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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试天下第36部分阅读

      且试天下 作者:rouwenwu

    有如此明亮的银芒?那只有一个解释那是银甲的反光!差一点便忽略过去了,破堤之后,他们根本来不及逃走的,必是藏于湖心的山峰之中!

    湖心的山峰上,惜云坐在一块大石上,周围环立着十名士兵,左侧则静立着坚决跟随不跟和林玑一起去的修久容。从那些松树的枝缝间可以清楚的透视前方的情形,看着在湖水中挣扎沉浮的禁卫军,她神色静如远古幽潭,只是一双比星月还清亮的眼眸,却是那样的复杂与无奈。

    当湖水终于归于平静后,惜云侧耳遥听,然后淡淡的道:“林玑他们似乎已经成功突围了。”

    “嗯。”修久容点点头,“王的计策成功了!”

    “现在应该是丑时了吧?”惜云抬首望向东北方,“应该要到了。”

    “王应该随林玑一起走才是。”修久容目光穿透树枝,遥望对面禁卫军,秀气的眉毛有些担忧的蹙起,“若被他们发现……”

    “我若不留下,他们或也与禁卫军同淹于湖了。”惜云微微摇头淡笑,“况且我留下……”她转首看着久容,目光清澈,“久容,你应该知道才是。”

    “嗯。”修久容忙不迭的重重点头,白皙的面孔上又浅浅的浮上一层红晕,“久容知道。”

    “嗯。”惜云再次微微一笑,那笑容是纯澈透明的,带着浅浅的温暖。

    王,久容明白的。绝不置己于乐土而置士兵于险地!王,这是您一直以来坚持的原则!战斗之时,您永远都是站在最前方的!更而且,连番决战我军实也疲惫,可是只要您留在这落英峰,留在这禁卫军层层包围的险地,那么我军的斗志必高昂不屈,因为他们要救您出去!我的王,久容全明白的,所以久容一定会保护您的!久容以性命保证,绝不让您受到伤害!

    时间的沙漏不断的溢出细沙,夜空上的弦月正悄悄的斜遁,落英山上的禁卫军,落英山下的风云骑,都在各自准备着。

    山峰之前的禁卫军并未急着撤下山去,而似在等待着什么。

    山峰上,十名银甲战士静默的守卫在他们的王身前,目光直视前方,而修久容则是无语的注视着面前的王。

    斑驳的月影之下,是一尊白玉雕像,黑色长发披泻在白色长袍上,夜风中摇曳如丝绢,额际的玉月莹莹生辉,映亮那一张清俊无双的容颜,嘴角微微勾起,一丝浅浅的笑意盈盈流动,仿如从寒潭擢取的星眸清波婉滟……轻轻的、无息的移动双足,影子慢慢的靠近……悄悄的相依……偷偷的、微颤的伸出手,发影便在他的掌中欢快的舞动……王……王……一丝满足的、幸福的浅笑浮现在那张残秀的脸上……我的王……

    “唉……”

    一声叹息忽然响起,手猛的垂下,“叮”的一声,那是铠甲相碰发出的轻响,满脸通红的回首,一颗心跳得比那战鼓还响,一声又一声的击得脑袋发晕发胀!

    “丑时将尽,为何还未有行动?”惜云目光从夜空收回,纤细合宜的长眉微微一跳。

    抬手安抚着胸膛内乱跳的心,修久容微微移动一步,张口时却发现自己竟无法出声,深深吸一口气,总算能说话了。

    “或许……”

    “久容,决战之时没有任何或许!”惜云打断他的话,面向东北方,目光穿透林缝落得远远的,声音中带着长长的叹息,还夹着一丝无可辨认的颤音,“墨羽骑没有来啊!”

    修久容无语,只是关切的看着他的王,看着她微微垂首,看着她抬手抚额,似要掩起一切的情绪,可是……他清楚的看到她眼中闪过的那一抹比失望更为深切的神色!那抚额的指尖是在微微颤动着的!搁在膝上的左手已不自觉的紧握成拳,白皙的皮肤下青蓝色的血管清晰可见!王,您在伤心吗?王,您在生气吗?因为息王令您失望了?!

