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望族 上第1部分阅读
生于望族 上 作者:未知
《生于望族》作者:loeva【上】【完结】
第一章 横死重生
秋日的阳光正烈,街上的行人熙熙攘攘,路旁的店铺小摊叫卖着各式各样的商品,从一文钱一个的素菜包子到价值千金的古董珍品,应有尽有。yuchuanshuwu 玉川书屋手机版有人说,在京城,只要有权有钱,只有想不到的,没有买不到的东西。
外地来的客商从人群中穿行而过,望着眼前的繁华景象,不由得感叹:“不愧是京城啊!帝都气象,果然不同凡响!”忽而见有尼姑在路边化缘,他是个虔诚的信佛之人,忙从袖中摸出几个大钱,买了数个素菜包子,送给了尼姑,得了一番称颂感谢。
忽然,街尾处的人群一阵马蚤乱,惊慌失措地向路边躲去,随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六匹高头大马载着穿着一致、全副武装的护卫,急驰而来。后面还跟着一辆华丽的大马车,马车后,又是一辆小些的马车,同样装饰着珠玉璎珞,车后还有另六位骑士护卫。这一行十二骑两车,仿佛不知道自己所走的是人来人往的街道似的,只顾着往前冲,惊得行人争相走避。
车马急驰而过,带起漫天尘土。行人咳嗽着重新回到路间,都望着那车驾远去的背影,指指点点。
那客商被尘土熏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好不容易舒服些,便看到方才正跟自己说话的尼姑摔倒在地,忙问:“小师父,你没事吧?”
那尼姑缓缓爬起身,合什一礼:“贫尼不妨事,多谢施主相询。”便低头拭那斋砵,可惜里头的饭食都已沾上了尘土。
那客商这才发现,这尼姑长得眉清目秀,皮肤白晳,年纪不过二十许人,缘何就出了家呢?可惜可惜。他暗暗叹了口气,问旁边的摊主:“方才那马车的主人是什么来头?好生霸道!”
那摊主道:“客人有所不知,那是咱们京中有名的绝世美人,柳尚书家的少夫人,平阳顾氏嫡出的六小姐!真真正正的名门闺秀!”
客商纳闷了:“即便是出身名门,也没理由霸道至此吧?”
那摊主露出一个暧昧的笑:“她夫家本就厉害,但最厉害的是她的靠山!你不知道吧?她背后站着好几位贵人呢!听说连当今皇后娘娘,见了她都是以姐妹相称的!”
客商更纳闷了:“这是什么缘故?”
那摊主笑而不言。
“静虚!你在哪儿?!”不远处传来一个女声,站在边上正出神的尼姑反应过来,忙对客商再行一礼,匆匆而去,对迎上来的另一名中年尼姑低声叫“师姐”。
那中年尼姑皱起眉头:“怎么把斋饭弄脏了?师父正喊我们呢,再不回寺里,就要耽误午课了!”
“是……”年轻的尼姑低头合什,温顺地跟着她走了。
那客商目送她们远去,发现在那中年尼姑的丑陋面容衬托下,年轻的小尼姑更显姿容秀丽,这样的美人为何要出家呢?想起方才传言中的马车主人,乃是位绝代佳人,他便不由得摇头。佳人又如何?女儿家还是要温顺柔婉才可人呀!
“这位客人,我这里有各式精制簪钗步摇,您可要买一些回去?让夫人和小姐戴上,更添几分风采呢!”摊主热情地向他推荐自己的货物,他瞧了瞧,想起家中小女儿,已是花样年华,便蹲下身,兴致勃勃地挑起来。
街上又恢复了原本的热闹,仿佛方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然而在有的人心里,那辆马车与威风八面的护卫,却是无法轻易忘却的。
大报国寺西北面,是一片茂密的树林,林后有一所庵堂,原是本寺辖下的女尼修习之所,偶尔也会有外地游尼前来挂单。这日天色暗下来后,庵中众尼做过晚课,便各自回了房念经。
白天曾在那外地客商面前露了一面的中年尼姑正歪在榻上,拿根细竹签挑着牙,抱怨道:“这大报国寺的斋饭听闻是极美味的,不然我也不会劝师父到这里来挂单,没想到庵堂是另行开伙,做的饭菜难吃死了,出门化缘又没化到好东西,真真倒霉!”
她说话的对象正是那年轻的女尼静虚,后者眼下正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前,闭目念经,听到她的抱怨,没搭话。
那中年尼姑不满了:“我正跟你说话呢!摆什么架子?!”
静虚念完一遍经文的最后几个字,才睁开眼淡淡地道:“师姐,出家人需戒嗔,需清心寡欲。”
中年尼姑翻身而起,冷笑道:“我才是师姐!你在师父跟前才待了几年?就给我说教起来?!”
