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Ⅶ 朝天子(终)第14部分阅读
庆余年Ⅶ 朝天子(终) 作者:rouwenwu
与敬佩。自年前起,他便留在东夷城打探剑庐方面地意向。所以知道如今地剑庐死寂之下蕴着风险,不免有些替门师担心。
“关键还是四顾剑的态度。”范闲低着头。闭着眼。随着马车地行进一起一伏,苦笑说道:“他若真是个拧脾气地白痴。只怕还是要大打一场。不过如果真要打一场,那十三郎又算什么呢?你这几年传来地消息如果确实地话。十三郎将是他地衣钵传人,这么强而有力地态度。逼着我都要替他东夷考虑再三。四顾剑总不至于白出了这步棋。”
“这又是另一个问题了。东夷城倒向我大庆还是北齐,是一椿事儿。然而四顾剑之后地剑庐,究竟由谁掌管,这又是一椿大事。”史阐立忧心忡忡说道:“虽然十三大人深得四顾剑宠爱。但是云之澜才是剑庐首徒,他交游广阔。极得人心,又有无数师弟妹及晚辈造势,加上城主府和北齐地支持。四顾剑如果死了,只怕云之澜不会给十三大人任何机会。”
范闲睁开双眼,眸中寒芒微作。自言自语道:“难道又要像很多年前杀尽满门。剑庐才能定了归属?”
这说地是很多年前东夷城地一椿旧事,大事,四顾剑令人发指地连斩家族逾百人。甚至连自己地亲生父母都没有放过,疯子白痴地恶名不胫而走。同时也让监察院拣了一位影子,直至今日。
史阐立沉默着。不知该如何回答。
“东夷城城主肯定是不可能接受我们地条件地。”范闲轻声说道:“有本讲三国的说本里提过,臣子们可以投降,因为他们还是在做臣子,只有那位城主。如果投降了,那他什么都不是了。”
“还有个关键就是东夷城的传承。”他揉了揉眉心,“如果云之澜真要和十三抢。我们这些外人,在事前也起不了什么太大地作用。”
史阐立沉吟片刻后,小声问道:“老师离京前,陛下给地底线是什么?”
“称臣,纳贡,散军,各诸侯国开国境,我庆军入境进驻,王公一律集于京都居住。”范闲低着头说道。
史阐立大吸一口冷气,心想这些条件开将出来,东夷城直接等若是废了,陛下地胃口太大,想仅凭着强大地国力进行恐吓,就不战而屈人之兵,这等丧权辱国地条件,只怕东夷城没有人敢接受。
“当然,年限可以再谈,不见得争于一时。”范闲轻声说道,其实这是他与庆帝私下争论许久之后,才替东夷城争取了更多的时间。他顿了顿后,接着说道:“如果这些小王公们不敢去京都住。陛下在燕京替他们另修新府,自然是不会亏待他们。”
史阐立压下心头的震惊,摇头说道:“没有人会答应,这等条件,等若是将他们的人头端入于我大庆的案板之上。只怕他们宁肯拼死一战。至少还有些希望。”
范闲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转而说道:“北齐人肯定不能眼睁睁看着东夷被我们吞了,这一次他们一定会做足手脚。”
“他们能做什么?”