    “希望林玑能按第二计划行动。”

    片刻后,惜云放下手,神情已是王者的冷静与端严。

    十个简单的木筏落在了湖上,每一个木筏上站着十名全副武装的禁卫军,然后一群脱掉铠甲赤着胳膊的士兵在猛灌几口烈酒后,跳下冰冷的湖水中,推动着木筏快速向湖心的山峰凫去。

    “本以为他震怒混乱之余,不会想到我们藏于山中,想不到这东大将军竟没有马上撤下山去……”惜云看着湖面凫来的禁卫军不由站起身来。

    “看来他是想活捉我们。”修久容道。

    “想来应是如此。”惜云淡淡一笑,从地上捡起一把石子,“若只是这般而来,我们倒也不怕。”

    “嗯。”修久容也取下背上背着的长弓。而那十名战士,不待吩咐,纷纷取弓于手。

    当禁卫军的木筏离山峰不过十丈远之时。

    “射!”修久容轻轻一声吩咐,十一支长箭疾射而出,无一落空。

    “哎呀!”惨叫声起,木筏之上顿时倒下十一人,混浊的湖水中涌出一股殷红,可紧接着夜风似被什么击破一般发出呼啸声,湖中的禁卫军还未弄明白怎么回事,“咚咚咚……”又倒下十人!

    长箭与石子络绎不绝的射向湖面,惨叫与痛呼声不断,片刻间,一百五十名禁卫军又丧生于湖中!

    “大将军……”勒源见根本无法靠近山峰,不由看向东殊放,“这如何是好?”

    “哼!本想活捉,看来是不易了!”东殊放冷冷一哼,“本帅就不信没法逼出你们来!”抬手重重挥下 “火箭!”

    话音一落下,数百枝火箭齐射向落英峰。

    只是……如若东殊放知道山中的人是风惜云,那他或便不会射出火箭,而是向她宣读皇帝的降书,那或许……落英山的这一夜便有不一样的结局!

    “我攻以水,他攻以火,还真是礼尚往来啊!”惜云长袖挥落一枝射来的火箭讽笑着道。

    火箭如星雨射来,有射向人的,有直接射落于地上的,地上枯黄的落叶顿时一点即着。

    “久容,看来这次我们可要死在一起了!”

    火箭还在源源不断的射来,山峰上的火从星星点点开始,渐渐化为大团大团的火丛,炽红的火光之中,惜云回头笑看修久容,那样满不在乎的神情,那样狂放无忌的笑容,一双清眸不知是因着火光的映射还是受炙火的渲染,闪着一种不顾一切、甚至是有些疯狂的灼热光芒……

    修久容挥舞着的长剑微微一顿,神情一呆,但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王……”修久容单膝一屈,长剑拄地,目光如天山冰湖一般纯凈明澈的看着惜云,“王,墨羽骑不来没有关系,我们的风云骑一定会来!息王不需要您没有关系,我们风云骑、我们风国需要您!乱世天下,人有千百种拔剑的理由,但是我们风云骑、我修久容只为您而战!”

    声音并不是高昂而充满激|情,他只是平静的叙述着他心中所想,那样的淡然而坚定。一枝火箭从他的鬓角擦过,一缕血丝渗出,鬓旁的发丝瞬间着火,可他却是一动也不动的看着他的王,诚挚而执着的看着他的王!

    “久容……”惜云长长叹息,挥着的袖落下,手伸向鬓边,仿如寒冰相覆,熄灭了火,也染上那赤红而温热的血。

    “修将军,王就拜托你了!”

    隐忍的声音似含着莫大的痛楚,回首,却见那十名战士正紧紧并立环如一个半圆形挡在他们身前,那不断射来的火箭在他们身后停止,深深射入他们的身体!

    “笨蛋!”惜云一声怒斥,手一挥,白绫飞出,将飞射而来的火箭击落,“本王可没有教你们以身挡箭!”

    “王,请您一定活下去!林将军一定会来的!我们风云骑是因您而存!”

    火已在战士的身上燃起,血似要与火争艳一番,争先涌出,将银甲染成鲜亮的血甲,可是十双眼睛依旧灼亮的看着他们的王,身躯依然挺得直直的保护着他们的王!

    “笨蛋!”

    白绫仿如白龙狂啸,带起的劲风将三丈以内的火箭全部击落,眼睛狠狠的瞪视着那挺立着的十具火像,莹莹的亮光划过脸际。

    “王,那里有一个山洞,我们躲一下吧。”修久容拖起惜云便跑,而惜云也任他拖走。

    山洞被外面的火光照亮,洞|岤并不深,三面皆是石壁。

    “久容啊,我们不被烧死,也会被熏死啊!”惜云倚在石壁上,看着洞外越烧越旺的山火,脸上是从未有过的苦笑,一双眼眸却是水光濯濯。

    看着手中的那一只手,这是此生唯一的一次,以手相牵,这么的近啊……一次足已!全身的功力集中于右腕,只有一次机会啊!

    “久……”惜云刚开口,瞬间只觉得全身一麻,移眸看去,左腕正被修久容紧紧握住,还来不及思考,眼前一片银光闪烁,全身大|岤便已被银针所制。

    “久容……你……”惜云不能动弹,唯有双唇能发音。

    “王,久容会保护您的!”修久容转至她面前,此时他面向洞口,炽热的火光映射在他脸上,让那张虽然残缺却依然俊秀的容颜更添一种高贵风华,“十三年前久容就立誓永远效忠于您、永远保护您!”

