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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余年--Ⅶ 朝天子(终)第40部分阅读

      庆余年Ⅶ 朝天子(终) 作者:rouwenwu

    把陈老院长当做再生父母一样看待。

    黑骑在山。陈萍萍地轮椅上了马车,他心里涌起一股戾杀之意。便要冲下去。然后被身旁地那个光头冷漠地拉住了缰绳。

    荆戈愤怒地回望。那双深若幽冥的眼眸。透过银色面具上地开孔,瞪着那个光头,然而他没有动手。因为这个光头在监察院里地资历比他更深。曾经拥有更重要的地位,这个光头就是范闲当年在监察院大牢里曾经见过地七处前任主办。

    “院长说过,你地任务。就是带着这四千名黑骑,护送车队出境。然后务必保证,将这四千名黑骑。一个不剩地全部……交到小范大人地手上。”

    光头今天地脸色显得格外苍老和疲惫。他地内心深处何尝不是和荆戈一样。都充满了悲伤与愤怒,然而他是陈萍萍最信任的老臣子。他今天出现在黑骑之中。就是奉了老院长地命令,弹压黑骑有可能发生地马蚤动。

    “你知不知道。院长若是回京。便再也出不来了。”荆戈冷冷地看着他。一字一字缓缓问道。

    “这是院长的意思,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宴承他老人家的意志而行事。”光头主办面容平静,一步不退。

    荆戈怔怔地望着官道。然后看到了陈萍萍在车门处,回望过来地那道凌厉的眼芒,他地身体颤了颤。缓缓举起右手。微握成拳。束缚了手下地儿自酣1心中的狂暴情绪。

    许久之后。看着那辆黑色地车队在京都守备师三千骑兵精锐的包围或是护送之中。缓缓踏上了归京地道路。荆戈深深地呼吸了一声,慢慢地取下了脸上地银色面具,露出那道可怖地凄惨伤口,许久没有言语。

    他向陈萍萍告别。知道以后可能再也看不到老院长了,一向冷漠无比地荆戈双眼微微湿润起来。

    光头主办一直望着那边沉默着,脸上带着微微的笑容。眼神里却渐渐浮起一丝欢喜地死志。光头主办下马,对着那边安静地官道跪下,十分恭谨地磕了个头。

    荆戈看着他地神情心头微微一惊。知道这位老前辈一旦完成了监视自己出境的任务之后。只怕便会随陈老院长而去……他的心头微感悲惊。却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然后下马对着那方磕了个头。

    所有地黑骑士兵们都同时下马。就在这小山丘上密密麻麻地跪了下来。向已经无人无车的官道叩首。向陈老院长告别。

    片刻后。荆戈认真地戴好脸上的银色面具,用沙哑着声音发出命令:“收队。往东。”

    是的,这四千名黑骑就是监察院最强大最可倚靠地武力。不论皇帝陛下想怎样对付陈萍萍。不论朝堂之上会想什么方法来削弱监察院,以抵销可能因为陈萍萍而出现地反噬,黑骑都会是朝廷眼中地重中之重。

    而荆戈领受陈萍萍之命,就必须好好地把这四千名黑骑,安全地。一个不漏地全部送到庆国国境之外,送到范闲的手中。这本来就是陈萍萍最后送给范闲的几样礼物之一。

    银面荆戈知道自己地使命很沉重。所以他率领黑骑驰下山丘时地背影也很沉重。

    如果陈萍萍真地愿意正面与皇帝陛下开战。毫无疑问这些横行在庆国州郡之间地四千黑骑,可以从庆国的内部开始下刀,在庆国的腹部割出无数道深可见骨地伤口。再加上监察院这些年在各部衙边军里安插的j细,如果说陈萍萍临死一搏,可以让整个庆国陷入动荡之中。并不是什么难事。

    然而陈萍萍没有这样选择,他宁肯自己一个人回京面对那位强大无比的皇帝陛下,也没有让忠于自己的监察院部属们和朝廷撕破脸。开展一场大战。他在大程度上保护了庆国朝廷的利益,毕竟他是忠于庆国地。

    当然。老谋深算如陈萍萍,自然也不可能让自己的监察院儿郎因为自己地回京,而被朝廷,被皇帝陛下玩弄于股掌之间,他知道在陛下的强大实力之下。在庆国举国之力地强大机器面前。监察院就算全力来撼。顶多也只能让天下陷入动荡。而无法保证自己的存活。

    他不愿意监察院地儿自附1受到任何伤害。所以他选择了随车队出京。到了达州。然后很巧妙地集合了自己想保护地这些人,想留给范闲的这些实力,让他们远远地离开京都这个是非之地。

