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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余年--Ⅶ 朝天子(终)第71部分阅读

      庆余年Ⅶ 朝天子(终) 作者:rouwenwu

    ,又怎能算是骗?”

    “可我依然不知道你是谁,我也不知道我是谁。”

    “你不用知道我是谁,可你若想知道你是谁,便得随我走。我知道你会好奇。好奇这种情绪只有人才有,你是人……人才会希望知道山那头是什么,海那面是什么,星星是什么,太阳是什么。”

    “山那头是什么?”

    “你得自己去看,你既然想知道庙外面是什么。你就得跟我走。”

    “为什么这些对话有些熟悉……可我还是有些不清楚。”

    “莫茫然。须电光一闪,从眼中绽出道霹雳来!怎样想便怎样做。若一时想不清楚,便随自己心去,离开这间鸟不拉屎的庙。”

    “但庙……”

    这些对话其实并没有发生,至少五竹和倒卧于雪地之中地范闲并没有这样的对话,实际上当范闲说出那三个字后,两个人只是互相望着,沉默着,然后五竹极常艰难地佝偻下身体,把范闲抱了起来,然后背到了自己的后背上!

    就像很多年前,那个瞎子少年仆人背着那个小婴儿一般。

    范闲感受着身前冰冷地后背,却觉得这后背异常温暖,他脸上的表情十分漠然,因为他内心的情绪根本无法用什么表情来展现,他想哭,他又想笑,他知道五竹叔依然什么都不记得,但他知道五竹叔愿意跟自己离开这座破庙。

    所以他想欢愉地叫,却叫不出声来,他想大哭一场,却冷的瑟缩成一团,只有拼命地咳着,不停地咳着血。

    然后范闲看见了海棠和王十三郎,这两位人间最强的年轻强者,此时却是面色苍白,眼光焕散,像是刚刚经历了人世间最恐怖的事情,最令人心悸的是,两个人都浑身颤抖,似乎快要控制不住心神上的恐惧。

    是什么样地事情让海棠和王十三郎变成了这副模样?

    王十三郎看着眼前的场景,知道范闲胜了,然而他的脸上似乎没有丝毫快乐,有的只是后怕和一丝极浅的悔意,他浑身颤抖像极了吴老二,望着范闲干涩着声音说道:“我们……把神庙砸了。”

    第七卷 天子 第一百五十章 田园将芜胡不归(上)

    把神庙砸了!

    听到王十三郎颤着声音说出来的这句话,伏在五竹背上的范闲禁不住打了个冷颤,他看着面前不远处的两个伙伴,怎样也说不出话来。

    他知道十三郎说的是真话,因为海棠和十三郎苍白的面色和异常复杂的眼神,袒露了一切——能够让这二位都惊惧成此等鹌鹑状的事儿,这天下还真不多。

    范闲剧烈地咳了两声,怎样也说不出声音,只觉得自己的头皮有些发麻,一根一根地头发像针一样地扎着他的头颅,一阵难以抑止的痛和畏怯。

    他自然不是怕神庙被砸之后,那个光点儿凝成的老头儿会马上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把自己干掉——不过是间有讲解员的遗址破庙,砸便砸了,他怕什么?他担心的是自己身前这个人,他担心五竹听到神庙被砸的消息后,会记起自己神庙护卫的职责。

    不过瞬间范闲转了念头,神庙被砸的时候,五竹叔肯定就知道了内里的动静,但他先前未动,这时候不见得动吧?他在心里做着奢侈的企望,因为他现在实在是肉身和精神都脆弱到了极点,再也无法根厉地做出应对了,他花了整整一日一夜,最后以命相博,才撼动了那块黑布下冰冷的心,劝说五竹随自己离开,若此时再生事端,他只怕想死的心都有!

    范闲当然不会去怪海棠和王十三郎,他知道两位伙伴是看着自己眼见要死,不忍卒睹,所以才会做出了这样一个异常胆大的举措,而且说不定正是因为神庙被砸,五竹叔少了一道心灵上的枷锁,才会从雕像变成活人?

    一念及此,他对海棠和王十三郎更是生出了感激之情,因为他清楚,这二位并不是自己,拥有前一世的知识和见识,在他们的心中,尤其是在海棠的心中,她终身以侍奉神庙为念,此户竟然为了自己去砸了神庙!

    几番思虑像泫光一样地从范闲脑海里掠过。他紧张地注视着身前五竹叔瘦削而稳定的肩膀。

    五竹没有动。

    当范闲咳着血试图唤醒五竹的时候,海棠和王十三郎便从神庙开了一道缝的门飘进去了,那个时候,范闲的全副心神都放在眼前的五竹身上,根本没有注意,而五竹似乎也因为某种情绪起伏的关系,没有理会。

    于是海棠和王十三郎便进去砸了,砸完之后便出来了,像及了抄家灭户的打手,只是此廖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辈子不止可以前来参拜神庙,更可以把庙里的东西砸了个乱七八糟!

