,到了婆家,哪有不吃亏的?只是老太太向来疼她,她若生了病,老太太便先舍不得了。如今她跪了几个时辰,想必也知道错了,还是让孩子回去吧,免得弄坏了身体。”

    于老夫人沉下脸:“她那脾气,怎会知错?!正该叫她吃点苦头才好!”话虽这么说,到底是疼爱了十几年的孙女,又怕孩子跪出点毛病,耽误一辈子,于老夫人终究还是叫丫头出去传话,命文慧回去了,只是她余怒未消,不肯见孙女儿。

    段氏坐在床边轻轻吹着药,不一会儿,便侍候婆婆将药吃了,然后劝道:“文慧这孩子,别的都好,就是脾气太倔了。方才媳妇劝她时,她虽没说什么,但看神情,还是不大服气。她这样的性子,若没人用心管教,将来是要吃苦的。如今老太太这样,媳妇……又不方便,五丫头又小,还有谁能管着她呢?”

    于老夫人叹了口气:“只能我老婆子挣命了。她父母将孩子交给我教养,不过一个月,两个孩子相继闯祸,若不是老天垂怜,未曾酿成大祸,我都没脸见他们父母了!”

    段氏道:“您如今还病着呢,要是累坏了身子,可怎么好?大哥大嫂心中也会不安的。老太太,媳妇给您出个主意,您别见怪。”

    “是什么?你尽管说来听。娘儿俩有什么可忌讳的?”

    “媳妇是想着……大哥大嫂将孩子送回来,一是为了叫他们替父母尽孝,二是因为大嫂身上不好,无力管教的缘故。前儿京城来信,大嫂已经好了,倒不如将孩子送回去。媳妇想着,文慧性子再倔,到了父母跟前,总不敢胡闹了吧?文安年纪也大了,正是读书的时候……”

    文怡在家中等了两日,却意外地没听说二房放出什么话来,心中有些疑惑。她托赵嬷嬷在外头打听了,仍旧是风平浪静,只听说长房的于老夫人偶感风寒,有许多族中女眷上门去请安看病,别的事就没有了。

    她心中气愤不已,原来二房那自诩“公正”的四伯母,也不过是个趋炎附势之人,怪不得前世四伯父给自己寻了那门亲事,四伯母一边感叹鲜花插了牛粪,却又不肯替她说话。她早该看清楚这位长辈的真面目才是!

    罢了,既然长房有意粉饰太平,她也不必揪着不放,免得两房闹起来了,自家反而吃亏。既然两家不曾翻脸,将来祖母若是需要延医……

    想到这里,她又忍不住捶自己的头,既然不想再叫人说闲话,她还念叨长房做什么?!倒不如另寻法子的好!

    只是……她家既然是绝户,又哪有什么援手?其他族人……也不过是看长房脸色行事。

    文怡思虑再三,倒想起一个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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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出远门

    更新时间2010121 19:13:51字数:5205

    文怡想到的,不是别人,正是她亲舅舅聂家昌。

    这位舅舅,原是她母亲的亲兄,住在平阴城,与平阳隔着一座太平山,路途不过百来里地。聂家外祖父有举人功名,早年间还曾做过一任县丞,正好与文怡的祖父顾克图在一处地方当官。顾克图去世后,卢氏老夫人拉扯着儿子长大,到了说亲的年纪,得知这位故交就在平阴城安家,遣人去探望时,听说聂家女儿出落得好,又想起早年两家来往的情形,便给儿子定下了这门亲事。

    当时,文怡之父顾宜诚刚考中了秀才,跟县丞家的姑娘倒也相配。聂家只有一儿一女,对女儿十分疼爱,虽然家境只是小康,也陪送了不少嫁妆,加上婚后小夫妻恩爱和睦,两家可说是十分亲密的。文怡至今还记得小时候,母亲带着她回娘家时的情形,当时舅舅十分疼爱她,甚至肯扮成马儿,让她骑到他背上,在堂屋里到处爬。她跟舅舅家的表兄表姐一处玩,也十分融洽。

