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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赋第55部分阅读

      山河赋 作者:rouwenwu

    遇赦后的情景,圣上慈悲,允王姑身边的人每月出来一次,本王想起你和凤林的渊源带他出来看看你。”水影愣了一下,听他提到“渊源”两字脸上微有些热,心道这花子夜说话也越来越刻薄,想着给了他一个白眼。花子夜仿佛看出她的想法,微微一笑自言自语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凤林哪知道这些人心中的波澜起伏,他长那么大还是第一次真正的“出来玩”,刚刚坐在花子夜富丽堂皇的马车中行过永宁城街头已经新奇的不得了。一开始他怕花子夜,在丹绫那里还拉着澄姑的手死也不肯走,最后是丹绫一沉脸吓得他跟上花子夜往外走,一边走一边流眼泪。上了马车好奇心渐渐战胜恐惧,虽然一边的花子夜不言不语让他心生畏惧,可听到外面越来越热闹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掀开帘子的边角往外看。等到了晋王府处处雕梁画栋,小桥流水,鱼跃桥下,只觉得眼睛不够用,左顾右盼连着两回撞在树上。花子夜并非和善好客的性子,在后面冷冷看着,可一路下来也觉得这孩子一派天真浪漫,生出几分好感。  水影知道花子夜不会无缘无故来做这种好人,自洛西城去世后两人没有在私下场合见过面,想来是他找个理由实际找自己,于是将凤林拉起带到晋王面前柔声道:“王知道这孩子是什么人吧?”  晋王点点头:“知道,是弟弟。”  她微微一笑:“凤林从没见过世面,王可愿带着他四下看看?”  晋王最是好客,立刻点头伸手去拉凤林,他容貌清秀神情温和,加上年龄和凤林差不多,那孩子虽有几分怕生,还是怯生生的伸手拉住随着他往外走。  水影向日照使一个眼色,后者将殿内侍从带出去,关上两侧四扇门,只留正中那扇透光,自己便站在门边监视过往之人,让殿内两人放心说话。水影这才望向花子夜,后者一直看着她,与她目光一接微露一个笑容:“卿可知本王来意?”  “大宰猝死,栋梁倾覆,殿下自然忧心忡忡。”  “卿……”  “王真的非要做些什么么?”  花子夜默不作声,卫家姐弟相继“猝死”,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其中有花样,而那两家皆无声无息,这源头十成十就是皇帝。花子夜也就是顾忌这一点迟迟下不了决心,真要管他知道偌娜一天比一天不待见他,可要他袖手旁观,看着国之栋梁死得不明不白实在不是滋味。  水影眼角微挑,淡淡道:“死都死了,就算查个明白又能怎样?殿下要今上下罪己诏么?”  “可将来……”  “将来又如何?殿下觉得一番谏君便能力挽狂澜,从此再无功臣泣血,大厦倾覆?殿下也是学过史的人,可曾见过几人能从善如流?倘若谏言有用,王的谏言还少么,何致如此?我还以为王能从大宰此事中知道该如何谨言慎行以避祸呢!”  花子夜的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挣扎许久长长叹一口气:“罢了,既然你也如此说,本王认了。卿真以为本王不懂?本王……”  她截道:“王的心思我明白,可有些事做不得。”  “本王就只能袖手旁观?那还做什么正亲王,倒不如上道折子撤了封号,象晋王这样当个太平王侯!”  “王说什么负气话,王不知道什么叫做‘隐以待时’?”  花子夜瞪着她一时吓得说不出话来,过了很久冷哼一声扭过头。水影淡笑不语,过了一会花子夜又觉得无趣,回过身来道:“那件事……那件事到底是什么事,你知道么?”  其实水影也早在捉摸卫家这场灾难的源头,将偌娜登基后发生的事想了好几遍,都觉得卫暗如行事谨慎不至于惹来杀身之祸。而偌娜算不上完全不能容人,可就是把皇位看得一天比一天重,连辅佐自己多年的花子夜都心生怀疑,要说能让偌娜发怒到逼死朝廷大宰,也只有皇位受威胁这一件事。