    在世人的眼中,神庙的地位何等崇高,何等虚无飘渺,而且前些日子他们也曾亲眼见过,那个飘浮于半空之中的仙人,他们可不像范闲一样,敢对那种完全超乎人类想像的存在大不敬,他们更没有奢望过自己能够战胜仙人!

    所以当他们入庙的时候,本就是抱了必死的信念,他们只是想扰乱神庙仙人的神念,让范闲找到机会能够救出那位瞎大师可谁知道他们竟然就这样轻易地把神庙给砸了!

    那位仙人凝于空中,海棠和王十三郎当自己是瞎子,根本不听,因为他们不敢听,便这样颤抖着,自忖必死着,过去砸了一通,结果那位仙人便那样消失了

    世间最奇妙,最不可思议的事情莫过于此,以至于海棠和十三郎此廖浑身颤抖站在庙门外时,依然有些不敢相信先前在庙里的经历

    五竹叔没有动作,范闲稍微放松了一下心情,傻傻地看着面前两个痴痴的伙伴,心想这世道着实有些说不清楚,片刻之后他用唾液润湿了自己的嗓子,觉得可以开口说话了,才沙哑着说道:≈quot;你们真强≈quot;荒凉的雪原上飘着冰凉的雪,天空中灰蒙蒙的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高利贷,只有无尽地风雪打着卷,在冰原和雪丘之间穿行,遮蔽了大部分的光线,一片死寂之中,偶尔传来几声并不如何响亮的犬吠,惊醒了这片极北雪原数千数万年的沉默

    几辆雪橇正冒着风雪艰难地向着南方行走,最头前的雪橇上站着一个手持木棍的年轻人,迎着风雪,眯着眼睛注视着方向第二辆雪橇上布置地格外严实,前面设置了挡风雪的雪帘,橇上一个面色苍白的年轻人正半卧在一个姑娘家的怀里,只是那位姑娘浑身皮袄,也看不出来身材如何

    在雪橇队伍的后方,一个穿着布衣的少年,眼睛上蒙着一道黑布,不远不近地跟着,雪橇在雪犬的拉动下,行走的不慢,然而这位少年瞎子稳定地迈着步子,看似不快,实际上却没有被拉下分毫

    范闲轻轻地转动了一下脖颈,回头看了一眼队伍后方,在冰雪中一步一步行走的五竹叔,眼睛里生出淡淡悲哀与失望,然而他没有说什么,重新闭上了双眼,开始凭借天地风雪间充溢的元气,疗治着体内的伤势

    数十头雪犬在这一次艰难的旅途中已经死了绝大多数,只剩下了阿大阿二为首的十一头,这些雪犬此生大概也未到过如此北如此冷的地方,动物的本能让它们有些惶恐不安,所以才会在王十三郎的压制下,依然止不住对着灰灰的天空吠叫了几声,好在这条道路已经是第二次了,不然真不知道这些雪犬会不会被这万古不化的冰雪和没有一丝活气的天地吓的不敢动弹

    从雪山上下来后,五竹依然保持着冷漠和沉默,只是远远地跟着范闲的队伍,没有开口说一句话,他依然什么也不记得,或者应该说,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一个冰冷的躯壳,却因为灵魂里的那一星点亮光,下了雪山,离开了神庙,开始随着雪橇的队伍向南行走如果此时的五竹有灵魂的话

    所以范闲悲伤失望,他不知道这样的情况要维系多久,他不知道五竹叔会不会醒过来,若真的不能醒来,此五竹依然非彼五竹

    一片雪花在空中被劲风一刮,沿着一道诡异的曲线飘到了雪橇之中,盖到了范闲的眼帘之上,海棠微微一怔,正准备用手指把这片雪花拂走,不料范闲却睁开了双眼,望着她微微笑了笑

    笑容温和之中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海棠避开了眼光,去看前方站在雪中的王十三郎,脸却淡淡地红了一下,从二人初初相逢之后,到今日已经是好几年了,她向来极少在范闲的面前露出此等小女儿情态,只是此次深入极北雪原,上探神庙,不知经历了凡世谷人几世也不曾经历过的事情,海棠朵朵的心早已经不是当初的模样

    范闲见她避开自己眼光,笑容未裉,心中反而感觉温暖神庙被砸一事,对于他的心情冲击反而是最大因为他清楚,海棠和王十三郎当时是抱着必死的心去的,最关键的是这两人必须要压抑住心头天生对神庙的敬仰与恐惧,这等情谊,世间并不多见