    “久容……”惜云平静的看着他,但目中却有着一种无法控制的慌乱以及一抹焦锐的告诫,“解开我的|岤道,不许做任何傻事!否则……本王视你为逆臣!”

    修久容闻言只是看着惜云淡淡一笑,洁凈无垢的、无怨无悔的淡淡一笑。然后伸出双手轻轻的拥住惜云,那个怀抱似乎比洞外的烈火更炙,刀光一闪,剎时一片温暖的热雨洒落于她脸上,一柄匕首深深插入他的胸口,鲜红的血如决堤的河流,汹涌而出!

    修久容一手抚胸,一手结成一个奇特的手势置于额顶,面容端重肃穆,声音带着一种远古的悠长、沉唱:“久罗的守护神啊,吾是久罗王族的第八十七代传人久容,吾愿以吾之灵魂奉祭,愿神赐灵予吾血,愿吾血遇火不燃,愿吾血佑吾王安然脱险!”

    “久容……”惜云只是轻轻的吐出这两个字,便再也无法言语,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珠定定的,仿如一个石娃娃一般木呆的看着修久容。

    一瞬间,一道淡青色的灵气在修久容的双手间流动,他一手将惜云揽于胸前,让那汹涌而出的血全部淋在她身上,一手捧血从她的头顶淋下,顺着额际、眉梢、脸颊……慢慢而下,不漏过一丝一毫的地方,手抚过颈脖,拨过那枚银针,手抚过肩胛,拔出银针……鲜红的血上浮动着一层青色的灵气,在惜云的身上游走、隐逸……

    血从头而下,腥甜的气味充塞鼻端……从来不知道人竟有那么多的血,从来不知道人的血竟是那么的热,仿佛可就此淹没,又烫入骨髓的炙痛!

    “王,请您不要自责……请您不要难过……久容能保护王……久容很快乐!”修久容俊秀而苍白的脸上浮起柔和的微笑,笑看着此时呆若木鸡的惜云,抬手笨拙的拭去那无声滑至她下巴的泪珠,那样的晶莹就如他怀中的水晶,“王,请您一定要安然归去!风云骑……风国所有……所有的臣民都在……等着您……”

    本来轻轻拥着她的身体终于萎靡的倚在她肩上,双臂终于无力的垂下,落于她的背后,仿佛这是一个未尽的拥抱,张开最后的羽翼,想保护他立誓尽忠的王!

    “久容……”一丝轻喃从那干裂的唇畔溢出,脆弱得仿佛不能承受一丝丝的力量,仿佛微微吹一口气,便要消散于天地间,手犹疑的、轻轻的、极其缓慢的伸出,似有些不敢、似有些畏惧的碰触那个还是温热的躯体,指尖触及衣角的一瞬间,紧紧的、紧紧的抱住那个身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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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四十五、裂痕

    “当你们突围出去之后,依墨羽骑之速度,那时应已赶至。落英山中经过我们连番的打击,禁卫军应已折损一万至两万兵力,而且无论是从体力还是精神上都已大大削弱,士气低沉。会合墨羽骑后,你们再从外围歼,合两军之力,我们兵力则远在他们之上,必可一举将之全部歼灭!”

    在整个战局中,这是惜云定下的第四步,也是获取最后胜利的最后的一步。但是,在林玑最后离开之时,惜云却又给了他另一道命令:“若墨羽骑丑时末依未至,那么你们绝不可轻举妄动,必要等到寅时三刻才可行动!”

    风惜云、丰兰息,他们是乱世三王之一,是东末乱世之中立于最巅峰、最为闪耀的风云人物之一,而他们的婚约则更为他们充满传奇的一生添上最为奇瑰的一笔,一直为后世称诵,被公认为是乱世中最完美的结合,比之皇朝与华纯然的英雄美人,他们则是人中龙凤的绝配!

    但是这最后的一道命令,落英山的这一夜,却在他们的完美之上投下了一道阴影!后世,那些无比崇拜他们,将他们视为神圣不可侵犯的人则往往忽过这一笔,但是史家却是公证而无情的提出疑问:风王与息王真如传说中那般情义深重?落英山的那一道命令,落英山的那一战,双方分明存在着试探、猜忌与不信!

    史家是不会花时间与精神去考证风、息两王的感情,他们关注的只是两王的功绩及对世之贡献,所以这是一个晦暗得有些阴寒的谜团,但这丝毫不影响后世对他们的崇慕,只是让他们觉得更加的神秘,让他们围绕着这个谜团而生出种种疑惑与各种美丽的假设,奉献出一部又一部的“龙凤传奇”!

