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Ⅶ 朝天子(终)第5部分阅读
庆余年Ⅶ 朝天子(终) 作者:rouwenwu
件事情上,有些不在意,所以当他第二天发现那名端着羊奶瓮的婢女忽然消失时,他勃然大怒,就像是心里被人挖走了一块极重要的珍宝。
好在那名婢女留下了一封信,劝他稍安勿燥,她去去便回,单于这才止住了派出骑兵追缉那些中原商人的念头。
草原里秋草凄长,掩住了王庭通向四面八方的道路,当然,草原上本来也没有什么路,马儿踩的多了,也自然有了路。
就在王庭往青州方向去,一天多的行程处,是一大片平漠广原,安静无比,秋日低垂,肃杀之意十足。
那名身着婢女服饰的女子,就这样从长草之中走了出来,然后她看见了对面的那个年轻男子。
脸上带着笑,眼中带着浓浓失望之意的年轻男子。
年轻男子看着这个三年不见的女子,看着她的面容,看着她那双依然如湖水一般,不,比月牙海更清湛的双眼,看着她插在身旁的双手,开口说道:“你晒黑了。”
失踪了两年多的海棠朵朵,如今已经变成了西胡王庭里一位普通的婢女,她望着范闲,没有开口说话,清湛的眼眸里,不知在无声述说着怎样的语句。
范闲盯着她的双眼说道:“我在这里等了你两天……还是说,你已经在草原上等了我两年?”
第七卷 天子 第十章 湖畔的海棠花
一年在江南杭州,叶流云一剑倾楼,不久海棠便接到旨意,飘然返北,自那以后,范闲与她二人便再也未曾见面,只是偶有书信来往。
然而庆历七年秋天的那一场惊天剧变,却让二人间的书信来往也就此断绝,北齐圣女,苦荷大师真正的关门弟子,如今天一道的领导者,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失踪,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就连北齐人,似乎都不知道她去了何处,范闲曾让监察院四处以及抱月楼,在天下各地打探她的消息,依然一无所获。她消失的如此绝决,如此彻底,以致于给人一种感觉,世上从来没有过海棠朵朵这一号人物。
但范闲清楚,这个女子曾经存在过,而且必将存在于世上的某一处,在看着自己,在做着什么,因为他曾牵过她的手,触碰过她的心。
只是他没有想到,失踪了的海棠朵朵,竟然会在庆国西边的草原上出现,而且在这片草原上呆了两年之久,换了一个松芝仙令的名字。
“你没有什么需要对我解释的吗?”范闲看着她的双眼,心尖微微抽痛,缓缓开口说道:“比如你为什么在这里,比如刀的事情,比如一切有关速必达的事情。”
速必达,西胡单于的大名,从范闲的唇里说出来,却不禁带着一股莫名的讥讽味道,这味道并不浓重,却格外刺心。海棠微微一怔,旋即抬起头来。轻轻抿了抿额角的飞发,说道:“你既然已经来了,想必查清楚了所有事情,何必再来问我?”
今日地海棠,作的一个胡族婢女的装扮,头上戴着一个皮帽子。看着倒有几分俏皮可爱,尤其是那些发丝从帽檐里探了出来,更显稚美。
然而范闲的语气依然是那般的冰冷:“有些事情,我查出来是一回事。你亲口告诉我,是另一回事……我之愤怒,在于被人隐瞒。被人利用,你知道我的性情。”
海棠微微一怔,将双手从衣服中抽出来,搁于身前,极为认真地向范闲半福行了一礼,说道:“抱歉。”
虽只二字。但歉疚之意十足。范闲看着她,没有丝毫动容。也不开口,只等着对方给自己一个交代。
“我们走一走吧。”海棠没有解释她为什么会来到草原,以及那些刀为什么会出现在胡人高手地手中,只是很自然地提议二人在这茫茫草原上走上一走。
范闲沉默片刻后,说道:“好。”
分开没膝长草,二人离开这条隐于草丛中的道路。向着荒无人烟的草原深处行去。此时秋日高悬在空中,小虫灵动于草内。四野一片安静。只是一眼的青黄之色,茫茫然地向着天之尽头探去。
而这一男一女二人。则是双手插在衣服内,就像是天地间地两个小点。保持着一个平缓的速度,向着天的尽头进发。
如果,如果没有这天与地之间其它地所有,或许这二人愿意就此永远走下去,不要去谈论那些会把人的心肝撕扯生痛的问题。不要去谈论会让彼此逐渐远离的故事。
然而天上有蓝天白云,原上有凄凄秋草,二人行于空旷天地间。始终是凡尘一属,便是如今走路的姿式,也很难像当年那般和谐,这是不是一种令人心悸的损失。
……
……
“道门在西胡地渗入已经有很多年了,只不过一直没有起到什么作用,胡人总是很难信任中原来的谋士。”
秋风轻轻地吹打在海棠红扑扑地脸庞上,她轻轻叹了口气,张开双手,感受着草原上旷达的气息,轻声说道:“西胡被庆军打的七零八落,如果想要让胡人成为一枝可以抗衡庆国,哪怕是稍微拖慢你们脚步的力量,也是一件极难的事情。”
范闲沉默,认真倾听着。
海棠缓缓走着,看着远方悬于草原之上的日头,眯眼说道:“两年前,师尊逝去之前,将这个任务交给了我。”
“什么任务?”