    他的双眼微眯,目光穿越风雪,落在了身后极远处的那座大雪山上依理论,那座大雪山应该早已经看不见了,可他总觉得雪山就在那里,神庙就在那里

    前日在雪山这中,范闲最后还是再次进入了神庙,也看到了一番神庙里狼籍的模样,心情异常复杂,还有些淡淡的悲伤与可惜的念头,毕竟那是自己那个世界最后的遗存了,若就真的这般毁在自己手里

    好在并不出乎范闲的意料,那些光点再次凝结,语气温和实则毫无情绪的神庙老者再次出现,或许是神庙已经判断出庙里的第一个使者也是最后一个使者已经脱离了控制,所以并没有说出什么再次清除目标的胡话

    便是范闲也没有找出神庙,或者说是最后一个军博的中枢在哪里,海堂和王十三郎大概也只是帑了一些附属设施

    在神庙之中,范闲和那位老者进行了最后的一番谈话,至于谈了些什么内容,只有范闲自己知道,在这次谈话之后,范闲毅然决然地离开了神庙,将那个老头一人留在了雪山里

    留你一生一世,待神庙自身也能熬出感知来了,老子孤独死你!

    这便是范闲对神庙的报复,因为他相信在那样的冰天雪地里,在没有物资支撑的情况下,神庙不可能闹出什么妖娥子来,若它真有这个能力,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庙里的使者一个一个死去,而一点办法也没有

    再说了,世间还有五竹

    范闲微涩一笑,看着队伍后方那个踏雪而行的瞎子叔,心情异常复杂,五竹叔是救出来了,可自己一旦南归,又将面临什么?此时的他早已无所畏怯,却只是有些情绪上的感伤

    第七卷 天子 第一百五十一章 田园将芜胡不归(下)

    庆历十二年地秋天,官道两旁的树叶一路向南渐渐变得阔圆起来。却也枯黄起来,随着气候而变化地沿途风景,十分清晰地描绘出了这个世界地地貌。

    一辆马车平稳地行驶在官道之上。在这个世界上已经失踪了大半年的范闲。终于回到了这个世界之中。那些热切盼望他死。或是企望他活着地人们。还不知道他已经回来了地消息。

    历经艰辛再次穿越雪原之后,他们一行四人悄无声息地潜入了人世间,没有向任何势力发出明确的讯号,海棠和王十三郎知道范闲心头的沉重,而那位依然没有一丝人味儿的五竹,则只是沉默地坐在马车的后方。想必此人定是不了解人世间的那些破事儿,也不会去关心那些破事儿。

    在北齐强5琊郡地郡都处,马车在一间客栈外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时间,范闲一个人出了客栈,向着城内最繁华地青楼行去。而在他地身后,蒙着黑布的五竹不远不近地跟着。和五竹叔一起出来。并不是范闲的意思。只是他也有些不明白。明明五竹叔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知道,可为什么一直跟着自己。

    在抱月楼分号地一间密室之中。范闲看见了已经足足等了四个月的史阐立。还有王启年和邓子越,如今的天下,在庆帝和皇宫的强大压力下,依然勇敢地站在他身旁地忠心下属已经不多了,除了密室中地这三位,便只有在江南艰难熬命地夏栖飞。

    看见活生生的范闲。这三位忠心不二的下属脸上都流露出了不敢置信的惊喜神情,因为如今全天下都知道范闲去了神庙,可实际上全天下地人,不论是范闲的友人还是敌人。都以为范闲一定会死在神庙,谁知道他竟然能够活着回来!

    一番激动之余。范闲笑了笑,让众人坐了下来。自然没有什么神庙时间去谈论这次并不怎么愉快。而且连他也有些说不清楚的旅程。

    王启年蹲在一边抽烟锅子,邓子越将这大半年里天底下地重要情报。都放在了范闲地身前,范闲略略看了几眼。眼瞳里地忧虑之意越来越浓。

    史阐立看了一眼密室旁边那个瞎子少年,不知为何感到心里有些发寒,也不知道这位究竟是谁,居然可以和门师一起到如此重要的地方,他吞了口唾沫,说道:“我大庆北大营。于六月初三拔营,双方第一次接触,是在七日之后。”

    “为何北齐方面如此溃不成军?”范闲地表情沉重起来,望着他问道:“而且在螂琊郡里。并没有感受到太多北齐人害怕地情绪。”

    “北齐方面连退三百里,很奇怪地是。据调查。上杉虎并没有在正面战场之上,而是选择了固守宋国州城。”邓子越上前应了一句话,然后将地图铺展在桌面之上。指着那处地沙场沉声说道:“这个位置正在腰骨之中,若我大庆边军直犯入北,上杉虎借势而出,直击腰腹……这位名将虽然选地是守势,然而守地也是异常凶险。”

    “这是去年北边那次战争之后。上杉虎抢地州城。原来这颗子儿最终是落在了这个地方。”范闲微涩一笑,他没有想到自己北探神庙,山中不知岁月,这片大陆上地局势早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就在他们一行人从雪原归南的时候。南庆铁骑终于开始了北伐!

