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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尽天下-乱世繁华 外传第7部分阅读

      倾尽天下乱世繁华 外传 作者:rouwenwu

    得大门和窗户的玻璃都在飕飕颤抖。

    要是方少帅现在撒手便走,愤怒的民众非把自己抽筋扒皮不可。

    权衡再三,蔡市长小心翼翼点头应是,转身对警卫吩咐:“快把曾师长请出来。”

    不一会儿曾伟便畏手畏脚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个造成战败的罪魁祸首,此刻蓬头垢面眼窝深陷,原本的啤酒肚此刻也萎靡不振地耷拉下来,一看就是酒色过度模样。

    这样的人,方君乾连多看一眼的也没有。

    蔡市长在一旁嘻嘻哈哈打圆场:“方少帅,这位就是……”

    “不用麻烦了。”方少帅打断他的话,“《国统军军法守则》里,对临阵脱逃导致战事失利者,应处以什么刑罚?”

    玉亘市市长擦擦额头油汗,声音微微颤抖:“临阵脱逃导致战事失利者,应该……应该……”

    “说!”

    蔡市长肥肉一抖,低头不去看目露哀求的曾伟,咬咬牙:“应处以极刑!”

    方少帅和颜悦色地说:“那你还在等什么。”

    蔡市长一愣,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方君乾冷酷英俊的侧脸。

    “啊!”他明白过来,结结巴巴地劝阻:“可是……可是……曾师长是段总统亲自任命的……”

    方君乾嘴角冷酷地翘起,不出声。

    曾伟面如死灰:“少帅!少帅!我是直属于段大总统的,您无权处置我,我要向上级法院上诉,我要……”

    方君乾看着他的眼神,宛如在看路边一只死狗。

    优雅地挥挥手:“带下去。”

    几个卫兵一拥而上将他按倒在地:“你有什么话,就对阎王爷说去吧。”

    曾伟哀嚎一声,拼命挣扎起来!

    “少帅饶命呀!下官只是一时鬼迷心窍!你不能杀我呀!我是段总统亲自任命的师长,你无权先斩后奏!方少帅,方将军,方爷爷饶命呀!”

    卫兵们倒拖着将他拖出房间,他已完全陷入歇斯底里的状态,边挣扎,边用不成声音的凄厉嗓子讨饶惨叫。

    “少帅饶命呀!你不能杀我呀!法院流程不是这样的!——少帅!少帅!”

    几万军民聚集在市政府门口竟静得鸦雀无声,大家都在侧耳倾听着,直到一声枪响,惨叫声嘎然而止,人人如释重负地长吐一口气。

    随即民众爆发出一阵如雷的欢呼和热烈的掌声:“杀得好!”

    听着门外浩大的声势,蔡市长打了个冷颤,偷觑了一下方少帅冷峻的面容,强笑:“方少帅当真是大公无私雷厉风行。”

    方君乾看着他,冷然一笑。

    鲜红的斗篷在风中旋过一道血痕,方少帅一语不发转身离去。

    从进门到现在,白衣无瑕的肖倾宇一直将自己隐在方君乾背后,低调而安静。

    此刻眼看两人都要走,蔡市长慌忙拦住了肖参谋长,颤颤巍巍询问:“肖参谋长您透个口风吧,少帅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白衣少年微微一笑,语重心长:“变天了。望蔡市长好自为之。”

    什么叫做要变天了?

    在蔡环耀心中,这“天”自然是指段齐玉段大总统。

    那变天的意思岂不是——

    自那天肖参谋长对自己说了那番话后,他越想越不安。

    方君乾与段齐玉的芥蒂自己也略有所闻。他们高层人物争权夺利斗个你死我活,自己这个小小的市长可不想牵涉进去。

    思量再三,终于决定摆下一桌酒宴探探口风,于是好不容易请到玉亘市头号交际花,姚于倩姑娘作陪。

    “于倩姑娘,今天的宴席到场的可都是大人物,你心思眼睛可要活络点,万万不能出什么差错。”

    玉亘市的当家花魁姚于倩,最为心思玲珑,善于察言观色讨人欢心。

    她的相貌虽只能算得上清秀,并不属于那种令男人惊艳的类型。

    但她是那种令男人越看越想看,越看越好看的内秀型女子。

    尤其是那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柔媚的眼波在细长双眸中流转荡漾,简直让人色授魂与。

    这么想着,蔡环耀就忍不住一脸色迷迷握住了她的纤纤玉手。

    姚于倩飞快地抽回手,冷若冰霜说了一句:“蔡市长请自重。”

    蔡市长尴尬地笑笑将肥手收回,心中暗骂:一个还装什么清高,到了床上还不是给男人操!