想到这里,也就想起当年爱纹镜雅皇帝不经意间提过几句话,大概的意思便是“谋反的确是大罪,可为人君者不能看到谋反这两个字就格杀勿论,人总有一时糊涂的时候,也有被逼无奈的时候。所谓官逼民反,其实朝臣也是如此,君逼臣反……”说到这里放声大笑,这段话原本是训诫当时的太子迦岚的,她站在皇帝身边一起听,当时只当泛泛而论,而今想来莫不是有所指。  此时她摇摇头道:“我也不知,不过一个人一定知道……”  话音未落花子夜一声冷笑:“卿要本王去问嘉幽王姑么?”  她扑哧一声,见花子夜神情黯然,心中一荡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轻轻覆在他手背上柔声道:“王放宽心,有水影在,定保王太平无事。”  这一日花子夜留在晋王府用晚膳,直到点灯时分才亲自将凤林送回去。那孩子和晋王玩了一天,精神亢奋,对他的畏惧也淡了许多,上了车后靠在他身边,一开始还小心翼翼,过了一会花子夜但觉手臂上一沉,却见那孩子依偎着他睡熟了。  花子夜忽然觉得这一天的事有一些荒唐,从早上他去向皇太后请安遇到皇帝被这妹子说:“朕忽然想起皇姑搬出来也有好几天了,王兄代朕去看看王姑可安心。”偌娜虽上应天象赦了嘉幽,可也一直不安,毕竟丹绫是确实谋反之人,兵马都进了永宁城;卫家不过几十年前有谋反之心,她便逼死暗如姐弟,这些天左思右想便觉得这件事透着古怪,这天意怎么偏偏要宽恕一个叛臣呢。可要说不信,赦免嘉幽之前她确实左右不舒服,晚上噩梦连连,中夜惊起冷汗湿锦衾,食不知味,神思恍惚,太医院的医官轮番问诊都看不出个究竟;赦令一下,上述症状全部消失;不仅如此,连皇长子好几天高烧不退的寒热也忽然好了。如此种种让偌娜对天象之说不得不信,可又怕嘉幽不安分,甚至可能串通了千漓装神弄鬼,于是想到让兄长花子夜——当年平叛功臣苏台丹绫最痛恨之人去探看一番。偌娜这些年来虽在朝政上对花子夜处处压制,但她心里明白这个王兄对自己忠心耿耿,放眼兄弟姊妹间即便人人反叛,花子夜也会是最后叛的那个。故而压制归压制,宗室中有人提出要换掉花子夜这个正亲王,偌娜当即脸色一沉怒斥道:“不是朕偏帮同胞兄弟,王兄的封号是先皇御赐,宗亲长辈们要朕做不孝之举么?”  花子夜当然能领会偌娜这一点信任,颇为感动,到了丹绫被幽禁的地方转一圈,见这座丹绫王府旧宅条件上确实比永顺宫好许多。可数年废弃,花木枯死、池塘干涸;檐悬蛛网、阶覆落叶,一派惨败景象。丹绫带来的虽只有永顺宫伺候的那十来个人,可真有心,这十来天下来也能把王府打扫得稍微像样一点,然一路行来只有丹绫与凤林起居的那一小块地方做了最低限度打扫,其余依然如旧,心道:“看来王姑这几年消磨下来真的心如止水枯木,看来倒是我们担忧过度。”  丹绫回到京城后每月用度比以往多了不少,皇帝又特许她身边的人每月可以出去一次,但必须由军士陪伴,也可为她买一些吃穿用度之物。果然这一次看到凤林虽然还是瘦的一阵风能倒,但身上的衣服脸上的血色都较永顺宫的时候要好。他到时凤林正吵着要出府去玩,可让一般的家奴带领嘉幽不放心,一直伺候他的卓病的不轻,澄江平时乖巧柔顺可就是怎么说都不肯出去,凤林十来年就想着能看看外面的世界,又气又急在那里大哭,最后竟跑到丹绫那里哭诉求助。当时他与嘉幽郡王说话,问王姑搬出来后的情景,衣食用度可有缺少之类。丹绫似笑非笑说万死之人能够得到这样的待遇已经感恩戴德,不敢有所奢求。花子夜正色说正因为王姑能出来是皇上的恩德,本王才更要关心,总有些背着主子欺软怕硬的奴才,若是因为这群奴才的倦怠损害了皇上一番恩德那就罪过了。正说着这样的话凤林闯进来哭着要出去玩,嘉幽轻轻拍拍凤林的背,忽然对花子夜道:“正亲王殿下可愿带这孩子出去看看?”  这句话放在花子夜刚刚义正词严的宣扬皇帝恩德之后,真叫他无从拒绝。于是凤林害怕得哭,他也沉着一张脸,等到了外面问那孩子想去什么地方,凤林低着头好半天说不出话来,见他有点不耐烦喃喃道:“我不知道有什么地方……”花子夜愣了一下,忽想到当年“抓”到水影中夜私会凤林,给他送衣食的情景,当下微微一笑命摆驾晋王府。