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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尽天下-烟花扣第2部分阅读

      倾尽天下-烟花扣 作者:rouwenwu

    缓缓流出。

    时而缠绵绯恻,时而荡气回肠,时而高山流水,只听得人人入神,鸟儿忘返。明日没料到随口一句话,竟让他抚了一曲《蒹葭》!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易山发觉明日面色忽变,呼吸不稳,再听着这支曲子,心知有些不同。便拿了那件雪貂大衣给他披上,寻了个借口走到船头去。

    山色隐然如墨,湖面波光粼粼。夜风蹑足潜入。琴音飘飘,幽咽如情人低诉衷肠,高吭似将军策马出征。修长如玉的指尖滑过琴弦,俊秀妍雅的男子素手低眉。

    一曲终了,建成抬头一笑。慢慢走了过来,站在椅边俯身看着明日。

    伊人玉容仿若轻云蔽月,飘若流风之雪。

    建成轻声道:“你若叫我跳进这湖里,我也当即跳进去。你若喜欢这万里河山,便待我打下九州八十一郡,拱手与你!只要你开心!”

    一惯冷静无波的明日,心中竟是一慌,匆忙别过头去。

    波光映出一立一坐两个身影,在水中交织跃动。

    轻叹一声。

    建成转身挥了下手,刹时间花灯如海,亮如白昼,灿若晨星。

    “你看,”建成扶着椅背,一手指着画舫檐下随风轻摆的各色灯笼,“漂亮吗?我最喜欢花灯了。你瞧,那山上也有。”建成俯身在明日脸侧,遥指群山。

    明日睁大眼睛。一望千顷的湖面瞬间波光晶莹,默默冷山化为人间仙阙。

    建成推着明日慢慢往各处转去,边走边指着画舫上各式各样的灯讲给他听。

    “这是讲的刘邦起义,你看,有白蛇呢。这个呢画的是赵子龙长坂坡救阿斗……”

    “好好的赵子龙倒画得像张飞了。”

    “说的是,这个没画好。喂,这个谁挂的?过来换了……”

    “唉,我又没说让换。那个是什么故事?”

    “那可是最美的了。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曹植的洛神赋。”

    建成突然俯身在明日耳边柔声道:“现在发现错了。你才是最美的。你不像凡间的生灵,是天上的仙子。”

    明日红了脸轻吪:“又来胡说……我可恼了……”

    建成笑道:“你若恼了,我岂非连心都得碎了。”

    “你还来……”

    “明日,快看。”

    对面山上轰然巨响。

    建成遥指处,银光忽现。天上抖然炸开火树银花,映得整个湖面流光溢彩,华美绝伦。

    建成高兴地推着明日到船尾,二人仰天观望。只见几轮火花过后,突然寂静了一下,紧接着又有四五声同时炸响,一个巨大火球携带团团火焰,拔地腾起,“砰”地几声巨响之后四散开去。烟断星河,宝辇回天,一张眉目如画的绝美容颜赫然出现在夜空上,凌驾寰宇。星汉失色,朗月无光。

    明日惊呼一声,大为震动,脉脉看着那幻化出的自已。建成也激动不已,痴痴仰望着。华丽的烟光点点散尽,化做漫天银雨,滴滴落入人间。

    建成慢慢转到明日面前,单膝着地。

    潋艳层波的双眸紧张地放大。

    “余情悦其淑美兮,心振荡而不怡,无良媒以接欢兮,托花火而通辞……”

    明日只觉肠断销魂,却又莫名地害怕他再说下去,只是捂着心口。

    “我……”

    金光一闪。话未出口,建成堪堪躲过迎面袭来的金线。

    “易山……”

    “怎么了?”易山跑进来只见建成半跪在明日面前,而明日右手还拈着金线没有收回。

    “这会子又是玩儿的哪出?”易山两下一看,“逛了半天,我看天色也晚了,都起风了。大公子,爷,不如咱们先回吧,留些好景致以后再来耍。”

    建成拧眉望着明日。从来没有人,让他李建成,这样万般眷恋。从来没有人,把他这样拒之门外。却也从来没人,让李建成想要狠狠抓住,却连一根手指都不舍得动他。

    明日默默收回线,易山扶起建成。一行人沿来时路,举火撑灯,慢慢离去。

    繁华散作微风。

    “你知道为什么雪天会开出红梅吗?”建成在马上,隔着马车软帘,轻声说。

    静静的,没有回答。

    建成轻轻一笑,仰望那轮冷月,

    “它们的前世本是白梅。但红尘是一片战场,而它们落败了。血染沙场。历尽前世今生,不肯洗尽。泣血重生。”

    车内的明日静静听着,伴着叮咚的车辙声和踏踏的马蹄音。

    建成傲然一笑,

    “可是,没有人可以不在乎红梅。因为冬天里,只有它们能开出鲜艳的红色。”

    软帘内。莹润的淡红色唇角,绽开一抹艳绝天下的浅笑。

    月光依稀,照尽多少良人离合?