    惜云对于落英山一战虽早已有各种算计与布局,但有一点她却未算进整个计划之中,那就是她的部将、她一手创建的风云骑对她的爱戴!从而让无数的英魂葬于落英山中,令她一生悔痛!

    风云骑的战士有许多都是孤儿,是惜云十数年中从各国各地的灾祸中带回的、从寒冷的街头破庙抱回的、从那些铁拳暴打中抢回的……他们没有亲人,没有家,更没有国!在他们心中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他们的王!他们不为国家而战,他们不为天下苍生而战,他们只为风惜云一人而战!

    当落英峰上绯红的火光冲天时,山下突围而出的风云骑那一刻全都不敢置信的回身瞪视着山顶,当他们回过神来之时,全都目光一致的移向主将林玑,而在他们眼中素来敏捷而灵活的林将军,此刻却是满脸震惊与呆愣的看着峰顶,手中的长弓已掉落在地上。

    “将军……”风云骑的战士们唤醒他们的将军。

    林玑回神,目光环视左右,所有战士的目光都是炙热而焦锐!

    手高高扬起,声音沉甸而坚决的传向四方:“儿郎们,我们去救我们的王!”

    “喝!”数万雄昂的声音响应。

    “去吧!”

    无数银白的身影以常人无法追及的速度冲向落英山瓣!

    王,请原谅林玑违命了!但即算受到您的训罚,即算拼尽性命,林玑也要救出您!在林玑心中、在我们风云骑所有战士心中,您比这个天下更重要!

    “如画江山,狼烟失色。

    金戈铁马,争主沉浮。

    倚天万里须长剑,中宵舞,誓补天!

    天马西来,都为翻云手。

    握虎符挟玉龙,

    羽箭射破、苍茫山缺!

    道男儿至死心如铁。

    血洗山河,草掩白骸,

    不怕尘淹灰,丹心映青冥!”

    雄壮豪迈的歌声在落英山中响起,那样的豪气壮怀连夜空似也为之震撼,在半空中荡起阵阵回响,震醒了天地万物,惊起了呆立的禁卫军。

    “风惜云以女子之手,却能写出如此雄烈之歌!可敬!可叹!”东殊放听着那越来越近的歌声,凝着的双眉也不由飞场,一股豪情充溢胸口,“你既不怕‘草掩白骸’,那本将自要‘丹心映青冥’!”

    “大将军,风云骑攻上来啦!”勒源慌张的前来禀告。

    “好不容易突围,不赶紧逃命去,反全面围攻上山。”东殊放立在第二瓣顶上,居高看着山下仿如银潮迅速漫上来的风云骑,“只为了救这火中的人吗?真是愚也!”

    “大将军,我们……”勒源此时早已无壮志雄心,落英山中的连番挫折已让他斗志全消,只盼着早早离开,“我们不如也集中从西南方攻下山去吧,肯定也能突围成功的。”

    “勒将军,你害怕了吗?”东殊放看一眼勒源,眸光利如刀锋的盯着他那畏惧惨白的脸,“风惜云冒死也要上山救她的部下,难道本将便如此懦弱无能,要望风而逃?三万风云骑也敢全面围击,难道我们七万禁卫军便连正面对决的勇气也无吗?”

    “不……不是……”勒源嚅嚅的答道。

    “传令!”东殊放不再看他,豪迈的声音在瓣顶上响起,传遍整个落英山,“全军迎战!落英山中,吾与风云骑,只能独存其一!”

    “喝!”

    褐色的洪水从瓣顶冲下,迎向那袭卷直上的银色汹潮,朦胧的月色下,那一朵褐红色的落花之上,绽开无数朵血色蔷薇,化为一阵一阵浓艳的蔷薇雨落下,将花瓣染得鲜红灿亮,月辉之下,闪着慑目惊魂的光芒!

    瓣顶上,瓣壁上,瓣道中,无数的刀剑相交,无数的矛枪相击,无数的箭盾相迎……

    从瓣顶冲下的禁卫军,当东大将军的命令下达之时,他们已无退路,只有全力的往前冲去!他们要突围而出,并且要将敌人全部歼灭!只有将前面的敌人杀尽,只有踏着敌人的尸山与血海,他们才有一条生路!

    从山下涌上的风云骑,他们的王还在山上,他们的王还在火中,他们要救他们的王!这是他们唯一的目的,这是他们为之战斗的唯一原由,这是他们忘我冲杀的动力!火还在燃烧着,沙漏中每漏出一粒细沙,风云骑战士手中的刀便更增一分狠力砍向敌人!将前面的敌人全部杀光,将前路所有的障碍全部扫光,他们要去救他们的王!