“帮助单于一统草原,建国。”海棠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道:“你知道地,胡人虽然善战,但是无数个部落,只是名义上受王庭地控制,整体却是散沙一盘,如果无法一统草原,建立真正意义上的国家,怎么能够拖慢你们庆国一统天下地脚步?”
范闲冷笑说道:“为了阻我庆国,居然不惜让草原上崛起一个新兴地草原王国,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胡人真的势盛,会给这天下带来什么?”
不等海棠开口,他盯着海棠地眼睛,说道:“在杭州的时候,你曾经提醒过我,胡人狼子野心,凶残成性,千年以降,均以杀戮为乐……没有想到,如今你却要给这群狼穿上盔甲,难道我大庆对你们地威胁,竟然大到你们天一道要放弃道门的宗旨?”
海棠迎着他
,没有一丝怯意,缓缓说道:“草原建国,岂是一朝成,先师所策之谋,定算当在二十年后……必须承认,当师父重伤回到青山时,我确实被震慑住了,从来没有想到,你那位皇帝陛下,居然厉害到了如此地步。”
她自嘲地一笑,说道:“既然庆军铁骑踏遍天下已成定势,大齐怎么甘心成为刀下的鱼肉,当然要想些方法,拖缓你们的脚步。”
范闲眉头一皱,一挥手,止住她地解说,直接问道:“这计策确实毒辣,而且眼光极远,如果草原王庭真的能够建立真正意义上的国度,我大庆只怕终生难以安枕,即便打下了北齐,也要时刻担心西边地局势……也便会给你们留下些许可趁之机。”
“但是……”他幽幽说道:“虽然我只远远看过速比达一眼,但也知道这位单于性如鹰隼。绝对不是一个普通人物,苦荷临死前既然挑中了他。你又怎么可能让他相信你的部置,依照你地规划?”
“你先前也说过,天一道意图渗入西胡王庭,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凭什么你能够做到这些?”范闲低头看着海棠脚上地小皮靴,说道:“北齐人已经开始进入西胡王庭。为速比达操持政事,定策谋划,想必除了民事官员之外。还有一些了解我大庆军情的军事参谋……你怎样说服胡人,接纳这些北齐人?”
“你说的是魏无成这些人。”海棠淡淡应道:“他们并不全部是北齐人,也有东夷城与你南庆的子民。”
范闲微感吃惊,看着她。
海棠继续淡然说道:“这些人只是单于重金聘来的能者。他们并不认识我,也不知道我在王庭中的地位。我所需要做地,只是说服单于,一位心胸如海天般的王者。应该擅于接纳所有外来的智慧,宾服四海。则需用四海之民。”
范闲地眉头皱的极紧,看着她,开口说道:“可你还是没有解释,为什么速必达这个雄心万丈的人。会对你的话如此言听必从……要知道在胡人地部落中,女人向来没有什么地位。”
海棠微微一笑,那张平实的面容上骤然现出几丝有趣,看着范闲问道:“你是不是以为我用美人计?”
范闲一窒,不知如何接话。他早已发现,那位单于夜入海棠隐藏的帐蓬不止一次,而且那位单于明显对海棠有某种情思。
海棠笑了起来。看着范闲的双眼。叹息了一声,说道:“我生地又不如你美丽,想用美人计。也没有这个资本啊。”
此时二人间发生了一个极奇妙的事情,当海棠叹息范闲地容颜时,她的手臂似乎不受控制一般。抬了起来,指尖微颤,触到了范闲的脸颊。在他的脸上滑动了一寸,指尖与面部肌肤地轻轻一触,竟是那样的刻骨,触动了二人心底最深处的那抹情愫。
当二人发现如此暖昧的一幕发生,顿时都愣了起来。范闲的身体有些僵硬,十分困难地举起左手,握住了脸旁地那一只手,握住,便再也不肯放开。
被范闲温暖的手握住,海棠的身体也有些僵硬。
“我发现我们两个人走路地姿式很难如以前那般和谐。”范闲牵着她地手,轻声说道:“或许是摆动时的幅度不大一样了,如果牵着手,会不会好一些?”