    次日,李建成没有再来。

    到得第三日早上便有仆人送来一封信和几件精致用品。

    “大公子这会儿想必已经上路了。难为他一个大将军,还巴巴地让人送来这些用品。”

    易山说着话细眼看去,只见明日自看完信便厌厌地坐着,不看书,不下棋,只是对着窗外面怔怔想着什么。

    将军一去音容远,空使兰台公子,抚素弦。

    琴音却被李渊的来访打断。

    看着明日喝过一盏茶,李渊问道:“公子是否染恙?看着气色不大好。”

    明日淡淡道:“多谢国公。明日很好。唐国公无须犹疑,宇文化及已经快要等不及了。只须等他行动,便可借机登高一呼。”

    李渊点头:“只是万一那王世充和李密趁机来袭……”

    明日冷笑道:“此二人是必定会来取利的。”

    “如此一来,我们便是腹背受敌了。”

    “因此国公必须结交一个人。”

    “何人?”

    “西突厥始毕可汗。”

    李渊恍然道:“公子高见!只是……此人受先皇封赏,不知能否为我所用?”

    明日抿嘴一笑:“只须两人出面,再加国公修书一封,始毕可汗即始不为我所用,只要他不助宇文化及,您就能安心定邦了。”

    “此二人,必然有一位是我的夫人了?”

    明日点头道:“另一位,便是刘文静。”

    二人秉烛商谈至深夜。

    临告辞,李渊道,

    “建成前些天又来打扰公子了吧?我已经责骂过他了,公子勿怪。他虽是我长子,跟两个弟弟相比起来,却生得像最年幼的。呵呵,想必是自小我和夫人太宠爱他了,养得性情乖张,行事任性。如今让他去守洛阳,也是让他成长。这一去,便不会再扰公子清静了。”

    明日淡然一笑,只做不介意。

    静夜如水,寂静绝声。

    易山三催两催的,明日才算搁下笔。易山服侍他睡下后,便回了隔壁屋子。才刚躺下一会儿,却突然听到急促的脚步声往这里跑来,连忙穿好衣服出去一看,只见李居提着灯,和李渊正急冲冲地往这里跑。

    还没到跟前儿李渊便急着问:“公子呢?快,我有急事要见公子。”

    易山情知有事,也没再多问,连忙跑进去通报。

    李渊满头大汗,见着明日便颤声道:“公子,建成昨夜在滁州遇刺……”

    明日脸色棸然惨白,死死盯着李渊。

    “刺客专用淬巨毒的暗器和毒箭。肩上、胸前中了两处,虽不是要害,可却要命。大夫们竟没有一个解得了毒。公子医术高明,能不能……”

    明日深吸一口气,抬手拦住李渊:“这就动身。”

    堪寻访

    李渊披甲上马,护在车外。一行人不眠不休,提心吊胆地连赶一天一夜路,昼夜兼程才到了滁州。

    锦衾纱帐里。

    那个曾经在球场上飞奔的人,曾经抱着自已的人,如今却只是双眼紧闭地躺着。俊美白皙的脸上笼着一层死灰色。一对秀眉不安地拧着,似乎坠入黑暗的梦魇。

    明日的体力急剧地消耗着,换来建成脸上的紫黑色渐渐褪淡。许久之后,明日才收了针,无力地靠回椅背,微喘着对李渊说道:“配制解药已是来不及了,他心脉中毒不浅。我只能强行逼毒了。只是尚需配出解药才能除尽毒害。”

    几句话说完明日已是气息微弱,李渊急忙上前几步,伸手抚上他的后背。明日一愣,一股深厚延绵的真气暖暖流入体内。半晌李渊收了手,明日这才又慢慢转醒,略一颔首,提了笔写下一些必办事项和所需药材交与易山。

    “国公,我想看看那些暗器。”

    李渊命人端了上来:“看起来都只是些寻常东西,不过这些人却都是些武功颇高的死士。依我看,他们是埋伏在路上等着建成的。”

    明日看了看盘里,问道:“大公子出事地在哪里?带了几个人出去的?”

