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试天下第24部分阅读
且试天下 作者:rouwenwu
“喔。”惜云微微颔首,“想来你对先王的病情也是十分了解吧?”
“呃?”沙小日有些不明所以,先王都安葬近两月了,不知王为何会突然问及这个。
“本王问你话呢。”惜云声音轻轻淡淡的,却自有一种迫人的威仪。
“是……是……奴才是先王近身内侍之一,所以先王的病情奴才稍稍了解。”沙小日赶忙答道。
“沙小日,你去过华国吗?”冷不防惜云忽又天外飞来一句。
“华国?”沙小日一惊,眸光偷偷上扬,想看看王现在的神色,可半途却遇上惜云扫视而来的目光,当下心头一震,神色一乱。
“你去过华国吗?”惜云再问道。
“奴才没有去过华国,奴才十四岁进宫,一直侍于英寿宫内,平日偶得假日也只是回家看看家人,从未出过风都城门,这一点裴总管也知晓。”沙小日力持镇定,娓娓道来。
“是吗?”惜云忽笑笑,抬步走下丹阶,一步步靠近阶下跪着的沙小日,淡淡问道,“那这是什么?”
话音落时,沙小日只觉得头顶一松,然后头发散下一大络,抬首看去,只见惜云手中握着一支青玉发簪,不由心头一凉,“这是……奴才的发簪。”
“我知道这是你的发簪,只是你知道这是什么发簪吗?”惜云再笑笑,笑得温和无比,可沙小日却只觉得那笑容仿佛是透过千年冰峰传来,带着沁人心骨的寒意。
“这……这就是一支普通的青玉簪,是……是奴才上次出宫时在集市上买得的。”沙小日垂首答道,手却不由自主的微微抓紧。
“裴总管知道这是什么发簪吗?”惜云又问向一旁的裴求。
“那是……昆山青玉簪吧?”裴求看一眼发簪,有些不确定的答道。
“是这样的吗?沙小日。”惜云手微微抬起,让那支玉簪立于阳光之下,剎时,那一支玉簪在阳光之下便如一泓缓缓流动的青水,青碧一片,令人视之如饮甘露,身心一阵清凉。
“是……是……”沙小日也看着了阳光下的那一泓青水,脸色一片灰白。
惜云垂眸瞥一眼沙小日,似有些遗憾道,“看来你们眼光都不太准,若我没看错,这一支青玉簪乃以华国境内桑山独产的青泓玉所制,这可是相当相当名贵之物哦。”
“是……是吗……还……还是王有眼光……这……这样看来……奴才……奴才……”沙小日语气有些不稳,断断续续的竟是说不完整。
“这青泓玉出世极少,所制之物万金难买,记得仁已十二年,华王曾下令‘桑山青泓玉非王命不得开采,非王室之人不得佩此青泓玉’而集所有出世之青泓玉于王宫,华国民间不敢再采再藏此玉,即算是我们风王室也只存一株青泓玉所雕凤尾竹,可是……你怎么会买得到这一支青泓玉簪呢?华国也买不到的东西你竟在风国买到了?你一月的俸禄有多少呢?好象只有二银叶吧?”惜云手垂下,摊在沙小日面前,掌心的青玉簪此刻不再清凉如水,而是散发着从地狱传来的寒煞之气。
“奴才……奴才……”这大热天里,沙小日却全身颤栗,哆哆嗦嗦说不完整一句话,偏偏衣衫背部却是湿了一大片。
“这青玉簪真是你买的?还是有人送你的呢?”惜云淡淡的问道,面色静然看不出丝毫愠色。
“不……不是……是……是……”
“不是什么?又是什么呢?”惜云脸上甚至浮起一丝浅笑,只是双眸目光如针。
“是……是……华王派人送给奴才的。”沙小日扑通趴在地上,“王,奴才该死,奴才不该接受华王之物,奴才不该替他……不该……奴才……”
“沙小日,你是风国人还是华国人?”惜云却未有丝毫惊诧之意,反而打断他问道。
“奴才是风国人。”
“那你的父母是风国人还是华国人?”
“他们都是风国人。”
“哦?那你的祖父母又或你祖上可有人是华国人?”