“可是脚步迈的仍然不一样。”海棠面容上是一片安宁地恬静笑意,话语里却带着无尽的遗憾与失落。
“得试一下。”范闲不理会她此时想着什么,牵着她的手,继续往草原上地深处散步,天地间只有他二人,至少在这一瞬间,又何必说些不好的东西。
……
……
“你是不是吃醋了?”海棠半靠在范闲的肩膀上,二人地手在身上牵的紧紧的,似乎都怕对方忽然间放手。
此时他们坐在一方草甸上,草甸下方是一小泊湖水,湖水的对面是渐渐西落的太阳,金色的暮光照在水面上,划出一道金线,偶几只野生的水鸭,在水面上怪叫着掠过。
此情此景,何其熟悉,就像还在江南,同在湖边,还是那两个人。
“我吃什么醋。”范闲有些不是滋味地说道:“速必达此人,能在短短几年时间内,就将左右贤王压于身上,王庭实力雄冠草原,虽然有你的帮助成分在内,但此人确实厉害。”
“你终究还是吃醋了。”海棠微笑着说道,脸上却没有一般女子的小得意,也没有一丝不自在,似乎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
不等范闲开口,海棠将头依靠在他的肩膀上,这名女子的双肩自幼便承担了太多事情,虽然从来无人知道她多大年纪,生于何方,但是北齐圣女,天一道传人的身份,让她不得不承担这一切。她也会有累的那一天,她也希望
上的重担,然后靠在一个可以倚靠的肩膀上。
就如此时。
“我是从北边来的草原,我叫松芝仙令。我是喀尔纳部落走失地王女。”海棠怔怔地望着小湖对面的暮日,缓缓说道:“在北边的草原上,我帮助了很多人,带领着最后一批南迁的部落,来到了西胡的草原上,那些提前来到南方的部落子弟。认可了我喀尔纳族王女地身份,所以单于……必须重视我,至少一开始的时候,重视我身后的实力。”
“喀尔纳?”范闲回头。看着她光亮的额头,幽幽说道:“居然绕了这么大一个,为了不让速必达动疑。苦荷真是下尽了心思。”
虽然海棠说地简单,但范闲清楚,北蛮难抵天威冰寒。被迫南迁,途中死伤无数,但在草原上仍然留下了逾万铁骑。海棠能够被这些北方部族公认为领袖,一定付出了极为艰辛的代价。
而单于速必达的王庭。之所以可以在短时间内扫清草原上地反抗力量,其中很大的成分。是因为他力排众议,接收了来自北方草原的兄弟,从而获得了那逾万北蛮铁骑地支持。
如今看来,这些支持只怕也有海棠的因素在内。
“你是北齐圣女,忽然变成了北方部族的圣女,难道你不担心被人揭穿身份?”范闲轻声说道:“我相信你地智慧与能力,单于肯定离不开你的帮助。尤其是在看到某些成效之后,但是你地身份总是一个极大的问题。”
“揭穿什么身份?”海棠直起了身子,微微一笑说道:“揭穿我是天一道地传人身份?”
范闲一怔。心想也对,即便单于速必达知道了朵朵的真实身份,但也不会对他的选择起任何影响。但是北方部落的逾万铁骑呢?那可是海棠参入西胡之事最大的力量,如果让他们知道这位喀尔纳部落的王女是假冒的,该怎么收场?
按理来讲。如果海棠被人揭穿身份,北齐人地阴谋就此破裂,应该是范闲和庆人最乐意看到的事情。但不知为何,范闲相信海棠不会犯这种错误,或者说,那位已经死了的苦荷大师,不会没有想到这最容易出问题地一环,所以他静静听着海棠的解释。
“你对喀尔纳有什么了解?”
“以前北方草原部落中的王庭部族,只是在几十年前,就已经被战清风大帅扫荡干净,从此以后,北方部落群龙无首,加之上杉虎镇守北门天关,所以再也闹不出什么大事。”
海棠静静地看着他的双眼,说道:“你以前最喜欢问我什么?”