    建成的随从小厮唯风答道:“大公子捉了一对丹顶鹤回来,离此处约五里地。当时只带了两名侍卫,因是半夜了,他也没招呼其他人。不曾想回到半路时便遭了袭。”

    李渊气道:“行军带兵之人居然半夜跑去捉什么丹顶鹤玩耍,太不知轻重了!你们怎么跟的?”

    唯风忙回道:“大公子说丹顶鹤头上一抹红云,极为美丽,要去捉一对来送个朋友玩耍。属下们都劝阻过了,谁想他竟趁我们去睡的时候跑了出去。”

    “偷跑出去!他什么时候能像世民那样成熟稳重,我便放心了。”李渊又气又疼,扭过头来却见明日右手食指轻扣唇上,初现愁容。李渊心头猛然一震。

    “一般江湖宵小如何得知大公子今夜会去捉鹤?遇刺一事,还有何人知晓?”

    李渊吸了口气才回道:“我原有些怀疑是瓦岗寨所为,如今暗中命人查探着。此事除我以外,还不曾传出去,只有他们几个知道。”

    “瓦岗寨离此虽近,也有暗杀建成的理由,但却从不使毒。更何况,这种毒十分诡异复杂,不是一般江湖术士能配得出来的。”

    “莫不是宇文化及?”

    明日道:“国公可命人暗中传出消息,只说大公子遇刺,传言现已身亡。”

    李渊沉吟道:“这个消息一但传出,万一洛阳军心有变……”

    明日冰冷的声音打断了他:“谁先攻打洛阳,谁就是主谋。若无人敢来攻打,那么刺杀建成的就不是敌人,而是身边人。”

    李渊盯着那面沉如玉的容颜,许久才默然告辞离去。

    淡然春意,枉自芳兰幽芷。冰弦写怨,空得两眉愁。

    连日里易山和明日忙忙碌碌配制解药,照料昏睡的建成。李渊每每过来探望,却总是心事重重的模样。

    “脉象虚而不弱,毒气渐褪,却怎地还不醒过来?”易山一边给建成换药一边说:“爷,才刚国公来过,瞧着大公子没醒,您又在调息,便留了句话给您就走了。他说‘天声杳,微妙近’。”

    明日皱眉不语。

    易山突然低声唤道:“大公子……”

    “爷,他……”

    “怎么了易山,我看看。”

    易山忙推了明日过去,只见建成额上冒汗,口中喃喃喊着什么却兀自不醒过来,只隐隐听见两个字:“明日……明日……”

    易山心头一热,强笑道:“快醒了。”又轻唤了两声,建成才慢慢睁眼,看了眼易山,又合上眼皮,哑着声音道:“着实糊涂了。水。”

    “大公子,水来了。”

    易山小心扶起他身子。

    建成接过杯子正要喝,突然一震,揉了揉眼睛大叫:“易山?!”

    定神一看,顿时清醒了,嘶哑着怪异的声音嚷着,

    “你在这儿?!那我在哪儿?”

    易山笑着扶他坐好。伤口疼得建成冷汗直淌,呲牙咧嘴地喘着气探头张望。

    只见一双波光滟滟的眸子正在易山身后看着自已。

    建成瞪大眼睛:“我可是到了天上了?”

    易山递过去碗:“您也消停消停吧。”

    建成喜出望外,也顾不得疼不疼、苦不苦的,易山让他喝什么药他张嘴就喝,两眼不离明日地盯着看。

    翠袖轻拂。明日搭上建成手腕,轻吪道:“统共没见过这样带兵的。”

    建成七魂早散了两魄。

    “天天受伤又何妨?”

    李渊心事重重地坐在明日面前。思索半晌,才长叹道,

    “世民的玄甲军名动天下,卧虎藏龙。”

    明日静静看着他。惊人心魂的一点朱砂荡开的不仅是倾城销魂的绝美。他周身都清冷如沐月光,却隐然生威,令李渊为之心颤。

    “公子,李家站在风口浪尖上,稍一行差踏错,便是满门被诛,死无葬身之地。李渊怕的不是自已的生死,而是……”,沉重却无奈的长叹,“我的妻子,和建成。”

    明日垂了明眸,

    “他们都是你的儿子。你是一个好父亲,好夫君。”

    李渊摇了摇头,

    “我不是好夫君,我没有让建成的母亲过过一天安心的日子。我也不是好父亲。天下人都知道我有三个名动天下,功绩赫赫的儿子,却不知这三个儿子,像宝马一样,纵横了九洲华夏,便再难收回缰绳了。”

