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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余年--Ⅶ 朝天子(终)第55部分阅读

      庆余年Ⅶ 朝天子(终) 作者:rouwenwu

    成了冷一般地平静。司理理赶紧在她地黑色大氅腰间系了一根金玉带。她向着殿外行去,脚步稳定,帝王气度展露十足。出了深殿,狼桃大人和何道人已经静候于外。

    庆历十年,东夷城名义上归顺了南庆,天下大势眼看着发生了不可逆转的变化,然而秋初京都一场雨,便将这局势重新拉了回来。不论身处漩涡正中地范闲。当初是否真的有此深谋远虑,但至少眼下的东夷城,实际上处于他和大殿下地控制之中。

    不得不说,四顾剑的遗命在这一刻,才真正发挥了他最强大的效用。剑庐十三子。除云之澜出任东夷城主之外。其余的十二人以及那些孙辈的高手们,都集合在了范闲的麾下。再加上南庆大皇子率领的一万精兵。再加上陈萍萍留给范闲地四千黑骑,只要范闲和大皇子之间合作无碍,东夷城已经再次成为了一个单独的势力。

    而不论从哪个方面来讲,范闲和大皇子之间的信任与合作,不是那么容易破裂的,这一点在三年前的京都叛乱之中,已经得到了极好的体现。

    四顾剑死后的东夷城,依然保持了独立,想必这位大宗师死后的魂灵也会欣慰才是。

    当然,能够达成眼下这种局面的关键,除了东夷城自身的实力之外,其实最关键地,还是庆历十年深秋里,北齐军方忽然发动的这一场秋季攻势,这一次的入境攻势,让北齐朝廷损失了不少力量和粮草,最终只是让上杉虎妙手偶得了那个犄角处的州城,看上去,北齐人实在有些得不偿失。

    紧接着北齐全境发动,做出了全面南下的模样,逼得南庆全力备战,一场大战,似乎就在明年春天就要爆发了。

    而这,至少给了东夷城,给了范闲半年的缓冲时间。

    不论那位女扮男装的北齐皇帝在司理理面前,如何掩饰自己的内心想法,口中只将北齐朝廷和子民们的利益摆在最前头,但她无法说服自己。她做的这一切,很大程度上还是因为南庆地那个男人,那个与她搏奕数年,配合数年,斗争数年,最终一朝殿前欢,成为她第一也是唯一的那个男人。

    大陆中北部战争的消息传到京都时,已入初冬,今年京都的天气有些反常,秋雨更加绵密,似乎将天空中的水分都挤落了下来,入冬之后,天空万里无云,只是一味地萧瑟寒而高,却没有雪。

    没有监察院,抱月楼地情报毕竟都是些边角的消息,范闲并不清楚北方那场战役地真实内幕,但这并无法阻止他从中分析出接近真相的判断。与战豆豆预料的不一样,战事的爆发,并没有让范闲愤怒,因为他终究不是一位真的圣人。而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他知道北方那位女皇帝在帮助自己。很难再去愤怒什么,他只是有些阴郁而已。

    眉间那抹阴郁的原因很复杂,或许是他发现自己其实根本没有办法影响北齐皇族地想法,就算捏住了对方最大的把柄,可是对方终究是一位君王,会有她自己地想法。另外一个原因,则是此事之后宫里的态度。

    北齐入侵,再退,不收。备战,这连环四击,其实都是在替东夷城分担压力,但凡眼尖的大人物们都能看明白这一点,于是乎有些人也就清楚了范闲在此中所扮演的角色。虽然了解这一点的人并不多,没有波及到庆国民间的议论,然而皇宫里的沉默。仍然让范闲有些始料未及。

    那几位南庆大人物会震惊于范闲的影响力,震惊于他居然能够让北齐人出兵相助,比如前些天难得上府一次的柳国公,那天夜里,柳氏地父亲,在朝中沉默多年,却余威犹在的柳国公,语重心长地与范闲谈了整整一夜。

    他是柳氏的亲生父亲,算起来也是范闲的祖辈,范闲这些年在京中对国公巷一直极为尊敬。这位国公虽然很少出府,但在关键时刻,从来都是站在范闲的一方,所以对于对方的教训,范闲虽然沉默,但并没有反驳。

    身为庆国军人出身,柳国公有些震惊和惊恐于北方战事与范府之间隐隐的关系,只是事情无法挑明,所以老人家也只是上府来警告了范闲数句,提醒了数句。

    连柳国公这种不问世事地人物都开始忌惮范闲可能会扮演的角色。宫里为什么还会如此平静?范闲不相信皇帝老子会被北方的异变震惊,更不相信,就算自己的北齐强援袒露在了皇帝老子的面前,皇帝老子就会生出些许忌惮。