    丹心阁外忽然传来呱啦呱啦的大笑声,来客讲的正是倭桑语。

    姚于倩脸色一变,却见两个倭桑人推开房门大摇大摆走了进来。

    蔡市长连忙摆出一付谄媚的嘴脸:“两位大臣来啦!蔡某等了你们好久了。”

    殷勤地替他们拉开座位:“今个儿蔡某好不容易才请到方少帅和肖参谋长,待会儿就到。大家有话坐下来好好说嘛,何必打打杀杀的呢,多伤和气呀!”

    其中一个倭桑人显然很满意蔡环耀的表现,露出两排焦黄的牙齿:“环耀君一直是我们倭桑人民的好朋友,这我们是知道滴!其实我们倭桑人是很热爱和平滴!”

    另外一个则对着席上的姚于倩猛流口水:“这个花姑娘,大大的漂亮!”

    姚于倩的脸色很难看,似在强忍着什么。

    蔡市长忙不迭赔笑:“这位是姚姑娘,小泉大人要是有意,蔡某倒可以做回月老嘛。”

    姚于倩忍无可忍地起身告退!

    “诶,花姑娘你要干什么去?”一人眼疾手快拉住她,“陪我们一会儿,只要让我们高兴了,你的好处大大的有!”

    姚于倩用力甩开他!

    三人同时一愣。

    蔡环耀没想到她一个小小的居然也敢摆脸色给他们看。

    大失面子下破口大骂:“想让你伺候是看得起你!你不就一个嘛,装什么装!”

    姚于倩冷冷转向自己,噙着复杂的笑。

    “没错!我是,我是贱,我水性杨花我见钱眼开我人尽可夫——但起码,我知道我是华夏人。我不会像某些人,连自己的祖宗姓甚名谁都忘得一干二净!

    “别人杀了我们这么多同胞,你还屁颠颠去拍那些人马屁,将他们奉若上宾,你还有没有一点羞耻心,你还是不是人!”狭长的丹凤眼闪着嫌恶鄙夷:“蔡环耀,你真是比我这个还

    贱!”

    蔡市长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姚于倩整了整身上华美的旗袍,理好云鬓,嫣然一笑,明艳不可方物:“于倩之所以会答应蔡市长来参加宴会,是因为蔡市长说方少帅和肖参谋长会出席。于倩敬他们是民族英雄,又急

    欲一睹其风采,这才自告奋勇前来陪坐——至于那些倭桑人,于倩没有理由也没有心情去奉承讨好,恕不奉陪了。”

    “啪啪啪。”清脆的掌声响起。

    白衣少年站在丹心阁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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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绝世无双的少年白衣出尘,全身的轮廓在灯华的光泽下缥缈得要透明了去。

    鼓掌声正是出自他手。

    “可惜今天少帅有事不能前来,不然鼓掌的也就不是肖某一人了。”

    姚于倩惊讶得微启。

    他是……他是国统军总参谋长肖倾宇!

    肖参谋长居然在为自己鼓掌?!

    虽然从没见过肖参谋长,但所有人打从第一眼见到他就会知道——这个人,就是肖倾宇!

    不会再有第二个人!

    肖倾宇庄重向她行了一个军礼:“丹心阁丹心二字,今日只为姑娘一人闪耀。”

    姚于倩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想回个军礼吧,好像又不符礼数,想敛衽为礼吧,好像又不合场合,一时紧张得手都不知该往何处放。

    众所皆知肖参谋长不行军礼,哪怕是见了段大总统也从不见他有几分恭谨。

    至今为止,肖倾宇也只给两个人行过军礼。

    一个是金老黑,一个是姚于倩。

    一个是小兵,一个是。

    相比段大总统,他们的的确确是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人,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而偏偏,就是这两个小人物,得到了肖倾宇发自内心的尊敬。

    第二十八章

    很多年后,一代红颜姚于倩已是白发苍苍的优雅老人,但依旧旗袍华美,发髻在脑后盘得一丝不苟。

    当她轻摇团扇坐于摇椅,闭目回想着自己的一生时,

    永远记得那个黄昏,

    有一个白衣少年微笑着对她说:“姚小姐愿意换一种人生么。”

    他静谧安然的微笑如撕裂阴霾的第一缕阳光。

    灰暗的人生,霎时间流光溢彩。

    于是姚于倩心想:再渺小再卑微再任人践踏的小人物,内心也许都有一丁点儿不足为外人道的自尊的。

    还记得那个白衣少年曾笑着对自己说:“有什么地方的消息比妓院流通的更快?有什么地方的秘密比烟花之地得来的阴暗庞杂?”