与水影一番谈话下来反而心情沉重,暗道:“倘说卫家这一番祸起源于嘉幽郡王,那便是有人与王姑作了什么交易。如此说来……王姑还是另有打算的。”一想到嘉幽可能另有打算,便觉得早上看到那番“心灰意冷”的情形乃是做出来骗人的,更觉嘉幽心思沉重,城府深不可测。要知一人在永顺宫那地方受困多年,好不容易得以脱困最易喜形于色忘却形迹,嘉幽依然步步为营,若非水影点破花子夜一时还想不到将这两件事联在一起。  想到这里他摇摇头,心道:“王姑固然城府深沉,那个人也不是省油的灯,当年王姑就是败在她手里,而今若是再度交手还真难说谁胜谁负。”又想到午后殿内水影拉着他的手说:“但有水影在,保殿下平安。”一时心旌荡漾,脸上不由露出一点笑容。  卫家讣告传出的时候朝廷另一位正亲王苏台迦岚已进入鹤舞地界,和玉藻前当初一样,第一站宿襄南县。襄南地方长官也就是白皖的前妻名叫秋之的三十五岁的妇人。昭彤影这一次离京是探亲访友四处游玩,专绕远路走,迦岚与璇璐等人也是且走且玩,更兼观察沿路官员政声,寻访奇人异士。前些日子经过清平关,久闻当地有一位精通地理的高士,年龄不大已经名声远播,可惜过于热衷地理反而在文学、经史上进步甚微,几次参加郡考都未能登第。到了三十之后不知道是大彻大悟还是心灰意冷,再也不踏考场,平日独好山川游历,看遍名山大川、风土人情,回来就着咸菜萝卜写她的“南方风物考”。迦岚在鹤舞就听过此人名声,可她夫妇二人一年里大半年在外头,迦岚又出不了鹤舞。曾差亲信寻访过三次,两次不遇,好容易遇上一次回来后连连说“怪人,怪得不可理喻”。  这一次得了空闲,迦岚亲自去访,倒也好运气遇到主人在家。就像亲信说得那样,眼高于顶一个人,面对正亲王照样爱理不理,可也确实有才华,尤其多年游历硬是把偌大家产都作了川资,弄到家徒四壁,换回满肚子南安靖风土人情。迦岚看着她心说这真是个地官人才,在夏官为职方司也不错,两人聊了大半天。历来布衣之士纵然傲视王侯也很少有真正“傲视”的,多半是受多了白眼转而以白眼对峙,真遇到礼贤下士之人,一样为之折腰。苏台迦岚对其以礼礼下之,大半天下来虽然还没答应跟着她回鹤舞,可临别时已经深深一揖,迦岚心想回去后再遣人送些礼物,时常写封信嘘寒问暖,大概不出半年此人便能到自己麾下。如此一来耽搁了些时日,一直到襄南,进入自己领地,官员们自然竭尽全力的来侍奉领主,便在此时看到讣告,当时已经是三月下旬。  秋之在襄南知县职务上已经进入第三个年头,按照惯例过了这一年或调任或高升,她在襄南官声不错,几次考评上司都给了高分。叶声发现白皖对这前妻还是有几分关心的,也就找机会装着“不经意”的透露给他听,意思便是只要秋之坚持下去,三年后提升一阶不成问题。秋之进阶好些年一直都是七八阶,自己也着急,这两年下来好容易遇到一个不错的上司,鹤舞天官也颇为公正,一直小心谨慎盼望能晋升。这日领主迦岚下榻,她也知道这是别人求都求不到的机遇,早几天就在动脑子怎么接待。她的家人也跟着出主意,自然是想方设法怎么奢华怎么做,秋之不是贪官,财力有限想来想去要奢华出奇她没这本事,去找了师爷商量,后者哈哈一笑:“县主什么都不用办,平日里怎么接待同僚就怎么接待正亲王殿下。勿扰民,勿奢华便是上等。”秋之略微一想连连称是,这日果然不扰民,不奢华,只按照礼法自己带了县内大小官员出城迎接,让出自己住的地方让迦岚下榻。房中摆设、被盖也都是自己家里的新东西,干净舒服却绝不豪华。迦岚一路上看够了官员们竭力逢迎的样子,得到这番对待反而一阵赞赏。问了名字,知道叫做“秋之”顿时明白是白皖的前妻,看了璇璐一眼,见此人也是想笑不笑的样子,可也因此更留意三分。晚上赐秋之同席用餐,问襄南治理上的事情。秋之一一对答,说此地民风淳朴、土地肥沃,治理起来并不困难。只有两件事,一是为要冲,出入天朗山的人都要从此地过,每年雨季天朗山道路一堵塞,此地就往往集聚大量行人。而襄南城小客栈之类的设施也不够,每年此时商人乘机涨价,每每那些没钱的人只能露宿街头,她想若是能由官府出钱造一些设施简单的客栈,不管什么时候都用一样的价钱租给人住,至少能让人有个躲风避雨的地方。