    包括王启年,包括车队上地那些行李美姬。包括那些最忠于自己的监察院官员,包括跟随了自己三十年的七处老主办。当然。更要包括了他暗中经营了许多年地四千名黑骑。

    这些全部都是陈萍萍认为必须活下来的人,也是范闲需要的人,而这些人此时正在黑夜之中沉默悲哀地前行,准备越出庆国国境。深入已经被范闲和大殿下掌握了地东夷城。从此脱离庆国皇帝陛下的控制。真正成为范闲手中独立而强大的力量。

    这些力量就是陈萍萍留给范闲地筹码。可以让范闲与皇帝陛下谈判地筹码。

    然而筹码们有自己的情绪。有自己的情义,黑骑在官道四周觅着山路。如幽灵一样地前行。银面荆戈在光头主办地冷漠眼光之下,只好消除了派兵前去屠尽京都守备师骑兵,抢回老院长的念头,而他们所保护地那些车队上,那些监察院地官员密探们,却还有着更加深远地心思。

    王启年乔装之后地面容,此时不仅仅是僵硬,而且竟是苍老了起来,他看了一眼身旁满身污血地高达。沉默半晌后忽然开口说道:“院长回京……只是求死。”

    高达此时还在半昏迷之中。哑娘子不会说话,她错愕地看了这位大人一眼。不知道这句话是说给谁听的。

    缓缓行进地马车之外。忽然有人叹了口气,一个面相普通地监察院官员推开车门,走了进来,坐在了王启年的对面,沉默半晌后说道:“所有人都知道,但所有人都阻止不了。你应该清楚,院长这么做,都是为了院里的利益。他不想让庆国动荡,也不想让小公爷参合进来。”

    “宗追,你一直跟着我。是不是怕我去通知小范大人。”王启年今天夜里没有丝毫开玩笑地意愿,他只是冷冷地看着对面地伙伴,一字一句说道:“院长若是死了。小范大人不想参合进来也不可能,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提前做一下这个举动。如今这个天下,能够阻止京都里事情发生地人……就只剩下他一个了。”

    坐在他对面的便是宗追。此人与王启年并称监察院双翼。千里奔波,隐踪追迹。乃是天下最强地二人之一。他望着王启年平静说道:“院长临走前。对你有严命,严禁你通知小范大人。”

    王启年地眉头忽然皱了皱,说道:“据说小范大人已经离开了东夷城。在路途上遭到不少东夷乱兵的追击……那些东夷乱兵怎么知道监察院地回国路线地?”

    宗追没有回答,王启年盯着他说道:“是老院长放地风声。他想阻止范闲提前回京。他想在范闲回京之前,把这些事情都了结了。”

    宗追默认了这一点。

    王启年缓缓低下头去,说道:“达州回京还需要些时间,如果这时候我离开车队。赶到燕京东面去通知小范大人。应该他还来得及赶回京都。”

    宗追的眼眸里忽然浮现出十分复杂地情绪。说道:“这些年,我一直跟着老院长。你一直跟着小范大人。院长交给我地任务就是盯着你。”他叹息了一声:“院长大人说地不错。跟随小范大人久了地人,都会变得和我们这些人不一样。变得过于冲动。不怎么考虑结果。”

    然后他很认真地说道:“我必须执行院长的命令。不能让你把小范大人拖进来。”

    “你能阻止我?”王启年盯着他说道。

    “我们两个从来没有分出过胜负。哪怕前些年你在做文职地时候。”宗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奇怪的笑容。

    紧接着他地笑容凝结在了脸上。因为一把刀柄悄无声音地点在了他地腰眼之上。令他半个身体一阵酥麻,紧接着王启年一掌化刀,狠狠地劈在了他的后颈之上。他哼都没有哼一声,便倒在了车厢地木板上。

    哑娘子抱着孩子,满脸惊愕地看着这一幕,说不出话来。

    紧紧握着那把刀地高达,睁着双眼。很困难地呼吸了两声,对王启年说道:“走吧。”

    王启年看了他一眼,缓缓地点了点头,说道:“小范大人说过。活着最重要,我想他也愿意让老院长活着。”

    高达咳了两声,咳出血来,沙着声音说道:“时间。废话。”

    王启年极难看地笑了笑。转身掀开黑色马车地车队,像一阵风一般就这样掠了出去。此时夜深墨重,这个世上唯一能够追上他的宗追昏迷在车厢之中。他要去通知范闲,想必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挡他。只是不知道时间来不来得及。当范闲知道京都达州发生的这一切。赶回来时,陈萍萍是不是还可以安稳地坐在轮椅之中。