“奴才……奴才世代都是风国人。”沙小日闭上眼匍匐在地上,一种灭亡的感觉从头而来,这一刻他忽清醒了,他再也没有机会了。
“原来都是风国人呀。”惜云淡淡的点头,目光移向一直静候着的裴求。
“王,您要如何处置?”裴求上前一步请示。
“忘宗弃国者,斩!”惜云的声音忽冷如冰窖寒风,在场之人皆是全身一颤。
而地上的沙小日却已摊成一滩烂泥,晕死过去了。
远远的,一名内侍急急跑来。
“王,宫外有一自称是您的厨师的人求见。”内侍上气不接下气的道,可一至跟前却只觉得此处气氛十分冷肃令人打颤,不由赶紧收敛气息。
“哦?”惜云略一偏首,然后微微一笑,剎时肃冷的气息全褪去,昱升宫前又恢复七月高温,“快请他进来。”
“是。”内侍急忙退去。
而裴求看一眼摊在地上的沙小日,小声的问道:“王,他……”
“即刻拖下去,斩!”惜云的声音冷厉无情,眸光如冰剑扫一眼沙小日,“传本王诏命,有如是者,一律斩无赦!”
“是!”裴求躬身领命,然后挥挥手,命两名内侍驾走地上的沙小日。
而远处的宫门前,一个瘦长的青影正缓缓走来,看着那越来越近的身影,那渐渐清晰的五官,裴求有些好奇,这人竟能让王褪去那一身冷肃之气,笑得那样的温暖。
一眼看去,比起兰息公子那无双的俊逸雍容,这只是一个十分平淡普通的人,扎在人堆里便找不出来的,可转首之间又似觉不对,再看第二眼,却觉得这平凡的五官蕴着一种常人未有的灵气,令人过目难忘。
“拜见风王。”那青衣人虽语气恭敬,但却只是微微躬身,并未行大礼。
“久微,你终于来了。”
在裴求隐觉这人礼节稍欠时,却见王正微笑的看着那人,目光清澈,语气温和,仿佛等这人等很久了一般。
“是的,我来了。”
久微抬首看向高高丹阶上的风夕不,那不是风夕,虽依然是一袭白衣,但那直披的长发已挽成雅逸的流云髻,即算是那一袭素衣也有变化,那袖口的龙纹,裙摆的凤羽,腰际的九孔玲珑玉带……更甚至那脸上优雅的微笑,那眉宇间的清华气度,那清冷自律的目光,那静立的高贵仪态……这些都不是那个简单任性的白风夕会有的,这是风王风国的女王惜云。
心头似有些失落,仿佛有什么从他眼前消失,可是……这不就是他一直期盼的吗?他不就是盼着这一天吗?
“裴总管。”惜云转头唤道。
“奴才在。”裴求躬身应道。
“请安置久微先生住霜痕宫,他以后即为本王御厨,他只待于本王一人,宫内任何人不得擅使且不敬于他!”惜云的声音淡而清。
“是!”裴求答道。
惜云吩咐完即转首看向久微,“久微,你远道而来,今日便先休息吧。”
“多谢风王。”久微再微微躬身道谢。
光阴荏苒,荷败菊开,夏尽秋来。
昱升宫乃风王日常批阅奏折、处理政事之处,所以此宫不似紫英殿轩昂大气,也不似含露殿的小巧精致,它既有英寿宫所有的端庄持重,也有青萝宫独有的开阔闲适。
放开手中折子,微微揉揉眉心,侧首看向窗外,一丛白菊正怒放。
朝局已稳,新选的官吏也各自进入状态,这两月来,各地呈上的折子也少有让人忧心之事,似乎一切都渐入佳境……可是……这种平静能维持多久呢?当那种局势展开之时,她唯一能做的便是保有风国的安定,免风国的百姓受战火之苦,这是她作为风国的王的责任,而她……也仅能保风国百姓!唉……不自觉的心头便一叹。
忽然,一种极微的声响传来,那仿佛是一片落叶舞在风中,细微得人耳几不能察。
“什么人?”惜云淡淡的开口问道,目光注视着窗口,长袖垂下,白绫已握于手中。
一抹极淡的黑影从窗口轻飘飘的飞入,有如一缕轻烟绕入室中,无声的落在地毯上。
“暗魅,拜见风王。”那抹黑影是模糊不清的,让你看不清他面貌如何,体形是高是矮是胖是瘦,只是大略的可知,他是跪着的,正垂首向风王行礼,唯一清晰的是他的声音,却是听过后你想不起他的声音是什么样的。
“暗魅?”惜云的眼光落在那一团模糊的黑影上,即算是这种大白天,即算是以她之修为,却也无法将那团黑影看个透彻,“你是兰暗使者?”