静虚低头不语。中年尼姑知道她是个温顺沉默的性子,也不再骂,只面带嘲讽地道:“我知道你今儿心里不爽快!在街上时,就听说那横冲直撞的贵人是柳尚书家的少夫人,平阳顾氏的六小姐!你不也是平阳顾氏的小姐么?那又如何?!人家是高高在上的贵人,锦衣玉食,你却只能窝在这里,青灯古佛,吃着难吃的斋饭!死了也不会有人多看一眼!”
静虚眼皮轻颤,复又重归平静,淡淡地道:“那都是前尘往事了,我已忘却,师姐又何必还记着?”
中年尼姑冷笑:“你倒说得轻巧,天天风餐露宿的,你又三灾八难,受罪的是我们!若不是我劝得师父到此挂单,她老人家又认得几位诚心的官家夫人愿意听几回佛法,我们早饿死了!你既是出身望族的千金小姐,为何不能给师父和师姐们分忧?!”顿了顿,她忽然想起一件事,顿时转怒为喜:“是了!方才听庵里的人说,那位贵夫人今儿要在大报国寺祈福!你们都是一家的,不如你去跟她说说,让她多赏我们些香油钱吧?!也是对师父的孝心不是?”
静虚沉默不语,中年尼姑急了,便上前来催她,她起身避开,转身出了庵堂,却没往前头寺庙走,只在树林边上徘徊。
夜深露重,一阵秋风吹来,她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呵了呵手,偶然抬头望天,却发现今日是满月,月亮又大又圆,明晃晃地挂在天上。她看着看着,忽然落下泪来。
她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的闲情逸致赏月了,上一回,还是祖母在世时吧?她自幼父母双亡,是由祖母教养长大的,因无兄弟扶持,在族中不过是个受人忽视的旁枝女儿。祖母去世后,更是没了依靠。她小心翼翼地,严守闺训,不敢多说一句话,多走一步路,生怕被人看轻了,但最后的结果却实在算不上好。
她这辈子做得最大胆最出格的一件事,就是拒绝族长安排的婚姻,毅然出家了吧?虽然出家人的日子十分清苦,她却觉得轻松多了,相比于在那个大家族里规行矩步的压抑生活,她宁可忍受饥饿与寒冷,连师姐每日的抱怨挖苦也甘之如饴。
又是一阵冷风吹来,静虚一个哆嗦,再望向月亮,却觉得月色变得有些诡异,居然带了些血色。她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正想再看清楚些,却忽然听到有脚步声正急急往这边来。难道是寺里的僧人?静虚忙避到树后。
然而出现在月色下的,却是一行三人,两男一女,其中一名男子穿着护卫服色,正与白日里见过的骑士相同,而那女子,丽色夺人,不是那位家境富贵、地位显赫的六堂姐又是谁?
静虚一阵恍惚,忽而得见故人,她不由得感叹万千。六姐一直是平阳顾氏的明珠,从十岁起,便以才貌闻名。她父亲在朝中任高官,兄弟又都是出色的才子,昔日一族中的姐妹,再没有比她更风光的了。
“谁?!”另一名男子忽然出声,三人的目光遂向静虚所在的方向扫来。
静虚一阵心悸,忙走了出来。那男子身上虽是华服,眼中却满是唳气,绝非善辈,她还是尽早表明身份的好。
三人见是个尼姑,稍稍松了口气。只是那贵夫人见这尼姑一直盯着她,有些不悦:“你是哪里的女尼?!”
静虚苦笑,一别不过数年,她已不认得自己了么?便开口喊了一句:“文慧……”
那华服男子脸色一变,不等她说什么,手上银光一闪,静虚便觉得心口发凉,接着便看到一柄银剑没入自己胸口,随着剑身被拔出,她全身力气尽失,软软卧倒在地。
文慧急问:“你杀她做什么?!要是惹得住持生气,难保不会将我们的事泄露出去!”
那华服男子却冷笑:“这尼姑知道你的名字,谁知有什么企图?倒不如抢先下手,省得麻烦!咱们快走,只管将杀人罪名丢给后头的人就是!”文慧闻言也不再纠缠,急急随着他们走了。
静虚躺在地上,身体渐冷,目光渐散,可她不甘心,为什么……好歹给她一个理由!
只是鲜血的流逝渐渐带走了她的生命,她的意识完全沉入了黑暗中,只有那诡异的月光仍旧照耀着她的尸身。
不知过了多久,她从炙人的灼热中醒过来,只觉得身上仿佛有火在烧,辗转反侧,痛苦低呓。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她耳边呢喃:“一定要平安无事,一定要挺过去呀……”
她在记忆中搜寻着这个声音,答案却叫她不敢相信,猛地一睁开眼睛,望着眼前慈爱的脸庞,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醒了醒了!老夫人,小小姐醒了!”老妇惊喜地直起身,往外奔去。
而静虚,则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的一双小手,又扫视屋内的摆设一眼,只觉得脑中轰隆作响。在方才那老妇的搀扶下进门的,不正是她去世多年的祖母么?!