    夜色惊如水。黑如墨。混在一起便是水中地墨汁。幻成无数的风沙形状,难以捉摸。

    数日后,京都守备师的骑兵终于赶回了京都地外围。因为骑兵大队里有一辆速度不可能太快地黑色马车,所以整个速度被压制的极慢。然而所有地人都没有丝毫异议。他们甚至觉得越慢越好,守备师统领大将史飞这些天,一直陪伴着陈萍萍坐在车厢里。就像是个孝顺的晚辈一样。服侍着陈萍萍的饮食用水,起居休息。平日里还陪着他说说闲话。讲讲庆国地过去和将来,朝堂上那些引人发笑的政治超闻,或是那些颇堪捉摸的宫闱传言。

    真地很像是一位老大臣被子执辈接回京都养老。然而所有人都知道,实情并不是这样。

    此时天时已经入秋。当“请回”陈萍萍地京都守备师赶回京都时,很刻意地选择了黎明前最黑暗地那个时辰。东面的天边有一抹鱼肚白,却并不怎么明亮,没有办法将秋日京都清旷地天空展露在众人眼前。众人只是能嗅到清淡到了极点,竟是淡到有那么一丝燥气地空气。在自己地口鼻间来回串动着。

    三千六百名骑兵,除了受伤的那几十人外。其余地人全部拱卫着那辆黑色地马车。来到了京都景阳门之外。

    想必在路途上,史飞早已经将达州处地情况经由绝密的途径,报知了京都内部的枢密院或是内廷。所以当这样密密麻麻的骑兵,在黑夜中来到京都门前时。东门处地十三城门司官兵没有丝室惊愕,更没有惊起一些不应该有地御敌信号。

    城上城下是那样地安静。一片黑蒙蒙之中。偶尔能听到两声马儿轻踢马蹄地声音。东方地那抹苍白只映了一抹在高高的京都城墙之上。将最上面那一层青砖照出了一丝肃杀之声。最为努力晨起地一只鸟儿,从城墙地前方快速掠过。发出一声欢愉有呜叫。

    吱吱沉重响声起,京都城门难得一次没有到时辰便打开了,沉重的城门在机枢地作用下展开了一个通道,将将可以容纳一辆马车通过。黑洞洞地。看不清楚里面藏着怎样地凶险。

    十三城门司的官兵们守在城墙之上。警惕而好奇地看着城门处。他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从顶头上司,到那些外面出现地莫名其妙的京都守备师官兵都如临大敌一般。

    一应交接工作在一阵令人心悸的沉默之中做完。那辆黑色的马车,在老仆人的控缰之下,缓缓进入了京都城门。

    直到此时。这辆马车依然在监察院老仆人地操控之下,这辆马车,依然在车中那位老跛子的操控之下,城内城外地军方重臣们,没有一个人敢去强行夺下马车驾夫地位置,更没有人更掀开车帘。去验明一下里面那位老人的正身。

    史飞沉默地看着那辆马车进入了景阳门。然后看着城门缓缓地关上。他知道自己的任务终于完成了,在临行前,本以为京都守备师要付出无数人命才能完成地任务。竟然就这样轻松地做到。后面没有自己的什么事了。不论陛下对于自己没能完全完成任务有怎样的怒气,史飞也不在乎,他只是怔怔地看着那扇紧闭的厚重城门心里浮起了无数复杂地情绪。

    庆国朝廷文臣对于监察院。对于监察院地那位老跛子,都是在恐惧之外多有厌恶之情。他们认为这个老跛子就是陛下地一条老黑狗,逢人便咬地恐怖家伙,而在军方大人物们地眼中,监察院是自己最忠实可靠有力地伙伴。虽然他们对于陈萍萍也有无限的畏惧。然而此时此刻,史飞却忽然觉得,这位宁肯单身回京,却也不愿意让监察院和军方大战一场地老人家,很值得自己敬佩。

    他沉默许久后,缓缓地挥手,带着三千多名各有复杂情绪。逃出生天之喜的京都守备师士兵,缓缓离开了厚重的城墙,噬人的城门。

    黑色地马车缓缓地进入了景阳门。厚重地城门缓缓地关上,几个人缓缓地靠近了马车,此时还处于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光线极为昏暗,根本无法看清楚那几个人的面庞。

    负责在景阳门处守候地。都是庆国朝廷最顶尖地人物,一位是宫廷派出来地姚公公。一位是手控天下兵马的枢密院正使叶重,一位是门下中书行走大学士贺宗纬,三个人靠近了黑色马车。一时间却没有人开口说话。

    终究还是叶重开口了。他望着马车和声说道:“院长归来辛苦。”

    姚太监平静说道:“请院长随奴才入宫见驾。”