迦岚连连点头,说这个主意不错,本王回去与秋林商议一下,倘若襄南做得好,日后鹤舞所有要冲都可以推广。  秋之谢了恩,又说这第二个难处便是水患,流经襄南的素江三五年一次水涝,怎么都治理不好,只能不断加高堤防,如此还是年年担忧。说到水患二字迦岚也叹息起来,鹤舞最让她揪心,也就是这个水患,她到鹤舞后一连换了几个司水,除了“加高堤防”混没新法子。这堤防年年修,岁岁修,成了鹤舞百姓沉重的负担不说,对于水患终究是治标不治本。苏台王朝从四代之前便轻工,端皇帝时每几年为百工特开恩科,选拔天文、历算、医学、地理、水文、农林、兵械等方面有特殊技艺的人才入太医院、夏官和冬官,其中最出色的一个最后升到了少司空的地位。然而到了敬皇帝的母亲这一代,朝官上折说恩科出来的官员,不识诗文不懂礼法,乃是乡野村夫立于庙堂,请废恩科,皇帝居然还准了。几代下来风花雪月的文章多了不少,冬官之中人才凋零。  迦岚这日心情好,觉得这秋之倒不是以前京城里折磨白皖时候那让人讨厌的女人,态度恭顺又不乏见识,于是和她说了不少话,尤其是苦于找不到好的司水之类的。秋之听了一会忽然道:“臣听说朝廷新派下一个司水,乃是大司徒和前任大司空推荐的,曾在鸣凤一县中治理水患成就斐然。安靖水泽之乡便是鸣风,臣过去曾听人说‘欲靖边关寻扶风,可清江河走鸣凤’,能在鸣凤以治水成名,又是大司徒推举,想来是个人才。”  迦岚着实一愣,心想蕴初和秋林叶声一直防着朝廷染指鹤舞,从来不愿用朝廷推举的人,这一次怎么如此爽快。听秋之口气,此人应该已被授了郡司水。正想着也就是一个巧字,有人来报说又有新来赴任的官员经过此地。  苏台各地遇到过路的官员有规矩,叫做报大不报小,官员位阶比当地长官高的就报告一声,这样地方官也能挑选适合的人去卖乖讨好一番。秋之问了句哪一位高就的从此路过,回答是新任郡司水。  迦岚正在想这件事,没想正遇上,也不听完便道:“请过来,本王想见。”  没过多久下人报说新任司水大人前来拜见,迦岚说了声请,一人青色常服翩然而入,迦岚往他脸上一看,惊得脱口道:“怎么是你!”  那人也不惊,端正衣衫往地上一跪道:“西城玉台筑见过正亲王殿下——”  好书尽在  下篇 第十五章 中道 上  (起2f点2f中2f文2f网更新时间:2006619 10:25:00  本章字数:6739)  三月中旬,卫方的灵柩尚未抵达故乡永宁城,他的次子玉台筑在母亲西城照容推举下由天官府任命,永亲王苏台蕴初许可,出任鹤舞郡司水,位在五阶。生父去世,为人子者不及下葬即远行赴任,从礼法上来说是有亏的。然而这件事是做母亲的亲手操办,旁人还真不能说什么。  早在年初苏台迦岚请辞的时候,玉台筑便向照容提出,希望母亲帮他个忙,把他派到鹤舞明州为官。照容初听自然大吃一惊,看了儿子许久才道:“难道你恋慕上了迦岚殿下?”  玉台筑轻轻点一下头,照容看了深叹一口气道:“你啊……真不知你和西城这两个孩子上辈子种了什么冤孽,一个个都陷入这样的情劫。西城恋慕上对他无情意的女子,五年光阴才得一顾,最终还是有缘无份,只得一场恸哭。你呢,你这算什么?”  玉台筑看着母亲低声道:“迦岚殿下乃人中之凰,孩子跟随越久恋慕越深。”  “恋慕到甘心为侧?”  “迦岚殿下贵为正亲王鹤舞领主,纵为侧妃也不算辱没西城家的门楣。”  西城照容默不作声,过了许久,又听玉台筑道:“孩儿身为西城家的孩子,从小就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不该做。倘那不是皇室贵胄,孩儿就是再喜欢,最多也就是象西城那样‘但求一夜夫妻’,不敢向母亲开这个口。孩子也想了许久,我们京城五大世家,卫、西城、琴林、紫、黎安。卫为永宁第一世家,三代之前即男为皇后,女尚皇子,虽说三代内主脉没有进宫的,可放眼宗室有多少家的正妃姓的是卫,端孝亲王之妃不正是父亲的九堂姐。琴林自不用说,紫家现在还有人在深宫内坐着太皇太后的宝座;至于黎安,前代有宋王妃,本朝有和亲王结发。只有我们西城家,三代以来没有和皇家结亲的,勉强算只有前代选妃进了一个旁系的姑姑,又不得宠,一辈子都是嫔……”  “够了,你说了半天,不就是想说我们西城家没有皇亲,京城五大世家中论成就位列前茅,可要说和皇家的亲近关系却差了太多。