    论战斗力,风云骑胜于禁卫军,但禁卫军的人数却远胜于风云骑,这是一场兵力悬殊的战斗!只是……一个求生,一个救人,双方的意志都被迫至绝境,都是不顾一切的往前冲杀而去,彼此都是用尽所有的力气挥出手中的刀剑……断肢挂满瓣壁,头颅滚下瓣顶,尸身堆满瓣道,这是一场惨烈而悲壮的战斗!鲜血流成河,汇成海,无数的生命在凄嚎厉吼中消逝,不论是禁卫军还是风云骑……银潮与褐洪已交汇、已融解,化成赤红的激流,流满了整个落英山……

    “大……大将军……这……这……”瓣顶的勒源哆哆嗦嗦的看着下方的战斗,那样惨烈的景象是固守帝都的他此生未见的!只是眨一下眼,却有许许多多的人倒下,那喷出的鲜血,仿佛会迎面洒来,令他不由自主的便闭上眼睛。

    东殊放看一眼勒源,那目光带着不屑与深沉悲哀。

    “勒将军,自古战场即如此!胜利都是由鲜血与生命融筑而成的!”拔出长刀,振腕一挥,“儿郎们,随本将杀出去!”

    猩红的披风在身后飞场,月形的长刀在身前闪耀,禁卫军的主帅已亲自冲杀上阵,剎时,在他身后那一万亲信雄吼着冲杀而出,冲向那激斗的风云骑……

    当无数的禁卫军冲下山去之时,落英峰的火海之中忽然响起一声长啸,啸声清亮悠长,穿透山中那如潮的厮杀声,直达九宵之上!

    “是王!是王啊!王还活着!”

    那一声长啸令苦斗中的风云骑精神一振,抹去脸上的血珠,抡起手中大刀,“弟兄们,我们去救王!”

    而在那一声长啸声断之时,火峰之上猛然飞出一道红影,满天的彤云赤焰中,那仿如是由烈火化出的凤凰,全身流溢着绯红夺目的光芒,冲出火海,飞向高空,掠过湖面……湖边的禁卫军还目瞪口呆之时,炽艳的绯光中一道银虹挟着劈天裂地之势从天贯下……头颅飞向半空,犹看到一道白龙在半空中猖狂呼啸,盘飞横扫,无数的同伴被扫向半空,然后无息的落下……

    “嗒嗒嗒嗒……”

    密集而紧奏的马蹄声仿如从天外传来,踏破这震天的喊杀声,一阵一阵仿如雷鸣,惊醒了酣斗中的两军,大刀依不停的挥下,脚步依不停的前进,脑中却同时想到,难道是墨羽骑赶来了?

    这样的想法,令风云骑气势更猛,令禁卫军心头更怯!

    马蹄声渐近,那是从平原西南方向传来,朦胧的天光中,伴随着“嗒嗒嗒”蹄声,银色的骑兵仿从天边驰来,铠甲在夜光中反射着耀目的光芒,一缕飞云飘扬在夜空中……那是……那是风云骑的标示飞云旗!那么……那么这是……这……难道是风云骑?可是为何还会有一支风云骑?可此时都不是考虑此问题的时候!

    在第一瓣顶、瓣壁厮杀的两军有一些已不由自主转首瞟望那迅速奔来的骑军,当那距离越来越近,已可看清最前面的人之时,风云骑的士兵不由脱口大叫:“是齐将军!是齐恕将军啊!齐恕将军来救援我们啦!”

    喊声一剎那传遍整个落英山,“齐恕将军来救援”仿如一股巨大的力量注入山中的风云骑的体内,令他们不但精神振奋,气势更是雄猛不可挡!而苦战中的禁卫军却是心头一寒,身体一颤,手稍缓间,脑袋便为风国战士削去!

    驰在最前的一骑正是风国大将齐恕,而与他并排而骑的却是四名年貌相当、身着银色劲服的年轻人。当驰近山脚下之时,那四人直接从马上跃起飞向落英山,几个起纵,人已在瓣顶之上,仅这一手已足可见其武功已远胜于江湖上的一流高手,而他们却足不停息,直往落英峰上飞去,途中试图阻拦的禁卫军,全化为剑下亡魂!

    而新到的五万风云骑则在齐恕的指挥下,直扑向落英山,原本僵持不下的两军顿时起了变化,禁卫军陷入苦苦挣扎的险境,而风云骑则斗志更为激昂,攻势更为猛烈!那倒下的便更多的是褐甲的战士!