是佛祖在保佑么?这是做梦还是真的?她居然重生了!
这时候的她,还是个十岁许的女童,家业还未败落凋零,祖母还未去世,她还不是无依无靠只能任人摆布的孤女,还未出家……
她的名字……还是顾文怡。
第二章 重拾旧习
更新时间20101121 17:26:02字数:3761
文怡翻了个身,感觉到眼前一片明晃晃的,窗外还有鸟儿的叫声,猛地惊醒,忙忙起身下床要去做早课。
但脚一掂地,她已经反应过来了。如今她还没出家为尼呢,一时睡迷糊了,居然忘了这件事。
地面很凉,她缩了缩脚,重又坐回床上,用被子裹紧了自己的身体。
高枕软卧,自然是舒服的。她已许久不曾享受这些了……
她眨了眨眼,再次扫视周围一眼,想起小时候赵嬷嬷曾说过,如果掐自己一把,会疼的话,表示是真的,但如果掐了不疼,那你一定是在做梦了。她大力掐了自己一把,疼得吸了口冷气。原来,这都是真的么……
想想也对,如果是做梦,她哪有这许多时间?昏迷过去前,她已受了致命一剑,便是大罗金仙降临,也无能为力了。死去的人还会做什么梦?她肯定是重生了。这是佛祖的垂怜,知道她死得冤屈,因此补偿她一把。
既然是佛祖的恩赐,她就绝不能白费了佛祖的好意。她再也不会……莫名其妙地死在别人手里了!
那个华服男子的模样,还清楚地印在她的脑海里,连他动手前说过的话,还有动手后的表情,她都一点儿没忘记。她会牢牢记住这个人的,他就是上辈子杀她的凶手!
还有六堂姐文慧……她怎么会跟那种男人在一起?而且,看着那男人杀了一个女尼,她担心的居然是“叫住持知道了该怎么办”,她不但忘记了同族的姐妹,还眼睁睁地看着无辜之人被同伴杀死,这样的姐妹……
文怡咬咬牙,在心中默念经文,告诉自己要平心静气,戒嗔戒怒。不管他们如何,自己已经重生了,没必要再纠缠于那些逝去的过往!或者说,是尚未发生、而且永远不会再发生的未来!
默默回想着记忆中的童年,她翻身下床,自行穿好衣服,发现头发散落在背后,颇为碍事,叫她很不习惯,忙寻了根绸带绑了,随便往头上一盘,便就着墙角水盆里的冷水洗漱。
这时,门开了,昨夜那位老妇赵嬷嬷捧着正散发热气的水盆手巾走了进来,见状惊道:“哎哟!我的好小姐,你怎么自己起来了?!如今天气虽热,早晚却清凉,那水是井里打的,太冷了,当心冻着,快放下吧!”
文怡抬头笑道:“赵嬷嬷,不妨事的,冷水洗脸更精神些。”
赵嬷嬷瞪她一眼:“你才病好,若是受了凉,又病了,该怎么办?!还不快给我回床上去?!你今儿就别出房门了,大夫昨儿说了,你的病还未好全,需得好生养着!”
文怡无奈,只得丢开了原本打湿了的手帕。她好不容易有了第二次人生,自然不希望自己久病,不但自己难过,还会连累家里花钱看大夫吃药。
心中忽地一动,记忆中,小时候的自己的确生过一次重病,为了治病,把家里的闲钱都几乎花光了。现在想起来,似乎就是这一回!