范闲掀开车窗的窗帘,望着官道上地青青树木,随意说道:“北齐那位小皇帝,会首先试图在四顾剑临终前,说服他与北齐联手,由北齐给予东夷城大量支持。如果一旦被北齐人察觉。东夷城真的抗不住,准备答应我大庆朝的条约,那么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破坏这次协议。”
不等史阐立开口,他继续轻声说道:“杀了我,或者是杀了东夷城内某位重要的人物。挑起东夷城与我南庆之间本就浓烈的仇恨与血腥,只要战争开始了,东夷城便是再想投降,以陛下地性格。也不会答应,到那时,北齐人便可以骑在墙上,再做打算。”
便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车队向着东南方向转了个弯。依着一座小山,畔着一道清流,往着宋国的方向行去。范闲眯着眼睛往后望去。燕京城依然清晰可见,那处大营里的士兵们正等待着战争的来临,或者是惊恐于战争的来临。
王家小姐要嫁入和亲王府为侧妃了,所以今天自然不可能来送范闲,但依然是很恭谨地托王大都督给范闲带了礼物。每每思及这位起始刁蛮无双,后来却被自己整治的凄苦不堪的大小姐,范闲地心情便会觉得有些复杂。
不管是什么样性情的人,不管是大宗师还是骄蛮权贵之女,如果他或她在这个世间,有一件一定想达成的目标,那么他或她,肯定都愿意为此事而付出平日里根本不可能付出的代价。
“我现在只担心一件事情。”范闲收回望向车窗外的目光,轻声说道:“四顾剑又不是位大圣大贤的人物,如果他和我一样,都信奉死后不怕洪水滔天这一条信条,那就麻烦了。”
“嗯?”史阐立明显没有完全听明白这句话。
范闲苦笑了一声,说道:“苦荷临终前,步下两着狠棋,拖得我大庆辛苦不堪,更是让我头痛异常。似他们这样地大人物,看的比谁都远,我很难相信,四顾剑败于陛下之手,芶延残喘至今日,整整想了两年半时间,会这样甘愿认输,而没有什么想法。”
他害怕这些大宗师们的可怕想法。
……
……
第三日,车队穿过隐于平原中的那条无形国境线,进入了宋国。这个小诸侯国面积不大,还及不上南庆或北齐地一个大州,但历史却极为悠久。虽有名义上的王,但实际上全部由东夷城进行节制,除了官员任免的权力之外,一应武装力量都出自东夷城城主府及剑庐。
对于宋国,范闲并不陌生,对于这条道路,他更是无比熟悉。因为宋国的抱月楼开的极早,是范闲控制天下高端青楼产业,进行连锁店发展时地第一批试点。而几年前大东山之变,范闲在狙死燕小乙之后,以重伤之躯逃出群山,也是从宋国进入了国境之内,穿过燕京,最终回到了京都,带领着监察院,向长公主一方势力发起了狠辣的反击。
往年过时,范闲孤身一人,隐姓埋名,乔装易容,身心俱疲,伤势缠绵,且未知前路何在。
今年来时,一路华盖相随,随侍如云,亮明仪仗,万人瞩目,风光无限,以当世第一大国权臣的名头,横生生夸耀于宋国地大街之上。
然而在范闲看来,自己其实根本没有丝毫变化,真正变了的,只是这天下间三方势力的实力对比。
拒绝了宋国官方盛情地接待,也回避了那些警惕而复杂的目光,范闲一行住进了抱月楼,毕竟是自家的产业,安全方面比较放心。
初初入楼不过片刻,便有宋国官员神情紧张地前来禀报,说是有客人前来,请求面见小范大人。范闲神色微怔,再看这官员紧张神情,便知道来客是谁,不由笑了起来,心想倒也真巧,自己刚到,北齐人也便到了。
他起身走到厅外,一拱手笑着迎道:“卫华兄,想不到来的果然是你。”
北齐锦衣卫指挥使卫华一脸无奈笑容,郑重回礼道:“见过小范大人。”
第七卷 天子 第三十一章 周公为师
范闲及卫华,这两位天下间最大的特务头子,就像是两位心性纯朗的学生士子般携手寒喧,感佩无言,立即携手入座,把酒言欢,忆当年上京城外事,轻声细语走私事,开心处哈哈大笑,感慨时真是思绪万千……
如此真情实意的表现,让宋国陪同的官员以及北齐南庆两方的礼部官员,随侍护从们全部看傻了眼,心想这二位难不成感情好到了这种程度?但马上众人便想明白了其中缘由,大感赞叹佩服,心想到底是最顶尖的特务头子,这样死不要脸的虚伪性情,果然是将遇良才,棋逢对手,惺惺相惜,情不自禁。
略坐着说了会儿闲话。众人知道,这二位既然在宋国相遇。自然要代表身后庞大的势力,进行一番试探,用言语逼出些刀剑来。而自己这些人若在一旁。却永远只能看到他二人在哈哈哈哈,便很自觉地退了出去。
婢女们上完菜后便也退下,抱月楼最豪华的单间内顿时陷入了安静之中。范闲没有上桌。而是在一旁地雕花木椅上坐下,眼神十分平静。看着卫华说道:“你们是昨儿个到的。今天就找上门来,还真不肯给我喘息地机会。”
卫华笑了笑。拾起桌上的热毛巾擦了把脸。走到范闲身旁坐下,思忖片刻之后,轻声说道:“虽然全天下人都能猜到小范大人一定会亲自来。但如果没有亲眼见到,我大齐千万百姓。如何能够放心?”
范闲眼睛微眯,笑着说道:“怎么?这是替你大齐百姓来向我讨公道?”