    陛下本来就需要一场战争,哪里会害怕北齐人的进犯。只是这种安静和沉默。委实有些不寻常。

    寒气渐凝,京都的初雪终于飘了下来。冬月初,逢冬至,京都里各处民宅里的大锅里开始煮着饺子,各处肆坊里杀羊的生意好到了极点,街巷每个角落里似乎都升腾着羊肉汤的美味。

    在京都里沉默许久地和亲王府,今天正门大开,有贵客临门,然而依然无法热闹,因为来的人总不过是那几位。而和亲王府外负责护卫的禁军,用警惕的目光注视着各处的动静,如今这些禁军们的作用,更大程度是用来看守这座王府吧。

    大皇子抗圣意不回京,这件事情并没有宣扬开去,只有朝中几位大臣知晓,一位领军在外的皇子,抗旨不遵,这件事情本来就是极为大逆不道,只是为了朝廷和李氏皇族的颜面,在燕京大营方面无法进入东夷城的情况下,朝廷暂时保持着沉默,但没有人肯放松对和亲王府的看管。

    范闲牵着淑宁地小手,满脸含笑走进了和亲王府,与王妃并排向着那座湖心的亭间走去。林婉儿一入府便被叶灵儿拉走了,这一对手帕交也不知道会去说些什么事情。

    “小范大人还真是每有惊人之举。”和亲王妃粉脸无威,只是一味的恬淡,她如今也等若是个人质,常年阖府门不出,今日难得冬至,却将这几位京都里处境最微妙的年轻人们请了过来。

    范闲夫妻二人,叶灵儿,柔嘉郡主,加上和亲王妃和侧妃王儿,这已经是庆国皇室里大部分的人,除了深宫里地三皇子之外,李氏皇族地年轻一辈,都已经聚集到了王府,偏生这些年轻人如今的处境都很不妙。

    “大公主说笑了。”范闲和声应道:“若说地是沧州城外的事情,我想您应该比我更清楚,北方那位小皇帝陛下,可不是我能使动的角色。”

    王妃用一种复杂的神情看着他,幽幽说道:“正因为我知道皇弟他的性子,所以我才不明白,你是怎么能够说动他出兵助你。”

    “我想这件事情不用提了。”范闲笑着应道:“至少对远在东夷城的大殿下是好事……只是王妃你如今一个人在京都,若有什么不便之事,请对我言。”

    王妃微微一笑,很郑重地行了一礼,如今的局势虽然变幻莫测,但她知道,自己当年曾经犯过一次错误。而现在再也不能犯这种错误了,自己的夫君与面前的这位年轻人。已经绑在了一起,绑在了东夷城中。

    “燕京大营剑指东夷,不知道王儿在府里有什么感觉。”范闲见身旁的淑宁有些走不动了,将她抱了起来,向王妃问道。小女生听不懂长辈们在说什么,好奇地睁着一双大眼睛,在范闲的脸和王妃的脸上转来转去。

    “儿性情虽然骄纵了些,但实际上却是个天真烂漫地孩子,只是略嫌有些闷。有时候我让她去叶府逛逛,她就高兴的没法……对了,她曾经想过上范府去看看,只是你也知道,总是不大方便。”

    “了解。”范闲微微一笑,望着王妃说道:“当初便想过,王妃在府里。王家小姐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这还不是你当初整出来地事儿,对了,玛索索姑娘还是没个名份,年纪终是大了……”王妃的眉宇间闪过一丝黯然,如今大皇子远在东夷,遥遥与朝廷分庭抗礼,她在京都的人质生活自然过的极为凄凉,而府里偏生还有一个小孩子似的侧妃,还有一个天性直爽却不解世事的胡女,让她实在有些难堪其荷。

    范闲叹息道:“现如今哪里顾得上这些。不过当初虽然是我这个太常寺正卿弄出来的妖娥子,但你我心知肚明,终不过是陛下的意思。”

    话到此处,再说也无味,恰好二人也已经走过湖上木桥到了亭子中间。亭畔一溜全部是玻璃窗,透光不透风,生着几处暖炉,气息如春,令人惬意,范闲微眯着眼。看着在亭角里凑在一起说话的那四位姑娘,不由得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有一年冬至,范闲以郡主驸马地身份被召入宫中,在太后如冰般的目光下,极无兴致地吃了一顿羊肉汤。似乎还是在那一年。大皇子开府请客。正是在这亭中,除了太子之外。李氏皇族所有的年轻人都到了,二皇子也到了。