    山中的厮杀还在持续着,银甲与褐甲的战士都没有停手的意思,这一战似乎一开始他们就有一个共识,那就是最后站着的人便是胜利者!所以不论倒下了多少同伴,不论砍杀了多少敌人,活着的人只有继续往前去,或冲出包围,或杀尽敌人……

    已不知过去多少时间啦,月色已渐淡,天地都似陷沉沉的漆幕中,而此时,从西北及东北忽然又传来了马蹄之声,近了,近了,那是……全都是身着银甲的战士!那是徐渊与程知!

    “大将军……风军……风军……很多的支援……我们……我们被困住啦!”勒源望着满身浴血的东殊放,望着这满山的尸首,望着稀疏的禁卫军,望着那越多越近的风云骑,声音嘶哑而断续,那是一种到了极点的恐惧,“大……大将军,我们……我们逃吧!”

    “勒将军,你很害怕吗?”东殊放平静的看着勒源。

    “是……是的……”勒源吞吞口水,此时已不在乎这是一个多么丢脸的回答,“我……我们根本就不应该来讨伐风王,我们根本不是风云骑的对手!这是皇帝陛下一个错误的决定……我们……”

    东殊放平静的听着,手中握着的长刀垂在地上,温和的开口:“既然你如此害怕,那么本将便助你一臂之力吧!”

    话音一落,在勒源还未来得及明白是何意之时,刀光闪现,颈前一痛,然后只觉得头脑一轻,再然后,清楚的看到自己的身躯倒下……

    “皇帝陛下不需要你这样的臣子!”东殊放轻轻吐出这句话。

    他握紧手中的长刀,目光如炬,扫向前方的风云骑,大踏步的前走去,一名风云骑的战士挥剑而来,手腕一扬,剎时,那名战士的头便与躯体分家!他看也不看一眼的继续前走,不论前方走来的是谁,长刀扬起之时,必有一阵血雨喷出,然后一具人体倒下!

    不知道走了多远,也不知道已杀了多少人,只知道不停的踏步,不停的挥刀,然后周围的声音渐渐的稀了、低了……是将风云骑全杀光了吗?还是己方全被风云骑杀光了呢?那些似乎都不重要,他只须往前而去就是,杀光所有阻挡的人,然后砍下风惜云的首级回到帝都,回到陛下的身边!

    前方有什么闪耀,刺目的光芒在空中如电飞过,挟着风被划破而发出的凄吼,那一刻,恍惚间明白了,那一刻,忽然笑了……身为武将,便当如是!手腕一扬,长刀化作长虹直贯而去……然后意识忽然清醒了,清清楚楚的看到,半空中,长刀与银箭以电速在飞驰,半途交错而过……

    “咚!”耳朵清晰的听到了声音,可是他的身体却似乎失去了感觉,眉心有什么流下渗入眼中,抬手擦去,却碰到了深嵌入额的长箭!

    身体在往后仰去,所有的力气也似在慢慢抽离,眼睛看到的是无边无际的天空,那样的广,那样的黑!模糊的感觉到,前方似乎也有什么倒下,但那已与他无关了。手摸索着从怀中掏出那一纸降书,那是陛下吩咐要交给风王的,只是他却未曾有机会见到风王,将陛下的恩典当面赐予她,但是还是要让她知道的,要让她知道陛下是一位仁慈宽厚的君主!

    手指萎顿的松开,一阵风吹来,吹起地上的降书,半空中展开,两尺见方的白纸上却只有一个大大的“赦”字!

    赦?嘴角无力的勾起,这一刻忽然明白了,只是……自己似乎是辜负了陛下的一番苦心!

    赦!陛下,无论臣是败予风惜云还是降予风惜云,您都赦臣无罪!

    陛下,这就是您的旨意吗?可是臣是不需要的!您才是臣唯一的君主!

    “道男儿至死心如铁。血洗山河,草掩白骸,不怕尘淹灰,丹心映青冥!”

    呢喃轻念,声音渐低,落英山似也沉寂了。

    “陛下……陶野……”

    东朝帝国最后一位大将军东殊放,在仁已十八年十月二十六日寅时末闭上了眼睛,他最后的话是:陛下、陶野。

    而那个时候,祺帝在定滔宫内彻夜静坐,而东陶野正与皇朝交战!

    对于这一位末世将军,后世评论其“目光短浅、不识时务、不知变通、不顾大局”,但史家留下一个“忠”字,却是无人反驳!

    战斗已近尾声,落英山中的禁卫军已寥寥可数,可是好不容易碰头的齐恕、徐渊、程知却没有半分高兴,彼此对视的目光都是焦灼不安的,面对千万敌人都能镇定从容的大将,此时却怎么也无法掩示内心的惶恐!

    落英峰上的火也渐渐的小了,渐渐的熄了……可是王呢?久容呢?林玑呢?为何一个也没见到?移目环视,遍地的尸首,这其中有许许多多的风云骑战士!