文怡再不敢大意,忙走到赵嬷嬷身边,依着她的指示,用烧得温热的水洗了脸、漱了口,又听话地在衣服外头添了件薄马甲。
赵嬷嬷摸了摸她的头,笑道:“你这梳的是什么头发?活像道观里的老道姑似的。”文怡脸一红:“忽然忘了怎么梳头了,嬷嬷替我梳吧?”赵嬷嬷掩口偷笑:“这么大的人了,再过两年就是大姑娘了,还这么爱撒娇!”说罢便拉着她在妆台前坐下,打开镜匣,把她头发上的绸带解了,小心梳顺头发,再梳成两个简单的丫髻,然后再从镜匣中翻出两个银丝扭的小花簪来,往她头上一插,又添了朵小绢花,便大功告成。看着镜中的小文怡,赵嬷嬷脸上笑开了花:“瞧瞧,咱们小小姐出落得多水灵呀!”又打开粉盒去寻脂粉。
文怡一闻那脂粉香气,便觉得很不习惯,忙忙躲开,小声道:“又不出门,何必擦粉?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向祖母请安了。我答应嬷嬷,一定会乖乖吃药的。”
赵嬷嬷听了高兴,便不再强求,拉着小文怡的手出了房门,越过院子进了正屋。
这是文怡祖母的居所,正屋三间。正堂是吃饭理事的地方,有时也会在这里招待近亲女眷,东边暖阁是卧室,西边则是佛堂,供奉着她祖父、父母的灵位。
赵嬷嬷让文怡到圆桌边上坐下,道:“方才住后廊西的九太太过来说话,老夫人便出去见她了,眼下一时还回不来。老夫人特地嘱咐过,让小姐先用早饭呢。”一边倒热茶,一边高声唤“张家的”。
文怡看着佛堂的方向,微一迟疑,便起身走过去,来到祖父与父母灵前,眼圈一红,跪了下来,正正经经磕了头、上了香,然后对着佛祖默默祷告,感念佛祖慈悲,让她得以重生。
赵嬷嬷看得直叹气,劝道:“小姐心意到了便好,难为你小小年纪,就这般孝顺,病才好了些,便来为老太爷、老爷和太太上香。只是这屋子早上不见阳光,略嫌阴凉了,老夫人向来不在这个时辰过来的。你年纪小,又是刚刚病愈,哪里受得住?快起来吧。”
文怡在心中已念完了一遍经,转头对赵嬷嬷笑笑,便乖巧地应了。待回到外间,已有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捧着托盘站在桌旁,笑着对文怡道:“小姐今儿好了?阿弥陀佛,真真是佛祖保佑!”
文怡认得这妇人是自家执役多年的厨娘张婶,祖母去世后,赵嬷嬷也没了,她被族长家收养,这张婶便与她丈夫张叔一同另投了长房,弃自己于不顾,致使自己孤零零地寄人篱下,连个助力都没有,她心中有些硌应,只勉强笑了笑,说了句客气话:“这些天辛苦张婶了。”
张婶哪里知道她心里的想法,还以为小主人真个在跟自己道乏,顿时笑得眼眯眯:“哪儿呀?张婶不辛苦,老夫人才辛苦呢,幸好小姐如今平安无事了,大家才松了口气。”
文怡只是淡淡笑了笑,赵嬷嬷问张婶:“可炖好了?盛上来吧。”
“是是。”张婶忙将托盘里的瓦盅放在文怡面前,揭开了盅盖,一阵热香夹杂着人参的味道散发出来。
文怡怔了怔,忙往盅里看了一眼,果然见到有几块鸡肉,心里顿时打起了鼓:她自打出家后便一直茹素,重生后两天来也是清粥小菜一点荤腥不沾,因而就一直没想起这件事。如今这人参鸡汤放在眼前,要她怎么下得了手?
赵嬷嬷还在那里道:“大夫说了,小姐病后体弱,正该进些滋补的汤水,补补元气。这参是老夫人好不容易才托人觅得的,虽然年份有些短了,但小姐年纪还小,吃它却是正好,汤是用上好的山泉水作底,又拿两年的母鸡炖了,喝了它,小姐一定不会再生病了!”
文怡勉强笑着,有些无措地偷看赵嬷嬷一眼,后者还在催促她:“快喝呀?趁热,老夫人再三交待嬷嬷一定要看着你喝完的,若是嫌那肉粗,随便吃两口便罢了。”
看着赵嬷嬷关切的眼神,文怡即便是忌讳荤腥,也没法说出“不喝”两个字。她如今不过是个十岁女童,若跟人说她茹素,未免太惊世骇俗了些,只是真叫她一口吃下去,她心里又不自在。想了想,便问:“既是补身的好东西,祖母可吃过了?我是小辈,怎能撇开祖母她老人家,自己享用?”
赵嬷嬷怜爱地道:“老夫人有自己的补汤,吃这个却有些不合适。这原是专为你做的。好小姐,别问那么多了,当心再不吃就凉了,那样药效就要大打折扣。来,嬷嬷喂你。”说罢真个伸了手过来。
文怡忙拦住她:“不用了嬷嬷,我……我自己来。”拿起勺子,心想:“我如今不是出家人,无所谓戒律不戒律的,若是不喝,只怕还要引得祖母与嬷嬷忧心。”久违的亲情与关爱,以及迫切想要长久留下这种温暖的心情让她抛开了对清规戒律的顾虑,心中默念了几句佛,便喝了起来。
汤很香,火候恰到好处,鸡肉也嫩,咬一口便化在嘴里。文怡只觉得肚里死了多年的馋虫又活过来了,待喝下最后一勺汤,才惊觉自己居然将全部汤喝了个精光,鸡肉也都吃尽了,不由得脸一红,心中又念“阿弥陀佛”。
赵嬷嬷与张婶见她把人参鸡汤喝完了,却是无比高兴,后者乐呵呵地将碗筷收了下去,还边走出门边道:“小姐最爱吃鸡汤银丝面了,我今儿一大早起来擀了几挂,厨房还有鸡汤,小姐什么时候饿了,就跟我说,我立刻下面去!”