去年时节。监察院在西凉一地发动攻势,将北齐潜入定青二州,与胡人勾结的间谍密探一网打尽,杀了无数人。此事引得北齐朝廷大惊之后大怒,往常北齐小皇帝与范闲尽力维持地表面和平。也终于被撕开了一大道口子。
此时厅内再无旁人,范闲与卫华自然也不会再聊天气如何。说话地声音都清淡冰冷起来。卫华看了他一眼。寒声说道:“小范大人,当年你我合作,也算是彼此信任,可是去年你弄出这么一出事情。事先一点儿风声也没有知会。是不是做的太过头了一些?”
范闲眉梢一挑。眼眸里狠劲儿大作,说道:“你们勾结胡人,杀我大庆子民,难道我办事儿之前。还得提前告知你们?你以为你们是谁?”
卫华心头微凛。才知道如今的范闲。早已不是当年在上京城内初出茅庐地温柔可亲少年。
他沉默片刻。开口说道:“旧事莫提。只是此行往东夷城参加开庐仪式。不知小范大人心头究竟做何想法。”
“傻了吧?”范闲微嘲说道:“我乃大庆澹泊公,此去东夷所谋自然是我大庆利益,你又不是不清楚,何必多此一问。”
卫华皱了皱眉头,心里有些寒意。心想虽说陛下天赋其材,将朝政打理的井井有条,然而如今天下大势在此。庆国强盛如昨,此行东夷,如果要说动剑庐及城主双方,不被庆国强势所压倒,着实是件极困难地任务。尤其是此次南庆派去地是范闲,这个自己一直没有看清楚底细的南朝同行,他心里着实有些打鼓,并没有几分信心。
“有人托我问您一句话。”卫华坐在范闲地身旁,压低声音说道:“当年酒楼上地协议,可还算数?”
此言一出,范闲面色微变,眸子里透出一丝难以捉摸的自嘲之意,轻声说道:“哪里有什么协议?”
卫华表情不变,只是眉头皱的更深了一些,大概连他也不知道陛下让自己问地协议究竟是什么内容,嗓子有些干涩,问道:“小公爷准备毁诺?”
范闲听到这句话,微微皱眉,站起身来说道:“第一,从来没有什么协议,第二,这种事情,难道应该是你来和我讲的?”
卫华虽是北齐锦衣卫指挥使,也深得北齐皇帝地信任,但是在国中的身份地位,却是远远不及范闲。尤其是涉及某些大事,范闲更是确定对方没有这个资格来与我谈判。
“东夷城是好大一块鹿肉。”范闲转过身来看着他,说道:“有能者得之,我是不会让地。”
卫华起身平静应道:“我大齐自然也是不肯让的。”
厅内
凝,缓释刀剑之意,寒冷顿起,将桌上那些热气腾腾都冰的不敢吐气。范闲却只是笑了一声,便坐到了桌子上,一手执箸挟菜,一面随意说道:“四顾剑相邀,北齐当然不止就来了一个你,我很好奇,你们真正主事的人是谁。”
这个问题卫华自然不会回答,但他地心里的寒意却愈来愈浓了,看着面前这位南朝地年轻英俊官员,生出了极大地忌惮。如今地世间,都清楚,范闲一手控监察院,一手控内库,乃是庆国皇帝陛下地左膀右臂。如果想要削弱庆国的实力,能够杀了此人,当然是件很美妙地选择。
然而卫华下不了这个决心,也没有资格做这个决定。北齐朝廷在最近的两椿事之后,都察觉到了范闲此人的厉害。对于这种人。能杀死固然好,但如果杀不死。则将会后患无穷。
而这世间。又有谁能杀死范闲?当年地长公主不行。秦家在山谷里布置地狙杀也不行,难道就凭北齐地锦衣卫,还是这一路上东夷城剑庐地九品刺客们?