    “就是将这座山挖平,也要找出他们!”程知的声音又粗又哑,目光回避着两人,扫向前方,只是那尸山血海却令他虎目紧闭!

    忽然徐渊的目光凝住了,然后他快步走去,可只走到一半他便停住了脚步,仿佛前面有着什么可怕的东西令他畏惧,令他不敢再移半步!

    齐恕、程知在他的身后,原本抬起的脚步忽然落回了,忽然不敢走近他,半晌后,两人才提起仿有千斤之重的腿,一步一移的慢慢走来,似乎走得慢一点,前途那可怕的东西便会消失了!可是这一刻的路途却是如此的近,任他们如何拖延,终也有面对的时候!

    “林……林玑……”程知粗哑的声音半途中忽然断了,呼吸猛然急促沉重,肩膀不受控制的剧烈抖动着,然后他那巨大的身躯一折,跪倒在血地上,双手抱住脑袋,紧紧的抱住脑袋……

    “啊……”

    凄厉的悲嚎声响彻整个落英山上,荡起阵阵刺耳震心的回音……

    齐恕与徐渊,他们没有嚎叫,只是那身躯似都不受他们控制了,无力的跪倒在地上。

    “这不会是林玑的,林玑怎么会是这样子呢?恕,这不是林玑对不对?”向来冷静理智的徐渊只是喃喃的向同伴求证,就盼望着听到他想听到的答案。

    可是没有回答,齐恕只是机械的移动着双膝,当移到那个躯体边时,这个素来沉着稳重的男子此时也不由扑倒在地上,十指紧紧的抠抓着,任那锋利的山石割破手掌!

    这个人怎么会不是林玑呢?!即便……即便是一身的血,即便是……脑袋被砍成两半……即便是满身血肉模糊的伤……可是他们怎么会认不出这个人来!他们都是相守了十多年的兄弟啊!林玑……

    风云骑的神箭手,此时静静的躺在地上,躺在他自己的鲜血中,手依然紧紧的抓着长弓,可是他再也不能张弓射箭了!一柄长刀正正砍在他的脑袋上!而他的不远处,躺着的是东殊放大将军,一支银箭洞穿他的眉心!

    “嗒嗒嗒……”的蹄声再次传来,片刻间,黑色的大军仿如轻羽飞掠而至,这世间有如此速度的只有墨羽骑!只是山上的风云骑却没有一人为此欢呼。

    战斗已结束了,满山的同伴,满山的尸首……满怀的失落,满腔的悲痛……落英山中忽然变得分外的安静,没有刀剑声,没有喊杀声,也没有人语声……数万人于此,却只是一片沉重的死寂!

    墨羽骑的将士们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景象,他们也是刀林箭雨的沙场上走来的战士,可眼前的惨烈却震得他们脑中一片空白!如此景象,该是何等激烈的战斗所至!

    “王……我们来迟了!”

    端木文声与贺弃殊齐齐看着身前的王,然后移目落英山上矗立的风云骑,那一刻,他们心头不知为何生出一股寒气,令他们全身为之畏抖!

    “结束了……”兰息的声音似无意识的轻轻的溢出。

    结束了……结束的是什么?是战斗结束了,还是有其它的东西结束了?

    稀疏的马蹄声传来,所有人侧首,只见一骑远远而来,马背上歪斜的驮着一名青衣人。

    “息王,夕儿呢?”久微笨拙的跳下马背,喘息着问向兰息,他不会武功,骑术也不精,所以现在才赶至。

    兰息闻言,脸色瞬间一变,幽海般的眸子剎时涌起暗涛,身已如羽般从马背上直向山上飞掠而去,恍如一束墨电眨眼即逝!

    端木文声与贺弃殊赶忙追奔而去,久微也往山上跑去,只可惜不懂轻功的他被拋得远远的。

    可当他们奔至第一瓣道之时,眼前的人影却令他们顿时止步。

    齐恕、徐渊、程知三人垂首跪于地上,在他们中间无息的卧着一人!

    难道……那一剎那,一股恶寒忽然袭向兰息,令他身形一晃,几站立不稳。

    “咚、咚……”静极的山中忽然传来脚步声,似每一步都踏响一块山石,极有节奏的从上传下,从远至近……

    东方已升起曙光,落英山中的景象渐渐的清晰,从第二瓣顶慢慢走下的人影渐渐进入众人的视线,一步一步走近,一点一点看清,当看清的那一剎那,所有人皆震惊得不能呼吸!