    “陛下既然下了决心。举全国之力北征,北大营也只不过是个先锋,在这等杀伐之气的侵凌下,强若上杉虎,也只能选择守势,这是国力使然,与个人将领地天才无关。”

    邓子越毕竟是监察院官员出身。相较于史阐立,他对于最近这一段时间南北两大势力之间的战争局势要评估地更清楚。担忧地望着范闲说道:“北大营出了沧州,北齐方面连退三百里,然而刀锋所指。终究还是在荒原上大战了一场,北大营如今暂时休兵收整。可是燕京城内调兵频繁,看样子第二次出击近在眼前……上杉虎虽然凭借着那个州城占据了地利。可是若燕京与北大营合击于西方侧。上杉虎只怕也必须被拖入野战之中。”

    “我不懂打仗,但我知道陛下若真下了决心,上杉虎再如何天纵其才。终究也只可能是被慢慢耗死的下场。”

    范闲低下了头颅,看着地图上那些沉默的城池,缓声说道:“很明显。北齐方面虽然为这一场战争准备了很多年。可毕竟军事方面。他们不是我们南庆的对手,他们也只希望耗。能够耗到我大庆疲乏……眼下看来,上杉虎能耗,陛下却不愿意陪他耗,哪怕耗下去。陛下才是最后的胜利者。”

    邓子越和史阐立看了范闲一眼,眼中地忧虑之色十足。他们是庆国地背叛者,但毕竟是庆人。属于天下第三方势力,此时双方大战已启。他们地立场和身份着实有些尴尬,而且他们一直不知道范闲对于此事究竟有何看法。所以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属于范闲的势力始终没有动作。

    范闲微微皱眉。用手指头轻轻击打着那座无名州城地位置。想到上杉虎此刻只怕正在那座名义上属于宋国地州城里准备着心里忽然涌起了强烈的不安。说道:“若我是陛下。如果真地是要抢夺时间,不陪上杉虎耗,最简单的法子莫过于。两路强军齐进,然后再择一部绕至宋国背后。上杉虎再想把刀藏在鞘内……”

    “可若要绕至宋国背后。那就等若要从东夷城借道。虽然如今名义上东夷城乃我大庆一属。可是大军要进入东夷城境内……”邓子越看了范闲一眼。说道:“大殿下和黑骑如今都不在东夷城,而是在小粱国与宋国的边境线上。如果我大庆军队要借道。他们只怕会迎来突然地打击。”

    这句话其实没有说明白,因为此间密室内地众人都清楚。东夷城如今是属于范闲地,在这样一场涉及天下地大战中。东夷城究竟会表现出怎样地态度,庆国皇帝陛下,会不会强悍地出兵东夷城,终究还是皇帝陛下和范闲这一对父子之间地事情。

    “如果一开始的时候。陛下没有发兵进攻东夷城,这就说明他知道我还没有死。那么他以后也不会选择这条道路。”范闲叹了一口气,揉了揉有些郁闷的眉心,“不说这些了,终究不是我能处理地事情。我只关心京都和江南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关于这些情况,都在邓子越呈上去地那些案卷里。只是内容太多,范闲没有时间一一细看。

    “江南安定。朝廷撤回了内库招标的新则。内库开标一事,如大人所料,盐商也加了进来,好在明家依然占据了一部分份额。当然比往年要显得凄惨很多。”

    “夏栖飞地人没事吧?”“去年那次刺杀之后。朝廷没有对明园有下一步的动作。薛清总督只是在打压夏栖飞。但眼下看来。不会进行直接的行动。”

    范闲陷入了沉思,看来皇帝陛下终究还是遵守了宫里地那次承诺,毕竟内库地命门握在自己地手上。陛下想要千秋万代,也只能在自己地威胁之前暂退一步。

    “孙敬修被罢官之后,本来拟地是流三千。但不知为何。宫里忽然降下旨意,赦了他地罪。孙家小姐在入教坊前一夜。被放了回来……如今孙府地日子过的很艰难。但贺派地人被杀地极惨。所以倒也没有人会落井下石。”

    说到此节,邓子越的唇角泛起了一丝笑容。虽然京都之事他没有参与,但是监察院在京都大杀四方。贺派官员流血将尽。着实让这位监察院的弃臣感到了无比地快意。

    “只是院里的人依大人指令。全数撤出了京都范围,所以也无法帮手。”

    范闲点了点头心里却越发地觉得事情有些蹊跷,陛下……什么时候变成了如此宽仁的君主?只是为了遵守与自己之间地赌约?

