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试天下第8部分阅读
且试天下 作者:rouwenwu
蛛网密织,门前的石狮一个倒在地上,一个依然把守正门,只是灰尘黄叶落了满身。
风夕走过去,衣袖一挥,挥去立着的石狮上的灰尘,足尖一点,携着韩朴飞身跃于石狮上,轻盈若||乳|燕。
石狮上的两人,衬着身后那断墙残瓦、满地黄叶,显得格外的突出,仿若是一幅发黄的、有些颓废的古画,忽然走进两个活人,想要添几分生气,却只是融进了那种似从远古走来的沉寂。
“姐姐,我们不是去买衣服吗?干么跑来这里?”韩朴等了一会儿,不见风夕解释坐在这儿的原因,只好自行发问。
“等人。”风夕斜倚在石狮上,一双长腿垂下一摇一摆。
“等谁呀?”韩朴也学她坐下,摇晃着双腿,侧首问她。
“等某个不知天高地厚敢跟踪我的人。”风夕眼微微眯起看向天空,“若是他再不现身,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风夕话音一落,一道人影落下,垂首下跪,语声恭敬,“见过风女侠!”
“我既非你娘,也非官府大人,你就不必下跪了吧?”风夕眼睨着那人,闲闲的道,“我从不喜欢跪人,也不喜欢人跪我。”
那人起身抬首看向风夕,“风女侠还记得在下吗?”
风夕看着他,然后点头,“原来是你呀,这些年好吗?”
那是一名约三十四、五的汉子,身格魁梧,浓眉大眼,本是十分的英武,但脸上有一道从鼻梁直划至右下巴的一道伤疤,让那张脸看起来丑陋而恐怖。
“风女侠还记得我?!”大汉见风夕竟还记得他,不由惊喜万分,那张丑陋的脸上浮起欢欣的笑意。
“我记性还不算太差。”风夕微微一笑,“六年前的乌云江三十八寨总寨主颜九泰,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岂会不记得。”
“姐姐,那个乌云三十八寨不是六年前被你一脚踩平了吗?”韩朴在旁听得马上插口道,想他对白风黑息的江湖事迹可是了若指掌的。
“啪!”风夕一掌拍在韩朴脑袋上,“大人说话时,小鬼闭嘴!”
“我不是小鬼,我很快就会长得比你高了!”韩朴挺了挺胸膛。
那颜九泰却是笑笑的看着他们,并不在意韩朴所讲的话。
“颜寨主,从赌场跟到现在,你有何贵干?是想报六年前的仇吗?”风夕不理韩朴问向颜九泰。
“风女侠不要误会。”颜九泰赶忙摇头,“姑娘风采依然,一进赌场便引人注目,九泰跟到这并非报仇,只是想报姑娘六年前的活命之恩!”
“九泰?”风夕侧首念头这个名字,然后一笑,“原来那个九泰赌坊是你开的,难怪被你发现。”
“是的,六年前我带着一些兄弟到了这泰城安家,我们这种强盗出身的人做不了什么文明事,只能开个赌坊、当铺、饭馆什么的,这城中凡是有九与泰字的,都是我们兄弟的。”颜九泰道。
“那也不错啊,至少是正正当当的过活。”风夕笑笑,“你这脸上的伤疤是因我留下的,你的命也是我留下的,便两相抵销,不谈报仇,也不必谈什么报恩了。”
“不!”颜九泰却摇头道,“这伤疤是我咎由自取,但这活命之恩却不得不报,否则我终身难安!”
“哦?你想怎么报恩呢?”风夕问道,眼睛闪呀闪。
韩朴看着,不由替那个颜九泰担心,只怕他这恩不好报啊。
“在下愿跟随女侠身边为奴为仆,以效犬马之劳。”颜九泰又一把跪于地上。
“哦?”风夕眼中光芒闪烁,左手托着下巴,指尖十分有节奏的轻轻点在面颊,“我本来还以为你打算送我很多的金叶、银叶、珠宝什么的,要知道我一直是很穷的,谁知道也只是这样而已啊。”
韩朴一听,心中暗叫“果然”,这风夕就是喜欢欺负人,看这韩九泰不赔光家当是送不走这尊神的。
“呃?”颜九泰一怔,但马上反应过来,从怀中掏出一面银色的令牌,“女侠凭此令可在南国任何一家九泰铺支取金银!”
“南国任何一个?”风夕更来了兴趣,笑容甚至还掺了一点蜜, “看来这几年你混得不错嘛,这整个南国都有你的铺子了。”
“还好。”颜九泰恭声答道,语气中有着难奈的兴奋与自豪,“有女侠的教侮,这些年与兄弟在南国已有了八十二家铺子。”
“噢,是不错。”风夕点点头,“你现在打算把这些铺子全送给我吗?”