文怡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纠结了一会儿,心一横:都已经破了戒了,也不在乎是一回还是两回,只要心里有佛祖就好。
赵嬷嬷取了温水,沾湿了手帕给她擦手,叹道:“看到小姐如今吃好睡好,嬷嬷才算是放心了。前两天凶险得紧,差点儿没把嬷嬷的心肝都吓破了。若是小姐有个好歹,可叫老夫人怎么办呢?熬了几十年,只剩了你一个血脉,从小小的婴儿拉扯到如今这么高,又乖巧又贴心,心肝儿似地宠着,眼看着再有几年便成|人了,若这时候出了什么差错,别说老夫人,就算是嬷嬷我,也没法活了……”说着说着她就伤心起来,泪水也止不住了。
文怡忙掏出手帕为她拭泪,又柔声安抚着,心里也有些难受。
她祖父早在十几年前就没了,祖母卢氏千辛万苦将她父亲教养成|人,看着他娶妻生女,读书有成,原是盼着他能重振家业的。父亲自小聪慧,才二十多岁就考中了举人,却偏偏在赴京赶考途中,患了急病死了。消息传回平阳,母亲聂氏受不住打击,也跟着去了,只留下年仅七岁的独生女儿。接着又因为家中没了男丁,算是绝了嗣,族中按例要收回祖产,除了田地外,连他们六房这一支世代居住的“宣和堂”宅子也分了一部分出去给其他族人住。祖母已上了年纪,哪里受得了这个委屈?大病一场,心灰意冷,但为了唯一的亲骨肉,才勉力支撑了下来。
可以说,顾文怡就是卢氏老夫人的命根子,若是连这仅有的孙女儿也失去了,她就再无在这世上存活下去的理由了。
文怡哽咽道:“文怡不孝,让祖母忧心了……还叫嬷嬷也跟着担忧,是我不好。往后我一定会好好保重自己,孝顺祖母的……”
赵嬷嬷擦了一把泪,呜咽道:“我知道小姐最是乖巧的,这回若不是七少爷顽劣,那起子势利眼的小人又跟着起哄,断不会害得小姐受了惊吓,还病得这么重……小姐又不曾招惹他们,他们却差点儿害了你的性命。阿弥陀佛,老天爷有眼,必要叫那些做了坏事的人得报应!”
文怡一听,不由得沉默下来。
第三章 不得已
更新时间20101122 17:23:24字数:4011
为什么会得病?文怡这两天里一直从遥远的记忆中寻找着答案,由于“年代久远”,她只记得大概,似乎是族中一位长辈过寿,她随祖母去贺寿,老一辈们叫了戏班子,吵吵嚷嚷的,很多人,很热闹。她好像是跟着某位堂兄弟姐妹去了后院玩,不知怎的到了一间屋子里,就被困住了。屋子门窗紧闭,又是夏季阳光正烈的中午,她叫了半天都没人来开门,只觉得浑身热得厉害,头发晕,眼又困,再后来便不记得了。醒过来时,她已经回到家中,大病了几日,后来问起祖母,祖母只是板着脸不说话,旁人也只说她是被欺负了,以后不要再到那家去,但前因后果却不甚清楚。
这对她来说已是十几年的事,当时她年幼又有病在身,就没弄清楚,直到现在才从旁人的话中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本族长房“宣乐堂”,是全族最显赫的一支,大伯父顾宜敦不但是一族之长,还在朝中任高官,他的嫡长子跟在他身边读书,嫡次子与嫡女都送回老家陪伴祖母——其中这位嫡女,就是六堂姐文慧——那次子在兄弟中行七,比文怡大一岁,名唤文安,自幼顽劣非常,但因书读得好,又会卖乖,很得祖母溺爱,加上父母都不在身边管教,越发放纵了,在顾庄一带可说是横行无忌的。前几天因他祖母于氏老夫人过寿,文怡陪着祖母前去祝贺,长辈们在一处听戏,小辈兄弟姐妹几个不耐烦听,便另找乐子。她性子安静,又向来少与姐妹们往来,别人嫌她不合群,又怕撇开她不管会惹来长辈指责,这文安便使了个花招,只说要拉她去瞧新奇物事,将她诓到后宅一处僻静的院落,锁进屋里,又交待下人不许放她出来,便自去玩耍了。