    只是自打父母过世后,两家便断了来往。近二十年前的事,文怡已经记不大清楚了,只隐约记得母亲过世后,舅舅舅母曾经来过一次,舅母还抱着她哭,只是那天,祖母很生气,似乎还跟舅舅吵了一架,过后舅舅一家就再没上过门。等到她大了,听说平阴城闹民乱的事,曾经求祖母派人去问一声,祖母虽然答应了,脸上却很不高兴。再后来,便是舅舅上门讨要奁田的事了。

    文怡不知道祖母与舅舅是为了什么缘故闹翻的,但舅舅小时候的确很疼她,即便跟祖母不和,也不至于害她这个外甥女儿吧?母亲的奁田,舅舅那么多年都没问过,若不是家里遭了劫,兴许是不会生起讨要的念头的。

    文怡心里有些发沉,觉得前世自己年纪小不懂事,许多事都没留意,但这一回,她得要好生思量一番。那是自己的亲舅舅,父族既然靠不住,就只能求舅舅了。若是可以,让舅舅一家逃过那场民乱,避免了遭劫的命运,日后两家是不是还能再来往?

    不过,平阴城离顾庄这么远,她一个小女孩,想要跟舅舅家联系上,没有帮手是不行的。而且,当初舅舅跟祖母是为什么起的口角?她必须先弄清楚才行。

    文怡没胆子问祖母,便将主意打到了赵嬷嬷身上,寻了个借口,说要赵嬷嬷指点她针线,将人请进房间,又关了门,才小声将疑问说了出来。

    赵嬷嬷原本笑嘻嘻的神情渐渐变得严肃,皱着眉问:“小小姐,你问这个做什么?”

    文怡略一踌躇,便将前些天在宣乐堂发生的事说了个大概,赵嬷嬷听得气愤填膺:“哪家的小姐这般没有家教?!顾家百年的名声,都被她败坏了!”又抱怨长房与二房:“整天摆着公正仁慈的架子,真遇到自家子孙有事,便换了嘴脸,他们也有脸面来见你这个小辈!”

    文怡听了奇怪,长房还好说,文安文慧是嫡孙子嫡孙女,怎么二房也算在里头?

    她问了,赵嬷嬷才道:“怨不得你不知情,这几日你都没出门,老夫人又是不许在家里讲外头是非的。二房的二少爷,正要往京城去赶考呢,因此四太太特地托了长房去打点。她平日最爱教训人的,这回不吭声,还不是因为有求于人的缘故?!你别怕,六小姐做了这样的事,是长房理亏,闹出去了,没脸的是他们,怪不到你身上!”

    文怡忙道:“嬷嬷,用不着了。我虽也有些生气,但也没打算跟他家计较,就怕闹得大了,他家又使诈,咱们家反而落了不是。那到底是族长家呢。而且,事情叫人知道了,别人不说,祖母心里必定会难受得紧。”

    赵嬷嬷叹了口气,怜爱地望着文怡:“好小姐,嬷嬷知道你的顾虑,放心吧,嬷嬷不告诉老夫人就是,只是委屈了你。”

    文怡笑了笑,转移了话题:“正因为这件事,我看出来了,在这边族中,就没几个人将祖母和我放在眼里的,祖母和我平日里有事要托人办,找到族人头上,低声下气求人不说,银钱也花得多。我想着小时候舅舅最疼我,若是他能替咱们家出面,岂不是省事多了?外祖父是做过官的,舅舅在平阴城也有些脸面,有他做咱们靠山,族人也不敢欺人太甚。况且以舅舅的身份,往衙门里办事也便宜些。我曾听人说,虽然咱们家是绝户,但族产已经归了公中,再置的产业便是私房。家里若有了余钱,十亩八亩的,多买些地,每年也能多个进项,岂不是比只守着两个小庄子,一年得几十两银子强?”