范闲的眉头皱地极紧,不知道这两个问题间有什么关联,但事关重大,他认真地想着,半晌后犹疑说道:“我最喜欢……问你究竟多少岁了。”他笑着解释道:“虽然我不介意姐弟恋,但也怕你四五十岁了,就靠着驻颜有术,来欺骗我这个可怜人,老牛吃嫩草,嫩草何其无辜?”
海棠的脸上红晕微现,一闪即逝,旋即笑着说道:“我一直没有答你,是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多大了。”
范闲默然,他知道海棠是位孤女,自幼由苦荷大师细心照料,抚养长大成|人。
“我今年十九。”海棠忽然很认真地盯着他的双眼说道:“我地母亲,是当年喀尔纳王庭逃出来的一位王女。”
范闲有些没听清这句话,暗想十九?那自己在北海边给她下蝽药的时候,她才十四?自己算是调戏萝莉还是毒害青少年?这丫头果然比自己小……慢着,王女?母亲?喀尔纳王庭?
他霍然站起身来,不敢置信地看着海棠,海棠此时抱膝坐着,一脸恬静地望着湖上的水鸭子飞舞,似乎没有意识到,刚刚才告诉了范闲一个怎样惊天的秘密。
“你……是……真是喀尔纳族的王女。”
范闲颤着声音说道,关于草原上的这一切,他都能盘算的清清楚楚,并且针对苦荷留下的阴谋,布置下了所有的应对,甚至在合适的时机内揭穿海棠的身份,也是他的计中一环。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海棠能够影响单于,能够暗中帮助草原王庭建国,所依靠的根本不是假身份,她本来就是……位王女!
海棠抱着双膝,将头轻轻地搁在膝上,看着身前的水泊金光,双眼中微现迷惘之色,轻声说道:“你果然比我镇定,两年前从师父口里听到自己的身世时,我的反应比你要大多了。”
第七卷 天子 第十一章 三天
闲看着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终于渐渐明白了人道理,或许任何事都是命中注定,前缘切切之事,朵朵的身世看似离奇,但细细想来,也只不过是苦荷大师数十年前偶一动念罢了,只是这一个念头却飘飘渺渺地落在了后世,落在了自己面前,落在了面前这片草原之上。
不需要去考虑海棠为什么能够让北方部落的百姓相信她王女的身份,不需要去考虑她在两年前是怎样做到这一切,苦荷大师临终前既然将这个变数抛了出来,当然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苦荷瞒过了他的兄长,留下了喀尔纳王庭的一方血脉,怎么可能不留下些信物之类的东西。
关键是……
“你的父母……?”范闲看着海棠那张难得一见惘然的面庞,轻声问道。
海棠抱膝未动,心里却是感受到了这个男子的情意,他没有问草原上的事情,没有逼问自己,却是第一时间想到了自己最关心的事情。
“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帽子下姑娘家的脸显得有些落寞。
范闲没有继续问这个问题,至于海棠的父母,那一对喀尔纳最后的贵族怎样离开这个世界,是不是苦荷暗中下的黑手,已经不重要了,想必海棠也不愿意将自己的师尊与那种角色联系起来,只是她的心里一定会有所猜测。
“师父临终前对我说了这些话,便让我自己选择究竟应该怎样做。”海棠看着湖面上的水鸭子。眉头渐渐蹙在了一起,不知为何,那些水鸭子不再在暮光中戏水,而是有些畏怯地往湖旁不多地水草丛里躲去。
“你的选择是听从了他的建议,回到了部落,然后来到了草原。”范闲低头想着,松芝乃是喀尔纳王姓,只是这个部落早在数十年前就被战清风大帅屠杀干净,所以天底下没有谁想到松芝仙令这个名字与胡人间的关系。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怜惜,望着海棠说道:“如果你要替母族复仇,也应该向北齐进行报复,何必针对我们大庆?”
“复仇?我很少想这些几十年前的事情。”海棠抿了抿帽沿下探出来的发丝,看了范闲一眼,轻声说道:“就像你一样,我们都很清楚,仇恨这种东西。往往是洗也洗不干净。我只是去看看,那些与我同根同源的人们究竟是在怎样生活……安之,胡人其实也是人,他们也有生存下去的权利,这一路万里南迁,沿途不知死了多少人,部落里地女人孩子,难道他们就不该活下去?”