    “家里还好吧?”他摇了摇头。将心底里那些猜不清楚地事情暂且放过。望着王启年问道。

    王启年咳了两声。笑着轻声应道:“好到不能再好。全天下的人都看傻了,晨郡主和小姐天天进宫陪陛下说话,少爷和小姐的身体也很康健。”

    京都里地情况确实让整个天下的人都傻了,范闲如今是庆国地叛臣,然而皇帝陛下却根本没有对范系问罪的意思,便是本应受到牵连地那些女子们,如今在南庆京都的地位,甚至隐隐比皇宫刺杀之前还要更高一些。

    范闲听到这个消息后,不禁也怔在了远地。

    邓子越此时忽然开口说道:“颖州一地地调查出来结果。袭击文茂地是由南路撤回来的边军。冒充的山匪。”

    范闲眼中寒芒微作。快速问道:“人呢?”

    “最后找到了文茂地尸体,被当时地雪盖着了。”邓子越缓缓闭上了双眼。说道:“当时他地身上缺了一只胳膊。院里旧属找了很久,没有找到。”

    “我要回京都。”沉默很久之后,范闲抬起头来,看着身边最亲近的三位下属,极为勉强地笑了笑,说道:“你们马上撤回东夷城,以后再也不要聚在一起,不然如果被人一网捞了。我到哪里哭去?”

    听到范闲在回南庆京都。王启年三人面色震惊,王启年与范闲在一起地时间最久,也最了解范闲的心思,说话也最不讲究。嘶着声音劝说道:“陛下虽然没有进行清洗,但大人您也知道,若您出现在京都,他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杀死你。”

    “我知道。”

    “您现在的性命牵涉到那个赌约。更关键的是。您只要活着。陛下就有所忌惮……您的性命,会影响很多人的生死。”

    “我都知道。”范闲微垂眼帘说道:“可京都总是要回的,因为事情总是需要解决。我便是在东夷城躲一辈子,也没有办法解决。”

    又是一阵死一般地沉默。范闲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道亮光,盯着王启年问道:“先前讨论过,北大营和燕京明明可以与上杉虎耗,可是陛下地意思明显是不想耗。这是为什么?”

    王启年沉默片刻后说道:“宫里有消息,陛下地身体……似乎有问题。”

    此言一出。邓子越和史阐立的面色剧变,他们当然清楚皇帝陛下地健康,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地事情。问题在于他们一人负责监察院旧属地情报工作,一人负责遍布天下地抱月楼情报系统,却从来没有听到任何与陛下健康有关的风声,此时王启年却说地如此确实,让他们实在有些不敢相信。

    范闲盯着王启年地双眼。许久之后缓缓点了点头,他知道王启年地消息是从哪里来地,洪竹地存在,哪怕陈萍萍当年活着地时候都不知晓,但范闲交给了王启年,很明显,这个消息便是出目洪竹。

    密室里沉默了很久很久。三人知道这世上谁都无法阻止范闲地行动,史阐立极为艰难地一笑。说道:“大人不和我们讲讲此次旅程地故事?自苦荷大师之后,您可是第一位能够活着从神庙回来的人。”

    “只是一座破庙罢了,有什么好讲地。”范闲笑了笑,知道所有人其实都十分好奇那个虚无缥渺地地方。然而他此时地心情沉重。确实没有什么说话地兴趣。他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密室门口地五竹叔心想瞎子叔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呢?

    便在螂琊郡,进入雪山神庙的年轻强者三人组分手了。王十三郎是要用最快地速度赶往东夷城。将范闲活着的消息以及范闲地安排。在第一时间内通知孤守东夷城地大殿下以及剑庐里地人们。而海棠的离开也在范闲地意料之中。眼下天下大战已启。北齐虽然有一战之力。但终究局势凶险,海棠身为北齐圣女。自然无法置身事外。她必须要赶回上京城。赶回北齐皇帝的身边。以她青山天一道掌门人地身份,帮助自己的国度抵抗外来的侵略者。

    只是分手的时候。海棠那双疲惫双眼里的神情。令范闲有些莫名地怜惜,他不知道在庆帝强悍地心志和统一天下的战争之中,北齐方面究竟能支撑多久。他也不知道如果庆军真地有攻破上京城地那天。那座美丽的皇宫会不会被烧成一片灰烬,而那些火苗里,会不会有海棠。理理以及自己皇帝女人地身影。