    窗外传来唯风的声音,

    “大公子,你才刚下得来床,不能舞刀弄剑的。小心伤口开了……”

    “那是别人。我可不一样,瞧好了……”

    一阵跑步声远去,只听唯风还在喊“救人啊……大公子打人啦……”

    李渊无奈地笑了,

    “我一直把建成带在身边,不是要他成多大的伟业,只是要保护这个唐国公世子。他……跟他母亲长得很像……”李渊自嘲地一笑,“不知道为什么能在公子面前如此坦白。失礼了。”

    明日轻轻一笑,

    “你想放一个,救三个。”

    “只好如此了。”

    “这只是妥协。”

    “建成的命运,恐怕生下来就被注定了。”

    建成陪着小心回答明日和李渊问话,巴不得李渊赶紧走,面上只做乖乖任李渊责难。心里盘算着怎么多让明日留几天,或是寻个伤重未愈之类的借口不去洛阳了也好。

    正自胡思乱想着,只听李渊说道:“北有始毕可汗相助,南有王世充、李密互相牵制,正是宇文化及的末日该到了。”

    明日摇头道:“宇文化及早晚必行自立,到时再拿他不迟。倒是这个局面机不可失,国公何不趁隙进取关中宝地?”

    李渊轻击桌案,喜道:“公子果然气魄非凡!这招的确出人意料。只是李渊还拿不定主意,若真打的话……”

    建成问道:“怎么了?”

    李渊看了眼建成,轻拍了拍明日肩上,便走了出去。易山推着明日随后跟了去。只留下建成目送二人背影,若有所思地坐着。

    挨到李渊回去之后,建成凑到明日身边问:“父亲这就要回太原了,你会不会跟他一起回去?”

    明日侧头道:“洛阳重镇,事关全局,你必须留守。”

    “为什么不叫世民?”

    “这是你父亲的安排,却跑来问我。难不成你还想去打关中吗?”

    “换作以前,我是一定会选择守住东都的。现在只觉没劲了。”

    明日难住他的话,道:“你必须守住洛阳。”

    建成有些诧异。将茶一饮而尽,擎着杯子黯然不语。

    守得住天下名都,兵马重镇,却末见得守得住你!原来争权夺利,群雄纷扰,竟是如此毫无意义,如此虚空。你分明在我眼前,却因为父亲,因为你的顾虑,不肯给我一点表明心迹的余地……

    “周幽王是满足的。”

    “嗯?”

    建成看着明日疑惑的如水秋瞳。

    “曹操是为了铜雀台而走华容道的。”

    明日扭过头去。

    良久才悠悠道:“半夜捉鹤的将军要拥兵一方了,不知下次是捉虎还是撵豹呢?”

    建成心道“我若说出是为了你才去,你必然又不理我了”只得呵呵陪笑。

    易山却冷不防来了一句:“国公请了我们爷陪你去洛阳。”

    建成跳了起来:“这下好了,这下好了。改天我得祭拜那些刺客了。哈哈,华容道更名‘阳关道’……”

    ……

    次日李渊早早便启程回太原。

    建成手下魏征等一众将领猛然看到建成没事人一样地款步走出来,惊喜交加,大队人马欢天喜地,不出十日便到了洛阳城。

    建成与房玄龄等人厮见完毕,交待好一切便献宝似地跑到明日的别苑去。只见明日正慢条斯理地玩弄着一管玉箫。

    “瞧,”建成掏出一管一模一样的,“稀世瀚海绿玉,音质上乘。”

    明日指尖轻拂,

    “你对乐器倒也有些见地。”

    建成嘴角勾出一抹笑意,

    “宫商角徵羽。轻轻巧巧五个乐符,却能构成另一个天地。也不知是哪个才华横溢的人做出这桩美事。真想会会。”

    一片安宁。谈琴论乐。这样的日子,是乱世中该有的吗?

    明日出神地望着外面那一片通透纯净的蓝天。

    蓝的天和白的衣衫,柔和得分不清是明日在望着天,还是天在留恋明日?

    建成偏着头,静静看着沉思着的明日。

    “我就住前院里头。你这儿再安全不过,我不会让人进来的。你瞧这园子里的牧丹开得漂亮吧?”