“是。”暗魅答道,“奉公子之命,送信与风王。”
话落之时,一股清淡的兰香便在室中散开,一朵墨兰从黑影中飞出,直往惜云飞去。惜云松开握绫之手,摊于半空中,那一朵墨兰便轻轻的落在她的掌心,微微吹一口气,墨兰慢慢舒展,慢慢散开,然后一张薄如蝉翼似的白纸从墨兰中露出。
惜云拈起信,只一眼便将信看完,玉脸微微一红,似饮琼酒,醉颜如霜叶,但也只是一瞬间之事,转眼即褪去了那一层似略带羞意的红晕,面如雪玉,既白且冷,眼眸深幽如海,又清澈如溪,却无法从中看出任何情绪。
“公子说,风王阅信必将深思才复,所以暗魅明日再来。”暗魅的声音无波的在室中响起。
惜云眸光扫过,看着跪于地上的那一团暗影,忽然微微绽颜一笑,只是笑中却未有任何欢欣之意,“那么明日的这个时候,你再来吧。”
“是,暗魅告辞。”黑影又轻轻的从窗口飘出。
眸光落回手中那封信,一瞬间,一抹略带悲凉的笑浮上她的脸,眸光投向窗外,秋高气爽,秋菊烂漫,却无法让心头微微开展,无法让心稍稍暖和一下,长长叹息,那样的无奈而忧伤,真的要走这一步吗?可是……那确实……
门口传来轻轻的叩门声,然后门被轻轻推开,一股菊花的清香便漫延开来,移目看去,只见久微手托一雪玉瓷盘走了进来。
“看折子累了吧?我给你做了菊花清粥,可以提神醒恼。”久微将粥碗放在桌上,看一眼惜云,意外这个自为王后即神思不露的人此时眼中竟闪着一抹悲凉,不由问道,“怎么啦?”
惜云却只是笑笑,端起粥碗,闻一闻那菊花的清香,心神不由一清。
“喝粥吧,我特意煮得清一点。”久微也不再多问,自动递上玉勺。
“嗯。”惜云接过,轻轻拌两下,然后舀一勺入口,“嗯……好喝,又清又凉,香绕唇齿,我还要!”一碗清粥三下两下便被她喝完了,完后抬首看着久微,原本微敛的眉头此时已展开,那眸中此时只有馋意,其意很明显,还要喝下一碗。
“没了。”谁知久微却摊摊手,“我只煮了一碗。”
“再煮。”惜云微微祈求道。
“不行。”久微却一摆手,看着惜云,似乎只有贪吃这一点,才能让眼前之人与昔日那个白风夕划上等号,“你知道我的规矩,一种东西我从来只煮一次。”
“我例外!”说得理所当然得近乎无赖。
“你例外?”久微眉头一扬,然后微微一笑,抬手指向惜云犹是微蹙的眉心,“那么告诉我这个,因为我也例外。”
惜云闻言勾唇一笑,放开粥碗,眸光扫向桌上的那朵墨兰,片刻后才道:“久微,你知道要让两个国家融为一体,最好的方法是什么吗?”
“嗯?让两个国家融为一体?”久微闻言眉峰微敛,然后道,“结盟?”
惜云笑笑摇头,“换一个说法,让两个人融为一体,你知道是什么方法吗?”
久微闻言不由瞪目,似隐约猜到却又似不想相信。
“夫妻。”惜云却自答,起身拈起那朵墨兰,摊在久微面前,“夫妻一体,而让两个国家完全融为一体,不分彼此,那最简单也最好的办法便是两国的王结为夫妻!”
“这就是你不开心的原因?”久微看着惜云,没有漏过她说到夫妻时眸中那一丝茫然。
“不开心?”惜云又是一笑,笑意却未达眼眸即断,指尖拨弄着墨兰,淡淡的道,“其实我早就料想过,只是没想到他真会如此,我以为……他总还会保留一点点的,我们最后的……可惜他还是走这一步了。”
“那你决定如何?”久微双眉蹙在一堆,似极不赞同。
“我吗……”惜云走至窗前,看看手心的墨兰,然后伸出手,轻轻一吹,那一朵墨兰便飞出窗口,飘向空中,“我当然是要答应他。”话说出了,可神情却是那样的无奈而悲哀,目光依依追着那朵墨兰,仿佛是亲手拋出了什么重要之物,那样的不舍而绝然!
“你真的要嫁给他?”久微走至她身边,扳过她的身子,“夕儿,不能答应,十年情谊……并不止这些的,若答应了他,你们之间便算走至尽头!那样……那样你们都会终生憾恨的!”
“久微……”惜云拍拍久微的手,摇摇头,微笑,笑得云淡风清,却也笑得空然无绪,“或许这是天定,从相遇之初便已注定,这么多年……还不够吗?可是我们总是无法靠近……靠得最近时也隔着一层……他无法,我也无法!”