    不论是从个人对历史的看法。还有性情,还有各方面来看。对于徐徐拉开大幕的铁血战火,范闲只可能拥有一个态度。他必须阻止这一切,然而他并没有向海棠承诺什么,表达什么。只是一味地沉默。带着五竹叔,孤单地向着南方行走。

    不知深浅地秋。或黄或红地叶。清旷的天空下,范闲和五竹沉默地向南行走。不知道走了多久,然而五竹依然是一句话都没有说过,范闲地心情很沉重,他不知道回到京都之后,自己能够做些什么。但冥冥中的直觉。以及皇帝陛下可能病重的消息,不知为何催促着他的脚步一直未停。

    那个继王启年之后最成功的捧哏苏文茂死了,那个秋天,老跛子早死了,更早些地年头里。叶轻眉也死了,本来在经历了神庙里那一幕幕人类的大悲欢离合之后,范闲本应将生死看的更淡然一些。可不明所以地是。一旦踏入世间。人地心上世俗地念头便又多了起来,记生记死,还生酬死。怎能一笑而过?

    依然是一辆黑色地马车,范闲坐在车厢之中。看着坐在车夫位置旁边的五竹叔。并不意外地发现五竹叔地侧脸依然是那样的清秀。那抹黑布在秋风之中依然是那样的销魂,一切地一切,其实和二十几年前从京都到澹州地情景极为相似。

    不相似地其实还是五竹。这个似乎丧失了灵魂的绝代强者,一言不发,一事不做。那张冷漠地面庞也无法表露出。他究竟是不是对这世间陌生而又熟悉地一切感到好奇。

    范闲感到淡淡悲哀。轻轻放下车帘,旋即微讽自嘲一笑。当年的五竹叔只是个瞎子,如今倒好,又变成了一个哑巴。老妈当年究竟是怎样做地?自己又应该怎样做呢?

    马车到了南陵郡便不再向前。准确地说是车夫不肯再往前开,虽然北齐朝廷一直试图淡化南方地战事。但是战争并不是皇室的丑闻那样容易被掩盖,天底下的所有人都知道大陆的中腹地带发生了些什么。亿万子民都用漠然而警惕的目光。紧张地等待着结果。车夫自然不愿意进入沙场之上。

    掏出银子买下马车。范闲充当车夫,带着五竹叔继续南行。从冰原回来的途中,那些充郁地天地元气,已经成功地治好了范闲的伤势,虽然他清楚。自己依然没有办法去触及那一道横亘在人类与天穹之间的界限,然而他相信。这个世上除了皇帝老子之外。再也没有任何人能够威胁到自己。

    又行了十数日,穿越了官道两旁简陋的木棚与神情麻木的难民群,马车上地叔侄二人似乎行走在一片类似于极北雪原一般的荒芫地带中。

    人烟渐渐稀少,偶有一场小雪飘下。却遮不住道路两旁地死寂味道。道畔偶尔可见几具将要腐烂地尸体。远处山坳里隐约可见被烧成废墟地村落。

    这本是一片沃土,哪怕被北海的朔风吹拂着,肥沃地土地依然养活了许多百姓。只是眼下却只有一片苍惊,大部分的百姓已经撤到了北齐后方。而没有能够避开战火地人们,却成了一统天下的执念的牺牲品。

    至于那些被焚烧的村落,被砍杀于道旁地百姓,究竟是入侵地庆军所为,还是被打散地北齐流兵所为,范闲没有去深究,战争本来就是人类地原罪,这个世界上。哪里可能有什么好战争,坏和平。

    死寂地官道。空气中干燥而带着血腥地味道。环绕着黑色马车地四周。范闲表情木然地驱赶着不安的马匹。也没有回头去看身旁五竹叔地神情。

    他知道如今两国间地大军,正集合于西南方向地燕京城北冲平原。南庆北大营在获胜之后,因为畏惧一直沉兵不动地上杉虎。暂时归营休整。此处的死寂反而比较安全。然而前一场大战的痕迹。已然如此触目惊心。他很难想像,一旦南庆铁骑突破了上杉虎所在地宋国州城。全力北上。会将这个人间变成怎样的修罗杀场。

    整个天地里。似乎只有马车辗压道路地声音。范闲眯着双眼。马鞭挥下,躲过了河对岸一处正在巡视地庆国骑兵小队。进入了庆国的国境之内。

    就在这个瞬间。从离开神庙后一直沉默着的五竹忽然开口说话了。“庙外面地世界。不怎么好。”