    明日左手拇指屈起,突然拈起金线,迅捷如风,建成“嚯”地抽出腰间蚊龙宝剑挡住金线。一金光夺目,一寒光森冷。两人暗自较劲,敌了一会儿,明日嘴角一扬,蓦地收回线。

    “看来你的伤都好了。”

    “白天你把我赶得远远的,不和我说话。这会儿好容易没人打扰了,你又来试我。”

    “何以见得没人打扰了?关中战事将起,你这里和太原遥相呼应,决不可再出乱子。”

    建成在明日身边蹲下,扶着把手,仰看明日道:“若是父亲和世民打下了关中,我即刻便收拾了王世充和李密。”

    明日点头道:“等待时机。一为关中后援,一则随时准备征讨元气大伤的王世充。”

    “李密呢?瓦岗军其实倒也算得是藏龙卧虎,能收为已用自是美事,不过我最不耻李密背信弃义,杀害兄弟的行径。”

    “若是了结了王世充,李密自然会相机行事,只不过想要收服程咬金等人得费些心思。”

    “好一个如花美眷!”

    明日眸光一寒:“你说什么?”

    建成落荒而逃:“易山快给我换药。”

    真正的幸福,是按着一种无法用道德和情感来约束的思念生活下去的。有的人即使心痛欲绝也只是在爱的边缘徘徊,而有的人却从不分辩地追寻着深厚的缘份。

    乌云难掩月的光华,奈何风却总不肯为月驱散执着的云。

    关中捷报频传的时候,洛阳三十万军甲踏着落花的残躯,兵戈逮狂,扬马激波。又一场龙虎相啖食,惊沙乱海日逐刻迫近。

    高视青云端

    原想着到了洛阳自已好歹不用顾忌被父亲责难,岂料事实大与愿违。连日里大小军务政事,操兵演练,摆设布阵,十天半个月的回不了一趟府邸。比起在太原倒实在更操心了。李建成恍然间明白了父亲为何整日里征战谋划的,正是开弓没有回头箭的道理了。只是好容易得了空回去一趟,那个人却始终不冷不热的。真真惆怅此情难寄。

    “啊哟,痛死啦。”

    手背上不期然传来一阵生疼,把魂游天外的少年将军立时拉了回来。转头正待发怒却对上魏征那星眉剑目,略显黝黑的脸。建成当机立断,以最快的速度息了火气,摆好姿势正襟危坐。

    那教场上旌节罗列,戈钺凛凛。场上貔虎士,幕中鸩鹭行。

    魏征道:“这个阵已经操练得差不多了,将军,您看我们是不是可以开始演习弓努连发阵?”

    建成挥鞭一指:“西南方向生门慢了,可调几名久经沙场的善战骑兵补其不足。新改的连努做得如何了?”

    一名紫服锁甲的将军应声捧了一张长弓和一张角弓上前。

    建成弯弓弹拉一试,突然抽出腰刀砍了下去。弓背啪地一声裂开。建成看了看刀背,又仔细端祥了弓背开口,对众人道:“这一砍使了六成力,近身作战勉强可以防卫。刘将军,还须再设法改良。切记不可笨重,以轻便为佳。战事将近,即刻打造。”

    魏征拉了建成到中军行营,捧上一个锦盒。建成打开一看,喜上眉稍。

    “世民英武,尉迟敬德神勇。关中无碍矣。”

    魏征接过信看完道:“这个消息想必也已不胫而走了。如今洛阳三十万大军更是令各路豪杰如芒刺在背,正可以攻为守,拿下江都平定南部,号令群雄。”

    房玄龄指着沙盘道:“淮水早有重兵看防,我们探得的民间小路虽偏僻,却难保敌军没有防备。再者万一朱燮、管崇起兵相助,我军将是以少敌多,进退两难。”

    建成拍了拍房玄龄笑道:“房谋杜断……我若是等着你请杜如晦来拿主意,这江都还不知道姓杨姓王呢。”

    “还有个李密的瓦岗军……”

    建成打了个呵欠,边往外走边说:“我回趟府。你们两个督工。两日之内得选个黄道吉日。”

    “做什么选日子?”

    建成头也不回道:“祭旗!”

    不过四五里路,却跟山长水远一般跑得累人。建成一下马就扔了鞭子,大踏步进后院去。

    “易山,公子呢?”

    易山正想说话,建成哪里等得急,三步两步就窜到廊上自已打了帘子进去。眼前一副活色生香的艳景让连日疲乏散似秋云无觅处。

    软榻上侧卧着月牙色衣裳的佳人,罗衣层层。长发松松垂落,绝美的容颜静如处子。修长纤细的手上还握着本书,兀自挡了半面。眉间一点朱砂痣粉融香销,胜却人间无数。

    “您只管不叫他,要站到什么时候?”

    建成迅速掩了易山的嘴。

    为时已晚。如羽长睫轻轻扇动,明眸微启。

    “早该知道再没谁来扰人清梦。”

    建成走去挨着明日边上坐下,笑道:“拿着本古籍……说说看你的梦里浮生是什么?”