“至于大齐……”她低头自嘲笑道:“师尊虽然点明了我的身世。却将天一道给了我,我如今还是大齐的圣女,如果真想祸害大齐。我何至于要跑到草原上来。”
“我只想让这些部落里的人们,能够有一个安稳的国度可以生活。”海棠盯着范闲的眼睛,“所以我想帮助速必达一统草原,结束草原内部连绵不绝的倾轧,给这片草原带来和平。”
“和平?”范闲的声音一下子寒冷起来。“草原地统一与和平,必将导致日后与大庆之间的全面战争,这就是你所期望的将来?”
“我会制衡速必达。”海棠低着头。
“幼稚。”范闲轻声说着。话语里的味道,像极了定州城内李弘成痛斥他时的嘲讽,“君王的野心,永远不是你我所能制衡得了。”
“那你说我该如何做?难道眼睁睁看着庆军日渐西侵,终有一日占据整个大草原,将胡族的子民屠杀干净?”海棠的眉头皱了起来,“每个人都有生存地权力,难道你还认为胡人和中原人的命贵贱有别?”
“贵贱自然有别,与我亲近的人,他地性命自然是珍贵的。”范闲毫不退让,说道:“你只想着胡人如何生存,有没有想过我庆国在西凉路上的屯军百姓?一路西行,我不知看见多少房屋被焚,妇孺被杀。”
“如果这就是你要的和平,那我会把这一切毁掉。”范闲眼睛微眯,盯着海棠的脸,“这是千年而成地仇恨,我们这一代人根本没有办法消除……你站在草原王庭的立场上,自然希望庆国退让,但我站在庆国的立场上,自然希望草原上继续混乱下去。”
海棠站起身来,微微抬头看着范闲,说道:“你来草原已经有十几天了,想必也查清楚了一些事情,那你为什么不回去,还在这里等我作甚?”
“我要确认你所起地作用。”范闲的面色有些苍白,说道:“也许你自己都没有想过,其实你一直还是将自己看作北齐子民,根本没有把自己看成喀尔纳的王女。美其名曰,替草原寻找一片生存的空间,其实……还是为了北齐的后方安全,替北齐拖住我那位皇帝老子的脚步。”
不等海棠开口,范闲一挑眉头,阻住了她的说话:“这是下意识里的行为……说到此点,我不得不佩服苦荷大师。”
他怜惜地看着海棠:“你是圣女,你是天一道自苦荷之后,最出色的人物,但你的一生,似乎也和我一样,都被一个高高在上的人物控制着,你的任何一步选择都落在他的计算之中,不论是主动还是被动,苦荷都在利用你,保存他那片大齐王朝。”
苦荷养了海棠近二十年,太了解自己的女徒了,对于海棠知晓身世后的决定早已计算的清清楚楚,知道不论海棠怎样选择自己的道路,都会按照他的布置,给予庆国很痛的一击。
海棠的面色越来越落寞,这两年在草原上协助单于速必达,着实耗损了她太多的心神,今日在湖畔被范闲直接揭破了她皮袍下隐藏的心思。那一丝她自己都在回避地心思,才让她发现……
“我们都不是圣人,我们根本无法做到将天下之民放在平等的位置上看,如果说我是阴险的,其实你也是自私的。”范闲微嘲笑着说道:“你用西胡子民的性命,去拖延我大庆铁骑的步伐,倒是对北齐有利,但你有没有想过……这些草原上的子民,难道真的需要一个强大的王庭。需要向东边进军?”
“苦荷真地很厉害。”范闲闭上了双眼,缓缓说道:“虽然他最终败于陛下之手,但他即便死了,也给我大庆带来了这么多麻烦……不得不说,战家这两兄弟,实在是人世间最顶尖的人物。”
庆帝一生南征北伐,难得一败,唯一一次完败。便是当年惨败于大魏朝大帅战清风之手。
没有想到战清风死后数十年,苦荷临死之前,又在庆国的西边埋下了一颗地雷。
“你知道我不是这样的人。”海棠并未动怒,静静站在范闲的身边,说道:“只是在很多项选择之中,我挑选了一个对于草原,对于大齐来说,最好的道路。”
范闲
道海棠不是那样的人。只是刻意想要激怒对方,此冷了起来:“那我呢?”
海棠回头看了他一眼,说道:“你先前也说过。我们不是圣人,不可能将全天下的子民放在平等地位置考虑,如今是你南庆剑指天下,北齐东夷都在风雨飘摇之中……如果你奢望我考虑南庆的利益,是不是有些荒谬?”