“一定要如此吗?”久微放开手,似有些不忍却又无能为力。
“时局的发展已如此。”惜云依然笑着,却笑得那样的荒凉,目光穿过那丛丛白菊,“况且这真是一个好办法啊……王是一国的象征,是国之民心所向,两国的王结为夫妻,那两国也就可以理所当然的、毫无间隔的合为一国,这样……才能真正凝聚两国之力,然后……”
“可是……”久微忧心的看着惜云,那双蕴藏着灵气的眼眸仿佛可穿越时光看透日后的种种,“你呢?为着这个天下,你这一生便要如此吗?你和他真的只能如此吗?”
“我和他……”惜云那一刻是茫然的,眸光空蒙的仿佛落向遥远的时空,看着那久远的故事,“十年相交,竟让我们走至如今这种地步,我也不想……可是我和他都没法。”
“若我只是白风夕,当日在高山峰上我便拖着那人一起走,管他什么天下,管他什么霸图……管他是丰息还是兰息,管他到底有多少九曲肠沟……我只做我纵情任性的风夕,拖着那红尘知己笑傲山林,踏遍那五湖烟霞……可是……我还是风国的惜云!”惜云淡淡的、怅怅的看着窗外,“我一生最重要的部分还是风国的惜云!人一生,并不只是为着理想、为着情感,更多的还是责任与义务!”眸光转向久微,“你不同样如此吗?”
久微哑然,良久后深深叹一口气,“我每天都会为你做好吃的,定会让你健康、长命百岁!”
二十九、王道之远
仁已十七年九月中旬,风王惜云开始了对风国各城的巡视,此次巡视,除应有的仪仗、内侍、宫女,随行的大臣只有太宰冯京、太律周际、禁卫统领谢素、风云大将齐恕,再加五百名侍卫,比之前风王出行之时那上万之众,这实可说是“轻车简从”了。
闻说女王出巡,风国百姓皆翘首以待,他们想亲眼看一看那才名扬六国、那武卫国护边十余年的女王,他们想亲自向他们年轻而英明的女王表示他们的忠心与敬爱。
篆城,这是女王出巡的第一站。
当那车驾远远而来时,夹道相迎的数万百姓不约而同的屏息止语,静待他们的王的来到。
近了,由八匹纯黑骏马拉着的王车终于近了,紫金为顶,白玉为壁,丝幔飞舞,珠帘环绕,隐隐约约可见车中端坐一人,虽未能看清容颜,但那端庄高雅的仪态已让人心生敬慕。
或因路旁百姓太多,王车只是缓缓而行,侍卫前后拥护。
“王!”
“王!”
“王!”
“王!”
……
不知是谁开口高唤一声,剎时便有许许多多的声音跟随,一致高唤着他们的王,虽未曾言明,可那心愿是相同的,只希望车中的王能露出玉容,让他们见这一生才得一次的一眼。
终于,那密如雨织的珠帘被一双素白如玉的纤手勾起,露出座中端姿静仪的女王,那样的高贵,那样的美丽,又是那样的可亲……那清灵俊秀的脸上绽着淡雅而又明灿的微笑,轻轻的向道两旁的百姓点头致意,那一双明眸柔和的看着每一个人,被她眸光所射,那一刻,所有的人都觉得王是在向他问候,在问候他呢!
“女王万岁!女王万岁!女王万岁!”
那震天的欢呼声猛然齐齐响起,直入云霄,久久不绝,而地上,万民倾倒,匍匐于地,向他们的王致以最高的敬意。
“你并非如此招摇之人,何以这次出巡却如此声势浩大?”在篆城城楼上,久微曾如此问道。
“你觉风国百姓对我如何?”惜云闻言只是微微一笑,目光俯视着城下万千臣民。
“敬、爱、从!”久微以这些天所见所闻总结道。
“这就是我所要的。”惜云伸出手,遥遥挥向城下的臣民,剎时欢呼声起,“我要的便是万众一心!”
“收服所有的人心……”久微目光从城下那些百姓身上移至惜云身上,看着眼前这既有王者的高贵雍容、又不失女子所有的清艳娇美,忽然间明白了她此举,“以你之名、以你之能、以你之容……他们如何能抗拒!你这样做……是在作准备吗?”
“那一天很快就要开始了,我要他们拥我,我才能护得他们!”