但是,西城家没有皇亲是你祖母大人的决定,历来外戚取祸多,荣辱皆一代。”  “外戚取祸不过是不知收敛,以裙带获官,与外戚身份无关。孩儿倒觉得,与皇家攀一些亲对我们西城家有利无害。一来作为皇亲,多少有点亲缘,也容易受信任;二来,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皇帝面前也有个骨肉相连之人帮忙说句好话。另外,在不济……也有一点血脉,留待他日,或能重兴……”说到最后这两句话声音放低,垂着头根本不敢看照容。没想到照容并没有动怒,反而皱着眉想了一会儿道:“你是在说迦岚亲王……确实有一些道理,不管怎么说总有恒楚家的一点血脉,或许有一日恒楚会从因她而重新开始。”她顿了一下,让玉台筑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道:“娘明白你的意思,你确实是个懂事的孩子,不过……让娘好好想一段时间,哎……倘若正亲王不介意你非白璧之身就好了……”  玉台筑跪下来磕一个头,默默退出,他知道母亲明白了他的意思。作为西城家的孩子,就算情浓意切,他也没有忘掉自己的责任,他这样决定,虽然甘做侧室伤了母亲的心,也让家主没面子;可从另一方面说,也是让西城家有了一门皇亲,而且是手拥重兵,随时能一争天下的苏台迦岚。在这山雨欲来的时刻,这样一门亲事或能因此让西城家在未来的狂风骤雨后依然挺立。  这就象洛西城,在洛远的从小教育之下,就算是有了“离经叛道”的行为,也出格不到哪里去。他喜欢也是喜欢朝廷少王傅,不会放纵自己心情去喜欢一个平民女子。对他们而言,这就是名门子弟的责任感,永不越矩。  等到卫家姐弟相继去世,那日母亲对他说“你的说话很有些道理,这件事娘替你办了”。那一瞬间他悲喜交加,悲胜于喜。悲得是身为人子不能为父送行即远行千里,更悲自己一段痴情本为儿女之事,原当缠绵悱恻,如今却与家族兴盛相连。照容这一成全,在他何尝不是壮士断臂一般,此番远行若不能赢得迦岚的心,他便辜负了母亲一番苦心;不但要赢得迦岚的心,在未来的日子里,为了西城家还需时常得宠,得到一女半儿……  照容为他推荐的是鹤舞司水,据说主意是涟明苏出的,后者说数次听迦岚殿下提起对鹤舞水患的无奈,而他玉台筑在鸣凤时曾以在县内治水闻名。  他确实从小对水文地理的兴趣高于诗词歌赋,西城家有一个旁系的女子出任过朝廷司水总监,位在三阶,是全国河工之首。她在冬官见习进阶,又以筑堤引水立业,走得不是苏台文人的正道,虽位阶不低,在朝廷和在家族中的地位却都不高。可玉台筑从小和她亲近,她整日在河堤上奔忙,肤色黝黑、手如枯木,族中人多笑她粗俗不堪,玷污了西城家贵族优雅。玉台筑却喜欢她见多识广,在她那里学了不少修筑堤坝、整治河道的知识。少年时照容外放南方某郡,他去住过两年,当地也是水泽之乡,他独爱跟着郡司水东奔西跑。那年郡治洪灾,司水也遇难,危难之时他大胆上前指挥众人堆沙土挡水,又带着河工亲自上堤巡视,牛刀小试即立大功。到鸣凤后将所学在县内试用,也是颇有成绩。鸣凤郡守玉梦都曾想因此留他在鸣凤专司司水,可玉台筑一来思念故乡,二来也怕别人笑话说西城家当家的儿子去当河工,故而婉言谢绝。而今涟明苏一提出,照容也觉得好法子,鹤舞正缺司水,玉台筑擅长此道,此去纵然不能让他如愿,好歹也不会成为笑话,倘因此成就一番事业,到也不辜负西城这个家名。  苏台迦岚一行离开襄南向郡治明州出发的时候,同行中增加了几个人,也就是西城玉台筑和他的随行。看到玉台筑出现,迦岚就是再不敏感也会想到“千里相随”,更不用说一边的黎安璇璐不断用古怪的眼神望向她。相反,玉台筑却表现的磊落大方,京城夏官官署中那个拘谨甚至有些古板的青年,到了襄南仿佛回到了当年潋滟湖边让她一见倾心的模样。犹如当前,点马队中,风吹鬓发微乱,他也不以为意,拢了几次不见成效,索性解开束发,一头乌发随风飞舞,端得意兴遄飞、神采飞扬。  迦岚偶然回身看到他这样子,心中又是一跳,禁不住频频回首。