    如今太后死了,二皇子死,太子死了,该死的人,不该死的人都死了,就剩下被锁于京都的范闲,被隔于东夷的大皇子,被幽于宫中地三皇子,再加上这五位姑娘。

    所有的子辈都隐隐地站立在了他的对立面,难道他就好过吗?范闲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宫里的皇帝陛下,站在亭口有些出神,半晌漠然无语。

    火锅送了进来,只是今天这顿饭众人吃的有些沉默,大概各自心里都想到了一些什么事情。范闲坐在柔嘉的身旁,就像一个和暖可亲的兄长一样嘘寒问暖,替她涮着碗里的羊肉,这亭里的姑娘们,大概也就柔嘉显得最为怯弱可怜,虽然宫里有风声,靖郡王大概几天后就会回府了,可是想到一位姑娘家在靖郡王府里孤独熬了数月,范闲便止不住地怜惜起来。

    没有仆妇在亭中,大家说起话来显得随意许多,便是那位有些拘谨,有些陌生,眼里泛着趣意的王儿也没有被冷落地感觉。范闲起身去亭角去拾银炭,眼角余光里,却瞧见叶灵儿跟了过来。

    “我知道你心疼王儿。”范闲站起身来,望着她轻声说道。王蝉儿将来会是什么样的结局,是不是像叶灵儿一样变成年青的寡妇?谁也不知道。

    叶灵儿叹了口气,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纵马行于京都街巷的俏女子了,说道:“师傅,难道你就这样和陛下一直闹下去?”

    范闲沉默片刻后说道:“你问死我了……不过陛下的眼里只怕根本没有我,再过几天,或许西边就有消息传过来,你帮我打听一下风声,枢密院里暗底下有没有什么动静。”

    “政事方面,父亲可不会让我插手,我又不是孙颦儿。”叶灵儿嗔了他一眼,旋即面色微黯说道:“我不知道师傅你在做什么,我只想劝你一句。”

    第七卷 天子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一败之西胡悲歌

    “该劝的话早就很多人劝过了,不用再多说什么。”范闲笑着拍了拍叶灵儿的肩膀,他们二人之间向来不顾忌什么。

    叶灵儿没有习惯性地挑挑眉头,反而脸上的神情有些黯淡,说道:“家里总有议论会钻进我的耳朵里……虽然我并不想听这些,但是北边那些事情,父亲很生气。”她看着范闲,欲言又止,半晌后认真说道:“毕竟,你我是庆人。”

    范闲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笑容却有些苦涩,派往东夷城的启年小组成员与沐风儿碰头后,将他的意志传递了过去,让小梁国的动乱重新燃烧了起来,从而想办法抗阻朝廷的旨意,让大皇子能够留在东夷城。

    可是北齐的反应实在是出乎范闲的意料,因为算时间,王启年应该刚到上京城不久,自己让他带过去的口信里,也并没有让北齐大举出兵的意思,只是请那位小皇帝看在两人的情份上,帮东夷城一帮。

    帮忙有很多种方式,而像如今北齐这种做法,毫无疑问是最光明正大,也是让范闲的处境最尴尬的那种。他从沉思中摆脱出来,一面夹着银炭,一面轻声地与叶灵儿说着闲话,想从叶府里的只言片语中,了解一下枢密院方面到底有没有什么动静。

    因为宫里那位皇帝陛下对北面战事的反应太淡漠,淡漠到范闲嗅到了一丝危险的味道,然而却不知道这抹味道,究竟落在何处。

    冬至之后过了几日,范府又摆了一次家宴,这次家宴并没有像和亲王府那样,将皇族里年轻一代的人们都请了进来,是纯纯正正的一场家宴,除了府里的主人家外。来客只有范门四子。

    杨万里被从工部员外郎的位置上打入大狱,在狱中受了重刑,那日大理寺宣判后。被范闲接回府里养伤,到如今还有些行动不便,脸上怨恨的表情却早已风轻云淡,只是安静地坐在下手方的位置。

    范门四子里爬地最快的是成佳林,他已经做到了苏州知州,可是如今被范闲牵连,也很凄惨的垮台,宫里给他安地狎妓侵陵两椿大罪,实在是有些过重。被强行索拿回京。这一个月里,范闲为了他前后奔走,熬神废力,终于保住了他一条性命,却也丢官了事,眼看着再无前途。成佳林有些无神地坐在杨万里的下方,长嘘短叹不已。

    花厅里一共摆着两桌。女眷们都在屏风后面那一桌上,外面这桌只坐了范闲并杨成二人,他们并没有动箸,而是在等待着谁。花厅外,雪花在范府的花园里清清扬扬的飘洒着,等待着那些归来的人。