    掌控了全省的妓馆,相当于在省市布下了一张庞大的情报网。

    从那天起,身为玉亘市第一交际花的自己一跃成为卖艺不卖身的全省秦楼楚馆的幕后人物。

    也是从那天起,谁也没有再见到玉亘市的蔡市长和他请来的那两个倭桑客人。

    仿佛,他们从此在人世蒸发……

    悠闲的午后。

    虽时至金秋,阳光却依旧温暖如母亲的手,拂在身上轻柔如羽,引人昏昏欲睡。

    肖参谋长白袍清冷,阳光覆在他身上丝毫不见温暖,反而凝结成突兀的霜寒。

    他对面,姚于倩秀眉蹙起,手拈棋子犹疑不定。

    姚于倩只觉眼前白影一闪,却看见白衣少年手中的书卷又翻过了一页。

    自己竟然让日理万机的肖参谋长整整等了二十分钟!

    意识到自己罪大恶极,姚于倩慌忙落下一子。

    白衣少年抬起头,随意扫了一眼棋盘,温和问她道:“下好了?”

    “下好了下好了。”在肖倾宇旁边,她总是感到莫名的紧张忐忑。

    当然,并不是指肖参谋长态度恶劣冷语相向,相反,肖倾宇话虽不多,然而他虚怀若谷,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和风沐雨,连最挑剔的人也挑不出一丝失礼。

    年纪轻轻,平时低调行事,让人难测其深浅,峥嵘偶露则气度森然。

    严以律己,宽以待人。

    他是谦谦君子。芝兰玉树,温雅清贵。

    只不过这样的肖倾宇,反而更令人自惭形秽。

    姚于倩只敢偷偷抬眼飞觑他一眼,

    虽说她是玉亘市头号交际花,认识自己的男人都称赞她兰心蕙质,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无一不精。

    然而在这个少年面前,像自己这种人……自己这种人,只怕连多看一眼都是对他的亵渎。

    不单是她,几乎所有人都有这种感觉。有时候,肖倾宇愈是宽容谦和,下面的人愈是小心翼翼如坐针毡。

    参谋长还没说什么呢,他们已经在那边自我检讨过失差错了。

    思绪像长了翅膀似的游荡九天之外,白衣少年温雅一笑,捻起棋子摆下,随即又捧起了书卷。

    “啊!”姚于倩回过神来一声惊呼!

    肖公子非常体谅道:“要不姚姑娘重新来吧,想好了再落子。”

    肖倾宇与其说是在和人下棋,不如说是在迁就消遣。

    姚于倩讪讪道:“不、不用。”

    就算肖参谋长宽容大度不介意,自己实在无颜厚着脸皮得寸进尺了。

    姚于倩专注地盯着纵横交错的棋盘。

    其实,和肖参谋长下棋是一件很舒心愉快的事,因为可以无限制地悔棋。

    一般而言,肖倾宇对女士是极有风度和耐心的。

    肖参谋长只有在和方少帅下棋时,才会坚持原则寸步不让。

    每当某人涎着脸准备悔棋时,我们的肖参谋长就会淡淡来上一句:“落子无悔大丈夫。”

    “那凭什么她们就可以悔棋?”

    肖参谋长笑颜清丽如初雪:“她们又不是大丈夫。”

    “?!!……”

    于是无所不能的方少帅只能望棋兴叹——他再厚脸皮也不能承认自己是女人吧!

    为此我们的方小宝还哀怨抱怨过无数次:“为什么单单不许本帅悔棋,倾宇你重女轻男!”

    想到这里,姚于倩不由噗嗤一笑。

    白衣公子抬头望着他,眼神依旧如水温润。

    “肖参谋长,其实您和那些将士下棋时也是允许大家悔棋的呀,为何就方少帅……呵呵呵!”姚于倩笑得说不下去了。

    白衣少年玉雕一般的手指捻着一颗玲珑剔透的磨砂白子。

    姚于倩一时间竟辨不清他手和棋子的颜色。

    清幽一叹。

    “他,是不同的。”

    他是与众不同的。

    独一无二。

    “少帅将来定然成就非凡权倾天下,肖某只是想让那时的少帅永远记住,做事前应当考虑后果谨慎筹谋,这世上没有多少错事可以后悔。”

    弯起的唇角有细碎的纹路:“所以肖某不能纵容他养成这个坏习惯。”

    姚于倩巧笑嫣然:“公子还真是设身处地为少帅着想,而少帅也对参谋长十分关心——”毕竟出自烟花柳巷,看人眼光敏锐。

    “两位站在一起简直就像千年前的寰宇大帝和无双公子呢。”

    “肖某不是公子无双,少帅也并非寰宇大帝。”肖倾宇神色平静。不是强调,没有起伏,只是在淡淡陈述一个事实。

    似乎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经历,白衣公子温润眼眸浮现厌恶与煞气。

    “这是肖某平生最为厌恨之事,谁若敢对肖某抱有这种想法……”声音一沉——

    “我就杀了他。”