璇璐看在眼里想笑不敢笑,过了一会儿见她这样子已经让身边的人惊讶,小心翼翼靠马过去,悄悄拉一下她的衣摆。迦岚如梦初醒收敛心神,过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又回头看了那人一眼,恰好玉台筑也望过来,目光一接那人微微一笑,笑得潇洒明朗,直让她心中也温暖起来。听到背后有人轻轻一笑,知道是璇璐,迦岚有些尴尬,快速扭头望向远路,便想到前一夜与这司殿就玉台筑千里相随的一段对话。  璇璐说“人家父丧期间都千里万里的跟过来了,殿下打算怎么办?”她故意用漫不经心的口气道:“大司徒推举,少宰亲自任命,王兄也认可的人,本王当然乐见其一展才学。”璇璐故意夸张的叹了口气:“只是如此?”  “若是果有才学,本王自然会重用。”  听到这句话,大约璇璐也知道从她口中逼不出更多,再度叹息一声随即告退忙自己的事去了。而她在看着璇璐离开后也重重叹息了一声,当初她为潋滟池边的清朗青年惊动,不假思考的暗示璇璐去探听口风,事后就后悔了。对于西城家当家嫡出的公子,即便是正亲王侧妃的身份也委屈了。更何况,当年她听说这青年暖席礼后又上选妃名册,下意识的就对人说“这般风华,为宾侧实在是可惜”,这句话即便是放在她自己这件事上也是合适的。在京城王府玉台筑请求与她同行,她何尝不知这便是情意表露,而她也明确的拒绝了,心想聪明如他定能知道自己的意思,从此知难而退另择良配。却没有想到这男子不但没有放弃,反而另寻门路,甚至得到母亲照容协助,转眼间又到了她身边。  想到这一点迦岚但觉头痛不堪,她怕深情,即怕别人对自己情深如海,也怕自己用情过深。当年太傅西城雅常对她说“为人君者当心怀天地,不可拘泥儿女情长”,又说“从来大爱无情”,还说“身为君王当雨露均施,此谓齐家之道,以礼为先,以情为次”。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们已经都生活在鹤舞,西城雅还叹一口气道:“圣上爱民如子,勤于政务,只可惜在情一字上终不能克制情欲秉持礼法,以至冷落中宫、淡漠殿下,最后换来这一场悲剧……”而她的母亲恒楚皇后最后一句话便是“迦岚,后宫是无情地,你要比别人更无情……”不管是西城雅出于正统的君王理论,还是恒楚皇后三十余年人生的悲剧总结,苏台迦岚从小就明白生为皇家的女儿,最不需要的就是柔情万种。多情放在文人身上或许是一段佳话,放在君王身上不会有人在乎,或者说一个君王落到要靠多情在历史上留名,对于王朝和君王本人来说都是悲剧。  又回头看了一眼玉台筑,那青年正和侍卫中的一个军官说话,暗中又是一声叹息,心道“本王要拿你怎么办才好呢……”  三月下旬,朝廷任命大司徒西城照容为天官大宰,统领六官。改任紫名彦为大司徒代照容之职,提少司礼琴林叶芝为大司礼,叶芝留下的空缺则由璇璐的母亲,也就是黎安家当代的族长出任。照容任大宰朝廷上下都没有什么反对意见,六官之中她和卫暗如的资历、才学、官声、人望向来都在伯仲之间,由她补大宰之缺也算顺理成章。另外两个任命都备受争议,尤其是紫名彦担任司徒这一件。紫家公认为春官世家,紫名彦的人生更是彻底的春官生涯,以下位女官进阶后出任的都是各宫典瑞,后任和亲王府司礼,离开宫廷后始终在春官中任职。即便是外放地方也不曾担任知县、知州之类的行政官员,而是司教天府、司乐、典命之类的礼仪官员。紫名彦作为春官,虽因私生活不检点受到指责,但在典章、礼法上的纯熟却是朝廷中数一数二的。爱纹镜雅皇帝从来不喜欢紫名彦的为人,却也曾赞赏说“名彦操持朝廷大典,万千头绪而无一丝遗漏。”可是,作为行政官员的能力却从来不曾被试验过,一下子出任关系民生大业的地官之首,不得不让上下人等为她捏一把汗。  照容到天官署工作的第二天,西城卫方的灵柩由郡守府署官明霜护送至京,同行的还有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昭彤影。而按照安靖国惯例,灵柩抵达的第二天,西城静选正式迎娶卫家的三公子。  