“荒谬?”范闲盯着海棠的眼睛。似乎想要看到这个姑娘家最深的心底,幽幽说道:“几年前在上京城的酒楼上,我身为庆国监察院提司。与你搭成那个协议,是不是也很荒谬?”
他自嘲地笑了起来:“也对,我本是南庆权贵,却要将脸抬起来,让你扇一个耳光。明明我大庆铁骑将要踏遍天下,我却要和异国圣女,搭成什么协议……太平?太平,确实荒谬,我这个人存在在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是很荒谬的事情。”
种田喝酒聊天便定了这天下二十年,忆当年上京城中二人把臂同游,楼中共醉,园中瓜架下共话,于无人知晓处,北齐南庆最出色的两位年轻人,定下了一个在世人看来幼稚,在他们看来,却是格外清美地目标——天下无战。
这样幼稚的协议,却因为参予这个协议的两个人,而显得近在咫尺,随时可能变成现实,因为这两位年轻人在各自地国度中,拥有极大影响力,如果时势不变,老人渐渐退场,日后的江山,本来就是这两个年轻人掌下之物。
而如今数年时光一转即过,天下大势早已因为大东山之事的爆发,而产生了急剧的变化。世界在变,人也在变,二十年远远未到,范闲和海棠便似乎再也无法种田喝酒聊天了。
“我不甘心。”范闲的脸色发白,眼睛却愈来愈亮,“我离开澹州已经五年,这五年里,没有人知道我想要做什么,只有你知道……你知道我为了这个协议冒了多大地险,吃了多少亏,帮了你们北齐多少。”
他盯着海棠的眼睛,沙哑着声音说道:“这一切你都清清楚楚,我不惜冒着千年以后被人指责为卖国贼的风险,是为了什么……而你,却不声不响地跑了,来到了草原,开始在我地背后捅刀子。”
“我不甘心。”范闲的眼睛渐渐寒冷了起来。
海棠看着范闲的脸,听着他幽幽的话语,不知为何,心像被刺了一刀般,生生地痛了起来,痛的她脸颊发白。
“我没有想到这件事情……会牵连到你。”海棠怔怔地望着他,觉得面前这男子的痛苦,似乎都落在了自己的身上,“那些刀我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知晓此事后,我去了一趟青州城,只是还有一把被人偷走了。”
范闲虽然早已经猜到,哪位有九品那么高的高手,偷入青州帮自己消灭证据,是海棠所为,但此时听她亲口承认,心情略好了一些,但脸色依然十分难看,说道:“你还在瞒我……这些刀的出现,本来就是很怪异地事情。”
他一把揪住海棠的衣襟。咬着牙说道:“你和北齐那个小皇帝的联系从来没有断过……这次明摆着就是他在阴我,你还想替他遮掩什么?”
海棠将手放在了他的手上,没有用力,怜惜而歉疚地看着他的双眼,说道:“这件事情我真的不知情,我也不知上京城那边出了什么问题,为什么陛下会做出如此愚蠢的事情。”
确实愚蠢,北齐在庆国之中,最大的助力便是范闲。虽然自大东山之后,范闲逐渐将自己与北齐的关系割裂开来,但是如果北齐皇帝真地想有将来,离开了范闲的帮助,将十分困难。
范闲却十分清楚那位北齐小皇帝是如何想的。
他凑近海棠微微发红的脸畔,对着她的耳朵轻声说道:“一点儿都不愚蠢,他想逼我反?没有那个可能……两年前在京都,他想借长公主之手杀死我扶老大上位。这笔帐我还没有和他算……我怎么可能反?”
他的话语里带着一丝嘲讽的味道,海棠的心却寒冷了起来,她是第一次知道两年前庆国京都之变中,居然还有北齐地影子,如此想来,这件事情的脉络便十分清楚了。北齐小皇帝知道范闲是一个十分记仇的人,当然不敢将希望继续放在他的身上,加上海棠这两年一直在草原之上。无法充当北齐皇帝与范闲之间的桥梁,双方渐行渐远,为了北齐的安全起见。北齐皇帝必然会选择挑破范闲与庆帝之间的关系。
“陛下也是没有办法。”此时海棠与范闲之间的姿式十分暖昧,但两个人说地话,却是如此惊心,她幽幽说道:“这两年你帮助庆帝整顿吏治,治理民生。打理内库,大战眼见一触即发,他如何敢信你?”