    并没有等多久,一个人顶着风雪,在仆人的带领下进入了花厅。正是这些年离开南庆,禀承着范闲的意志,在满天下一统青楼大业的史阐立。

    史阐立入厅。不及掸去身上的雪花,便先对主位上地范闲深深一礼,又隔着屏风向内里那桌上的师母拜了一拜,这才转过身来,看着杨万里和成佳林苦笑了一声,上前抱了抱这两位许久不见的友人。

    他如今和桑文共同主持着抱月楼,自然清楚天底下大部分的消息,也知道这两位友人数月里的凄惨遭逢,一切尽在不言在,只是一抱。便已述尽了离情与安慰。

    “你身子不便,就不要起来了。”史阐立很自觉地坐到了成佳林的下方,隔着位置对做势欲起身说话的杨万里说到,虽然他如今已经是天下数得着地富商,放在哪一处都算得上是一方豪杰。然而早些年一心苦读圣贤书所养成的习惯还是没有改变。尤其是内心最深处的那抹遗憾,让他很自然地羡慕杨万里。成佳林,侯季常这三位友人的历程,也总认为自己这个商人身份,应该坐在最下面。

    杨万里与成佳林互视一眼,苦笑连连,也懒得理会这个迂腐的家伙,便转头说着些闲话,也没有人去谈这几个月里自己悲惨的遭遇,也没有谁去对朝廷大肆批评,因为他们不想再让门师范闲因为这些事情而焦心。

    又等了一阵,却始终没有人再来,桌上数人的脸色便开始变得有些尴尬和难看起来,成佳林看着范闲微凝的脸色,喃喃说道:“或许是雪大,在路上耽搁了。”

    杨万里紧紧地抿着唇,叹了一口气,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史阐立有些不解地看了一眼范闲,说道:“据我这边得的消息,季常应该七天前就归京了,只是朝廷没有给他定罪,只是让他凉着。”

    范闲挑了挑眉头,笑了笑,说道:“时近年末,官员同僚们多有往来宴请,一时排不过时间来也是正常。s”

    话虽如此说着,他地心情却依然难免有些阴郁,侯季常回京数日,却没有来范府拜见,朝廷里的眼线也查到风声,似乎宫里对他没有什么治罪的意思,这一切已经说明的很明显了。

    在这样一个国度里,背师求荣的事情不是说没有,只是摊到自己的身上,范闲的心里还是有些不好受。他的目光缓缓从桌上三人的脸上拂过,心里泛起极其复杂的情绪,史阐立本来还在宋国国都,此次却是冒险回京来见自己,杨万里自不用说,便说已经做到了苏州知州地成佳林,范闲一直总以为他性情偏柔弱了些,不大敢信任,没想到此人宁肯被夺官职,却也不肯背离自己。而侯季常却出乎意料地没有来。

    “听闻今日贺大学士府中也在设宴。”史阐立的脸色有些难看,说道:“当年您入京之前,他们二人并称京都才子之首,也曾有些私交。”

    杨万里咬牙阴怒说道:“好一个季常,弃暗投明的事情做的倒快,改日见了面,定要好好地赞叹一声。”这话自然是在反讽,成佳林听了只一味的苦笑。半晌后幽幽叹息说道:“想当年在同福客栈之中,季常兄对我等说,小范大人便是行路地时候。也要注意不到伞上地雨水滴入摊贩的油锅之中,这等爱民之人,正是我等应该追随地对象,却料不到如今他……哎……”

    一声叹息罢了,范闲反而笑了,招呼三人开始吃菜,说道:“人各有志,再说如今我又无法在朝中做事,季常想为百姓做事。和贺大学士走近一些,也是正常。”

    话说的平静,谁也无法瞧出他心里的那抹阴寒,范闲其实也清楚,范门四子中,他本来最看好地便是侯季常,只是世事每多奇妙。不知道是范闲的安排出了漏子,还是运气的问题,范门四子里,杨万里修大堤有功,声震天下,成佳林年纪轻轻便坐上了苏州知州的位置,也是当日陛下亲召入宫的新政七君子之一,史阐立虽然没有进入官场,但抱月楼东家的身份,又是何其光彩。

    偏生只有侯季常。仍然偏居胶州,无法一展胸中抱负,现如今范闲失势到底,这位侯大人只怕在心有不甘之余,也被迫要觅些别的法子。关于这一点,范闲并不是不理解,但他只是不高兴,尤其是对也在开宴的那位贺大学士不高兴。