    那个人……那是一个血人!从头到脚、从每一根发丝到每一寸肌肤都是鲜红的血色,便是那一双眼睛似也为鲜血染透,射出的光芒仿如冰焰,赤红而冷利,木然的看着前方,似乎前方是一片虚无一般无知无感!右手握着一柄长剑,剑已化为血剑,鲜血还在一滴一滴的落下,左手握着一根长绫,绫也是血绫,长长的拖在身后……在后面,四名银衣武士紧紧跟随。

    衬着身后那淡淡的晨光,这个似血湖中走出的女子,在日后,因为这一刻,而被称为“血凤凰”!

    “王!”

    齐恕、徐渊、程知三人却是悲喜交加的一声呼唤,起身迎上前去,那一刻,眼泪不受控制的涌出,想要说什么,可喉咙处却被堵塞住,只能流着泪看着他们的王,看着他们安然归来的王!

    惜云的目光终于调到他们身上,然后清冷而毫无韵律的声音响起:“你们都来了啊。”

    “王,您没事太好了!”程知擦着脸上的泪水哽咽着。

    “嗯,我没事。”惜云点点头,似乎还笑了笑,可那满脸的血却无法让人看清她的表情,“我只是有些累了,很想睡一觉。”

    “王……”齐恕与徐渊上前,可才一开口,卻无法再说下去。

    惜云目光一转,看向他们,然后又看到了地上的林玑,淡淡的点了点头,“林玑也累了呀,他都睡着了。”

    目光再一转,落在久微身上,再轻轻的开口:“久微,久容他也在山洞里睡着了,你去抱他下来好不好?”

    “夕儿……”

    惜云却不等他说完,又看向程知,“程知,我怕别人会去打扰久容,所以在洞口放了一块石头,你去帮久微搬开好不好?”

    “王……”程知震惊的看着她。

    “久容其实很爱干凈的,不喜欢随便被人碰的。”惜云却又自顾说道,“不过由久微你去抱他,程知去搬石头,他一定愿意的。”

    说罢她即自顾下山而去,自始至终,她不曾看一眼兰息,也不曾看一眼前方矗立的数万墨羽骑。

    落英山的这一战,最后得胜的是风王,但是,这胜利却是以极其昂贵的代价换来的,此一战她不但痛失两名爱将,而三万风云骑有一万两千名殁于此山!这一战也是风云骑自创立以来最艰苦的一战,也是自有战斗以来伤亡最大的一战!而禁卫军则是全军覆没!

    这一战在日后史家的眼中依然是风王作为一名杰出兵家的精彩证明!其以三万之兵引七万大军于山中,屡计挫其锐气,折其兵力,再合暗藏之五万大军尽歼帝国最后的精锐!论其整个战略的设计相当的完美,其所采用的战术也精妙不凡,实不愧其“凰王”之称!

    史家只计算最后的结果,那一万多名丧生的风云骑战士,在他们眼中,那不过是为着最后的巨大胜利而付出一点必须的代价。他们却不知,这一万多条生命的殁灭对于惜云来说是一个何等沉痛的打击!他们不知道,这一万条生命的殁灭便等于在惜云身上划开一万道伤口,鲜血淋淋,入肉见骨!

    十月二十六日,申时末。

    “六韵,王还好吗?”

    风王王帐中,随待的女官之一五媚轻轻问着另一名女官六韵。

    六韵凝着柳眉忧心的摇摇头:“王一回来即沐浴,可她泡在沐桶里已近两个时辰了,我虽悄悄换了热水,让她不至着凉,但是泡在水中这么久对她的身体不好啊!”

    “什么?”五媚一声惊叫,但赶忙捂住自己的嘴唇,“还泡在水中,这怎么可以,我还以为王在睡觉呢!”

    “王似乎是在沐桶里睡着了。”六韵这样答道。因为她自己也不能肯定王是否真的睡着了,虽然她每次进去换水时,王的眼睛都是闭着,可是……王……

    忽然哗啦啦的水声响起,两人一振。

    “王醒了?!”六韵、五媚赶忙往里走去。

    “王,您醒了!”

    “嗯。”惜云漠然的点点头。

    六韵和五媚赶紧帮她擦干身子,穿上衣服,只是穿著穿著,惜云的目光忽然凝在衣上,这是一件沉丝里衣,质地轻柔,色洁如雪,这如雪的白今日竟白得刺目!

    “衣呢?”惜云忽然问道。

    “呃?”五媚一怔,不正在穿著吗?

    “我的衣服呢?”惜云再次问道,眼神已变得锐利。

    “王是问原先的衣裳吗?”还是六韵反应过来,“刚才交给韶颜去洗……”

    话还未说完,那利如冰剑的眼神顿时扫到,令她的话一下全卡在喉咙。

    “谁叫你洗的?!”如冰霜冷彻的话又快又疾,惶恐的两人还来不及回答,眼前人影一闪,已不见了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