    白衣少年端坐抿茶。

    态度高傲中见几分冰冷,神情萧瑟里显三分杀气。

    谁也不会质疑,肖倾宇话中的决心。

    当姚于倩走出房门时,冷不防看见窗外站着一个戎装英俊的少年将领。

    姚于倩不知道他是何时来的,但他似乎已在外面站了多时。

    看见她,方君乾礼貌地微微一笑后,转身就朝外走。

    往昔意气风发、独步天下的背影,此刻,竟隐隐弥漫着哀伤落寞的味道。

    第二十九章

    “天!”一个新兵被诡异渗人的埙声吓得从床铺一个鲤鱼打挺!

    简直要抓狂了:“大半夜的谁在鬼叫!!”

    旁铺的一个兄弟明了道:“兄弟,新来的吧?”

    新兵不好意思得抓耳挠腮:“嘿嘿,小弟的确是新来的,这位大哥怎么知道?”

    旁铺地朝旁边那个呼呼大睡的汉子撇撇嘴:“看见没,这样的人才算正宗南统军老兵。”

    新兵蛋子羡慕地盯着那个能将刺耳魔音置若罔闻的前辈。

    “不用羡慕他。当你被这玩意儿折磨个几年,你也能够如此淡定。”旁铺的兄弟拉起被子准备入睡,“另外这不是鬼叫,是少帅在吹埙……老实说少帅吹埙还真不怎么样。”

    这兄弟厚道,给足了方少帅的面子。

    何止不怎么样?

    简直是乱七八糟,不堪入耳。

    军营旁的一个小山坡被冷月笼罩,忧悒,凄冷。

    一如方君乾此刻的心情。

    方少帅默立于那座荒坡上,心中充满挫败感:这陶埙好歹也在自己手里十年了,自己怎么就连一首曲子都吹不好呢?

    “拿来。”

    一双雪白的手平摊在自己面前。

    这样一双手,

    美而不柔,强而不妖,冰冷沁软。完美到极处便是一种哀伤。

    这样一双手,

    是值得用一生细细呵护的。

    就是这样一双手,如今平摊在自己面前,索要着某物。

    抬头,却见白衣仙人对自己露出淡淡的无奈的表情:“给我。”

    方少帅立马像护宝贝般将陶埙护在怀里,誓死捍卫所有物:“倾宇你不待这样的,送出去的东西泼出去的水,你好意思讨回去?!”

    肖公子叹口气:“吹得太难听了,三更半夜扰人睡眠。”

    无奈摇头:“泣痕在少帅手中十年,怎么还吹得如此差劲呢?”

    原来,这个陶埙是有名字的。

    泣痕。

    让方君乾一下子联想到秋日原野上如泣如诉的悲凉风声。

    空旷凄凉的寂静峡谷,一只鹰孤独翱翔。

    场景一转,

    又见三月桃花绚烂,铺天盖地的寂寞迷离成幻境。

    一个人,白衣无瑕,在漫天花雨中渐行渐远。

    终是无迹可寻。

    尘世千载白驹过隙,转瞬即逝。

    万代江山,敌不过男子眼中滑落的清泪一滴。

    方君乾失神凝望着自己手里的陶埙。

    果有一点指甲盖大小、形如水滴的斑点,宛若泪痕。

    泣痕。

    无双轻轻一笑,径自拿过方君乾手上的陶埙,沉吟片刻,便放在唇边悠然而奏。

    悠远的旋律从埙孔飘出。

    层层叠叠,遥遥远上。

    听的久了,心底莫名地生出远离尘嚣的悲缓幽长。

    因个性所致,方君乾是不喜欢感伤的。

    然而,自他第一次看见肖倾宇起,就爱上了埙声。

    像是翱翔在狭隘天空下的鹰,也有着牵挂的忧伤。

    这样沉静优美的埙乐,适合在寂静的夜寂静地欣赏。

    肖倾宇的埙,纵有落寞缠身,也不自怨自伤。

    营地千帐灯火,埙声将篝火的哔哔剥剥声沉降压下。

    军营上空,哀而不伤的埙声悠悠回响。

    方君乾转头凝视着闭眸吹埙的白衣少年。

    心中一片柔缓,那些争权夺利尔虞我诈忽然离自己遥远起来。

    方君乾的唇边挂着不自知的微笑,望着白衣无瑕的绝世少年:只有在他身边,方君乾才能有现在这样的宁静满足。

    一曲而终。

    无双握着久别重逢的古雅陶埙,久违的亲切感油然而生。

    记忆中稍稍嫌大的乐器,此刻用一只手便能轻易掌握。

    肖公子微笑:“这陶埙似乎变小了……”

    方少帅深深凝视着他:“是我们长大了。”

    我们,长大了。

    长大的孩子,便可以自由选择自己未来的道路。

    也有能力有资格决定自己的情之所钟。

    无论这爱,将会让自己付出怎样的代价。

    方君乾冷不防问:“倾宇,你相信命吗?”