    酒过三巡,几人闲聊着这些年来在各自位置上做的事情,杨万里讲着那些白花花地银子是怎样变成了大江两旁的巨石和土方。成佳林讲着他在知州任上怎样保境安民,怎样通过小范大人的帮助,将那些盐商皇商收拾的服服帖帖,怎样替师母筹措银子进入杭州会,帮助了多少贫苦的百姓。史阐立则含笑讲着在天下的见闻。以及那些青楼凄苦女子如今的稍微好过些地日子。还讲了一件趣闻,据说在某些抱月楼的后阁里。如今竟是供奉着小范大人的神像,因为小范大人保佑了很多姑娘的生命和安全……

    此言一出,除了史阐立自己外的所有人都把酒喷了出来。

    三人虽都是在闲聊自己的事情,其实都是和范闲有关的事情,讲的都是范闲这一生做的一些利国利民的事情,范闲不是个圣人,只是个凡人,自然也是高兴了一些。他含笑望着这三人,停顿半晌后开口说道:“万里这些天一直住在府里,反正他在京都里也没有正经家宅,佳林你家眷还在苏州,干脆也搬府里来。”

    门师一开口,三人同时安静了下来,放下了手中地筷子,看着他。

    “苏州家里的事情,我有安排,你不要担心。”范闲望着成佳林温和说道:“把这段日子熬过去就好。今儿喊你们来,就怕你们对朝廷心有怨憎,对我心有怨憎,反而害了自己。”

    他苦笑了一声,说道:“当然,如今看来,季常那边是用不着我去管了。”

    “不过你们清楚,我对你们向来没有别的要求,不过是那八个字,所以朝廷即便想从你们身上抓到我的罪状,那也是没有可能的事情,季常那边他有自己的考虑,但想来也不会无中生有的出卖我。”范闲的表情平静了下来,缓缓说道:“你们四个随我在天下为官,但那是太平时节,所以需要你们出力。而如今天下并不太平,所以需要你们隐忍,我知道你们想帮我,所以私底下还去找了一些交好的同僚,但以后不要这样做了,我的事情,不是朝堂官员们能解决地问题。”

    成佳林苦笑着应下,他们都记得清楚,当年他们外放的时节,范闲给他们留的那八个字好好做人,好好做官。

    “如今既然做不得官,那便老老实实做人。”范闲的眉宇间有些隐痛,陛下将自己身边所有人都打落了尘埃,着实让自己左顾右盼,有些焦头烂额,这一手着实是太过狠毒。

    家宴之后,杨万里与成佳林自去后园寓所休息,范闲把史阐立留了下来,他千里召史阐立回京,自然不是为了只吃一顿饭这般简单。书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史阐立再也不用掩饰什么,愤怒地把侯季常骂了一通。

    范闲摇头说道:“季常终究只是一个读书人,一个官员,哪怕现如今才学会钻营。又哪里知道他犯了个大错。”

    史阐立心头一寒,他知道门师太多秘密,自然知道门师不是一个简单的权臣而已。门师地力量更在权位官位之外,侯季常地背叛,实际上是激怒了一位黑暗中的君王。

    “不要担心我会杀他,我没有那个闲心。”范闲微垂眼帘说道:“我让你查地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东夷城和北方都没有异样,和表面上的战火毫不冲突。”史阐立先补了一句,然后认真回答范闲地问话,“您要查的宫典出京一事,确实有些蹊跷,枢密院在两个月前向南诏方面发出一封调令。只是密级极高,楼里也只是探到了风声,如今没有院里的配合,很多消息都只能触到表面。”

    “南诏?那里有什么问题?”范闲皱着眉头问道。

    “叶帅地公子就在南诏前线,依朝廷惯例,南诏如今并无战事,新主继位已满三年。那一路边应该折半回京述功……”史阐立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按时间推断,这时候就应该已经到了京都陛见,然后分还各大营,然而那一路边军始终未到。”

    “你的意思是说……他们有可能去了西边?”范闲的心头一震,忽然想到一个极为可怕的可能,摇头说道:“这么大的军力调动,怎么可能瞒过天下人去?”

    “若一开始的时候,我们把注意力放在南边,哪怕是渭州南线。有关妩媚她们的帮忙,或许就能查出动静。”史阐立自责说道:“只是抱月楼这几个月一直注意着京都,东夷,北齐三地,对那边的情报梳理不够仔细。”

    “不关你的事情,是我点地重心。”范闲有些头痛地揉了揉太阳|岤,自言自语道:“叶灵儿他哥哥……这厮长年不在京都,我都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按时间算来,如果南诏边军真的回拔,过京都而不入。若真的是往西去……岂不是已经到了定州?”