    她这几天跟在祖母身边,明里暗里的打听,对家中情形也有些了解。祖母的陪嫁庄子,几十年来已经卖了不少地出去,剩下的二三十亩薄田,出产也不多,母亲陪嫁的庄子大些,但一年也不过四五十两的收入。两个庄子合起来,再加上族里发的钱粮,祖孙俩过得还算宽裕,但祖母这些年看病吃药多了,再加上她要给孙女办嫁妆,手头总是紧巴巴的,连新衣服都舍不得做。文怡琢磨着给家中添些进项,首先考虑的就是置产。嫁妆什么的,可以先放一放。

    赵嬷嬷沉吟片刻,道:“小姐的话也有道理,只是这置产的事,先不要提。虽说后置的产业归各家所有,但因小姐没有兄弟帮衬,这私产就有些说不清,还不如将来……”想了想,又觉得文怡年纪太小,嫁妆之类的还不到说的时候,便改口道,“舅老爷的事,小姐算是问对人了。若是问了老夫人,怕是还要挨一场教训。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原是老夫人当年一时伤心,想左了,说的话不中听,舅老爷恼了的缘故。”

    原来当年文怡之父顾宜诚在赶考途中染病身亡,消息传回顾庄时,她母亲聂氏立时便晕了过去。当时,母亲已经有了四五个月的身孕,诊脉的大夫们都说,八成是个男孩。由于母亲太过伤心,日日哭泣,这胎没保住,流了,母亲伤了身子,又万念俱灰,连药也不吃,谁劝也不听,生生熬死了。祖母卢老夫人知道聂家教女讲究“三从四德”,又以贞烈为重,心里便存了怨愤,想着若不是媳妇糊涂,不知保重,儿子也不至于绝了嗣,媳妇还丝毫不念女儿孤苦,硬要跟了儿子去,丢下她一个老婆子带着小孙女儿在这人世间受罪。

    说来也巧,聂家昌见妹子妹夫没了,也是伤心,又担忧这外甥女儿没人照顾,老太太年纪大了,也不知道还能活几年,担心外甥女儿在族中受人欺凌,便想将文怡接过去抚养,又因为儿子年纪比他表妹略大几岁,想让两个孩子定下亲事,将来外甥女儿终身有靠,自己也能安心。

    卢老夫人听了这话,却更生气了,觉得聂家是要来夺她孙女儿的,她就只剩了这点血脉,怎能让人抢走?!又嫌聂家儿子自幼体弱多病,将来还不知能不能养大,若是定下亲事,将来有个好歹,孙女儿依着顾氏一族的规矩,是要守望门寡的,那岂不是害了孙女一辈子吗?!况且,能教出媳妇那样不顾大体的女儿来,聂家还不知道会把孙女儿教成什么样子呢!

    聂家昌听了这话,也生气了。他妹子殉了夫,这婆婆还要说她坏话,他如何能忍?!于是两人不欢而散。

    听了赵嬷嬷讲述当年的事情经过,文怡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心中十分酸楚。原来,她也曾经有过弟弟……

    抹去泪水,文怡哽咽道:“这么说来,舅舅……原是疼我的?”赵嬷嬷叹道:“舅老爷是真疼小姐,因老夫人忌惮他,他不好上门来,但每逢年节,也不曾忘了派人送礼,只是老夫人次次都把人赶回去了。”

    文怡叹了口气。这件事,不管哪位长辈,她都不能埋怨。祖母和舅舅都是因为心疼她,才会闹起来的,想到去世的母亲,还有那未来得及出世的弟弟,文怡又忍不住默默哭了一场。

    待擦干泪水,文怡才道:“嬷嬷,既然是为了这个缘故,你说……祖母会不会不乐意我跟舅舅亲近?”

    赵嬷嬷抹了抹泪,想了想,道:“老爷太太的孝期已过了,老夫人虽伤心,瞧她平日的情形,大约已经消了几分气。只要小姐孝顺,又不再提那抚养或定亲的话,小姐想跟舅家来往,也是正理。老夫人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应该不会拦着的。”忽然又记起了一件事:“再过几日,好象就是舅老爷生日是不是?我记不清是哪一天了,是初三,还是初五?”