“我不管他信不信我。我现在甚至连你的信任也不需要。”范闲摇了摇头,脸颊在海棠微凉的脸庞上蹭了蹭,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你给北齐那个小皇帝带个口信,就说我范闲,将会因为他赠予我地两件大礼,回报他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
海棠的身体一颤,惊讶地望着范闲,不知道他会做些什么。这个世界上,敢说教训一国之君的人,除了大宗师之外,大概也就只有范闲敢如此嚣张。
“不要忘了,你是庆国人,你是庆帝的儿子。”海棠叹息着说道:“谁会相信,你会站在北齐或东夷地立场上考虑问题?陛下他不信你,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我站在庆国的立场上考虑问题,也不希望庆国地子民陷入无穷无尽的战争血火之中。”
……
……
“你在草原上究竟布置了什么,肯定不会告诉我。”海棠双手很自然地穿过范闲的腋下,说道:“但我会尽力阻止你。”
“除了我那位皇帝老子,现在这世上,没有谁能够阻止我,你也不行。”范闲将她的帽子摘下,摸了摸她的头发。
范闲紧紧地抱着海棠,眼神却渐渐平静起来,将她搂在怀里,双眼微眯看着天上,一只苍鹰正在暮色之中飞翔,湖中那些水鸭子,正是被这只苍鹰所慑,躲进了水草之中。
其实海棠也注意到了那只苍鹰,也知道范闲为什么会这样抱着自己,在心中叹息了一口气,知道自己以及陛下实在是对不起抱着自己的年轻人,脑中泛起了无比复杂的情绪,也便不去点破范闲的小心思。
“陪我三天。”范闲在她的耳边说道。
……
……
距离这片湖泊约摸十里地的草原之上,数百西胡骑兵正拱卫着他们的王,这片草原的主人,单于速必达冷漠地看着远方,看着在那边苍鹰在空中划过的痕迹。
松芝仙令离开了,单于担心她不再回来了,
带着骑兵跟了上来,不知为何,单于的心中就是有这乎觉得有人正要将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女子带走。
这个女子长的并不美丽,根本比不上更部落里贡献来的美女,但单于却将她看的比任何人都重要,因为这个女子为他带来了逾万铁骑的效忠,带来了自己从来没有想到过的一些治国方略,带来了草原上新的气象。更重要地是……这个女子为单于带来了安宁,难得的安宁。
每当和这位喀尔纳的王女在一起时,单于速必达便觉得是自己生命中最欢喜的时刻,哪怕只是面对面坐着,对望着,也欢喜无比。
他知道她是北齐圣女,那位大宗师苦荷的关门弟子,是那神秘长生天在人间的行走者,但他更知道。松芝仙令是一位胡人,是自己的同族。
若将来能够横扫六合,攻入草原,骏马之旁,如果能有她坐在身旁,这个天下一定会美丽许多。
苍鹰渐渐降下,单于速必达的眼睛眯了起来,如鹰隼一般。闪耀着慑人的光芒。
那姑娘追着一位男子去了,那男子是谁。
苍鹰无法向单于报告,那个男子正可恶地轻薄着您地珍宝,所以单于还能保持眼下的平静。换句话说,范闲刻意的行为,并没有起到他所想像的作用。
“冲过去杀了他。”大当户看着单于阴云密布的脸色,大声说道:“杀了他!”
速必达没有接话,松芝仙令离开的时候。说过她要回来,那么她一定便会回来,他尊重这个身世离奇的女子。虽然他并不介意用刀剑来宣告自己的强大,但他不愿意用这种方式去获取一名女子地心。
“跟着他们,不要去打扰。”单于速必达闭上了眼睛,和缓说着,但话语里却隐藏着令人心悸的寒意。
单于身旁王庭高手如云。如果此时这数百骑冲将过去,范闲便是有天大的本事,在这苍茫草原上。只怕也难逃一死。但他很好奇,那个能让松芝仙令如此动容的人究竟是谁,难道是几年前传闻中的南庆小白脸?