    范闲抬起头来,深深地吸了口气,眼眸里充满了不安与疲惫,他知道自己犯了一个大错,只不过这些月自己一直被软禁在京都。监察院又在言冰云的看管下。只靠抱月楼,确实无法准确地掌握庆国的军力调动。

    “宫典离京。前去定州召世子弘成归京……带走了一万京都守备师和两千禁军。”史阐立提醒道:“这是先前就查出来的事情。”

    “这我知道。”范闲的心里生出一股挫败地情绪,手掌轻轻地拍打着书桌,叹息道:“只是怎么也没有想到,陛下居然手笔这么大,居然远从南方调兵过去,横穿千里,大军换防,难道他就不怕天下大乱?”

    史阐立听明白了这句话,身子一寒,强行平静分析道:“对朝廷而言,南诏新主年幼,国内权臣多心向大庆之徒,根本不用提防,留了一路半边军在南足矣。而燕京城和北大营应付北齐和东夷城的状况,虽然看上去因为当年叛乱的后续影响,北大营无主事之帅有些影响,但实际上也没有什么危险……所以对陛下来说,只要能够平定西凉,天下再无乱因,他便可以全力准备北伐之事了。”

    “平定西凉,是要对付草原上的那些人……”范闲的眉头皱了起来,轻轻地叹了口气,知道自己还是被皇帝老子算的死死的,终究没有翻过对方的掌心,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感和失望充溢了他的身体,让他木然地坐在椅上,无法动弹。

    他终于知道了为什么陛下对于北方地战事保持着如此冷漠的态度,丝毫不因为北齐与范闲之间可能的勾结而愤怒而警惕,原来皇帝陛下早就已经理清了自己这个私生子可能做出的举动,而将所有的精神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到了西方。皇帝陛下根本没有跟着范闲的布局而起舞,反而是趁势而为,将拳头狠狠地砸向了定州城。

    “必须马上通知世子。”史阐立大惊失色说道。

    范闲疲惫地坐在椅子上,半晌后说道:“来不及了。”

    冬天的草原,四处弥漫着一股寒意,风自北方来,穿过北海所携带的些微湿意,早就在草原东北方的那些荒漠戈壁中荒发干净。一味地干冷,地面上的秋草早已不见,剩下的只有沙土。一望无垠地,硬的让马蹄都感到不适地冻土。

    若往年地冬天,鸟儿自天上俯瞰,或许能在某些湖泊的旁边,找到些许令人动容地诱人的青绿之色,然而今天,哪怕连这些可怜的栖息地,它们也找不到了,因为这些耐寒的。并不愿意去南方渡冬的鸟儿们的眼眶里全是一片血红,冻的发干地草根是血红的,圆圆的砾石是血红的,一捏便碎的沙土是血红的,便是那些钻出洞|岤的田鼠身上似乎都是血红地。

    这里是红山口,由草原进入大庆疆土必经的一处地方,山石尽是一片红色。然而今天的红并不是上天赐予的异色,而是被草原上的胡人,以及大庆的将士所染红的。

    到处都是尸体,到处都是鲜血,先前将田鼠惊出洞|岤,将大鸟惊天上天的震天嘶杀声已经渐渐停歇了,只是在某些荒丘旁,还在进行着残酷的战斗,一些负隅顽抗的胡族勇士们,聚成了几个小圆。在人数十倍于自己地庆国将士们的围攻中,抛洒着最后的鲜血。

    一年前,定州大将军,靖王世子李弘成便是在红山口接应自草原里逃串而出的黑骑以及范闲,当时他便奢望着能够在这里打一次漂漂亮亮的伏击战,然而胡人并不是蠢货,从来没有给庆军这种机会。

    若在往年,如此天寒地冻的时节,西胡无数部落,都会跟随着王帐的那枝大旗。缓慢地躲避着寒冷的空气,向着草原的更深处进发,一直进发到那处无法攀登的高山下方,待熬过这一年地苦寒之后,第二年的初春才会重新布满整片草原。

    西胡极少会选择在浓冬里向庆国西凉路发动进攻。往年除非那些在草原内部厮杀中失势的部族。会失心疯一样地试图越境抢掠庆国屯田军民的过冬粮食之外,从来没有一次大的军事行动。

    但今年不一样。不知道怎么回事,继承了左贤王大部分牛羊勇士地胡歌大人,忽然悍然率领部落向着东面迁移,并且勇敢或者说鲁莽地向着庆国地领土发起了进攻。

    更令西胡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那位伟大地单于,深谋远虑的单于,在王帐里沉思一日一夜后,对胡哥的行为表示了赞赏,并且冒着严寒出动了最精锐的草原铁骑,试图穿越红山口,绕过青州,直袭西凉内腹。

    谁也想不到,便在红山口附近的荒野里,居然埋伏了足足两万庆国铁骑,七万定州军!这些庆国军人似乎早就知道了草原上胡人们的进攻方向,进攻的人数,进攻的时间,其实最可怕的是,他们料定了西胡今年会冒着严寒来进攻!