相较于百姓的热切欢喜,各城的官员们却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他们不知道,这个“体弱多病”一直“休养”于浅碧山的女王,何以才登王位,对国情、政事却是那样的熟悉了解。
各城的官员对自己管辖之地的地理、人事、百业都不敢说全部清楚,若翻文献或可知道个大概,可这位女王却是张口就来,这一地山河地势、人口户数、财政收支等等,她都能说得一件不差。
而对各地官员的政绩,她同样知道得一清二楚,当女王高坐堂上,点检一城大小事,点评官员功过时,总会有人愿肝脑涂地,而有人却汗流浃背。他们不明白,有些他们都忘记的事,女王如何能知晓的,有些他们都忘记的人,女王却能将之生平详细道来。
于是,女王一路巡视过去,各城便会有升、罢之官员,便有陈腐之制废除,革新之举执行。而同样的,对于女王的每一举措,各城之百姓总是拍手称赞,他们想不到,深居宫中的女王,竟似长有千里明眼,所有的贪官污吏、所有的豪强地霸她竟然全部知晓?!而且毫无保留的站在百姓这一边,为他们伸冤、为他们除害,竟是这样的睿智、明理、公正!所做的每一事都让人心服口服,决无二议!
至十二月中,女王终于结束巡视,带回风国所有百姓的衷心爱戴回到风都。
“明明出太阳嘛,怎么还这么冷?!”
昱升宫前,久微提着食盒,抬首看着高空上挂着的太阳,喃喃抱怨着,一边将食盒抱在怀中,用袖捂着,免得冻冷了。
“这些都是些什么?”推开书房门,即看到惜云正对着桌上一堆的东西发呆。
“久微。”惜云抬首看一眼久微,浅浅一笑,眸光落回桌上,“这些都是些很珍贵的东西。”
“哦?”久微将食盒放在桌上,眸光扫向桌上那些东西,却并非什么贵重之物,那些或铜或铁、或木或帛,或铸或雕、或画或写,各种奇特的形状、图案的林林总总铺满一桌,可比起宫中随处可见的金玉珍玩,这些真只是些破铜烂铁。
“这些都是江湖朋友送给白风夕的。”惜云伸手拈起一面铜牌,那上面刻着一枚长牙,“这面铜牙牌是当年我救了戚家三少时,他们家主送给我的。”
“传说中永远长不大、永远不会老的鬼灵戚三少?那可是戚家最重要的宝贝!”久微手缩入袖中,然后隔着厚厚的衣袖接过那片铜牌,“他们家的东西都是鬼气森森的,常人可碰不得。嗯?这可是家主长牙,有此牙牌,阴阳戚家唯你是从,难得!”
“戚家人虽然都很冷,但他们却最知恩重诺。”惜云淡淡的道。
“哟……太冷了,还给你。”久微手一抖,赶忙将铜牙牌还给惜云,“他们家不但人冷,所有出自他们家的东西也冷!就好比这铜牙,比这十二月天的冰还要冷!”
“有这么夸张吗?”惜云好笑的看着久微不断摩擦着双手的动作。
“我可不比你,有内功护体。”久微看看惜云身上轻便的衣衫,再看看自己臃肿的一身,“早知道我也应该习武才是,也可免受酷暑严寒之苦。”
“呵……”惜云轻轻一笑,“你以为习武很轻松呀。”
“我知道不轻松。”久微点点头,一边将食盒中的热气腾腾的面条端出,“所以我才没学嘛,还是做饭比较轻松,快过来吃,否则等会就冷了。”
“今天就只有面条吃吗?”惜云坐过去。
“这面条可费我不少时间。”久微在惜云对面坐下,把玩着桌上那些东西,“你先尝尝看。”
“嗯……好香好滑!”惜云才吃得一口就不由赞道,“这汤似乎是骨汤,但比骨汤更香浓,你用什么做的?”
“这汤嘛,应该叫骨髓汤,我用小排骨饨了三个时辰,才得这一碗汤,再加入少许燕窝、香菇沫一煮,味道就差不多了,可惜现在是冬天,若是夏季,用莲藕饨排骨做面烫,那会更香甜。”久微一边翻着桌上的东西,“西州易家的铁飞燕、桃落大侠南昭的木桃花、梅花女侠梅心雨的梅花雨、四方书生宇方言的天书令……这些看起来一文不值的东西可是倾城难得……你拿这些出来干么?”
惜云咽下最后一口汤,然后才推开碗,托腮于桌,看着桌上那些信物,“因为我需要用到它们。”
久微闻言把玩着信物的手不由一顿,眸光盯住惜云,片刻后才开口道:“难道你想让他们助你们夺天下?以他们在武林的威望,确实可为你召集不少能人!”
“不。”惜云却摇摇头,伸手拈起那朵木桃花,“那个战场我不会拖下他们的,只是……你也看到了,自我继位起,便罢黜不少旧臣,起用那些原是一文不名的新臣,那些人岂甘心服,自是心生怨恨!”