此言一出,韩朴暗暗叹气,这颜九泰欠谁的情不好,干么一定要欠风夕的,看,这一下总要被吓跑了吧,有谁肯把全部家当送人的?
“可以!”谁知颜九泰却是一口应承下来,一点犹疑都未有。
“呃?”这下轮到风夕发怔了,本来以为这韩九泰大概也就包几包金银感谢她的活命之恩,这狮子开大口也不过想赶人而已,谁知……
“还请女侠答应九泰,让九泰服侍在旁!”颜九泰似乎打算长跪于地,一点起来的打算也没有。
“姐姐,你是怎么救他的?”韩朴怀疑的看着风夕,救人一命好象也没这么个人财倾囊相报的吧?
“颜九泰,你倒是个爽快人,不过这些我都不需要,刚才开玩笑的。”风夕从石狮上跳下来,扶起地上的颜九泰,“这些年你既然和兄弟创下了一份家当,那就好好守着,也好好守着你的家人,好好的过你们的日子。我独来独往的漂泊惯了,不习惯也不需要人侍候。”
“女侠,来前我就交待好兄弟们了,我走后九泰的事就由他们主持。”颜九泰站起身来热切的看着风夕,“况且九泰光棍一个,并无家室之累。六年前我就发过誓要服侍女侠一辈子,只是一直未找到女侠,今日既然遇到了,九泰当然要跟随到底!”
“老天!竟是有备而来呀!”风夕头痛的拍拍额头,然后向后挥挥手,“朴儿,下来。”
韩朴轻轻跃下,风夕牵住他,马上展开身形,快速闪过颜九泰,边跑边说:“颜九泰,你回去就是对我报恩了!”
“风女侠!等等我!”颜九泰却是不死心,拔腿就追。
大街上人来人往,风夕不好施展轻功惊吓众人,但其走路的速度依然快于常人,牵着韩朴似脚下踏轮,一路飞驰而过。但那颜九泰昔日既为三十八寨总寨主,其功夫自是了得,像这样的走法绝不可能被摆脱掉的,也是脚下健步如飞,隔着一丈距离跟在后头。
跑过九条街,转过十七个弯,跃过三十二道墙,回头看去,颜九泰依然不死心的跟在身后,风夕叹一口气,停下脚步。
“是不是我一直走你便要一直追啊?”在一条幽僻的巷子里,风夕放开韩朴,席地坐下,回头有些无奈的问向颜九泰。
“是……是的!”颜九泰可没风夕这般轻松,追这么远走这么快,实在有些气喘,“九泰说过要服侍女侠一生!”
“我怕了你了!”风夕摆摆手,看看韩朴,然后看看颜九泰,略沉思片刻,便点头道,“好吧,我让你跟着。”
“真的?那太好了!”颜九泰又一把跪于风夕身前,双手执起风夕的双手轻轻抵于额前,“从今尔后,九泰尽忠于汝!但有吩咐,万死不辞!”
仿若誓言一般话轻轻说出却沉重万分!
“你是久罗族的人?”
风夕看着他的动作忽然问道,但并未收回手,颜九泰执起她的双手,垂目轻吻,未有丝毫亵渎之意,庄严肃穆。
“对,九泰是久罗族的人。”颜九泰终于放开风夕的手。
\"久罗族?那个三百多年前被始帝灭族的神秘一族?想不到竟还有人啊。”风夕目光深究的看着颜九泰,然后手一挥,“好了,起来啦,跟在我身边可不要这么多礼节,还有不要叫什么女侠的,我可是有名有姓的。”
“是,姑娘。”颜九泰起身恭敬的道。
风夕皱皱眉但没说什么,只是偏头想了一会,才道:“颜大哥,既然你在泰城这么吃得开,那么就请给我们备一辆马车,给我这弟弟买几身衣裳吧。”
“是!”颜九泰马上应道,然后又轻轻道,“姑娘叫我九泰就行了。”
“怎么?你嫌我把你叫老了?”风夕眼一番,人马上跳起来,“你本来就比我大啊,叫你一声大哥刚好,难道还想我叫你弟弟不成?我没那么老吧?”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颜九泰马上辩解道。
“不是就好!”风夕又坐下,“颜大哥,麻烦你快点去买车好不好,顺便买些吃的,刚才这一顿跑,才吃下的饭又耗完了。”
“好,我马上就去办,姑娘请在此稍等!”颜九泰不再跟她争,马上转身办事去。
白国渭城郊外一家村店,店铺很小,不过买些包子、馒头、白粥之类,小本经营,来的顾客也就是过路的贫民百姓,那些餐鱼餐肉的富人自然是进城里去吃。
“老板,请来两个馒头,一碗白粥。”
这一日清晨,店老板才打点好一切,便有客上门。
“客倌,你先请坐,马上就来!”