    胡人的进攻是全无道理的,而庆军的埋伏更是毫无道理,这些没有道理的事情凑到了一处,便成就了这一场被记载入了史书的青州大捷,这一场数万人牺牲了生命的修罗场。

    一个荒丘之旁,已经被尸首填满,鲜血在沙土里流淌着,这一批胡族的勇士已经战至了最后一人,被庆军团团围住。庆军校官从先前的战斗中,知道此人定是草原上有数的高手,于是不再催下属们上前,而是缓缓地举起右手,冷漠地准备发箭。

    “降是不降?”冷冽的声音回荡在草原冷冽的空气中,浑身是伤的胡歌沉重地呼吸着,双眼里满是腥红,他瞪着那些庆国冷酷的军人们,忽而大叫一声,一刀捅入了自己的胸膛,深至没柄。

    胡歌死了,眼睛依然睁着,怨毒地看着天空,他就算死了,也要变成怨魂,去问一问京都里那个造成这一切毫无道理血腥的年轻人,为什么?这一切是为什么?

    第七卷 天子 第一百二十二章 定西凉

    寒冷的天空中,一只苍鹰正在飞舞,它并不惧怕下方那些人类的箭羽,无畏地向下滑掠,滑过绵连数里的战场,它清楚地看到了那些死在敌人刀枪弩箭下的胡族儿郎的尸体,那些渐渐沁入沙砾红土中的鲜血,以及十分刺激的铁血味道。在红山口设伏的庆军开始打扫战场,整理编队,与草原主力一场大战,纵使是最精锐的定州大军,依然付出了极为极为惨烈的代价。

    苍鹰振动双翅,飞的更高了一些,然后警惧地发现从东北方向的什图海草甸方向,悄无声息地袭来了一支庆国的轻骑部队,这支部队人数至少在四千人以上,顺着沙丘与草甸天然起伏的下缘,默默地向着草原深处进发。

    一声怪鸣,苍鹰似乎感受到了那支轻骑兵的肃杀与恐怖,往更高的冷云中飞去,不知道飞了多久,它终于破开了冷云,向着一方湖泊旁边的小丘低掠而去。

    在这小丘上有数千名草原西胡将士,中间夹杂着一部分自北方雪原迁过来的北方勇士,只是这一批将士很明显是先前从红山口大战中辛苦逃脱的人,士气十分低落,而且有很多人已经受伤了。

    单于速必达的嘴唇有些干枯,身上却没有什么血渍,他冷漠地看着远方红山口的方向,知道那里的定州军在收整,无法在短时间内赶过来,想必那些庆人也不敢深入草原进行追击。

    他看了一眼身周的王庭勇士们,看着这些儿郎们身上地伤。想到先前在红山口处的那一场大战,他地眼眸寒冷了起来。

    草原上一入冬日。便极少用兵,这是西胡和庆国都已经习惯了的事情,最大的原因便是因为天寒地冻,粮草无措,胡人来如风去如电的手段难以施展。而今年冬天,这位单于却听从了胡歌一部的建议,筹集了手中最精锐的骑士,开始向西凉路发动进攻,看上去委实是一件不智的选择,尤其是眼下这种凄凉的局面。似乎更是证实了这一点。

    然而单于速必达是何许人?三十年前日渐衰落的单于王庭就出了他这样一个人物,能够在左右贤王的夹缝之中生存壮大,并且极为明智地接纳了来自北方冰雪之中地蛮骑,开阔了自己的心胸,吸收中原人进入自己的庭帐……

    若不是在这样一个年代,若东方的大陆上不是有那样几位惊才绝艳的人物,单于速必达毫无疑问将成长成为草原上的明主。威震四方的人物。

    他怎么可能会犯这种低级地错误?速必达的目光穿掠山丘,落在了山丘顶端那个骑在马上的胡女身上,神情变得极为复杂低落。

    之所以今次选择在寒冬冒险进攻庆国西凉路,单于速必达有自己的思考方式,因为他知道南庆朝廷现在内乱,那位皇帝陛下和他最宠爱的权臣之间在进行冷战,而胡歌……

    单于的眼角微眯,像一只鹰一般地望向远处红山口的方向,在心里想着,那个胆敢背叛草原。与监察院勾结的胡歌,应该已经死了吧,真是一个愚蠢的人,和监察院打交道的人,又有几个能顺顺当当地活下去?