草原主人握着缰绳的手愈来愈紧,表情却依然是一片平静,他注定要成为天下的主人,当然不会因为南庆的一名权臣便乱了方寸,但他也不会让那个年轻人来了草原,还能活着回去。
苍鹰传讯,王庭附近地西胡骑兵开始调集,只要等松芝仙令与那个年轻男子分开,便要开始进攻。
然而这一跟便是三天。
……
……
三天的时间,范闲和海棠两个人便在草原上漫步着,在某个部落买了两匹好马,纵情驰骋了一番,又去某处海子捞了两网小银鱼儿烤来吃了,最后一夜,却是停驻了在一处较大的部落里,围着火堆,与那些胡人吃着牛羊肉,喝着烧刀子酒。
海棠知道这三天意味着什么,三天之后,或许二人便要从眼下这复杂地关系中撕脱开来,成为彼此不共戴天的敌人,所以这三天需要珍惜。
范闲也知道这三天意味着什么,海棠的王女身份没有响彻草原,她却可以带着自己在这草原上随意行动着,她是要借这鲜活的事实告诉自己,胡人与中原人是可以和平相处的,胡人也不是天生地野蛮好杀。
因为歉疚,所以海棠陪了范闲三天,一句别的话都没有问,却根本没有想到范闲真实的目地。
火光映照着二人的脸庞,红通通的,就像两个在冬天里贪玩的小孩子。海棠递了两件事物给范闲,说道:“给你孩子的。”
范闲接了过来,发现是一串红宝石珠子,还有一把胡人孩童喜欢玩的小佩刀,很可爱。
“珠子给小花儿,小刀给良子?”他挑挑眉头,说道:“小花儿估计喜欢,良子还小,只怕不会喜欢……不过……谢谢你,有心了。”
“师父以前说过,范夫人的身体很难生孩子,如今范良出生,也算是了了她一个心愿。”海棠淡淡一笑,说道:“想必你很花了些功夫。”
三个月前,十月辛苦怀胎的林婉儿终于诞下了一位麟儿,赶在宫中乱赐名之前,范闲急着取了个范良,加入了族谱之中。这件事情,惹得庆帝大怒,好在范闲还是给皇帝老子留了个取字的权力,才算把这事儿唬弄过去。
听着海棠的话,范闲微苦一笑,这两年间,除了帮陛下处理国事,其余的大部分精力都放在替婉儿治病上,为了生孩子,婉儿真是付出了极多,而他为了研制药物,也是吃了不少苦头,好在费介老师事先定好的路数对头,才成功地让婉儿怀上。
“为什么取名范良?”海棠好奇问道,她知道自己与这位年轻人过了今夜,恐怕便难再见,所以一刻不停地询问,想知道这两年里,对方究竟是怎样生活的,他身旁的人是什么样子。
“闲妻乃良母。”范闲微笑说道:“很有趣不是?”
部落里的族人渐渐睡去,火堆边就只剩下了范闲与海棠二人,二人似乎都感受到了些什么事情,都没有丝毫睡意,安静地等等着黎明的到来。
“马上天就要亮了。”海棠倚靠在范闲的肩膀上,幽幽说着,这名女子到了离别的时刻,终于透露出了一位姑娘家应有的情思。
范闲沉默片刻后,忽然说道:“天亮之后,你一走,那位多情的单于,便会将我碎尸万段。”
过了三天,以他们二人的修为,自然清楚在身后不远处,草原上的主人,正强行压抑着怒气,等待着给范闲最致命的一击。
海棠闭着眼睛,懒懒地说道:“不要担心这些事情,我来处理好了。”
“我是男人,我不习惯让女人来处理事情。”范闲笑了起来,火光映照着他的笑容,显得格外亲切与自信,“你很强,那位单于也很强,但我会证明,我比你们更强大。”
海棠坐直了身子,静静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范闲平静地望着她,说道:“我从来不喜欢小说中被族群分开的情侣故事,朵朵,你在草原上谋划了两年,我准备了四个月,我会彻彻底底地击败你,断了苦荷留下来的所有心思。我喜欢草原上的安乐,但为了庆国百姓的安乐,为了我的安乐,为了单于的不安乐,我必须毁了这一切。”
“我留你三日,便是要留你一辈子。”
来自庆国的年轻人站起身来,看着黎明前的黑暗草原,轻声说道。
……
第七卷 天子 第十二章 心战后传
明之前尽是黑暗,火堆劈啪作响,偶有几粒火星跃出划出一道须臾即逝的红痕,这些红痕映在海棠的眼眸里,显得格外怪异。
她站起身来,看着范闲,轻声说道:“你究竟想做什么?”或者说,在这三天时间里,范闲究竟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有做。”范闲背对着她,背影显得格外挺直,“我只是要留你三天。”
海棠的眼瞳微缩,自己被范闲骗出来三天,而王庭处的高手,也跟随单于速必达,在自己二人的身后跟了三天,的确,范闲不需要亲自做?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