    文怡想了想:“是初四,那年我随母亲回娘家省亲,才过了舅舅生日,第二天本来要回来的,舅母说,再过三天便是乞巧节,叫我母亲过完节再走。”

    赵嬷嬷也想起来了,笑道:“小姐记性真好!就是初四!想来也没两天了,小姐若真有心跟他家来往,不如就备一份礼,以小姐的名义送过去给舅老爷祝寿吧?”

    文怡点点头,又摇了头:“不,当年两家闹得这般,祖母又年年拒他家的礼,我得亲自走一趟,不是为了给祖母赔不是,而是请求舅舅,不要怪罪祖母。”她越想越觉得自己有必要这么做。家里没有得力的下人,有些话,在信里说不清楚,她想要让舅舅做自己的助力,就得亲自跑一趟。

    卢老夫人听了赵嬷嬷的劝说,面无表情地看了孙女儿一眼:“你要亲自过去?”

    文怡心中忐忑,担心祖母会生气,但心中始终谨记“大事要紧”四字,点点头:“是,孙女儿……为了守孝,三年不曾上门请过安了,实在是失礼,因此……想亲自上门给舅舅赔罪……”又怕祖母多想,“孙女儿不会住夜的,当日就回!”

    卢老夫人沉默了好一会儿,一直没吭声,直到文怡等到心惊胆战,以为事情一定没希望了时,才开口道:“既然要去,百多里路,哪里一天就能回的?!叫张家两口子陪着,带上两天换洗衣服,住两日再回来吧!”

    文怡喜出望外地望向祖母,卢老夫人却起身进了里间:“赵家的,记得备一份象样的礼,咱们家虽败了,在亲戚间却不能丢脸!”

    文怡想要追进去,赵嬷嬷却已看出主母脸上不好,忙拦住她,摇了摇头,小声道:“等晚上老夫人气平了,小姐再撒个娇,就好了。”文怡这才作罢。

    卢老夫人在里间,却盯着妆台上一只锦盒发愣。今日下午,五房的侄媳妇过来,说起长房的小道消息,直叫她心底发沉。怨不得孙女会打舅家的主意,她到底是老了……

    到了七月初二那日,正是个大晴天。文怡定了在这天出发去平阴城给舅舅拜寿,已经备好了四盒祝寿糕点,另有两匣子寿礼,还有给舅母、表哥表姐们的礼物,赵嬷嬷又给她备下一小包袱的绣花荷包,里头装有银锞子、香饼等等,预备在舅舅家遇上别的亲戚或是给下人打赏。卢老夫人亲自嘱咐了跟车的张叔张婶许多话,方才将孙女儿送上了车,站在车前,想要说些什么,嘴动了动,半天,还是没开口,只淡淡说了句“路上小心些”,便回屋去了。

    文怡看着祖母的背影,有些心酸,但她知道今天这趟远门,是一定要去的,只能收拾心情,辞别了赵嬷嬷,带着张婶,坐着马车往大路上去。

    平阴城在平阳以北,从陆路走,要绕过太平山东侧,一路都是平直的官道,来往的人也多。文怡一行才出了顾庄不远,便不得不停了下来。远处有七八辆马车停在那里,将整条大路都堵住了,半辆马车都过不去。

    张叔远远看了一会儿,回来禀报说:“小姐,好象是长房和二房的人,小的看到了宣乐堂的管家,还有六小姐专用的马车,七少爷也骑着马在前头跟二太太说话。”

    文怡脸色一沉,问:“除了二太太,还有哪位长辈在?!”

    “小的看不清,不过看马车,大老太太兴许也在。大约是在送别二少爷、七少爷和六小姐。”

    文怡抿抿嘴:“既然如此,怕是要耽搁些时间,还有别的路可走么?!”

    张叔有些不解,小主人难道不打算过去请安?只是他向来老实,便道:“从太平山西边走,也有一条路,离平阴还要近些,小的几年前去舅老爷家还走过两遭,只是人烟少些。若是天气好,一天都不用就能到城门了呢!”