卫华收敛了心神。复又坐了下来,尽量稳定自己地情绪。陪着已经恢复平静地范闲用着菜食。说着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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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庆北齐乃天下最强大地两方势力。而赴东夷城观开庐之礼地两大使团。居然如此凑巧地在甫入东夷城控制范围之初便遇见了。这个事实。让很多人感到了惶恐和不安。尤其是东夷城剑庐地接引弟子,城主府地礼事官员。更是警惕万分。生怕这两家眼红心急之后。打将起来。
两边的使团加起来。足足有五百人,恰好又住在相邻地两间别院,每每出入之时。双方官员横在长街两侧,敌意对峙之下。着实看上去有些恐怖。一千只眼睛在用目光杀人。谁如果处在这种环境下都不会太好过。
卫华忧心忡忡,但表现地还算平静。真正平静地是范闲,他根本不担心此行会遇到什么危险。除非四顾剑此时已经下了疯狂地决定,整个东夷城都没有人敢冒着庆帝暴怒地风险。对南庆地使团下手。
宋国地官员王侯们是哪一边都不敢得罪。纷纷用最高级地礼仪和最奢华地用度表示自己地诚意。尤其是对于南庆澹泊公范闲。更是谦卑到了极点。
好在双方的使团在东夷境内地第一次亲密接触。只维系了一天。卫华没有从范闲这方得到任何可以聊以安慰地信息。心里地不安愈来愈重。没有什么精神去继续试探南庆将要给予东夷城地条件,提前离开了宋国。
宋国官员和东夷城过来地接待人员们看着这一幕。齐齐松了一口气。然而就在北齐使团离开地当天下午,范闲一声令下。南庆的使团也跟了上去。
这一跟便是三天,范闲只是在马车上犯春困,似乎并不担心东夷城那边会发生什么事情。只是庆国礼部官员知道北齐地使团在前,也把自己队伍的速度压住。没有与对方再次发生接触。
春眠不觉晓,大梦谁先知。范闲无比慵懒地睡了几天后。终于从队伍地行进速度上,发现了一些问题,他皱着眉头问道:“按原定的行程,现在应该是到龙山了。为何才进淮上?”
史阐立也觉得有些奇怪,问了问前方地监察院启年小组成员,才明白了原因,回车禀道:“北齐地使团速度太慢,也不知道那位卫大人。是不是不愿意去东夷城迎接失败,所以刻意走地慢。”
这番话是带笑说出,范闲却没有笑。史阐立住了嘴,心想难道速度慢些也有大问题?
范闲挠了挠头,皱眉问道:“如果……北齐有人从上京城离开,情报传到我地马车上,需要几天时间?”
“至少要八天。”
“也就是说,如果有人在五天前离开北齐上京,而我却没有办法知道?”范闲摇头说道:“如果真地是那女人来,消息一定掩藏地好。如果她真的来了东夷城,只怕就这两天便进了剑庐。”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说道:“而我们却还在路上。”
史阐立心头微凛,轻声说道:“海棠姑娘就算提前去了东夷城,也影响不了什么。”
范闲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心里却想着卫华那小子,居然用这种摆不上台面的手段,给北齐地说客争取与四顾剑单独相会地时间,实在是有趣。
然而对北齐来说有趣地事,对如今地范闲来说,便是相当地无趣。所以当使团浩浩荡荡地车队刚进入龙山城时,他便召来了使团地官员及监察院部属,做出一个令下属们瞠目结舌的决定。
然而没有人敢反对范闲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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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春来到。柳絮满天飘,飘飘洒洒千万里,仿似雪花于暖风中招摇。扶摇直上,遮城廓。掩海光,令得行人掩面疾走。做集体悲痛状。哪有半分享受感觉。
两个戴着笠帽地行商,就站在
飞絮之中。很明显这是两个外地来的陌生人,一点恼人的柳絮,反而有些陶醉其中。站在马车之旁欣赏不止。
“真是人间至景。只是可惜把这座天下第一雄城遮住了。看不清楚模……阿讫!”年轻一些地笠帽客打了个大大的喷嚏,顿时破坏了他赏春地兴致。
他旁边那位年纪约大一些的笠帽客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怔怔地望着空中的柳絮。半晌后才醒过神来,淡淡说道:“那么大一座城,走近些自然看的清楚,这些柳絮小时候倒经常见,只不过是两天的功夫便散尽了,少爷你地运气不错……不过说到人间至景。这几日车过春道。你都在睡觉,没看出是个好赏景地人。”
年轻地笠帽客抬起帽檐,眯着眼睛看着穿梭的行人行商,以及远方看不清楚的城池,露出了那张寻常端正地面容,眸子里闪过一丝笑意。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南庆范闲,不知为何,他冒着风险脱离了使团的大部队。只带着身旁那人,来到了东夷城前。
虽然东夷城此时应该不会对范闲动手。但谁知道北齐人在这处布下了怎样的安排,范闲如此行险本不应该,只是他有种复杂的预感,似乎自己必须提前来,不然四顾剑说不定便会倒向北边了。
而且在安全方面。他并不如何担心。虽说东夷城内九品高手云集,可是他如今已经是九品上的顶尖强者,加上身边这一位世间第一刺客。打不过人,逃跑应该不难。
身旁带着影子,就等若是带了监察院半个六处。
范闲回头看了影子一眼,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他此行东夷,让影子现出了身形,就在身边跟着自己,那些天底下无比了解自己的敌人,想必绝对猜不到。
少小离家老大回,范闲清楚影子为什么此刻表现出与往常大不同地感慨,以及为什么会忽然变得如此多话。
五竹叔离开前地话便越来越多了,身为他第一号崇拜者的影子的话也越来越多了,在范闲看来,这是很好的事情。
“难道这么多年,你都没有回来过?”范闲忽然想到一件事情,惊讶问道。
影子将笠帽的帽檐往下压了压,挡着天下落下的飞絮,遮着自己地面孔,冷漠说道:“我杀不死他,回来做什么?”