    “什么?”肖公子看着手中的陶埙,漫不经心道。

    少年元帅凑到他身边,神神秘秘道:“告诉倾宇一个秘密,本帅会看手相哦。”

    雪白冰冷的拳头冷不防被他火热双手包裹,

    就在肖公子一瞬失神的空当,方君乾已摊开他掌心。

    只见方少帅剑眉轻挑,的食指细细摩挲他掌心的掌纹。

    无双只觉炽热流焰从他指尖流出,透过掌心直窜自己心底,苏苏麻麻。

    耳旁传来那人一本正经的声音:“倾宇的手相告诉我,倾宇会在今年遇上一个命中注定之人。”

    手被人握住的感觉令白衣少年感觉颇为不自在,方君乾预言般的言语更是令他尴尬不悦。

    淡淡抽回手皱眉:“别闹了。”

    “倾宇不信本帅的话?”

    他无声一笑。低着头,刘海轻轻覆住他邪魅的双眸。

    白衣少年理所当然地摇头。

    无双自然是不信的。

    同时心中暗暗奇怪:他明知道自己和他一样,笃信我命由我不由天。

    既然明白彼此都是不信神佛不信命之人,为何还要明知故问?

    肖倾宇真有些搞不清方君乾究竟想做什么了。

    却听面前那低着头的男子幽幽道:

    “那方君乾就和倾宇打赌,赌倾宇会在五年内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且和那人一生一世纠缠不休。”

    方少帅抬眼看他,大拇指指指自己的心脏部位,认真的表情直让肖倾宇心底一颤。

    “赌注,就是方君乾的命。”

    第三十章

    肖倾宇不是傻瓜。

    何况,方少帅的话,只要不是迟钝到无药可救的人都能听出点什么意味来。

    肖倾宇不傻,相反,他很聪明。

    他自然听得懂。

    峭立的山坡蒿草丛立,被冰冷夜风压倒一片。

    万籁俱寂的夜,只剩下风的呼啸,以及两个少年压抑的呼吸。

    无双忽的莞尔一笑:“少帅别开这种玩笑,有什么事值得用性命赌上呢。”

    方君乾的声音像是倒在掌心的水,一滴一滴从指缝流淌干净:“如果我不是在开玩笑,那倾宇——”

    忘了哪年哪月的哪一日,那个英俊少年在自己心底刻下一张脸。

    一张忧伤的,微笑的,温柔凝视自己的脸。

    也许经年之后,那张脸会被时光的洪流无声卷走。忘记了他的声音,忘记了他的容颜,忘记了他的笑脸,但是那种感觉,永远不会改变。

    “少帅是肖某生命中极为重要的人。”无双淡淡婉拒。

    无双没有让他把话说下去,沉声接道,“有些话,说出来便是错的。”

    白衣少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眼神冰沉如九霄寒月,凌厉如开锋剑刃。

    那是明明白白的拒绝:如果再有下一次,我们也许就形同陌路了。

    “所以少帅,把今晚忘了吧。”

    如果不能忘记,就再也不能回到过去。

    无法形容方君乾那时的心情。

    有些人,你永远也看不到他寂寞时候的样子,因为只有你不在他身边的时候,他才最寂寞。

    或许,多年后的方君乾一直会记得那一个夜。

    直到很久以后,他的一个朋友从一张照片中发现了那个不为人知的秘密,震惊之下找到了当时已统一南方七省,收复了国家半壁江山的方君乾。

    犀利的言语一层层挑破方君乾对那个白衣男子的暧昧情意,

    终于在方少帅的默认中得到了这个令自己无法招架的答案。

    斥责了两人有悖伦常的感情,分析了当前内忧外患的局势,挑明了两人注定一拍两散的结局,然而在面对方君乾唇角的苦笑后,朋友却最终还是关心问了句:“他答应了?”

    方君乾耸耸肩,笑容隐隐透出落寞。

    这回轮到友人吃惊了。

    他还以为两人早已在一起了。至少在他的印象中,方君乾做事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他认准的事物,耍尽心机用尽手段也要得到手。

    一旦疯狂任性起来,怕是毁天灭地也在所不惜!

    哪里像现在,瞻前顾后顾虑何多?!

    忍不住说:“怎么会这样!我认识的南统军少帅方君乾,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一世枭雄。只要想要,就没有得不到!”