老板正揭开蒸笼看包子是否熟了,雾气缭绕中看不清来客,模糊中只见一个白衣人走进了店里,在窗边的桌前落座。
“客倌,你要的馒头、白粥。”不一会儿,老板就端上热气腾腾的早点。
“多谢。”本来望着窗外的客人回首道谢。
“公子……还要其它的吗?”
白衣人回首的一瞬间,店老板只觉眼前一亮,淡薄的晨光中似有旭日升起,阴暗的陋室内剎时明灿。
“不用了,老板你忙去吧。”白衣人垂首,端起面前那碗白米粥。
“那我给公子配些其它小菜?”店老板再问道,想着是端些萝卜干、酸豆角的好,还是老婆子新做的酱头菜香,并不是想多做点生意,只是想多和这位公子说几句话。
“我看你不如和我走吧。”
正在此时,一个清朗的声音插入,屋外走进一人。
店老板忙回头,一望之下,一颗心又怦怦直跳,暗想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会有此等客人上门而来?若说刚才这白衣公子飘然不似人间所有,那么此时走进的紫衣公子便应是从金殿走下的尊贵王者,活了五十年了,也是第一次见到此等人物。
“皇朝,你来了。”白衣人看向紫衣公子,温和一笑。
“无缘,你要吃这个?”皇朝扫了一眼他面前的那两个白面馒头,有些难以苟同的摇摇头。
“你也来吃吃。”玉无缘指指他对面的位子,“燕窝鱼翅吃多了,你也应该尝尝粗茶淡饭,这些别有一番滋味的。”
皇朝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你怎么会来这里?”
“随意走走,便到了这里。”玉无缘道,回首招呼店老板,“麻烦再来两碗白粥和包子。”
“好的。”店老板答应着。
“涧,你也坐下。”玉无缘又对站在皇朝身后的萧涧道,看清楚他时不由有丝惊讶, “涧,你终于肯换衣服了呀。”
这个永远一身雪衣的人今天竟然着一身浅蓝色的长袍,淡化了他几分冷厉,衬着他如雪的肌肤,整个人有如淡蓝的水晶,冷中带着清,清中带着和,周身光华流动,让人想要亲近,却又不忍碰触。
皇朝看一眼萧涧,忽道: “我想你叫他‘雪空’,他会更高兴一些。”
“嗯?”玉无缘狐疑的看向他,虽然萧涧字雪空,但他们一直叫他涧。
“几位公子,热包子到。”店老板此时又端来了白粥包子。
皇朝挥挥手示意老板退下,看着玉无缘笑道:“因为白风夕说他适合穿如天空一般的浅蓝色衣裳,他第二天便换了装。而且白风夕还说他应该叫雪空这样的名字才对,虽然他没有说,但我改口叫他的字时,他的眉头展得更开了。”
“哦?想不到白风夕的影响竟这般大啊!真想见识一下。”玉无缘转头看萧涧萧雪空,发现他的眼睛又奇异的转为淡蓝色,“雪空这名字确实很适合你,特别适合现在这一身蓝衣的你,真的有如雪原蓝空,很美丽!”
坐在左首的萧雪空眼中的那一抹蓝更深了,眼睛转向皇朝,嘴巴动了动,却终是没有说出话来,最后只是伸筷挟起一个小笼包,一口吞下。
玉无缘看着他那模样不由也生戏谑之心,笑道:“皇国好象还没有女人生得比你更美了,你若是个女人,说不定可以与华国公主相媲。”
“玉公子,我是男人!”萧雪空吞下一个包子,看着玉无缘一字一顿道。言下之意是,男人怎么能说“很美”,更不应该与女人特别是那个号称第一美人的华公主相提并论!
“那白风夕说你眼睛很美时你怎么没反驳?”皇朝却又插口道,说完端起面前的白粥,吹一口气,然后喝下。
萧雪空看着皇朝,张了张口,却还是说不出话来,最后只是低头吃包子。
玉无缘一笑,不忍再逗他,问向皇朝,“这一趟如何?”
“很好。”皇朝只是简单的两字,然后看着他道,“一言息两国干戈,好厉害的玉公子!”