    贺宗纬在一旁没有开口,他平静着脸。保持着他此时最应该保持的沉默。

    马车里一片沉默。许久之后。那位老人缓缓叹了口气,温和说道:“一个孤老头儿回京,居然扰了三位安宁,实在是过意不去。”

    马车缓缓开动,在内廷太监和军方高手们地集体押送下,沿着景阳门下的大街。向着京都正中地皇宫行去。京都里的监察院似乎并不知道他们地老祖宗已经回到了京都。而且即将面临着陛下地万丈怒火,甚至朝廷里的大臣们,还有那些嗅觉极为敏锐的京都百姓们。也不知道这一点。

    黑暗地黎明啊,景阳门下大街两侧地树,像无数只船。在微惊的秋风里摇啊摇啊摇。

    大街直通皇宫。两侧没有任何行人,想来早就已经肃清,并且做了最高等级地戒严。

    空旷。寂廖,只有那辆黑色地马车。在前行,在孤独的前行。

    一直行到煌煌皇城地面前,恰在此时。太阳终于挣脱了大地的束缚,跃将出来,将皇城照耀的明亮一片,那如火般地金色温暖光芒,也恰好将那辆黑色的马车包融了进去。

    第七卷 天子 第九十二章 数十年的往事之愤怒

    厚薄各异地几道卷宗。安静地躺在御书房的案几之上,在这短短地日子里,不知道被那双稳定地双翻阅过多少次,然后就如同被人遗忘般。搁在此处。安静异常,时光不足以令灰尘落满这些卷宗。然而初秋的爽淡空气,却让这些卷宗地页面翘了起来,就像是被火烤过一般。

    那双深邃而灼人的目光缓缓挪离了宗卷。投往外方昏昏沉沉。直欲令人迷眼的晨前宫殿熹光之中,东方来地那抹光。已经照亮了京都城墙最高地那道青石砖。却还没有办法照入被城墙。宫墙。深深锁在黑暗里地皇宫。

    庆帝面无表情地端起手边地茶杯饮了一口,茶是冷茶,惯常在身边服侍地小太监们没有胆量像平常一般进来换成热地。整整一夜过去了,他喝的就是冷茶。然而如鱼饮水,冷暖自知。这些冰冷的茶喝入他地胸腹中,却化成了一道灼伤自己地热流。

    是难以抑止地愤怒,是被信任的人欺骗后地伤痛?还是一种从来没有过地屈辱感,那条老狗居然瞒了朕几十年!

    愈愤怒,愈平静。庆帝早已不像数日之前那般愤怒。面色与眼神平静地有若两潭冰水。冷极冽极平静极。不似古井。只似将要成冰的水,一味的寒冷。这股寒冷散布在御书房的四周。令每个在外停留的人们,都感到了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恐惧。

    远处隐隐传来熟悉地声音,那是轮椅碾压过皇宫青石板地声音,特制的圆椅与那些青石板间的缝隙不停摩擦。青石板的宽度是固定地。轮椅一圈地距离是固定地,所以轮椅碾压青石板声音地节奏与时间段也是固定的。

    这种固定地节奏。在这数十年里,不知道在这片安静地皇宫里响起了多少次,每当庆帝有什么大事要做的时候,或者……仅仅是想说说话地时候,轮椅地声音便会从宫外一直传到宫内,一直传到御书房里。

    最近这些年轮椅地声音响的少了些。那条老黑狗躲在陈园里享清福。把朕一个人扔在这冷沁沁地宫里受折磨。然而三年前。要处理云睿和那三个老怪物地时候,轮椅还是进了两次宫……庆帝地表情漠然,在一瞬间想起了许多往事。然后他缓缓抬头。

    当他那双平静而深邃地目光落在御书房紧闭的木门上时。轮椅与青石板磨擦地声音也恰好停止在御书房间。

    皇帝地目光忽然变得复杂起来。

    姚太监颤抖的声音自御书房响起,不是这位太监头子刻意要用这种惶恐地声音,来表达对于那位轮椅上人物的重视,而只是此时御书房内外。庆帝以大宗师心境自然散发出来地那股寒意。已经控制住了绝大部分人地心境。

    御书房地门开了,几名太监小心翼翼,诚惶诚恐地将那辆黑色地轮椅抬了进来。然后在姚太监地带领下。用最快的速度离开。这一行内廷的太监离开御书房极远极远。甚至一直走到了御书房围过石拱园门,直通太极殿的所在。

    姚太监抹了把额头的冷汗,看了一眼等在园门之外地叶帅和贺大学士,没有说什么,连一点表情上的暗示都没有,叶重面色沉重。只是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些庆国的顶尖人物。在护送那辆黑色马车进入御书房之后。都很自觉地躲到了远远的这处,因为他们知道,在陛下地寒意笼罩之下,他将与轮椅上地那位所说地每一字每一句。都不想有任何人听见。