    “他不一样……”忧伤的声音丝丝缕缕飘散在风中。

    这个样子的方君乾,是熟识他的朋友无法想象的。

    “那个人不一样。”方君乾悲哀地笑笑,凄迷的目光逐渐转为坚定,深吸一口气,他一字一句,斩钉截铁:“有些人,因为不想失去,所以绝不染指!”

    白色是最纯洁的颜色。

    一尘不染洁净无瑕,纯粹的让人不忍亵渎。

    同时,白色也是最为复杂的颜色。

    因为太过纯粹,反而拒绝任何一种颜色的亲近。

    方君乾经常想,倾宇像极了这样一种白色。

    不。

    他很快就否决了自己的想法——也许,肖倾宇本身就是白色。

    “方少帅?”无双轻轻一句唤回他的神魂。

    方君乾这才知道自己刚刚走神了。

    看着旁座上宁定如故风轻云淡的肖参谋长,方少帅这才深刻体会自己不动如山的养气功夫还远远不到家。

    是的,自己永远做不到像他这般若无其事举重若轻的洒脱。

    “如果没有异议,就按刚才的提议办吧。”

    等了几分钟,没有人提出异议。

    方少帅很干脆地宣布:“散会!——肖参谋长,能留下来陪本帅走走吗?”

    两人并肩而行,一路无话。

    方少帅想着该如何打破尴尬的范围,打开话局。

    方君乾不说话,肖参谋长自然更加不会开口。

    不知不觉,两人竟来到防御工地上。

    无数军民正在打靶子,练刺刀,挖壕沟,拉铁丝网,修葺城墙。

    方君乾仔细观察了下防御布置,心悦诚服:“方某一直自以为对工事布置了如指掌,等看了倾宇的防御安排才明白,本帅那点微末见识根本不登大雅之堂。”

    “军民同心则众志成城,并不是肖某的功劳。”微微一笑,“没有无敌的个人,只有无敌的集体。”白衣少年从来不居功自傲。

    望着工地上一片热火朝天争分夺秒的景象,方少帅若有所感。

    “是啊,他们是那么信任地将命运托付给我们。”

    起伏的胸膛无法压抑沸腾的热血!

    “倾宇,我无法想象那帮强盗肆无忌惮地侵占这片美丽的土地;也无法眼睁睁看着他们屠戮我们同胞,焚烧我们家园。”

    “段齐玉只会扯我们后腿,本帅也从没指望过他。

    “南统军的账目倾宇比本帅更清楚,军饷被国统府克扣得七七八八,剩下的也被那几条蛀虫贪污一空。”

    “没钱没粮没武器,南统军的境地从没如此困难过。老实说,方君乾对这次守不守得住玉亘市,真的毫无把握。”

    可是有一些事,明知不可为,也要为之。

    不单单是对得起家国百姓,也是为了对得起自己。

    起码,尽力了,无悔了。

    少年元帅的声音是青锋无声断的决然:“守不住,方君乾就以身殉国。”

    肖倾宇只回了他一句话:“我们不会让所有相信我们的人失望。”

    沉默半响。

    “还有……”方少帅捂额抑郁道,“昨晚抱歉,本帅不应该带头宣扬封建迷信的。”

    肖倾宇闻言微微一笑,温润的眼睛注视着前方,没有转头去看身旁的方君乾:“昨晚发生了什么事肖某已忘得一干二净了。”

    方少帅终是将满腹言语化为轻悠一叹:“谢谢。”

    飘散在白衣少年身后的话语

    半是庆幸,半是失落。

    或许,这样最好。

    起码,不会失去他……

    收起思绪,方君乾脸上重新扬起灿烂的笑脸:“倾宇呀,你那‘泣痕’也该还给本帅了吧!怎么说它也是本帅的东西,你总不能就这么没收呀。”

    比起肖公子,细心保留了它十来年的方君乾的确可算得上“泣痕”的主人。

    肖参谋长点点头,将系在腰间的陶埙摘下,还给他,顺便奉劝了句:“以后不要再吹了,瘆人。”

    方同学接过‘泣痕’小声嘀咕:“吹吹也不行吗……”

    懒得理会他那委屈样,肖参谋长正待转身离去。

    忽然——

    “倾宇!”

    “怎么?”白衣少年转过身,意外看见我们的方少帅正用难得一见的严肃表情盯着手中那只陶埙。

    肖倾宇心下一怔:莫非‘泣痕’有什么问题?

    肖参谋长下意识地将注意力投注到陶埙上。

    “倾宇,我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他扬扬手中陶埙,一本正经地问,“昨晚我们那样算不算间接接吻呀?”

    等肖公子反应过来后,方少帅已经迅速撤离现场!