“你想以武制他们?”久微捡起那支铁飞燕,摸着那尖尖的燕喙问道。
“我倒不怕他们对我心怀怨恨。”惜云手一挥,那朵木桃花便直射而去,叮的一声便稳稳嵌入窗棱上,“但现今局势,不知哪一天,我即要出征……那些小人却是防不胜防的!”
“你是担心你走后,他们会趁机捣乱?”久微目光扫着桌上那些信物,似在找投眼的。
“我铲除了那么多毒瘤,便是要在我出征时,风国要太太平平,让我无后顾之忧,而且那才展开的新局面,我也不容许人来破坏!”惜云手一扬,袖中白绫飞出,直击在窗棱上,窗棱中的那朵木桃花便弹出,直飞而回,她手一张,那木桃花便稳稳落在掌心,“所以我得叫人看住他们,绝不允许他们妄为乱我风国!”
“那些人,我不便派人看住,而且即算派有宫中侍卫,他们也不定是那些狡诈之徒的对手,反而是这些武林高手,以他们之能,不必出面即可暗中监控一切,若有妄动之人,由他们下手,那必也是干凈利落!”惜云手一挽,白绫飞回袖中,利索得如她此刻的神情语气。
久微看着她,久久的带着研判的目光看着她,半晌后才叹息道:“夕儿,其实你是一个很合格的王!”
惜云闻言看一眼久微,然后移眸手心的那朵木桃花,淡淡的笑道:“很有心计、手段是吗?”
久微无语,片刻后才道:“说来这十年江湖生涯,让你所获非浅,不但熟知各国地理人情,更让你侠名远播,结交一大堆的豪杰高人,他日你举旗之时,必有许多的人追随。”
“久微,你不高兴呢。”惜云看着久微的双眸,然后垂眸看着桌上那一堆的信物,轻轻一笑,却有几分无奈,“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以后将要继承王位,我会是风国的王,因为哥哥……我五岁时就对哥哥说过,以后由我来当王,让哥哥一辈子都可以画画、唱歌……所以如何才能做一个合格的王,我自小就学着呢,之于王道,我一点也不陌生,所有的手段我都可以运用得灵活自如!只是……”话至最后却又咽了,指尖无意识的拨弄着桌面的东西。
听得这样的话,看着她那一脸似毫不在意的笑,久微忽觉得心头沉沉的、酸酸的,不由自主的站起身,不自觉的便将惜云揽在怀中,“夕儿,以你之能,你是一个合格的王,但以你之心性,你却不适合当一国之王!”
惜云抱着久微的手臂,眷恋的将头枕在上面,这一刻,松开所有的束缚,放开所有的负担,闭目安然的依在久微的怀中,“久微,你不会像写月哥哥那样离我而去吧?”
“不会的。”久微怜爱的拍拍惜云的脑袋,目光悠长的看着那一桌的信物,“我不是答应了要做你的厨师吗?你在一天,我便给你做一天饭。”
闻言,惜云勾唇绽起一抹浅浅的、却是真心开怀的笑容,“那你的落日楼呢?”
“送人了。”久微淡淡的笑道。
“好大方啊。”惜云笑道,忽又似想起什么,她抬首看着久微,“我记得以前你曾说过你收留了一位叫凤栖梧的歌者?”
“是的,难得的才色兼具的佳人。”久微也放开手,问道,“你为何突然问起?”
“她是不是那个凤家的人?”惜云盯住久微。
久微一愣,然后才颔首道:“是的。”
“果然!”惜云猛然站起身来,一掌拍下,即要拍在桌上时,看到那满桌的信物,又醒悟似的收回力道,但掌落在桌上时,那些个信物便全跳了起来,有些还落在地上,“那只黑狐狸!”
“用得着这般激动吗?”久微看着她摇摇头,弯腰捡起那些掉落在地上的信物。
“那只黑狐狸,不管做什么,他绝对是……哼……那家伙他总是无利不为!”惜云咬着牙道,目光利如冰剑一般盯在空中,仿佛是要刺中那个让她切齿之人。
久微抬首有些好笑又有些玩味的看着她,“他并不在这里,你就算骂得再凶、眼光射得再利,他也无关痛痒的。”
“唉!”惜云颓然坐回椅中,有些惋惜的叹一口气,“可惜那个凤美人了,她对他却是情深意重!真是……那样清透的一个女子……他岂配那一份真心!”