    明日拿下书侧头看着建成道:“大战在即,你还有闲情来此?”

    建成心中一动。明日此时的神态毫无防备,极为自然,完全不似前段时间的相处。那时的明日还是一惯地儒雅温润,但眉眼之间流露出天性里的冷傲绝世。隔绝尘烟在顾盼流转的风华里,清澈如水的声线中……

    明日是不肯与人亲近的吧?他眼里总有警戒。建成有些心疼了起来。

    建成面上漾开桃花般滟滟的笑,

    “我也正为难呢。军师有何良策?”

    “先赏你一百军棍。”

    “嗯?!”

    “哈哈哈……”两人相视而笑。

    建成扶着明坐起来,又取过件袍子给他披上。

    明日唤了易山取来一张地图,上面深深浅浅画满路线。

    建成细细看完,由吃惊转而拍案叫绝。

    “我早知道有你在,父亲定然会让我出兵的。如鱼得水如鱼得水……军师,不如再赏顿酒饭吧。”

    “易山,这里来了个讨酒饭的将军,还不快撵了他去……”

    ……

    雄据淮水以南,分割四分之一中原的江都霸主——王世充。

    此人七岁能使枪棒,十一岁随军上阵,二十二岁独自一人高举反隋大旗,号令四方豪杰。王世充历年奔走创业,杀敌无数,才守得这一片江都丰厚华丽的富庶地。可谓胆识非凡,英武过人,更兼威望颇高。

    王世充听说李建成已率大军向洛口进发,早屯了十万兵马在金塘,占着河道天险拒敌。王世充帐下有不少精于谋略的文士武将,如威名赫赫的元文都、卢楚等人,均是智勇双全,久经沙场的。

    王世充笑道:“李建成有意大张旗鼓攻打金塘,吸引我军主力,他却悄悄走小路绕过重镇,企图暗渡陈仓。我便在那里以近待远、以逸待劳等着他。”

    卢楚道:“唐军来自关外,多数不善水战。强弱之势分明,李建成处于不利之地。这番必定让他受敌而降。”

    元文都当下便请兵带了十万人马前往洛口以西的边城小镇,在荒郊小路设下埋伏,专等唐军。卢楚另带了五万兵马屯在金塘。李建成若是在小路被伏击,他这里立时便挥师渡江攻打洛阳城。若是李建成当真亲自率兵到洛口,便少不了与郑军僵持,必然一时半会儿渡不了江,他这里也可趁隙攻击唐军后背,两面夹击敌兵。

    江水苍苍,两军对峙数日。每日都有细作报入王世充大帐:“那唐军安营下寨已定,只是忙着征来各色船只,并不见渡江。”

    王世充沉吟道:“已是交战在即,却临时征船。李建成必然不在洛口军中!卢将军只等元将军消息,便可挥师过江。”

    几天之后,忽又有信使早早来报“李建成率唐军一夜之间拿下了荥阳,瓦岗军溃败,单雄信退守堰师……”

    王世充等人大惊,忙调元文都五万军队回守江都。那边卢楚也急急让人来报说洛口的十万唐军竟是李建成招的百姓,着上唐军服饰,用做疑兵之计!

    王世充道:“荥阳乃是瓦岗军后仓,自来重兵把守,更有单雄信,徐世勋亲自坐镇。怎能一夜失守?”

    细作回道:“只听说唐军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竟混入瓦岗军中,半夜里悄悄地开了北城门。东西南三面城门却被唐军死死围住。瓦岗军冲突无门,降兵无数。”

    王世充平白助了李建成大破瓦岗,恨得咬牙切齿。

    这边荥阳城内,此时却正行歌满路,明灯点点,清歌妙舞,高宴将士。到了下半夜,众将士早已东倒西歪,横七竖八躺了一地。

    蓦地只听战鼓声突然震天动地响了起来,惊得守城唐军急忙四处寻找战甲头盔。只见两队大军已将四面城门围住,大旗上书一“程”字,另一旗上是“秦”字。两军喊杀声震天,架上云梯,竖起抛石器便要大举攻城。

    岂料这时城楼上的唐军却笑声连连,竟是不慌不忙地看起了热闹。

    瓦岗军文涛武略数一数二的秦琼一阵纳闷,已然察觉不好。突然,感觉到脚下动荡,秦琼急忙调转马头,只见尘沙滚滚,人马不计其数从四面八方奔袭而来。原本攻城的将士顿时慌了神,不知是该攻城还是该御敌逃命,阵脚大乱。