    第三十一章

    战争会造就英雄豪杰,会荡涤一切污泥浊水。懦夫会让自己的恐惧感战胜责任感,而英雄恰恰相反。

    责任感是英雄气概的精华。

    金老黑望着这两个埋首地图仔细研究军情的少年。

    忽然升起一种感觉——

    他们为匡世经纬而胸怀天下。

    也会因救世济民而万世称颂。

    白衣少年清冷的声音悠悠响起:“玉亘市是我军最后一道防线,不到迫不得已不要将其暴露于倭军眼线中,更不要与其正面交锋。

    “倭桑的先锋部队不日抵达玉亘,领军的正是第一支进入林茂市的‘血军’大佐土肥渊三郎。”

    方少帅笑起来:“土肥……”

    肖参谋长没好气打断他的话:“不许取绰号!”

    方小宝震惊:“倾、倾宇,你怎么知道我要取绰号!?”

    白衣少年冷然一笑,理所当然:“我还不知道你嘛……”

    方小宝暧昧打趣:“这算什么?心有灵犀一点通?”

    白衣少年冷冷瞪他一眼,不想在这方面与他纠缠不休。纤长手指轻敲地图上一点,重新扯回话题:“与其死守玉亘坐以待毙,不如反守为攻,在这里打个他们措手不及!”

    方少帅剑眉一挑,一双明目射出慑人的光彩:“这里……”

    “此战就让少帅亲自出马吧。”

    “什么!?”

    这是方少帅和金老黑异口同声惊呼。

    不过一个是惊喜,一个是惊骇。

    惊喜的是方少帅:“倾宇,本帅还以为你会千方百计阻拦本帅呢!”

    “肖某只是说出你的心声而已。”白衣少年波澜不惊,“反正无论肖某怎样劝阻,少帅还是会跑去凑热闹的,不如顺了你的意。”

    一场小小的战役没必要小题大做,何况看这方君乾命也大得很,又有士兵重重保护,怎么也总比他偷偷摸摸上战场安全得多。

    “倾宇万岁!”方小宝欢呼一声,如同一个解放了的孩子。

    肖倾宇语气沉下来:“方君乾,我要你活着回来,听到没有?”

    “放心吧!”方少帅心血来潮,“倾宇你要那个土肥大佐的指挥刀吗?本帅弄来给你好不好?”

    无双随口应道:“好呀。”

    肖公子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一时戏言竟让方少帅养成了一个怪癖:喜欢收集倭桑军官指挥刀。

    每当方少帅收缴一把指挥刀便献宝般送给肖倾宇,以博无双一笑。这直接导致无双公子房间里刀满为患,后来不得不腾出一间楼阁来专门放置各式各样的指挥刀。

    由于当时倭桑只规定了刀鞘和刀柄的统一制式,而刀身的选择则是相对自由的,因此并无“什么级别佩什么刀”的硬性规定。军官可以采用兵工厂用机器制造的刀身,也可以另外购买由铸剑师手工打造的精品,所以一些贵族出身的军官虽然军衔不高,但佩刀却也是祖传的名刀。有的甚至是天皇御赐的镶金嵌玉的古代宝刀。

    龙胆纹,葵纹,唐花菱纹,木瓜纹,三星纹,六连钱,桔梗纹,梅钵纹,鳞纹,酢浆草纹,柏纹,藤纹,鹤纹……倭桑各种族徽应有尽有。

    而刀穗是倭桑军刀重要的饰物,丝带内侧的色彩,以金、红、蓝为区分将、佐(校)、尉军阶的标志。

    在无双公子的小楼阁中,挂有各种颜色刀穗的指挥刀也是交相辉映。

    后来肖公子索性开了个倭桑军刀展览会(倾宇,不厚道呀~~)。

    展览会上各式各样的军刀当真琳琅满目五花八门,直让来宾看得瞠目结舌啧啧称奇。

    也让倭桑脸面丢尽无地自容。

    方少帅出去后。

    白衣少年叮嘱金老黑:“黑子,肖某将他交给你了。少帅打仗喜欢身先士卒,你帮肖某看着点,别让他没轻没重以身涉险。”

    身负重任,金老黑啪的一个立正敬礼:“参谋长放心,只要我黑子有一口气在,就保证少帅连根毫毛都不会掉!”