“那也是他们的事,与你何干?”久微却不痛不痒的道。
惜云却似未闻,静坐良久,忽然抬首看住久微道:“久微,不论王道有多深,我永远也不对你使心机手段!。”
“我知道。”久微淡淡一笑道。
“而且我会实现你的愿望的。”惜云再道,起身走至窗前,推开窗,一股冷气袭进,让久微不由打了个冷颤。
“我会实现你的愿望的,我以我们风王族起誓!”
仁已十八年二月十四日,丰国国主特派王弟寻安侯出使风国,以当年第一代丰王大婚之时始帝所赐之“血玉墨兰”为礼,为世子兰息向风国女王惜云求婚。
二月十六日,风王惜云允婚,并以当年第一代风王大婚之时始帝所赐之“白璧雪凤”为回礼。
在东朝,男女婚配必要经过意约、亲约、礼约、和约、书约之五礼,而在书约之时,双方共定婚期,然后至婚期举行婚礼,一段姻缘便算成功。
意约,乃婚说。
亲约,乃男、女方先后遣人(臣)至对方家提婚。
礼约,乃两家赠以对方婚定信物。
和约,乃男、女方择地相见,共谱琴瑟和曲,以定白首之约。
书约,乃男、女方在长辈、亲友(皇、王室还得在臣民)见证之下以书为誓,共许婚盟,同定婚日。
风、丰两国议定,和约之仪定在丰国丰都,四月兰开之时。
三月末时,他国或已春暖花开,春光融融,但地处西边的丰国,气温犹是有些干冷。
才甫踏入兰陵宫,迎面而来的便是阵阵幽香。爬过那百级丹阶,绕过那九曲回廊,再渡过那兰瓣汉玉桥,前面已依稀可望猗兰院。
吸吸鼻,一缕兰香便如烟入喉,沁得心脾一阵清爽。这兰陵宫的兰花总不同于别处,那兰香总是那样的清那样的淡,若有似无绕在鼻尖,总让你无法确切那一缕香的味道,就如它的主人兰息公子,临风自立,雅逸无双,可你却无法看出那雍雅之后还有些什么,心神已全为他外之风仪所慑。
任穿雨目光扫过那一盆盆兰花,暗自想,不知这天下还有什么地方的兰花可比这兰陵宫的,这里一年四季都可看到兰花,每一季都会不一样,花形不一样,花色不一样,便是那花香也不一样。
他老是纳闷,这些兰花是怎么种成的,冬日也能看到兰花,那实是奇迹,可是奇迹用在他们公子身上,那便也平常了。听说公子出生之时,便举国兰开,整个王宫都笼在一片香馨之中。找个时间要好好问问公子,或许这一点又可大做文章呢。
走至猗兰院前,侍立的宫人为他推开门,踏入门内,那又是另一个世界。
那可沁心涤肺的清香仿如一层雅洁的轻纱披上你的身,让你一剎那间觉得自己是那样的高洁无瑕,任穿雨又如往一般微微叹息,每次一进这门,他就觉得似乎满身的污垢都为这兰气所洗,让他觉得自己似乎又是个干凈的好人了,可是他不是好人,很久以前他就告诉过自己,才不要做那悲苦虚伪的正人君子,他宁做那自私自利的却快活的小人。
放眼所视,那是花海,白如雪的兰花枝枝朵朵,丛丛簇簇,望不到边际,那洁白的花海中拥着一个长衣如墨的年轻公子,容若美玉,眸如点漆,丰神俊秀,几疑花中仙人,却褪去仙人的那一份缥缈,多一份高贵雍容,如王侯立于云端。
“公子。”任穿雨恭恭敬敬的行一个礼。
“嗯。”兰息依然垂首在拨弄着一枝雪兰,神情专注,仿如那是他精心呵护的爱人,那样的温柔而小心翼翼。
任穿雨目光顺着他的指尖移动,他手中的那株雪兰还只是一个花骨朵儿,外围却疏疏的展三两片花瓣,而兰息正在扶正它的枝,梳理它的叶,在那双修长白凈的手中,那株雪兰不到片刻便一扫委靡,亭亭玉立。
“事情如何?”正当任穿雨出神的望着公子的动作时,兰息却忽然开口了。
“呃?喔……一切都已准备好。”任穿雨回过神答道。
“是吗。”兰息淡淡应道,放开手中雪兰,抬首扫一眼眼前站着的人,“所有的吗?”
“是的。”任穿雨垂首,“小人已照公子吩咐,此次必能圆满!”舌音重重落在“圆满”两字之上。
“那就好。”兰息淡淡一笑道,移步花中,“穿云那边如何?”