范闲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当年东夷城的灭门惨案太过怪异,除了用四顾剑发疯白痴来解释之外,根本说不大通。只是四顾剑身为大宗师,谁也不敢去问他什么,范闲即便想帮影子解决影响他一生的悲惨往事,也找不到线索。
“你那位白痴大哥马上就要死了。”他拍了拍影子地肩膀,叹息说道:“人死如灯灭,将来黄泉路上一家团聚再去问去。”
影子的肩膀僵了僵,说道:“他必须死在我地手上。”
范闲心情一紧,有些不知道自己带着影子回东夷城,这究竟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
……
影子虽然许久未回东夷城,但毕竟少年之前,都是在这座大城之中长大,对于那些街道方向还记的清清楚楚,关于柳絮的阐述也没有说错,待他们二人走到东夷城近处时,天上的飞絮便已入了泥土,再也寻不到飞舞的痕迹。
范闲从车辕上跳了下来,看着周遭地热闹市井与行色匆匆地商人们,感慨道:“果然是一座商城,只是去了飞絮,却也没有什么雄城感觉,实在是有些失望。”
他确实很失望,天下传闻,东夷城乃天下第一大城,没有料到待范闲真地看到这座城池时,竟然发现,这座所谓第一大城,竟然没有城墙,只是无数的市井楼房拼接而成!
“东夷城建城极晚。”影子在一旁冷声说道:“从一开始的时候就没有修过城墙。”
范闲看着塞满视野地灰色楼宇,与层层叠叠的街道,暗自心惊,这东夷城的面积实在是大的有些可怕,听影子解释后皱眉说道:“可是如此大城,没有城墙,岂不是更容易被外敌所侵?”
“最初的东夷城内,都是些好利商人和愚痴百姓,根本没有什么可以抵抗外敌的能力,即便花费无数,修起一座天险般的城墙,也不可能抵抗北齐或是南庆的大军?有无城墙,对于东夷城的影响并不大。”
影子停顿了片刻后,说道:“有些人说,大兄就是东夷城的城墙,如果他活着,东夷城没有城墙,也无外敌敢来进犯,如果他死了,就算东夷城有千仞之墙,也依然是国破家亡的下场。”
范闲沉默许久,明白了东夷城不修高墙的隐义,他的目光投往东夷大城郊外的某处所在,暗想那位藏在剑庐里的东夷城城墙,在垮塌之前,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呢?而那个人,是不是已经开始在剑庐里,试图修补这座城墙心上的缝隙?
第七卷 天子 第三十二章 闲来斩梅
马旧车往东夷城里去,柳絮渐平人龙渐聚,范闲和影看着这座大城内的风景,心绪有些不宁。影子或许是有些感慨,而范闲却是被映入眼帘的一幕幕微微震动。
东夷城果然不愧是天下第一大城,占地面积极广,二人的马车在城中行走了许久,竟还离预定的地点相差极远,沿路只见各色建筑纷杂其中,熙攘人群穿行其间,来自天下各方的货物云集此地,无数口音在大街上响起,无数穿着不同服饰的人们,在讨价还价,用的还是一种范闲不怎么熟悉的手语方式。
市井百态在这座以商而立的东夷大城内一览无遗,范闲坐在马车上往街上望去,竟发现没有什么商品是在这座城内找不到的。他忍不住在暗中赞叹了一声,当此热闹繁华之地,由外地来的游人,谁会忍得住不大掏银子?
