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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拾玉记 作者:水在镜中

    秦梅香再好的性儿,也忍不住变了脸色。

    叶小蝶回头看了一眼秦梅香,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何翠仙定定地盯着台上,一动都没有动。一折戏完,台下掌声响了好一会儿。杨银仙志得意满地下台来,瞟见秦梅香的脸色,脸上更添骄色。邱总长大笑起来:“杨老板真是少年英才,这出水袖,可堪称一绝。”

    东道主这样发话,旁人无有不应和的。却听见叶小蝶声音甜蜜,状似无意地笑道:“银仙师弟的这出功夫,不知与杨清菡杨老板有什么渊源?”

    他这是明知故问。邱总长闹不清他们梨园里复杂的关系,还以为杨清菡是杨银仙的同族长辈,闻言立刻听出不对,探究似地看向杨银仙。杨银仙方才只顾出彩,没往深里想,这会儿反应过来,也知失策,只得含混地应了一声:”倒也没什么……”

    邱总长却被勾起了另外的兴致:”我今日也邀了杨老板,不知这出戏他瞧如何……”说着回头张望,恰恰看到了秦梅香:“呦,秦老板。”

    秦梅香已经冷静下来,起身上前,向邱总长行了礼,温声道:“家师年纪大了,冬日不便行走,特意差我过来,给邱总长庆生。“说着把准备好的寿礼拿出来,是一幅名家的花鸟松鹤图。邱总长略推辞一番收了,调侃道:“你师父的礼到了,你的呢?”

    秦梅香一笑:“身无长物,唯有一艺以献。”

    邱总长大感兴趣:“那就快快演来。”

    秦梅香立刻往后台去了。一进去,便向后头的人要一丈二的水袖。平常旦角儿水袖不过三尺五尺,长些的七尺也够了,哪里有一丈二的呢。最后只找到了件袖长一丈的旧水衣,算是勉强凑合了。

    秦梅香与乐队师父嘀咕了一会儿,略吸一口气,上台去了。

    开台就是杨银仙方才演的那段白蛇传。台下立刻大哗。秦梅香不为所动,只将水袖甩得上下翻飞。古人云,长袖善舞。水袖这门功夫,只要技艺到家,自然是越长越好看。秦梅香的水袖比杨银仙长了一倍,功夫高下立判。台下渐渐静了,须臾之后,胡琴调门儿一转,从白蛇传变成了嫦娥奔月。秦梅香身形袅娜,水袖翩跹。两根丈长的雪袖如游龙般饶身而动,忽若流云,忽若烟霞,真真是天衣飞扬,有若女仙。

    台上人似要乘风而去,台下人个个目眩神驰。及至乐声消失,满堂的人才回过神来,喝彩声似是要掀翻屋顶。

    秦梅香起身向座下行礼,飘然下台去了。

    一离了前台,他就垮下来。主要是手痛。水袖功夫的勾,挑,撑,拨都是靠不同的手指使劲,他托大用了一丈的水袖,布料比寻常重了一倍有余,手指吃劲儿很费力。他手指僵硬疼痛的毛病始终没好,这一场下来,十个手指几乎不会动了。但这种场合,也不容他歇,于是略捂了捂手,换下衣服出去了。

    邱总长果然热情至极。拉着秦梅香的手称赞个不停。秦梅香被迫应酬,笑得脸疼。好容易台上又开始演别的,他便找个由头往外去了。

    茶楼里并不暖和,他身上只有一件长衫,于是不得已拿起那件不合时宜但是十分温暖的大氅重新披在身上,悄悄往外走。还没走到门口,脚步就是一顿。

    许平山不知什么时候来的,正倚在门口,两眼冒绿光地盯着他。

    秦梅香心下一凛,与他擦身而过的时候,被拦住了。这土匪趁别人都在大厅里瞧戏,光明正大地在他耳边吹了一口热气,声音不怀好意:“秦老板,害我好找。”

    第15章

    年终岁尾,没有秦梅香的戏。但报上又开始有了他的消息。起因就是邱总长的那次生日票友会。有记者在下头悄悄拍了照片,回头就登到了报纸上。大伙儿一瞧,嘿,秦老板还有这本事?那肯定得去瞧瞧啊!问题是秦老板什么时候再出来演戏呢?于是翘首以待。

    虽然因为没有戏,报上的消息只有关于旧戏的评论,但毕竟是回到公众的视野里了。按理说这是好事,但是秦梅香深感忐忑。他为了争一时的气,在台上舞一丈长的水袖打杨银仙的脸。懂戏的知道这个不能当真,只是炫技。不懂戏的,真当他上了戏台也要耍这么长的水袖。若是到时候不演,怕是又要被人拿出来讲究,说他台上不肯卖力,只把压箱底的绝活儿演给贵人,是瞧不起普通观众。

    这是愁肠之一。另有一件烦心事,就是许平山。

    这人生就一副城墙般的厚脸皮。任凭秦梅香如何冷脸躲避,他总能摸过来堵个正着。那日赏心茶楼演过了戏,他一面抱怨在秦宅空等一晚,一面把秦老板又捉去了许公馆。推诿敷衍了这么长时间,有些事就躲不过去了。找不出理由。秦梅香在台上把水袖舞的那么带劲儿,一看就是身子骨早好利索了。许平山的炕上从没荒过这样久,当然不肯放过他。

    但有前车之鉴,好歹这回知道小心仔细了。秦梅香闭了眼,原本只拿自己当个死人,但弄到后来,不知怎么还是有了几分愉悦。许平山很是得意,说特意去云喜堂找人问了,男女有哪些不同,到底要如何行事。末了在他腰上摸个不停,说什么时候自己也要搞个生日宴会,旁的角儿都不请,只让秦老板一个人儿上去唱全场。

    秦梅香被他气笑了。床上还不算,这混账是想在台上也累死自己。于是打定主意不理他。又想起杨师父说的抽耳刮子。瞧瞧自己僵硬疼痛的手,再瞧瞧许平山皮糙肉厚的脸,只得气闷地把这个心思熄灭掉。

    药也吃着,但始终不见好。今年比往年要重得多,也不知道天暖之后能不能转好。这个病症如果控制不住,再往后重了,就是关节变形,这是秦梅香最怕的。

    说起来,倒是同许平山在床上胡混时,能痛得僵得轻一些。然而这种事是不好拿出来讲的,于是继续默默惆怅着。

    他也不爱在许公馆呆着,这里从上到下都是兵。虽然碍于许平山的威严,不敢对他有什么不敬,但被人日日拿探究好奇的目光瞧着,终究心里是不舒服的。而且因为周遭都是荷枪实弹,所以总让人没由来地心慌。警卫连每日在院子里打靶,出入也都是军方的人,他一个唱戏的,在这里格格不入。有几次早上想走,还被卫兵拦下了,简直同软禁差不多。他心头气苦,在床上越发冷淡。许平山察觉出不对,也不太高兴,但也不好把人真的关起来,到底由着他自回自家了。

    林二爷的本子早就送到了秦宅,两出戏。一出是绿珠坠楼,一出是黛玉葬花。前者是花衫戏,后者是青衣戏。若单论剧本,当然是后者更好。且秦梅香因为醉仙楼的事,很需要一出这样的雅戏来为自己正名。他原本打算两出戏都接下,但一来排新戏是大工程,二来眼下也没有能搭戏的班子。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