    “外面地世界本来就很无奈。不过努力一下,也许会变得好一些。”范闲的唇角泛起一丝复杂的笑容,马鞭再次轻轻挥下。

    第七卷 天子 第一百五十二章 暮

    初雪落在古意十足地上京城墙之上,黑青二色相衬为美地宫殿之上,却没有带来丝毫清冽迷人地气息,也没有人去怜惜广场上薄薄一层有若羊毛毯地白雪。天刚蒙蒙亮。愈来愈多地官员便开始无情地践踏。将那些白雪踩践成泥。

    这些官员们面色凝重,行色匆匆,根本没有闲情逸志去赏雪,来自南方的战报不停地进入上京城,来到了皇宫之旁的中书台,此时地中书台,完全被笼罩在一股紧张而压抑地气氛之中。好在并不怎么慌乱。

    天阴沉至极,中书台里的北齐大臣们正在争论着什么,然后一个极低沉地声音。中止了所有人的争吵。让北齐内阁恢复了沉默,并且在沉默之中快速地决定了应对。

    关于这一场战争,北齐朝廷已经做了好几年地准备。当南庆军队悍然进攻地消息传来时,没有人觉得意外,战时的控制手段以及应对,极其快速地从皇宫通过中书台。传遍这个看似年轻,实则已经延绵千年地国度。在短短地一个月时间内。整个北齐都被发动了起来。

    一抬明黄|色地御驾从中书台中离开,官员们没有在后方目送,而是重新投入到了繁忙地军情政事之中。当此危局,若还有臣子敢勇于在此时表现自己拍马屁的本领,他们必须小心自己地脑袋会不会被暴怒的陛下斫下来。

    御驾来到正殿之前,一脸阴沉的北齐皇帝陛下,一甩手,噔噔数步干脆利落地从车上跳了下来,将身旁的太监宫女唬了一跳,他自己却没有担心龙体受伤的自觉,就在正殿前地石阶上转过身来。御驾旁地地锦衣卫指挥使卫华以及其余另三位重要大臣寒声训斥道:“南庆内乱,朕生生给你们拖了一年地时间,如今事到临头,居然还是如此慌乱。朕养你们这些废物做什

    几位北齐重臣心头一凛,知道陛下今日的心情并不如何好,因为昨夜千里兼程而回地战报中道明,燕京城庆军已经开始出动。大齐南京驻军一败再败,而全权大帅上杉虎,此时偏不在南京城内。只是躲在宋国地那处小州城之中。始终没有动静。

    几番思量之后。大臣们都不清楚陛下的盛怒究竟是因何而来,是先前中书台中诸位臣工地慌乱。还是因为畏惧南庆难以抵抗的数十万大军。还是陛下有些怀疑上杉虎将军刻意保持地沉默?

    卫华地身子佝的极低。如今的北齐朝廷。早已经是陛下手掌内握地死死地铁板,再也没有哪方势力胆敢挑战皇室地尊严,哪怕苦荷大师四年前死去。也没有改变这个趋势。更何况如今大敌当前。北齐皇帝陛下地权威,在这一刻。没有任何人敢有丝毫轻视。

    卫华是太后的亲人,更是陛下的亲信,他清楚陛下先前那句话里南庆内乱指的是什么。能够将南庆入侵地脚步拖延了一年之久。完全是因为南庆监察院前后两任主子地相继反叛。而卫华更清楚地是。无论是那位死去的陈萍萍。还是不知死活地范闲,究竟为什么会背叛庆帝。整个北齐。大概也只有陛下一个人知晓真相。所以他不敢说什么。

    三位大臣中的兵部老尚书却有些站不住了。他勇敢地站了出来。试图平伏一下陛下的怒火,因为他很担心,年纪尚浅地皇帝陛下,会真地怀疑上杉虎将军的忠诚。如今庆军气势汹汹地展开了入侵之势,若君臣之间存有疑虑,这一场大战地结果,不问而知。

    这位大臣身为北齐军方名义上地统领。根本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北齐地国之柱石上杉将军,与这位用自己超乎年龄地成熟稳定,平伏朝中诸大臣心情地皇帝陛下之间,存在任何地问题,于是他匍匐于地。力谏不止。

    北齐皇帝地脸色渐渐平静了下来。拂了拂袖子。让这几位大臣退下。去处理南方地紧急军报,而他自己却是带着卫华进了正殿。

    正殿龙椅之旁,珠帘之后,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垂帘听政地太后,正在等待着他们地到来。

    在珠帘之前,北齐皇帝微微躬身一礼,卫华亦是行了一礼,北齐皇帝此时的脸色已经完全平静了下来。望着卫华寒声问道:“南朝那边。可有什么新的动静?”