她在那小屋中又怕又急,窗户又是关紧了的,从门缝里看出去,一见有人影经过她便大喊,奇怪的是经过的人都象是没听见似的。她喊得嗓子都沙哑了,始终不见人来,只说等到戏散场了自有人来寻。谁知文安怕她告状,居然告诉于老夫人的丫头,说她跟姐妹们在花园里玩得正高兴。祖母卢氏听了于老夫人的话,只当是真的,便没多问,等到晚间开宴时四处找不着她,才从五堂姐的丫头那里听说了实情。祖母吓了一跳,跟老妯娌于氏说了,众人找到小屋时,文怡已经因为中暑晕了过去,抬回家后便大病一场。
想必于老夫人也知道自家理亏,特地请了附近一位致仕的老太医前来为她看诊,药材、补品都自己掏腰包。只是祖母卢氏这回惊怒至极,始终不肯谅解。那文安脾气又倔,哪怕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也不肯低下头来赔罪。于老夫人心疼孙子,单骂了他几句,便把跟在他身边的丫头叫来打一顿了事。
只是文怡如今回想,那小屋说是偏僻,到底是在后宅,她那样大声叫唤,怎可能没人听见?那些人自然是为了讨好小少爷,才不管她一个稚龄女童的安危,让她在小屋里关了半日的,如今挨了打,也算罪有应得,怕是还有好些人应该负责的,也都逃了过去。
赵嬷嬷仍在那里哭道:“原是一个祖宗生下来的,咱们六房也是嫡系,哪里就比长房的人差了?只不过他家占了个‘长’字,咱们才成了旁枝。即便如此,也是一样的族人,谁又比谁高贵些?!当年咱们老太爷还加封过正二品资政大夫呢!说起来品阶比他家大老爷还要高些,我们老爷还中了举人。只不过因为没了男丁,才衰落了,但族中老妯娌们在一处说话,也就只有我们老夫人和他家大老夫人身上的诰命品阶最高,他们居然敢这样欺负咱们家,分明是见咱们没人撑腰,不把老夫人放在眼里,实在是太过分了!”
老人家哭得伤心,文怡怕她身子吃不消,忙劝道:“我已经没事了,嬷嬷不必再担心。他家的确显赫,但他们老夫人待祖母还算客气,应该不至于如此势利眼,不过是七哥小孩子家不懂事罢了。”
赵嬷嬷不以为然:“他虚岁都十二了,又是人人都夸他聪明的,还会不懂事?即便他不懂事,他身边的人也不懂么?什么大不了的事?小姐又不稀罕跟他们一处玩耍,有话直说便是,何必耍这样的诡计?差点害了小姐的性命!小的太可恶,大的也太纵容了!但凡有个懂事的早早报到大老夫人处,哪怕是只告诉她身边的丫头呢,小姐也不至于吃这样的苦头。他们分明是小看了咱们六房的人,认定咱们奈何不了他家!小姐放心吧,老夫人一定会替你讨回公道的!”
文怡小声安抚着她,听到这里,手中一顿,心情沉了下来。
上辈子这件事发生时,她年纪太小,又刚刚病愈,只知道吃药养病,哪里顾得上其他?因此许多事都是长大以后才发觉的。因为这场风波,祖母跟长房的人翻了脸,那位于老夫人原本是心怀愧疚的,但挨了几回冷言冷语,也灰了心。两家人从此断了来往。长房本是族中嫡长,又是最显赫的一支,他们的态度对其他族人不免会产生影响,祖孙俩在族中本就备受冷落,从那以后越发难过了。
起初只是公中分派钱粮给他们家的日子比别家都迟,后来那米面也都成了陈米陈面,甚至是不能吃的,她们家不得不花钱到外头去买;接着又有婶娘伯母明里暗里的议论,说他们家祖孙俩带着三个仆从只有五口人,用不着住三进的院子,竟将原已大为缩水的宅院占了一进去;她十四岁那年,邻近的平阴城发生民乱,舅舅家遭了殃,上门来索要母亲陪嫁的奁田,族中没一个人帮她们说话。祖母气得生了病,她哭着到长房求他们帮忙请老太医,头一回见到了于老夫人,请得太医回家看诊,谁知开的药方中却有不少昂贵的药材,她再一次去求于老夫人,结果连对方的面都没见着,就被二伯母用几根参须打发出来。为了买药,家中几乎耗尽钱财,连祖母和母亲的陪嫁都卖了,祖母去世时,后事还是族中花钱办的,不过草草完事,才过了“头七”,族人便将宅子收回去了。