    这一年里胡歌在草原之上崛起,暗中究竟倚靠地是什么,单于已经调查到了一些风声,所以他也猜到了为什么胡歌会选择在这样一个冬天进犯西凉路。单于速必达对于庆国京都里的政治风声极为在意,只需要稍微一算,便算到了一定与那位失势的小范大人有关。

    范闲上次入草原。清洗了西凉路里的大部分密谍与草原派出去的眼线,王庭的实力受损严重,而且最后范闲还在单于的眼皮子下面带着几百黑骑施施然逃了,这个事实让速必达感到了无穷的屈辱,尤其是每次他看着松芝仙令的时候。这种屈辱更加难以承受。

    今年冬天胡歌对西凉路的伪攻。对于单于来说是一个机会,在与松芝仙令一番长谈之后。他拒绝了王女要求自己谨慎地建议,而想借此良机,将计就计,借着范闲想用外兵助定州大将军地位的势头,拢齐草原上的力量,以绝决之势,进攻西凉!

    这本是一个妙策,想必定州里那位大将军李弘成也得了范闲的消息,只会以为胡歌是假意进犯,哪里会料到单于借势而为,大举进攻,攻其不备!

    谁能料到,红山口左右竟是集结了超过十万的庆国精锐!此一役,胡歌被伏身死,王庭及右贤王部死伤惨重,至少两万余名草原青壮丧身于红土之上!

    想及先前那一役地惨痛,单于的双眼便眯地愈加厉害,心情也愈加寒冷。s他一夹马腹,来到了松芝仙令的身边,寒声说道:“你说过,他只是借我草原之兵来帮助李弘成稳定地位。”

    海棠朵朵没有转身,她身上的皮袄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身为单于,这般冒险的赌博本来就不应该做,我从来没有真的相信过他……不过我想这一次和他无关,他也只不过是个可怜的,被人算死了的棋子。”

    两个人同时沉默了起来,能够将范闲的应对,将草原胡人将计就计的策略全部算的清清楚楚,并且早已谋划,从而成就草原三十年未有的一次惨败,如此高瞻远瞩,眼观天下的人物,庆国只能有一个。

    在那位庆国皇帝陛下的面前,似乎一切的阴谋诡计,都只不过是他棋盘里的杀招的前戏。苍鹰终于降落了下来,落到了速必达冷漠伸出的手臂上。天寒地冻,这畜生在冷云里飞了片刻。便冻地瑟瑟发抖,身体上的毛羽颜色显得格外黯淡。

    速必达地双瞳一缩,沉声说道:“东北方有数千轻骑正掩了过来……”他寒声说道:“庆人此次所谋极大,不知是哪位将领,竟然在这场大战之后,还敢另遣强军深入草原,这般冷的天气,难道这些庆人还敢奢望将王庭一网打尽?”

    话虽如此说,但单于心底也极为震惊于庆军的强悍,以及所表现出来的毁灭一切的决心。此时湖泊周边虽然还有数千草原儿郎,然而刚刚经历一场大战,正是疲乏低沉之际,再和那蓄势已久的四千轻骑正面冲锋,胜负不问而知。

    速必达心里恶毒地骂了一声庆人卑鄙,竟是不给自己丝毫休息的机会,但身为王者。哪里敢放任自己愤怒的情绪冲毁理智,在第一时间内,已经向山坡下方的部属们发出了警告,顿时湖泊四周的王庭勇士们顿时行动了起来,动作速度极快,完全看不出先前地伤损和低落的情绪。

    “跟本王走?”单于扭转马首,回头看了一眼丘上的那位胡族女子。

    “我去南庆。”海棠朵朵微低着头,双眼一直没有离开红山口的方向,面色恬静,而声音里却流露出一丝自责与反省。

    她能够看到无数的怨魂正在那处升腾而起。因为胡歌对某人的信任,因为自己对某人的信任,因为单于对自己地信任,草原上数万将士陷入了庆国铁骑的包围,死伤惨重,断肢离首若腐朽沼泽里的枯木一样铺阵于地面。

    这一幕地狱般的沙场景象,纵使是她,也不禁心神摇晃,在那一刻,这位天一道的现任掌门才发现。原来在千军万马之中,一个人的力量,其实真的很渺小,什么也改变不了。

    “我要一个说法,如果不能。我总得给你。以及给这些死去的人们一个说法。”海棠说完这句话,轻夹马腹。化作一道轻烟,驰下山丘,向着与日头相反的方向疾行而去。

    范闲让洪亦青带话给她,这话已经带到了,只是因为西凉与草原间的事情,海棠一时不得脱身,而?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