    瓦岗军中最为骁勇的大将程咬金大喊:“中军着银甲的是李建成,谁拿了李建成脑袋,就升做寨主。”语罢挥舞大刀,率先迎着唐军冲杀过去。秦琼心道事已至此,死也要死得其所,便是杀不了李建成也要多带几个兄弟逃出升天才好,于是也挥起金锏,打马向前。

    仰望寰宇广袤,明月苍苍,星辰森列,俯首飞雪迷胡,心魂逐旌旗。

    魏征等人早在边上大声游说,劝降了一片瓦岗军士。建成飞身跃下战车,跳上铁甲战马和程咬金的大刀斗得难解难分,日月无光。四五十招下来,建成以轻巧伶利取胜,程咬金却以内力深厚、刚烈勇猛立于不败之地。建成暗自佩服程咬金英雄盖世,程咬金欣赏李建成俊逸无双。

    两下里刀来剑往,看得人人目瞪口呆,叹为观止。秦琼心知越是拖长了时间,李建成年少,必然要气力不足伤在程咬金手下,而魏征等人也心忧建成久战不下,难免损伤。

    众人正焦急间,忽闻风中送来一缕飘忽荡漾,似有若无的箫声。战马嘶鸣的疆场像忽然熄火的沸水一样安静了下来。凤箫声动中,三军将士们眼前似乎出现了一对美得令人窒息的娇艳红唇在轻轻开合,那温柔似水的玉指在箫管上起起落落……

    夕花颜

    半空残月,掩映断续箫声。

    李建成抖然换了招势,随着玉箫声动,身形宛转如舞,倏然翻飞蚊龙宝剑,仿若满天星雨吹落,因循阻隔对方攻势。

    程咬金一时抓不住建成行踪,知道不好,少不得焦躁了起来。手上动作只慢了半拍便没了建成|人影,再听那哀凄如雨的箫声蓦地拔高而起,忽变作杀气凌厉,大骇之下只觉脑后一阵冷风破空横扫过来,连忙滚下马鞍。

    火光闪烁里,李建成昂然立在程咬金的战马背上,三尺剑锋直指一代名将的致命咽喉。夜风掀动如雪战袍,长发在身后与黑暗共舞。莹亮的眸子如寒冰破冻的春水,光华逼人。淡粉色的薄唇微一抿,桀傲如神秘的精灵。

    唐军中顿时鼓声雷鸣,欢呼振天,淹没了悠悠玉箫……

    登临城楼。

    李建成俯身对迎风坐看飞霞的纤瘦身形道:“天都亮了。”

    “血染的芳华更红艳了。”

    伊人秀色空绝世。

    建成柔声道:“正在安顿战俘。我会尽快结束城外的厮杀。”

    明日抬头凝视建成。银甲上尤带血迹,率真的大眼睛里满是血丝,嘴角却还上扬着。那抹孩子一样稚气的笑容,敛去了战场上指挥千军万马的从容,和仗剑杀敌的狠戾。

    “听说堰师城有一种很特别的花,是在别处无法生长的……我带你去看夕花。”

    ……

    垂杨巷陌,南朝翠烟中,十里东风送来了两位当世数一数二、智勇无双的大将——秦琼、程咬金中计被擒的消息。华夏震惊。

    困守在堰师城内的瓦岗军更是惊惶不已。须知失去这两支救兵便等于即使潼关再派援军赶来,没有十天半月也到不了这里了。

    横槊独倚危楼的将军,举首凝望乱云流水。

    连日来徐世勋和众将领修筑城墙,加高楼台,但是单雄信知道,他们只是在等待李建成的进攻而已。相比唐军的夜夜笙歌,自已的军队早已疲累不堪。

    “原来所谓的侠义和他想要的东西相比,是如此不堪一击。挡他的路,他就不惜一切要除去。秦琼早就知道这是在冒险,可到头来还是去了。只为唤醒那个人。”

    单雄信听着城外唐军的擂鼓声,慢慢走下城楼。

    “只是等不到……我对你的期待……”

    ……

    柳岸,水清浅。

    白嫩娇媚的花瓣自伊人指间滑过。

    “为什么要叫夕花呢?”

    建成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长发:“因为它们的命像夕阳一样短暂。只有一天的美丽,夜色降落之后,芳菲不再。”

    清澈如水的声音:“有一天的美丽也足够了,只顾哀伤岂非对不住这花儿的生命?”

    劲风突起,刚猛迅急!