虽然南庆在二十余年前便开始在泉州设置大型的商港,凭借着内库的庞大出产,生生占去了很多海上与洋人贸易的份额,不止直接导致了州港的败落平静,也让东夷城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但是东夷城毕竟乃天下商贾云集之地,尤其是此间出海的船队精通驭浪之术,与远悬海外的那片大陆多有交集,所以贸易一直繁盛至今。
即便是范闲如今控制的内库,如果要走海上线路,也不可能完全凭借泉州出海,因为很多外洋来的冒险者或商人们,还是习惯经由东夷城进行交易。
这种状态的改变,只怕还需要几十年的时间——当范闲在大街上看到了十几个洋人后,在心里接受了这个观点。当年坐镇江南之时,洋人最远也只肯到泉州,所以他竟是一个也没见过。
“是不是觉得很稀奇?”影子在他身旁用低沉的声音问道:“洋人只相信东夷城。所以南庆人每次见到这些蓝眼珠子的人,都会觉得不习惯。”
范闲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心想前世时自己也曾经是在留学生楼教过通宵麻将地牛人,怎么会看着洋人便觉得古怪。
“洋人为什么不信任我们南庆?他们顶多肯在泉州停驻数日。从来不愿意深入内陆。”范闲轻声问道:“北齐没有合适的出海口,倒也罢了,可我朝在江南一地已经兴修了三大港,尤其是泉州港已经修好了二十几年,为什么一直没有完全夺走东夷城的地位?”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影子压下笠帽,冷漠说道:“不过听说二十几年前,泉州水师与洋人的关系不错,后来泉州水师出了事。把洋人也吓走了很多。”
范闲挑挑眉头,没有再问什么。其实今日入城这一路行来,眼观八方,耳听六路,他细细品味着东夷城与这片大陆格外不同的市井气息,已经渐渐明了此中地原因。
东夷城一直能够占据天下商业的中心位置。关键就在于此地的民风性尚自由,商贾以利言行,大街之上,除了维持治安的城主府官员。根本见不到太多的官府人物——虽然还没有机会去亲眼看看贸易的具体流程,但范闲已经有了强烈的预感,东夷城的贸易基本上已经有了某种契约关系地雏形,不论是城主府还是剑庐,都应该不会去试图控制商人们的行为。而只是拟定一个大概的市场条例。
与之相较,南庆江南一地虽然也是商业发达,但这种发达与繁华在很大程度上。却是基于内库这个太过特殊的产物。江南的商业依托的是内库独一处地出产,所以完全可以由朝廷,或者说由自己定价,而极少浮动。
庆国江南的商业是一种由朝廷垄断的商业,所以不论是当年显赫无比的明家,还是岭南熊家,泉州孙家,都只是内库下面地几个承接方,如果朝廷要这三家死,他们就不得不死,因为朝廷可不会与商人们在意什么契约神圣。
而东夷城的商业却是根植于对等交易的基础上,没有势力会像庆国朝廷那样,可以很无耻地强行如何,也没有谁能像范闲那样,仅仅凭借手中的权力,便能让明家吐血三千升,亏损无数。
很明显,对于商人们来说,这后一种繁荣要更可靠,或者说更长久一些,值得信任一些。东夷城就像是天下群商的一个聚居地,自治领,他们用自己地汗水或是狡诈,谋取着利益,生死在天,而不在皇权。
范闲的目光从一处大型商号的门口收了回来,心里忽然涌起一丝荒谬地感觉,如果东夷城真的倒向了庆国,以皇帝陛下的强大权欲望,又怎么可能甘心五十年不变?怎么甘心自己治下的领土,有这么多的商人不听自己的使唤?
庆国强大皇权的光辉如果真的降临到东夷城的头顶,那这座繁荣自由或者暗中肮脏的大城,还能保持如今的活力吗?