永宁城因为这一轮又一轮的变故而沸沸扬扬,贩夫走卒都在茶余饭后谈论官员任命、卫家悲剧,纵然这样的动荡中还是有一些人家仿佛世外桃源,依然宁静度日,歌舞升平,比如晋王府。  晋王这一年已经十九岁,到了应该谈婚论嫁的年纪,也有几家人上门说媒,都是京城里的名门贵族,也一一被王府司殿的水影婉言拒绝。月中的时候晋王母系的亲戚,丹舒遥带着女儿夕然来拜访,也提及晋王的婚事,水影没有明确答复,过了一会儿还笑吟吟说:“丹将军,可想亲上加亲?少将军品貌具佳,前途无量,我看是王的佳配。”夕然吓得忙不迭摆手,连声说自己粗陋配不上晋王。本来只是一句玩笑,晋王却当了真,一个下午闷闷不乐,最终是水影看了出来,笑着说:“王是主,水影是臣;水影替王选合适的人,可成不成最终还是要王点头。王的婚事圣上都不干涉,水影万万不敢僭越。”  自从恒楚皇后去世,而爱纹镜又发现德妃怠慢晋王后便不再把苏台晋交给妃子们抚养,转而留在自己身边,由亲信的女官长水影照顾。水影自接了这王命之后刻意将晋王往专心学问这一条路上引,让他琴棋书画,也鼓励他涉猎百工,十来年下来养育了一个优雅聪明的王子。晋王不关心朝政,倒不是完全不懂,而是觉得与自己无关。风云变幻、国计民生,那是姐姐们需要关心的,作为皇子他只要聪慧高雅享受这与生俱来的荣华富贵即可。朝廷中再多的变幻他也只当故事听,或许有一些心绪波澜,为之哀伤或喜悦,可从不曾想过要插手其中。或许就是这样的性子,虽母亲早逝舅父又遭受一番波折,苏台晋的道路却未曾有半点曲折。皇帝与清扬、迦岚等的势力争夺中既没有人想拉拢他,也没有什么人想要和他过不去。  这一日晋王依然专注于他的南疆地理研究,被他连连问了几次后,水影终于有些不耐烦,笑着说:“王那么好奇,索性亲自到那边去看看。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晋王连连点头当即就要准备行程,水影连连苦笑嘀咕了一声“醉翁之意不在酒”。便在此时宫人来报说朝廷内神官千漓大人来访,求见少王傅。水影的脸色微微有一些变化,愣了一会儿才说有请,自己站起身向晋王告辞。晋王说了句“请到这里来不好么,本王也见见。”水影却微微一笑:“既然内神官要见水影,还是在我自己那里比较好。”  关上房门,屏退从人,依然只有日照在一边侍奉,晋王府司殿这间布置精美的会客室就显得安静得过分也大得过分。千漓在侧座上坐着,一身绯衣展示内神官的位阶,衣饰上缀着龙眼大的珍珠,是鸣凤刚到的供品,在她身上便是皇恩浩荡。水影依然在为洛西城和卫方服丧,一身素衣,妆容也是淡淡的,除了腰间玉佩为先皇所赐等闲不离身,其余饰品便只束发的珍珠银钗,在锦衣华服的千漓面前显得有几分黯淡。  日照为宾主沏茶,水影淡淡道:“茶已上,人也已遣散,内神官大人有何见教,开门见山地的说。”千漓咳嗽一声,下意识看看周围,但听水影一声冷笑道:“大人无需如此,若是在这晋王府水影还不能让外头那些人令行禁止,先皇也不会把年幼的皇子交托于我。”  千漓心中还有几分不放心,也实在想让面前这个日照也出去,可听了这句话不敢再迟疑,忽然站起身跪倒在地道:“姐姐在上,请受漓一拜!”  水影起身闪开,皱眉道:“这是做什么,水影受不起。”一边说,一边去扶她,千漓跪着不肯起来,水影拉了几次没成,向日照使一个眼色,两人一起用力千漓也就跪不住了,起身整一下衣衫,看着水影道:“姐姐生我的气么?”  “这是什么话,你我无怨无仇,谈得上什么生气呢?”   千漓见她神情冷淡,目光中看不到半丝波澜,恰如面前是陌路之人,知道想让她认下她这个妹妹没有那么容易,略微顿了一下,走到正中,手捏剑诀翩然起舞。  舞是剑舞,若三尺青锋在手,剑气凛然;而舞者裙裾飞扬,衣带轻飘,腰肢曼妙如杨柳扶风;剑气之刚,舞者之柔,两相映衬,故而苏台论及剑舞以女舞为上。千漓的剑舞四节一拍,且舞且咏,然只嘴唇微动并不出声,只舞八拍略一顿又重头开始,如此循环往复一连舞了四遍,又一次翩然拜倒,叫了一声:“姐姐!”  这一次水影没有躲开,坐在那里受了她这一拜,唇边微微有一点笑,可目光冰冷,笑也成了冷然寂寥的寒意。  “美人如玉,其剑如虹;千江月映,皎原花旖。