    建成霍然转身,飞踢一脚。刺向他后心的一根金顶枣阳槊盘旋两圈后,落回主人手中。斜披黑色战袍,面色凝重却毫无惧意的将军重新握好金槊。战袍猎猎翻飞。

    建成俯身对专心赏花的公子柔声道:“不如我们把美丽留住吧,咱们不让这花儿凋谢。”

    刀光一闪,紫袍锁甲的将军砍向来人后背。那个人好像背上长了眼睛,并不躲避,待得刀气掀得自已的黑色战袍狂乱作响了,才突然迅如飞鸿地横槊一搁,精准地挑开长刀。

    忽然寒光一闪。黑袍人急忙凌空跃起,不等他落到地面,紫袍将军抛出的夺命小斧又旋飞回来直奔黑袍人背心。

    这边厮打缠斗着,而两尺开外,令人如在画中,似登临仙境。

    明日拈花浅笑:“你要如何改变这夕花的命运呢?莫不是你能抓住那轮红日,不让他落山?”

    建成拿过明日手中的花道:“任它千卉奇葩,怎抵得过你倾城一笑?”

    黑袍人单手抓住柳树支干,人像风筝一样来回飘荡两圈,随着被砍断的树干摔落下来。看起来他好似已力尽了,连气息都无法接济得上了。

    建成却蓦地侧身,堪堪偏头躲过那携带烈火一般强劲攻势的一刺。

    明日探身向前,素手悄悄伸至那朵被粉蝶依恋着的花儿。

    气势如虹的金槊稳稳被抓在少年将军手中。白袍招展,卷起零星被惊吓的落花。矛头指向处,佳人娥眉轻蹙。

    “胡言乱语,把蝶儿都吓走了。”

    凶恶的金槊被掷到地上。

    “想必是蝶儿羞见你的绝世容颜呢。”

    失去兵刃的黑袍将军腿上已经被迅如鬼魅的小斧划出道道伤痕,动作开始变慢。

    明日斜眼看了看建成的手:“却偏用蛮力去接。”

    建成转了转眼睛道:“单将军的槊可是名扬天下的,能接他一招倒是有幸。有些疼了,你帮我上药吧。”

    明日嗔道:“单将军的伤比你重些,自然该先给他上药。”

    ……

    三天之后,距堰师城八十里外的南方小城。

    “画舸楼”是这座南方小城最富丽堂皇的花柳繁华地,这里的小伙计随便走出来一个,都能让人仰视。虽说这小城并非都会重镇,但这里的人们却也过得安宁富裕。小城的街道铺着青石砖,干净平整,街道上人流不息,只不过时不时走过一队队持枪带械的军人。

    穿着“画舸楼”伙计的服饰,一位干净整洁的年轻人站在楼门口看着迎来送往的客人们和娇媚的女人们。凭着职业的敏感,远远的,小伙计就注意到有一队很不同寻常的贵客来了。

    三个身穿淡桔色华服罗裳的女子。她们个个玲珑可爱,简直比“画舸楼”的姑娘都要美丽十倍,却像男人一样昂首骑在高大的马背上。她们簇拥着一位身着浅天兰色衣裳,腰间佩娥黄玉带,流苏轻垂的俊美少年。他的脖颈上随意围着一条淡红色纱巾,随风轻扬,额前美发随着主人不时地摆动飘飞。少年的一双大眼睛像孩子一样可爱又像黑夜一样深沉,上扬的嘴角彰显着意气风发。

    这应该是哪家富商高官的公子,而通常这种贵公子是飞扬跋扈的。但是小伙计却惊讶地看到这位公子正慢慢地骑着马,陪在一辆宽大的马车边上。想必这车内定是这位公子十分珍爱的人物,才会令他如此悉心照料。

    小伙计十分聪明地等他们走到门口了才迎上去施礼:“公子远道而来,我们这儿还有上房雅座留着,您要不歇歇脚?”

    少年扬了扬眉:“你如何看出我们远道而来?”

    小伙讶然发觉少年公子有着美艳的面容,风流的眼波,笑起来像孩童一样纯真稚嫩。简直比妩媚的女子还要让人无法拒绝他的笑。

    小伙计堆上笑脸,

    “公子一表人材,英雄气概,若是这小城里的人物,便早名闻遐尔了,更没有咱们‘画舸楼’不知道的理儿。小的这就给让人给您牵马喂料去?”

    少年淡淡一笑,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衣袂轻扬间,人已轻盈地跳下马背,

    “我可是来做生意的,明儿还得赶路,别吵了我们今晚休?br /好看的txt电子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