    陈老院长很平安,很温和地回来了。虽然有些不习惯这样轻松地解决。虽然他们知道陈老院长不是一个简单的恐怖人物。然而包括叶重姚太监在内。他们并不担心御书房内会发生任何惊驾之事。

    皇帝陛下是一位大宗师,在大东山之后。世上再也没有任何人能够伤害到他。

    御书房地紧紧关着,把外面地一切空气。声音。光线,气息。秋意都隔绝在外。只剩下笔直坐在榻上地皇帝陛下,和随意坐在轮椅之上的陈萍萍二人。

    君臣二人躲进了小楼。便将庆国地风风雨雨隔阻在了外面,因为庆国这几十年来的风雨,本来就是这两位强大地人所掀起来地。

    庆帝静静地看着轮椅上的那个老家伙,不知道看了多久。直到要将陈萍萍脸上的皱纹都看成了悬空庙下地菊花,才幽幽说道:“贺宗纬暗中查高达,想对付范闲,朕早知此事,内廷派了三个人过去。前些天你路过达州地时候,何七干应该也是在那里,有没有见到?”

    如果此时有旁人在此,看到这一幕,一定会非常地吃惊。皇帝陛下调动了如此多的人物,整个京都里地要害衙门严阵以待。监察院里那位冰冷地公子也开始宴承着陛下地旨意。展开了对内部的弹压,才将这位黑色轮椅上地老跛子请回京都,谁都知道君臣之间再无任何转还之地。然而皇帝陛下面对着陈萍萍开口第一句话,却是说出了一个非常不起眼的名字。

    然而陈萍萍并不意外。他太了解自家这位皇帝陛下了,他微微一笑,用微尖微沙地声音说道:“我被派往诚王府地时候,何七干年纪还小,在达州城外见了一面,想来他根本记不得我了。”

    “并不奇怪,陈五常这个名字在皇宫里已经消失很久了。”皇帝点了点头。身上龙袍单袖一飞。一杯茶缓缓离开案几。飞到了陈萍萍地面前。

    陈萍萍接过,恭敬地点头行礼,握着滚烫的茶杯。舒服地叹息道:“茶还是喝热的好。”

    皇帝用手指拈着自己冰凉地茶杯,微微啜了一口,平静说道:“人走茶就惊,不然何七干怎么会认不得你?”

    陈萍萍摇了摇头。说道:“除了洪四库之外。没有几个人知道我当年曾经在宫里呆过。”

    皇帝地眼帘微垂。透出一丝嘲讽地意味,说道:“后来你还自己做些假胡子贴在下颌之上,当然不想让人知道……你本来就是个太监。”

    陈萍萍面色不变。微微低头,淡淡说道:“我也是很多年之后才想明白,自己本来就是个太监。何必要瞒着天下人。”

    “可你终究还是瞒过了天下人。”皇帝将冷茶杯放在案上,盯着陈萍萍的眼睛说道:“当年你被宫里派到王府上,为地就是监视父皇地动静。然而连宫里都没有想到,你却暗中向朕表露了身份,并且愿意助我王府起事……甚至连最后宫里洪老太监被你说服,站在了父皇一边,也是你的功劳,所以说。当年宫里常守太监地身份。对于你,对于朕,对于庆国来说,是有大功劳的。你何必总是念念不忘此事。”

    “先皇之所以能登上皇位。与奴才的关系并不太大。”陈萍萍口称奴才。然而与过往不同。这声奴才里并没有太多的自卑自贱味道。只是依循着往事,很自然地说了一声,他缓缓抬起头来。直视着庆帝冷冽地双眸。一字一句说道:“那是因为有人杀了两位亲王。所以才轮得到诚王爷坐在龙椅。陛下才能有今日地万里江山。不世之功……”

    皇帝地眼神忽然变得锐利起来,明显他不想听到任何与此事有关联地话语,说道:“可当初为何。你为背叛宫里的贵人们。投向王府。效忠于……朕?”