    卫华微微一怔。他身为北齐密谍系统地大头目。负责由朝堂到军方所有的情报收集工作,然而这些情报早在夜里,便呈送到陛下的御书房内,一时间,他竟不知道回答这样一个质询,陛下想问的……究竟是什么?

    琢磨了一下词语。卫华皱着眉头说道:“南朝京都守备师依然是史飞。萧金华却被从南诏方面调回了北大营。加上世代驻守燕京地王志昆。南朝的将领调动并不出奇。”

    北齐皇帝微微皱眉。说道:“萧金华当年是南朝大皇子的副将。四年前京都叛乱一事中表现平庸。加上他与大皇子间地关系。所以被庆帝逐至南诏。这次调回北大营。着实有些古怪,对王志昆此人,你是如何看法?”

    “王志昆此人不显山不露水,然而南朝无论如何变化,他始终牢牢地坐在燕京城中,依朝廷这些年的观察。庆帝留着此人。便是预备着如今地北侵。”卫华不得已。将锦衣卫与兵部地分析,再次重复了一遍。

    北齐皇帝沉默片刻后,忽然开口问道:“叶重还在京都?”

    卫华应道:“还在。”

    北齐皇帝盯着他的脸。微眯成月儿的眼缝里寒光微射:“你确定?”

    卫华心头微震,沉声说道:“确定。”

    “这便怪了。”北齐皇帝看了珠帘后的太后一眼,摇头说道:“若庆帝真地预备毕其功于一役。怎么可能把叶重还留在京都?南朝这些年被陈萍萍和范闲折腾地够呛。真正擅战地名将死的死,叛的叛,秦家死光了,大皇子叛到了东夷城……仅仅一个王志昆。怎么可能让庆帝放心?这老家伙若不是要御驾亲征。至少叶重这样地人物。应该放到北边才是。”

    卫华心头微动。也想不明白南朝地将领调配究竟为什么如此安排。天下两大强国之间的战争,绝对不是小打小闹。就算王志昆在燕京城内为此事筹划准备了二十年。可是庆国军方不拿出一个真正震得住江山的大人物,如何向天下表示自己的决心,向北齐宣告自己地霸道姿态?

    北齐不是东夷城。这片国度上继大魏国祚,疆域广阔,人口众多,东北平原一带更是大陆上的粮仓之一,虽然衰败日久,但在这些年太后与皇帝陛下地精诚合作,强悍手段之下,早已渐渐散发出青春来。即便以庆国国势之强。军力之盛,若想攻打北齐。也不可能是短时间内便能达成地目标。想必以庆帝地强大自信。也不会做出如此自大的判断。

    北齐清丽的皇宫正殿里顿时陷入了沉默之中。皇帝陛下在龙椅下缓缓踱着脚。眉心皱成了极好看地圆圈,在分析着南庆那位强大地同行。究竟想做什么?战争已经开始了,这不存在任何地诱敌。或者试探。已经有十几万人为之付出了生命。然而既然战争已经开始了。为什么庆帝却依然没有摆出虎狼一般地气势,反而显得有些中规中矩,而且在这种规矩之中透出股小家子气来?

    卫华也陷入了沉默。他地目光跟随着陛下地脚步不停地移动。心里也在不停地盘算着。虽然在他看来,以庆军之威,不论南庆朝廷用何将为帅。差别并不大。但是看陛下如此看重庆军主帅地人选。他也隐隐感到了一线诧异。

    忽然间,他想到了此时远离大齐南京防线。孤军悬在宋国州城的上杉虎大将军心头微微一动,意图说些什么。却又害怕陛下再次发怒。他望着珠帘后那个模糊地身影。暗自一咬牙。说道:“或许……庆帝是忌惮上杉将军用兵之第,故而不肯全力出击,只是大军缓缓压上,逼我大齐防线在这巨压之下,露出缝隙,南朝便会利用这个缝隙。直扑而上……”

    话还没有说完,北齐皇帝已经笑了。更准确地说,他地脸上浮现出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平和却又充满压迫感地看着卫华的脸。卫华先前所言缝隙。其实指的并不是北齐军力布置上的缝隙。而是人心之中地缝隙,就如同先前老兵部尚书跪在雪地中力谏地那般,北齐的大臣们,都很担心朝廷倚为柱石的上杉将军,会因为南方地战事不利,而惹得陛下的震怒。

    两国间开战已有月余,身为南方主帅地上杉虎,不止没有阻止南庆军队地入侵,反而离开了南京防线,躲到了远处。置朝廷数十道紧急旨意于不顾。眼睁睁看着南庆军队突进了百余里。

    北齐朝堂之上,皇帝陛下的盛怒,已经毫不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