如今想来,若不是跟长房翻了脸,日后也不至于连一个助力都没有。那些族人敢这样欺负她一个孤女,还不是因为看准了长房不会为她撑腰么?本来她对长房的无情多少有些怨怼之心,不愿意再看他们的脸色过活,但一想到祖母,她也就顾不了这么多了。无论那些二伯母六堂姐七堂兄之类的如何薄待她,至少,那位伯祖母于老夫人面上对她们家还过得去,只要能说服祖母消气,这个助力还是能留得住的。不为别的,单为了那位医术高明的老太医以及今后祖母可能需要吃的药,她就不能眼看着两家翻脸。
文怡心中拿定了主意,想到赵嬷嬷是祖母的陪房,感情最笃,有些话做孙女的说不出口,赵嬷嬷却没有顾虑,而且祖母也一向肯听她劝的,便打算先说服赵嬷嬷。正要开口,她忽然想到:也许重生后,改变命运就从这一步开始了?她深吸一口气,下决心定要办成这件事。
于是她想了想,开口道:“嬷嬷心疼我,我心里知道,七哥这样过分,我也有几分埋怨,只是有些话,我不知该不该说,要是祖母听了,一定要骂我的,我只能跟嬷嬷讲了。”
赵嬷嬷向来疼爱文怡,听她这么说,忙问:“是什么话?你只管跟嬷嬷讲,嬷嬷不告诉老夫人。”
文怡这才道:“七哥将我关进小屋,本来是小孩子家不懂事,可旁边侍候的人不去阻止,事后又为了讨好七哥不放我出来,自然是认定咱们家没人了,不把祖母和我放在眼里的缘故。长房的伯祖母又疼他,不肯重罚,他家的人又怎会上心?我如今是病好了,没事了,倒还罢了,若是有个好歹,祖母再恨他们,他家也不会让七哥给我偿命。咱们家没有男子支撑门户,祖母就算想打官司,也找不到人出头呀?若是到族里讨说法,长房势大,七哥的亲生父亲又做着大官,怎肯叫自家骨肉吃苦?可见这个公道是讨不回来的。”
赵嬷嬷听了,越发心酸:“我可怜的小小姐啊,怎会这样命苦?你说得有理,七少爷的父亲就是族长,事情闹大了,他顶多就是叫七少爷给咱们家赔礼道歉,老夫人也奈何不了他们……”
文怡一呆,她记得族长不是长房的亲长,难道曾经换过?她将这个疑问压下,接着道:“比起那样的结果,至少我如今完好无缺,身体也没事了,伯祖母又是遣医又是送药的,也算尽了心,若我们继续跟他们斗气,怕是反会得罪他们,因此……”
不等她说完,赵嬷嬷便瞪大了眼:“这是什么话?小姐难不成想就这么算了?!你可是差点儿丢了性命的呀?!他家不过是费点银钱,又算得了什么?连赔罪都不肯来,若是放过他们,他们就越发欺到咱们头上来了!”
文怡忙抱着她的手臂哀求道:“好嬷嬷,不是我想纵容他们,实在是……他家势大,我们得罪不起呀!”
赵嬷嬷不以为然:“有什么得罪不起的?咱们家是没人了,可老夫人身上还有诰命呢,要真的摆起架子责问他们,他们也不敢不给面子。”
文怡又是着急又是心酸:“嬷嬷,诰命这种东西,都是虚的。他们就算赔了罪,道了歉,两家也撕破了脸,又对我们家有什么好处?嬷嬷,您忘了?我看病是他们家下帖子请来的太医,祖母每年秋冬犯了旧疾,也都是他们家出面请太医来的,还有吃的药和补品,哪样不是他家帮衬着?那位老太医的医术在平阳方圆百里内都享有盛名,再无人比得上,架子又大,除了长房,连知府大人的面子都不给。咱们跟长房翻了脸,今后祖母再生病,还有谁能把这位太医请来?除了这位太医,平阳地界上又有谁能治得了祖母的旧疾呢?”
赵嬷嬷被她一言惊醒,细细想来,果然如此。药材补品之类的,除非是极珍贵的东西,不然自家多花点银子,也能买到,但那位老太医却是当今皇帝亲口褒奖过的,还有好些徒子徒孙在太医院供职,若没有长房开口,凭六房如今的脸面,还真不一定能把他请来,而平阳一带,已经没有第二位医者能治得了老夫人的旧疾了。她不由得更加心酸:“要这么说,难道我们就这么饶了那些恶人?好小姐,你差点儿丢了性命呢,还是为了芝麻绿豆那么大的小事!”