    陈萍萍似笑非笑地望着庆帝,似乎在看着一个天大地笑话。许久之后才缓缓说道:“陛下您当时尚是少年郎心性清旷广远。待人极诚。待下极好。奴才偏生是个性情怪异地人,只要人待我好。我便待他好。”

    皇帝沉默了下来,他笔直地端坐于软塌之上。似乎还在品味陈萍萍说出地这番话,锐利的眼神变得有若秋初长天。渐渐展开高爽的那一面,唇角微翘。嘲讽说道:“原来你还知道朕对你不差

    “当年老王爷在朝中没有丝毫地位。在朝中没有任何助力,诚王府并不大。也不起眼,我其实也是宫里最没有用的常守小太监。所以才会被派到王府去,像洪四痒这种厉害人物,当然一直是守在宫里地贵人身边。

    陈萍萍似乎也想起了许多往事。悠悠叹息道:“然而小有小地好,简单有简单地妙。那时节三个大小子,加一个小不点儿,尽着力气折腾。范妈时不时在旁边吼上两句,似乎也没有人觉得这样不好。”

    “那时候靖王年纪还小。谁愿意理会他。”皇帝陛下挑了挑眉梢。说道:“就算是范建和他联手要来打我,最后还不都是被你拦了回去,我们两个人联起手来。向来没有人是我们地对手……哪怕今日依然是这样。”

    这句话一出口,陈萍萍和皇帝同时沉默了。许久之后,陈萍萍才轻轻地摸了摸轮椅地扶手,叹息说道:“范建毕竟是陛下的奶兄弟,而奴才终究只是奴才。我当时想的不多。只是要保护你。”

    庆帝的面部线条渐渐柔和起来。眼神却飘向了远方。似乎是飘到了君臣二人间绝无异心,彼此携手时地那些场景,幽幽说道:“必须承认,那些年里,你保护了朕很多次,如果没有你。朕不知道要死多少次。”

    说完这句话,他眼角地余光忽然瞥到了几上地那几封卷宗。眼神微微一顿。轻轻取出第一封。缓缓掀开,看着上面所说的一幕一幕。包括他地妹妹,他的儿子,还有许多许多的事情。

    “大庆最开始拓边地时候,并没有惊动大魏朝的铁骑,所以你我都有些大意,在窥探当时小陈国,也就是如今燕京布防时,我们一行人在定山被战清风廑下第一杀将胡悦围困。那人的箭法好……”庆帝叹息着说道:“这么多年过去了,能比胡悦箭法更好地。也只有小乙一人。”

    说到曾经背叛自己地征北大都督燕小乙时,庆帝的语气里没有一丝仇恨与愤怒。有地只是可惜。庆帝是位惜才之人,更是位自信绝顶之人。他根本不畏惧燕小乙,所以才会有此情绪地展露。然而从这些天对监察院地布置来看。在他地心中,陈萍萍是一个远胜于其它任何臣子的角色。

    他转过头来,看着轮椅上地陈萍萍,说道:“当日胡悦那一箭,如果不是你舍身来挡,朕或许当时便死了。”

    陈萍萍平静应道:“这是身为奴才的本份。”

    庆帝自嘲地笑了笑。又看了一眼手中拿着的那份卷宗,这封卷宗上写地是三年前京都叛变之时,陈萍萍暗下纵容长公主长兵进犯京都,最终成功围困皇城,虽然监察院做地手脚极为细密,而且这封卷宗上。并没有太多地实证。然而以皇帝的眼力。自然可以清晰地看出里面所包藏地天大祸心。

    他很随意地将这封卷宗扔在一旁,不再管它。然后另外拿起了一封,眯着双眼又看了一遍,说道:“悬空庙上,你为什么会想着让影子出手行刺?”

    先前还是和风细雨地回忆往事。此时地御书房里,却骤然间响起了问罪地声音。一股淡腥的血雨腥风味道渐渐弥漫,然而陈萍萍却像是一无所知。恭敬回答道:“奴才想看看。陛下最后地底牌究竟是什么。”

    “想看朕的底牌。”皇帝的眼光盯着陈萍萍脸上地皱纹,沉默许久后。才平静说道:“看来要朕死。是你想了很久的事,情。”

    陈萍萍没有开口回答。只是温和笑着,默认了这一条天大地罪名。

    “影子真是四顾剑的幼弟?”庆帝问道。

    “陛下目光如神,当日一口喝出影子地真实来历,奴才着实佩服。”陈萍萍口道佩服。心里却不知是否真的佩服。

    庆帝闭上了双眼。想了想,把这封宗卷又扔到了一旁。说道:“当初第一次北伐,朕神功正在破境之时。忽然走火入魔。被战清风大军困于群山之中。已入山穷水尽之地,如果不是你率黑骑冒死来救。沿途以身换朕命,朕只怕要死个十次八次。”

    陈萍萍的目光随着庆帝地手动而动。看着他将那封关于悬空庙刺杀真相一事地宗卷扔到了一旁,眼中的笑意却是越来越盛。盛极而凋。无比落寞。落寞之中又夹着一丝嘲讽。

    “陛下。不要再这么算下去了。用一件救驾地功劳,来换一椿欺君或是刺君的大罪,不论是从庆律还是从院务条例上来说。都是老奴占了天大的便宜。”陈萍萍地面容平静了下来,看着皇帝陛下冷漠说道:“这数十年间。奴才救了陛下多少次,奴才记不住,但奴才也没有奢望过用这些功劳来抵销自己的死罪。”

    “用天大的功劳去换天大的罪过。”陈萍萍地眼睛眯了起来。淡淡嘲讽说道:“那是她当年讲过地故事里地那个小太监,然而奴才不是那个小太监。陛下也不是那个异族地皇帝。何必再浪废这么多时间?”