“迎接风王的一切礼仪他也已准备妥当。”任穿雨跟在他身后答道。
“嗯。”兰息目光巡视着所有的花儿,漫不经心的道,“这些雪兰花期一月,时间刚刚好。”
“公子大婚之时,定是普国兰开,香飘九霄!”任穿雨抬首看着他的主人,目中有着恭敬,也有着一丝仿佛是某种计划达成的笑意,“因为公子是兰之国独一无二的主人!”
“是吗?”兰息闻言淡淡的一笑,脚步忽停住,身前是一密密围着丝幔、约一米高、形似宝塔的东西,看着良久,然后道,“穿雨,你定未见过这株兰花吧?”
那言语间依稀有几分得意,几分欢喜。
“嗯?”任穿雨闻言不由有些好奇,想这猗兰院他可是常客,几乎公子每培养出的一种新兰,他可说是第一个见到了,对于兰花,他这个本是一窍不通的人现在可以如数家珍一般一气给你道出上百品种,还能有什么是他没见过的?
但见兰息轻轻揭开那一层丝幔,丝幔之下竟是一水晶塔,可更叫任穿雨惊奇的却是塔下之花。
“果然……快要开花了。”兰息语气轻柔,似怕惊动了塔中的花儿,“你看我这株‘兰因璧月’如何?”
任穿雨有些惊呆的看着那水晶塔,塔中长着的是一株兰花,确切的说是是一株含苞待放的兰花,可是最最叫人惊奇的却是───那株兰花是并蒂长着两个花苞,更甚至那还是一黑一白!并蒂双花虽是少有,但双花异色却更为罕见!那花虽还未放,但那花瓣已依稀可辨,竟似一弯弯新月,阳光之下,发着一种晶玉似的光泽。
“这‘兰因璧月’我试种了八年,总算给我种出一株来。”兰息揭开塔顶,指尖轻轻触着那白玉似的花朵儿,回首一笑道,“她可说视遍天下奇景异事,但我这株‘兰因璧月’肯定能让她惊奇不已!”
那一笑却比这并蒂兰花更让任穿雨心惊!兰因?璧月?任穿雨眸光无息的扫过那一株兰花,落向兰息额际那一弯墨月,心头忽生出一种警戒之心!
“这‘兰因璧月’确是世所罕见。”任穿雨的声音恭谨而清晰,“只不过听说那苍茫山顶长有一种苍碧兰,想来定是妙绝天下!”
“苍碧兰?”兰息看一眼任穿雨,唇角勾起一丝了然的淡笑,眸光落回兰花之上,“光听其名已是不俗,总有一天,我们会见到的。”
抬步往院外走去,风吹花伏,仿如欢送,回首看一眼那雪舞似的花海,淡淡的道:“那一天让兰暗使者助你一臂之力,不要让那些人……弄脏了我的花。”
“是!”任穿雨垂首,心头忽然一松,公子还是那个公子!
同样的时刻,风国昱升宫东书房中,惜云端坐于王座上,静静的看着面前站立的两名大臣,太宰冯京、禁卫统领谢素。
“冯大人,谢将军。”安静的书房中终于响起惜云清亮而沉稳的声音。
“老臣在!”冯京、谢素齐齐躬身应道。
“本王不日即要启程前往丰国,所以国中大小事便要拜托你两位了。”惜云站起身道。
“这都臣等份内之事,臣等必鞠躬尽瘁,不敢懈怠!”冯京、谢素齐齐跪地示忠。
“两位请起。”惜云走近扶起地上的两名老臣,“冯大人,你乃三朝元老,国中臣民无不对您敬仰万分,所以国中政事本王便尽托与你,你可要多多费神了。”
“臣必不负王所托!”冯京恭声道。
“嗯。”惜云颔首,目光溜过这位老臣,“自去年起,凡新选拨的官员,我皆吩咐他们,若有事都可请教于你,经过这么些日子,想来你对他们之心性、能力也有个大概的了解,所以有事时吩咐他们办就是了,一来可为国培养人才,二来你也可省力不少。非本王不信大人之能,而是大人乃国之支柱,本王损失不起,这风国还得靠你来掌控大局的。”
一句话让冯京听得心头一热,拜倒于地,“请王放心,有老臣一日,风国必安!”
“有大人此言,本王就放心了。”惜云伸手挽起冯京,温和的笑道,“本王不在时,大人可不要太过操劳,得注意自己的身体,本王还希望老大人能辅佐本王一生呢。”
“谢我王关心!臣晓得!”
冯京语气激动而诚恳,这一刻,便是叫他肝脑涂地他也是心甘情愿的!他虽为三朝老臣,可前两代风王多少有些让他失望的,本以为一生也就这样庸庸度过了,谁知暮?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