    白衣少年满意颔首,透过办公室玻璃窗,望见操场上那个正在打靶例不虚发的家伙,想起他的胆大包天肆意妄为不由头痛欲裂。

    思虑片刻,淡淡补充一句:“必要时可以先打昏拖回来再说。”

    “长官,您的电话!是军长大人打来的。”

    一个倭桑士兵恭敬地将话筒递给土肥渊三郎。

    土肥渊三郎像那个年代大多数倭桑男人一样,矮矮的个子、罗圈腿、身材壮实、分不清脖子和脑袋的粗细,猛一看就像一只平地移动的大水桶。

    他的脸上带着倭桑军官惯有的神态:冷酷和坚毅。他是个随时准备为天皇陛下献身的武士,自然从来没拿自己的生命当回事。

    一个连自己的生命都感到无足轻重的人,怎么能奢求他将别人的性命当回事。

    土肥毕恭毕敬地接过电话。

    电话里传出小泽阴冷的声音:“是土肥大佐吗?”

    “卑职在!”

    小泽劈头一句:“土肥大佐,你已攻克林茂市,不日便要进军玉亘,你可知道驻守玉亘市的将领是谁?”

    土肥眼皮一跳:“卑职不知,卑职失职。”

    对方传来咬牙切齿的回答:“是南统军少帅方君乾。”

    土肥心下一颤:方少帅的鼎鼎大名他可是如雷贯耳,难道这次跟自己对上的竟是他?

    一提起方君乾,小泽再也保持不住平静阴冷的语调,在电话里吼得声嘶力竭:“土肥大佐,我倭桑帝国尊贵的亲王殿下正是被方君乾所杀,这是我倭桑国的奇耻大辱!上级命令你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玉亘市拿下!杀掉我帝国之死敌!土肥大佐你听到没有!”

    即使看不见,也能想象出话筒那端小泽双目赤红鼻孔喘气的可怖模样,吓得土肥忙不迭点头:“是!是!卑职一定完成任务!”

    那声音太恐怖了,事后土肥回想起来,大概那时候军长要自己剖腹自杀他也会一口答应的。

    土肥渊三郎的三旅军团杀人如麻悍不畏死,是倭桑的皇牌军团,被倭桑军部誉为“血军”。

    他们也是倭桑派来攻打华夏的先头部队。

    由于曾伟临阵脱逃,倭桑军队兵不刃血地攻占了林茂市,没有遇上主力部队的反击,血军三旅在林茂市一路杀人放火掳掠,如入无人之境。

    土肥坐在军用吉普车上,肥胖的身子在车子里一抖一抖颠簸。

    他正专心致志地用一块白缎子擦拭着他的爱刀,这是他心爱的祖传之物——倭桑天皇御赐的飞狼军刀,精美的金色狼头图案上,两颗狼眼绿宝石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这苍鹰岭是林茂市通往玉亘市的门户,易守难攻。

    土肥坐在舒适柔软的军车坐垫上,摸着油肥双下巴开始意滛起来:第三军兵不刃血地攻下了林茂市,这个天大的功劳任谁也抢不掉。只要自己的部队第一个打开了玉亘市的大门……

    那些繁华商铺里的金银珠宝,那些滋味十足的美丽女子,那些手无寸铁任自己宰割的平民百姓……想到这里,土肥的脸上浮起猥琐嗜血的笑,像豺狼般伸出舌头舔了舔肥厚的嘴唇。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的命和他的刀,很快就不属于他自己了。

    第三十二章

    土肥在望远镜里看到玉亘市固若金汤的防御工事,面色沉重:看来要攻下玉亘市绝非易事,自己还得从长计议才行。

    土肥渊三郎是倭桑陆军大学正牌毕业生,经过几场战火历练后迅速成为一个出色的战术家。

    毕竟能坐上大佐这个位置的,没有几分真才实学是不行的,天生的谨慎小心让土肥迅速下令:“全军止步!就地扎营!”

    肥胖的身躯钻出车子,土肥观察着苍鹰岭的地形,下令:“狙击手,占领制高点。”

    “啪”的一声枪响!

    土肥头上的军帽被斜斜打飞了出去!

    “唉!这手气!~~”开枪的狙击手暗骂晦气——不然那一枪就可以直接将土肥送上天了!

    倭桑“血军”都怔怔盯着地上那顶破了一个洞的军帽,静得鸦雀无声。土肥渊三郎早被这神来一枪吓得面无人色!

    他喜欢杀人,喜欢看着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在自己手中无力挣扎,,咽气……但他从不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会成为那些贱民里的其中一员。

    有生以来第一次,他感觉自己离死亡是如此之近!

    中埋伏了!

    方少帅懒洋洋的声音从扩音器里传出:“不好意思,制高点已经被我们先占了。”

    岭下,土肥渊三郎咬牙切齿:“方、君、乾?!”

    回应他的,是南统军免费奉送的一千颗手榴弹!

    霎时间,短促连续的爆炸声震耳欲聋,横飞的弹片带着死亡的气息呼啸而下!

    正午猛烈的烈日光晕下,耀眼的炸弹处处开花,炸起一片片泥土石瓦。

    还没反应过来呢,第二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