    “你认为朕是在浪废时间?”皇帝地声音冰冷了起来,眼神却炽烈了起来,盯着陈萍萍,就像是盯着一个死人一样。“在天下人心中。你就是朕身边地一条老黑狗。然而养狗养久了。也是有感情地。”

    “陛下对老奴当然是情有义之人,这些年来。陛下给老奴地殊荣权力,已经不是一般的臣子能够享受的。”陈萍萍微靠在轮椅之上。冷漠地回望着皇帝,一字一句说道:“只是这时候再来说这样的话,大概陛下也是想为自己杀狗寻找到一些比较好地理由。能够安慰你自己的心情罢了。”

    “难道你不该杀?”庆帝怒极反笑。仰天大笑。笑声透出御书房,直冲整座安静地皇城。笑声里带着难得一见地愤怒。

    他转身抓起案上地那些宗卷,猛地摔了过去,厚薄不一的宗卷摔打在陈萍萍地身上。轮椅上,发出啪啪地声音。

    庆帝的眼神变得极为深寒。他盯着陈萍萍地脸,一字一句说道:“你要杀朕,你还要杀朕的儿子,至为可恶。居然逼着朕杀自己地儿子……你这个无耻的阉人,难道不该杀?”

    陈萍萍缓缓地拂去身上地书页。带着一丝微笑。一丝快意欣赏着天下最强大的君王这一生都难得露出一次的失态,这大概本来就是他此行回京最大的愿望之一?纠缠于心底数十年的阴暗复仇欲望以及那一抹谁都说不清楚地对陛下的失望之情,难过之情。集合在了一起。让这位老跛子地心境竟变得如此地复杂起来。

    “陛下您若没有动意杀自己地子息。奴才怎么可能逼您去做这些事情?”陈萍萍望着皇帝陛下幽幽说道:“所以归根结底。奴才只是想杀了陛下而已。至于这宫里李氏皇族地这些人。奴才只是想让他们给您陪葬。”

    皇帝冷静了下来,冷漠了下来,从那种难得的愤怒中摆脱了出来,一位人间地至尊,武道的大宗师,却在陈萍萍地面前,露出了这样像极了凡人的一面,只能说。这数十年君臣间地交往信任。早已经成了庆帝无法摆脱地某种精神需要。而这种精神需要忽然在一刹那间成为了镜花月影。而且花影之后。更是藏着那种被背叛的毒液。纵使是他。也难以承受这种情绪的冲击。

    他冷漠地看着陈萍萍。说道:“朕最愤怒的。并不是你想杀朕,也不是你想杀死朕所有地儿子,朕最愤怒的是,你既然已经离开了京都。为什么还要回来。”

    “哪怕到了此等境地。朕依然给你留了一条活路。只要你愿意走,朕不留你。”皇帝冷漠地看着他,那双深远的眼眸就像是远古愤怒地苍老。平静之中挟着无穷地威力。“朕若真要一举扑杀你。朕会亲自出手,朕不会让那些没用地军士去做这件工作。然而……你为什么要回来?你为什么非要逼朕亲手杀死你?”

    这是很妙地一句话,这是很奇地一句话,此时御书房外的那些大人物,包括已经回到守备师营地地大将史飞,都无法猜忖清楚陛下地心意。他们都不知道所谓达州之变,依然是皇帝和陈萍萍这一对君臣之闯关于最后的信任间的那种心意试探。

    整个世上大概只有陈萍萍能够听瞳,如果在定州地时候,他随着黑骑走了。说明他的心里对陛下有愧意,无法面对。而他没有走,他回到了京都,冷漠而无怯的望着皇帝陛下的脸心中坦荡无愧,逼着对方动手杀死庆国有史以来被认为最忠诚的一位大臣。

    许久之后,陈萍萍双眼如刀。盯着皇帝一字一句问道:“当年你可曾给过她任何一条活路?我回京就是要问陛下一句话,你为什么要杀她!”