文怡深知她和自家祖母都是心疼自己,才不肯原谅长房,心中不禁产生了几分羞愧,低头轻声道:“是我没用,才会让祖母和嬷嬷如此操心……只是我如今已经没事了,只当是为了日后,还是不要太得罪他家比较好。嬷嬷,你好歹劝着祖母些,让她别太生气了。”
赵嬷嬷又是摇头,又是叹气:“这真是……有钱有势,便是害了一族的姐妹,也奈何他不得。谁叫他有福气,托生在长房大老爷家里呢?只盼着他哪天得了报应才好!”又心疼文怡:“小小姐才这么大年纪,就已经知道为长辈着想了,实在难得,不像那些败家子儿,心肝都叫狗吃了,一点良心都没有!”
文怡听她语气,知道她已经答应了,心情放松了些,忙笑着安抚她。忽然听到张婶急匆匆跑来,叫道:“不好了,老夫人发作了,要把长房的人赶出去呢!”
文怡吃了一惊,忙问:“怎么回事?!长房来人了?!”
第四章 左右为难
更新时间20101123 17:38:18字数:3891
长房的人是于老夫人派来给侄孙女儿送药送补品的,也不知道说错了什么话,竟惹得卢氏老夫人大发雷霆,当即便要叫人把她们赶出去。
文怡匆匆赶到前头花厅时,正看到祖母坐在正座上,猛握椅子扶手,青筋暴起,脸色铁青。下手站着一个三十来岁的媳妇子,一脸恭顺状,小心低头听训。她后头跟着两个婆子,手上分别捧着几个锦盒和一个包袱,只是她们左手边又站着另一个婆子,穿着比她们体面些,看起来有点年纪了,正扭开头盯着左边第三张交椅的椅腿,面带几分不悦。
文怡不知道刚才花厅里发生了什么事,也不记得这媳妇子和婆子是谁了,但看她们的穿戴,也猜到是有头有脸的管事娘子或伯祖母、伯母们手下得力的人物,想到祖母要是得罪了她们,她们回去了也不知道会怎么编排自家呢,当即也顾不了许多,赶到祖母跟前轻抚她的背,小心道:“祖母别生气,就当是看在孙女儿面上,请千万保重才好!”
卢氏见是孙女儿,眼中闪过一丝慈爱,神色放缓了些,但面上仍旧结着霜,板着脸道:“如今哪里是我要跟人生气?分明是别人存心惹我生气!”
那媳妇子小心地赔笑道:“六老太太熄怒,原是小的管束不力,没好生教导底下人规矩,让她们说错了话,您要打要骂,小的们都甘心领受。可您千万要保重身体,不说看在咱们老夫人与您几十年妯娌的情份上,只当是为了九小姐,您也不能气坏了自己的身体呀?!”
卢氏冷笑道:“我若不是为了孙女儿,也就不跟你家打这官司了!怎么着?我跟你们老太太当了几十年的妯娌,如今她儿孙出息了,就不把妯娌们放在眼里了?!她的孙子金贵,我的孙女就是草,被欺负了也只能忍气吞声?!我还没把事情闹大了叫族人们替我评个公道,你们倒嫌我多事了?!如今拿这些东西来,是打发叫花子呢?!”
方才那扭头的婆子皮笑肉不笑地插了句嘴:“六老太太这话说的糊涂,我们老太太不过是依平日的旧例照拂族人罢了,哪里就成了打发叫花子呢?我们家打发叫花子,可不会送这些金贵东西。”
卢氏大怒,一口气上不来,咳个不停,文怡忙倒茶给她,又轻轻替她拍背抚胸。走慢一步的赵嬷嬷赶到,见状忙从袖里掏出一个小银扁瓶,递到她鼻下晃了晃,卢氏才喘过气来。
那媳妇子瞥了婆子一眼,眉间闪过一丝不悦,淡淡地道:“刘嬷嬷,老太太让你来,是叫你替七少爷赔不是的,可不是叫你来气人的,你也一把年纪了,怎的一点规矩都不懂?!”
那婆子不以为然地回瞥她,也淡淡地道:“陆三家的,你虽是二太太跟前的管事娘子,但这事儿关系到我们七少爷,我替小主人委屈几句也是应当的,怎的就不懂规矩了?”
陆三家的眼睛瞪大了些,刘嬷嬷不为所动地瞪回去,看得卢氏与文怡祖孙俩好不生气。眼看着祖母又要发作了,文怡还没忘记自己的初衷,便先一步开了口:“这位刘嬷嬷,不知是宣乐堂哪一位长辈的贵仆?又是奉了伯祖母什么命令来的?”
卢氏怔了怔,没想到一向只会乖乖听从自己吩咐的孙女儿会主动问话,但她心里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便没说什么。
刘嬷嬷勉强道了个万福,眼睛盯着一旁圆光罩上蒙了尘的葡葡雕花,道:“我是大太太亲口点了派到七少爷身边侍候的,老太太叫我来看看九小姐病好了没有,若是还没好,就去请王老太医上门,再送些药和补品过来。”接着眼中闪过一丝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