范闲与影子二人选了一家不起眼的客栈住下,将马车安顿好后,又走到了大街之上,会入了人群之中。此时天色尚早,想要做的事情还不方便做,所以这两个心内各有想法的强者,干脆
女儿家情状,在嘈杂的海滨大城内再次逛街。
东夷城之所以大,除了贸易量惊人引来天下群商之外,还因为此地会聚了各式各样的奇人,比如当年的江洋大盗王启年,甚至是更早一些的叶家小姐和她身旁的瞎子少年仆人。有奇人,自然有传说,有传奇,再加上四顾剑这个光彩逼人的名字,不知吸引了多少流浪无籍之人前来定居求活,多少北齐南庆的年轻人前来游历。
甚至远在草原的胡人和北方的雪蛮,都曾经不惜万里而来。如此年复一年,东夷城的人口越来越多,城池也便越扩越大……
看着大街上各种风格的建筑物,范闲啧啧称奇,暗想当年的外滩也不过如是,只是当年的外滩上多是西洋建筑。此间东夷城的建筑却是大陆上地各式风格,北齐承自大魏的黑青飞檐,庆国的庄肃方正楼宇。草原上地圆顶拱屋,南诏的贴金雨箭楼……
据说当年,洋人的建筑也曾经在东夷城风光一时。只是后来随着老叶家地崛起,洋人的地位便一败涂地,这片大陆上的贸易开始往净入的方向走了。
这个原因很简单,洋人要买地丝绸茶叶瓷器。他们做不出来。而他们当年卖的极贵的玻璃,镜子之类的货物,老叶家也能做出来,而且做的更好,卖地更便宜。
所以如今地海上贸易。海外大陆地王国们很是吃力。因为东夷城这边已经不再需要他们的货物。而要求他们必须用现银结帐。如果不是十几年前,传说海外大陆在某处蛮荒之地发现了大量的银矿,只怕他们早已经被东夷城这边狡猾狠辣的商人,以及那个从天上掉下来的老叶家掏空了国库,再也无法支持他们国内贵族们的奢货需要。
听完范闲地感慨之后,影子冷然说道:“洋人和我们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他们的武力就像他们的法师一样,看着好看,其实一点儿用也没有。所以只有由着咱们盘剥,只是每年来叫叫苦罢了。”
听着这话。范闲不由笑了起来,他还记得当自己重生在这个世界上地第一刻,便看见身旁的影子,像鹰隼一样地飞了过去,秒杀了一位法师……
日头微斜。东夷城热闹依旧。虽然商铺们渐有打烊之意,但是各横街当中地声色犬马场所,却开始准备亮起红灯。
“看完了吗?”影子忽然开口问道。
范闲用手指轻轻拉了拉笠帽。沉默片刻后说道:“是的。”
他是一名来自异世的旅者。但在这一世当中却无法做一位单纯的旅者,当难得的半日东夷游暂时告一段落之后。范闲便要回到黑暗之中,脱离观光地喜悦欣慰,重拾黑色地匕首。
影子微微倾头,往右一转,擦过一排卖秋刀鱼的冰摊,消失在了一个小巷子中,那顶笠帽转瞬间消失无踪。
西方的落日失去了照拂东海地荣幸,更凄惨地被东夷城内地各式高大建筑阻隔,化作了一片片的黑暗,范闲走了进去,掩去了自己地行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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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夷城的城主府内一片通明,虽然此时尚未完全入夜,尤有余温的夕光还照耀着城主府高高的屋檐,但府中的下人们早已点亮了,似乎他们都有些害怕东夷城黑夜的到来。
南庆和北齐的使团再过数日便要抵达东夷城,所有人都清楚,剑庐里的那位大宗师,即将在这次开庐之后,决定东夷城的未来的方向。但所有人更清楚,只要剑圣大人一朝故去,不论东夷城如何选择,对于这些以自由商人之名而快慰的百姓们来说,都会是一场不知尽头的黑夜降临。
而所有这些人中,最紧张的当然是东夷城城主,因为东夷不论是成为南庆还是北齐的境外属地,他这位名义上的城主,自然没有继续存在的必要。
之所以说他是名义上的城主,那是因为东夷城真正的主人是四顾剑以及剑庐,他只是坐享荣华富贵,代理执行简单的行政工作。
城主大人忧心忡忡看着对座的中年剑客,幽幽叹息说道:“云大师,说句不吉利的话,剑圣大人眼看着便不行了,您身为剑庐首座,总要拿个主意才成。”
云之澜这位剑庐首徒微微低着头,一直保持着沉默,许久之后才开口说道:“师尊自有分寸,城主大人不必过虑。”
“我即便不替自己操心,总要替这城中百姓操心。”城主盯着他的眼睛说道:“若真降了南庆,大不了我去南庆京都做个逍遥侯爷……但我东夷辛苦建城至今,难道就真的要双手送给南庆皇帝那个大仇人?”
云之澜知道城主刻意说的如此冠冕堂皇,其实还不是在担心一朝城破庐散,自己的出路问题,如果此人真的敢去南庆京都做逍遥侯爷,今天何必如此郑重地拜托自己……谁都知道南庆那位皇帝的野心和令人恐惧的阴狠性情,城主要去做逍遥侯。只怕做不了两年便会迎来一杯毒酒。
但云之澜必须承认,他与城主府的想法极为一致。他身为一名九品上地强者,当然不担心城破之后自己的将来,就算是庆帝,想必也会对他表示欢迎。只是他自幼在东夷城长大。对这座城池,对那方剑庐,有发自灵魂最深处的归属感与热爱,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接受东夷城不战而降,就这样被南庆收入疆土之中。
若依然能独立在天下两方势力之外,当然是东夷城最好的前途,但如果势已不可逆。云之澜宁肯与相对较弱的北齐朝廷联手,共抗南庆!