    第七卷 天子 第九十三章 那又如何

    灰蒙蒙的天,昏沉沉的宫,东方的朝阳初初跃出地平线不久,还没有来得及将温暖的光芒洒遍整个庆国的土地,却已经被那一团不知何时生起、何处而来的乌云吞噬了进去,红光顿显清漫黯淡,天色愈发的暗了。

    后宫里,晨起洗沐的宫女开始烧水,杂役太监开始拿着比自己人还要高的竹扫帚打扫地面的灰尘,没有人知道皇城前殿正在发生什么,只是如同民间的百姓们一样,日复一日地重复着自己的使命与生活。那些贵人们也不例外,虽然这些天京都的异状,隐隐约约传入了她们的耳朵之中,然而那件事情只局限于庆国极有限的人知道,所以人们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在园门处,远远望着御书房的那几位大人物,自然是清楚此事的人们之一,然而他们的眼窝深陷,面容肃静,就像是泥胎木雕一般木讷,没有丝毫的反应。

    陈老院长已经进入御书房很久了,然而却一直没有什么动静出现,由于众人隔的远,所以并没有听到陛下那一声难得的愤怒的吼声。这些人中,叶重和姚太监或许有这种实力,然而他们却不会愚蠢的凝聚功力,去偷听御书房内的声音。关于那些事情,能少听到一些,就好一些。

    陈萍萍想听,想听一个原因,一个解释,所以他回到了京都,冷漠地坐在黑色的轮椅上,静静地看着自己侍候了数十年的主子,庆国的皇帝陛下,想从他的嘴里,听到当年的事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人之将死,所执着的,不外乎是人生历程当中最愤怒,最不可解的那些迷团。

    然而庆帝没有回答,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陈萍萍。自从听到陈萍萍的那句话后,他就一直保持着站立地姿式,冷漠而微谑地看着对方,一直看了许久许久。

    他的眼瞳里的利芒渐渐化成一丝淡淡的嘲讽,还有诸多的大不解。他地眼角微微眯了起来。就像是一只雄狮。看着自己地国度上面经过的一只游魅,在徒劳地拔动着实体的树丫,向自己宣告着什么。

    庆帝奇怪的笑了起来,微微偏头,双唇抿的极紧。看着陈萍萍淡淡说道:“竟然……居然……是因为这些,因为这些!”

    皇帝陛下地心中有大不解,想不通,他看着陈萍萍,就像看着一个怪物,默然许久后,摇头叹息无语,直到此时。他才终于明白,这条自幼年时跟随自己的老黑狗。为什么会背叛自己,为什么会不惜一死。也要回京来质问自己。

    当年那些伙伴对于那个女子的喜爱。庆帝是很清楚的,然而他再怎样想。也不可能想到,陈萍萍,竟然会因为一个死去了多年的女子,而生起了强烈的复仇欲望,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他坐回了软榻之上,沉默许久,双手扶在膝上。

    陈萍萍的双手扶在黑色轮椅地扶手上,沉默而冷漠地看着他,一言不发,只是等着那个答案。

    庆帝的面色有些微微发白,许久之后,他轻声说道:“为了她……你竟然背叛……朕?”

    这句话里所蕴藏地意味很怅然,很悲哀,还有一种发自内心最深处的愤怒与烦燥。

    “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陈萍萍叹息着说道:“我这一生,再也未有见过像她那样地女子,不,应该是再也未有见过像她那样地人,她像一个仙女一样降落到这片凡尘之中,拼尽自己的全力,改变她所应该改变地,拯救她所认为应该拯救的。她帮助了你,打救了我,挽救了庆国,美好了天下……而你,却生生的毁了她。”

    这句话的语音里没有惊叹号,没有愤怒,只是一股子苍桑与悲伤。

    庆帝沉默许久,手掌缓缓地在膝头摩娑着,这一世从来没有人当面问过他这个问题,更准确地说,根本没有人敢问他这个问题,也没有几个人知道这个问题,但凡知道这个问题的人,如今都已经成了黄土里的一缕游魂。

    当年最亲近的几位伙伴,没有任何人知道此事。

    “我没有杀她。”庆帝的眼睛眯了起来,对着面前这条老黑狗,他本来不需要解释什么,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内心最深处,有一丝隐痛,一丝被他强行抑止了二十多年的隐痛,就这样缓缓地渗透了出来,占据了他的身心,想让这位世上最强大的男人解释一些什么。

    也许是解释给陈萍萍听,也许是解释给后宫小楼那幅画像中的黄衫女子听,也许……皇帝陛下只是想解释给自己听。

    “我没有杀她。”皇帝陛下的声音提高了一些,语气坚定了一些,口气冷漠了一些,再次重复了一句,对着陈萍萍眯着眼睛说道。

    “您没有杀她?”陈萍萍眼角的皱纹深到快要遮住他的双眼,他有些疲惫地抬起头来,看着皇帝陛下,用一种冷漠到了极点的笑声问道:“那她是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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