槐荫初遇,慷慨知己;烽烟辗转,岂曰无衣……自清渺建国以来千月家人以此舞相认,纵万水千山,一舞一咏,便知骨肉相连;你既用这支曲子来逼我也不能不认你了,起来吧,漓——”  千漓这才起身,在下首坐下,柔声道:“姐姐,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她点点头,过了一会道:“双亲……还有弟弟……怎么样了?”  终究是十八年来思之念之血脉相连之人,说到这几个词声音略有些发抖,她自己一发觉便停下暗吸一口气,就这么十个字说了三次才完整。  千漓低下头半天不作声,但听水影道:“难道双亲都过去了?”  “若非如此,我……我何至于四处颠沛,招摇撞骗……”说到最后四个字一行泪水冲出,转眼糊了精致妆容。  “已经都过去了……怎么回事?”  “还不是那年北辰入侵,村庄被毁,加之之前已经一年多天灾,春天一滴雨都不下,冬天大雪压塌房子。终于北辰入侵那一次……至于爹,早两年就病逝了。那会儿凛霜乱得不成样子,官府也没这份心思来管我们,我看看在家里留着也实在过不下去了,咬咬牙跑了出来,水缨女神庇佑,终于叫我活了下来还能见到姐姐。”  水影闭上眼睛微微点一下头,过了许久才缓缓道:“漓,族歌中最后四句是什么?”  千漓愣了一下道:“大厦将倾,壮士此心;长虹碧血,终始慎行。”  “是什么意思?”  “乃是唱千月素殉死清渺,千月家族忠贞不渝。姐姐——你怀疑我么,我真的是漓是你的亲妹妹,你不信,我说些小时候我们两个在一起的事情给你听——”  “不用,我知道你是漓。”顿了一下淡淡一笑道:“我在京城听人说天朗山出现了一个酷似千月素重生的女子,就知道一定是你。前年我到鹤舞求见永亲王,也曾留心过一番,可惜未能相遇。”  千漓听到她这句话心中一暖,一时间两人之间的隔阂少了许多,她拉了拉椅子靠近水影略带一点撒娇道:“那时我在山里,不知道姐姐来了,否则啊——”  “否则又怎样呢?若我那时找到了你,难道你就不再是千漓了?”  千漓的脸色顿时变了。  日照走过来轻声说:“主子,茶凉了。”从她手上接过茶杯重沏了一杯,又为千漓满上水,重新退到一边。他这一打岔千漓的神态恢复自然,低眉垂目道:“我在天朗山中冒充祖宗,自知是重罪,姐姐以家法处置便是,漓绝无怨言。”  “你本来就是千月后人,算不上坑蒙拐骗。”  “姐姐不生气了。”  水影脸色一寒,沉声道:“漓,你知道我的意思,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了。”  好书尽在  下篇 第十五章 中道 下  (起4b点4b中4b文4b网更新时间:2006623 16:42:00  本章字数:4683)  这一日掌灯时分千漓进了凰歌巷和亲王府,半路遇到正亲王府的紫千,后者下马路旁行了个礼,笑吟吟说“内神官又来拜见和亲王殿下了?大人真是重情重义,隔三差五就来向和亲王请安。”  她摆摆手:“今儿不是,今儿是来找王府中人聊天的。”  “春音大人?”  后者点点头,紫千笑吟吟补充一句:“那确是一个妙人儿。”然后摆摆手说自己王命在身不敢多停留,就此告辞。千漓看着紫千的背影嘀咕了一句“忠心的人还不少。”  到和亲王府果然春音已在门边等候,千漓看看她笑着将刚才紫千的那句评论转述了,又说:“果然是妙人儿,你就知道我今日一定会来?”春音含笑不语,带着她去见清扬,三人落座后说了几句闲话,随即听清扬道:“姐妹重逢,感慨如何?”  千漓微微一笑:“就像臣预料的那样,割袍断义,从此陌路。”  “真够无情的。”  “那个人啊……比我想象的还要无情几分。”  和亲王用同情的眼光看看她,笑道:“如此说来,本王的希望也落空了。”  “家姐说,一家姐妹不侍一主,姐妹之间相互争宠没有意思。”  清扬一口水差点喷出来,呛咳了好半天勉强道:“这理由亏她想得出来。”  “臣到觉得里面有八分真心。至于这另外两分么……”她冷笑一声:“那个人从小什么事都要和我争长短,非要胜过我才高兴,现在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