云之澜微微皱眉,眼帘有气无力地掀动了两下,露出内里一闪即过地两道寒芒,他知道此刻一位重要人物正在剑庐之中,与师尊大人进行一场极为重要的谈话。
如果这次谈判能够成功。那么东夷城将勇敢地站起来,与强大的南庆进行最绝决的抵抗。
云之澜抬起眼帘,看着城主大人说道:“某不会降。”
东夷城城主微微一怔,似是没有想到对方答应的如此爽快。不过说老实话,城主这两年一直处于辗转反侧的状态之中,无论何种选择,都不能让他愉悦起来,除非四顾剑大人伤势转好。重复当年神威。
他犹疑地望着云之澜说道:“可是……剑圣大人究竟是什么意思?我已经两年多时间没有见过他老人家了。”
云之澜没有回答这个问题,面色微微有些怪异,因为时至今日。他这位剑庐首徒,都还不清楚师尊大人究竟是怎样想的,是战,还是降?
不过他旋即平静了下来,想到此时在剑庐中的那位大人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道:“师尊想必也不愿意他地一生心血,就此葬送。”
城主大人深锁双眉,看了云之澜一眼,试探着说道:“天下皆知,剑圣大人乃是两年半前在大东山上伤于庆帝之手,本来我等庸钝之辈断不会认为剑圣大人,会意向南庆,只是这两年里渐渐有消息传来,王十三郎乃是剑圣大人关门弟子,却与南庆范闲交好,我不知道,云大师对此事如何看待。”
此言一出,云之澜的表情严肃了起来,凛然说道:“十三郎乃我师弟,他所行之事,皆由师尊安排。”
“正因为他与范闲交好乃是剑圣大人的安排,所以这就是我最担心的事情。”城主看着云之澜,认真说道。
云之澜陷入了沉默之中,他以往也从这个安排中感到了无穷的寒意,他从来没有想到过,一生孤傲狂戾的师尊大人,竟然会在临终之前,甘于抛却深仇大恨,与南庆进行暗底下地接触。
“十三郎啊……”他在心里叹息了一声,对自己说道:“师兄对你没有任何意见,就算师尊意属你接掌剑庐,我也只会听命于你,然而……”
酒桌上的灯光忽然一暗一明,映得云之澜满是寒意的脸庞阴晴不定。他知道此时最要紧的,是不能让南庆方面地人,打扰了剑庐内的那次重要谈判。在剑庐一方,他已经安排了无数高手埋伏在外,而在梅圃夹院外,他也安排了很多强者。
云之澜端起酒杯,浅浅饮了一口,说道:“十三郎那里我已经做过安排,城主大人请放心。”
城主微微皱眉,说道:“如此甚好,只要不是南庆范闲亲自来就好。”
“那位小范大人还在路上。”云之澜眸中肃然,平静而又坚决说道:“但是,如果他敢一个人去找小师弟,我便要将他永远留在那里。”
……
……
范闲已经来了,并且和影子两人像游客一样地欣赏过城主府的飞檐建筑,只是东夷城方面没有一个人知道,而同时,范闲也不知道,剑庐首徒云之澜因为对东夷城和自己内心的忠诚,开始一力保护剑庐,甚至不惜伤害王十三郎,也要把南庆来人永远地留在这片土地上。
初初入夜时,范闲来到了东夷城近郊处的一个夹院外,看着晾在矮院墙上地青幡,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此时的他自然不敢上前直接叩门,而是绕了几个弯,从一圃梅园的后方穿了过去,便准备去见一直等着自己地王十三郎。
便在穿梅而行,离后门约有五六步的时候,范闲停住了脚步,因为他没有听到那间夹院里的狗叫,而十三郎在闲聊的时候,曾经告诉过他,他养了一只鼻子最灵的土狗。
——狗可能会被人做成狗肉火锅,但梅不会单单落下一枝。
范闲的手指微微屈起,眼帘低垂,盯着脚前的一枝梅,知道此处有埋伏,而且埋伏的人都是高手。因为当他身形一顿时,便觉一记风自身前掠过,斩下一枝梅,紧接着,四面八方的强冽剑意便渗了过来。
他不清楚十三郎为什么没有提前向自己示警?br /免费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