    文怡不想过去跟长房、二房的人见礼,便下了决定:“那就走西边!走快一点,赶在天黑前到!”

    张婶忙说:“小姐,西边偏僻,怕不太平。”

    文怡已经拿定了主意,哪里肯听?况且她前世从未听说西边的路有什么不太平,仍旧命张叔调转车头,跑上了西边的大路。

    这条路果然偏僻些,路还算平整,但一路草木繁密,隔上几里才见到人影。张叔心下有些惴惴的,但因方才打了包票,只能硬着头皮,加快两鞭往前走。中午也不敢寻地方歇脚,只在车上吃了点干粮。

    过了申正时分(下午四点),日头偏西,马车到了一处山坳处,张叔渐渐放松下来,对马车里道:“小姐,转过这个弯,再往前走两里地,就是官道了!那里有个大庄子,可以歇歇脚!住店也行!离平阴也不过二三十里地。”

    文怡听了高兴:“那就快走!到了庄上再……”话音未落,外头便传来张叔一阵大叫,接着马车顶上重重响了一声,车顶凹了下来,文怡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张婶在车窗边尖叫出声:“小姐,是强盗!”

    文怡大惊,车厢外又传来张叔的大叫:“你要干什么?!”接着马车剧烈摇晃起来,马一声嘶叫,很快就停下了。张婶掀开车帘往外看,眼一翻,便晕倒过去,身子直掉在车轮边。

    文怡看着张叔跟两个蒙着脸、衣衫褴褛的男子僵持,心中害怕不已,喝道:“你们……你们难道认不得车上挂的灯笼?!我们是平阳顾家的人,劫了我们,你们也不会有好下场的!”

    那两人对望一眼,左边那瘦些的人喝道:“都快饿死了,哪里还顾得上是谁家?!”说罢一刀伸了过来:“还不快拿钱出来?!”另一人也跟着伸刀:“对!拿钱出来!”他伸刀伸得不对,却正好割着马耳朵,马儿吃痛,嘶叫一声,扬蹄将他踢出老远,便疯了般往前冲。

    文怡没坐稳,直摔进车厢里,一路颠着,头晕眼花,只隐约听到张叔在那里叫“小姐、小姐”,声音越来越远,心中却在后悔,今日是不是太过鲁莽了……

    外头的马又是一声嘶叫,但听着却与先前有些不同,居然渐渐跑得慢了下来,而且还有人在吆喝。文怡好不容易等晕眩过去,只觉得脑门上疼,大概是方才磕着了,见马车竟然停了,不由得大奇。难道是来了救兵?!

    这时,外头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车里的小姐,你没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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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冠盖满京华

    第十三章 救命恩人

    更新时间2010122 19:03:34字数:4393

    文怡恍惚间,听到这个声音,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这人的声音真好听。”但马上就发现自己想的是什么,忙默念了几句“阿弥陀佛”。

    她撑起身子,坐直了,看到自己身上有些狼狈,头发也乱了,忙迅速整理了一下衣服头发,然后端端正正地起身掀起车帘,走了出去,看到前头站着一个黑衣少年,正拉着马缰绳,面带关切地看向自己。

    这少年生得颇为高壮,听声音年岁不大,但外表俨然有十六七了,长着一对黑黑的剑眉,鼻梁高挺,双眼有神,本是清秀容貌,却因长了个方下巴,添了几分坚毅之色。他身上穿着黑细布衣袍,腰间束着布带,却又挂了把长剑。这长剑外表并不显眼,剑柄处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灰色布条,显然是常用的,并不是装饰之物。脚上穿的布鞋,鞋面鞋底都破损得厉害,看着也是寻常物件,但文怡留意到,他鞋口处露出的一点白袜,上头有些特别的花纹,却是康城“锦纶坊”出品,价值不菲。

    这人……究竟是什么来历呢?看着象是寻常清贫人家习武的子弟,也许是个官兵,或是江湖人?但细看之下,又觉得不象。而且仔细瞧他长相,似乎有些面善,但细想之下,又不记得自己几时见过这样一?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