“何必添那么多无辜冤魂。”玉无缘挟起一个包子。
“世上冤魂无数,何况……到时一样会死人!”皇朝定定的看着他。
“那到时再说,现在能免则免。”玉无缘吃完一个包子,放下竹筷,抬目看着皇朝,“况且我等于代你通告天下‘玄令至尊,归于皇国’,这不是你求之不得的吗?若是南国敢假令之事侵犯皇国,你不正好名正言顺的再拿下它几城或整个吞下吗?”
“至于白、南两国相争,你这渔翁是可得利,但破破烂烂的山河,你也不想要不是吗?”玉无缘不待他说话继续道,“何妨留着,到时自己再亲自收拾吧。”
“似乎我心中所想,你总能一眼看清。”皇朝淡淡道,目光瞟向正在忙碌着的店老板。
“不要动他。”玉无缘目中光芒一闪,手按住了萧雪空刚抓在剑柄上的手,“这些话即算他听了又能怎么样,何必亲手杀无辜。”
皇朝摆摆手,似乎有些无奈的看着玉无缘,“你就是这种菩萨性格。”
玉无缘淡淡一笑,“下一步打算如何?”
“当然回去,我这一次出来的收获颇大。”皇朝言下似隐深意。
玉无缘沉吟片刻,然后道:“去华国吧。”
“华国?”皇朝看着玉无缘。
“是的,那个东朝最富的华国,那个有着东朝第一美人的华国。”玉无缘移目看向窗外。
“华国吗……”皇朝目光落在面前半碗白粥上,伸手端起,然后一气喝完,将碗搁在桌上,目中金芒灿灿,“是该时候了。”
“嗯。”玉无缘淡淡点头,“早去早好。”
“去华国也可先回去的。”皇朝站起身往外走。
玉无缘也站起身来,转头寻向老板,浅浅一笑,似感谢他的招待,然后也往外走去。
萧雪空从袖中掏出一片银叶放在桌上,跟在两人身后。
十、断魂且了
“姐姐,为什么要他跟着?”
无人的小巷内,韩朴扯着靠墙闭目休息的风夕问道。
“因为他要跟着啊。”风夕闭着眼答道。
“你才不会是这么好讲话的人。”韩朴撇撇嘴道,“你让他跟着是不是有什么目的?”
“朴儿,你听过久罗族吗?”风夕终于睁开眼睛,看着他道。
“久罗族?”韩朴想了想,摇摇头,“没听过。”
“嗯,你没听过也是情有可原的。”风夕目光落向远方,神思也似飘远,“毕竟久罗族灭族已有三百多年,而且在灭族之日就被始帝剥除族名,世人当然不知晓曾经有过一个久罗族,那个以忠贞固执而闻名于世的久罗族。”
“既然是忠贞之族,那为什么会被始帝灭族?”韩朴问道。
“他们的忠贞是对于他们第一个奉献忠心的对象,当他们立誓后,那便是死也不能改变他们的信念!”风夕叹道,“而且当年,造成久罗族的那场浩劫,其中之因也有我们风家的份。这世上久罗幸存的人已不多了吧,但他们却散落于天涯海角,终生不得重回故里,且一直到现在,久罗族依然是禁忌,在东朝是不被允许且承认的。”
“他刚才就是向你立誓吗?”韩朴想着颜九泰刚才的动作,不由咬牙。哼!他竟敢亲姐姐的手!
“是的,刚才便是他向我尽忠的誓言,‘但有吩咐,万死不辞’ 便是我叫他去死,他也会去的。”风夕颔首,脸上的神情却是悲喜莫名,“既然他六年前就打定主意要跟着我,那么今日相遇,他不达目的绝不罢休,他会一直追,追到我点头或……他死的那一天!”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风家历代都对久罗族抱有愧疚之心,一直想让他们恢复族名,只是……”风夕轻轻抚着他的脑袋,目光缥缈,仿佛落向那遥远的三百年前,带着深沉的惋叹,“他想要跟就跟吧,或许风家与久罗族人就是这般有缘,而且以后……我还有求于他呢。”
“这世上难道还有什么你办不到却要求他的?”韩朴却不信,在他心中,风夕是无所不能的。
“呵……”风夕闻言不由轻笑,有些怜爱的刮刮韩朴的俊脸,“这世上我办不到的事多……”
话未说完,猛然间,风夕敛笑,手一伸,韩朴入怀,飞掠而起,迅速倒退三丈。
只听“叮!”的一声响,他们原来站的地方已射下一支长箭,长箭深深嵌入石板地中,尾端犹自微颤,足见刚才这一箭来热之快,力道之猛!
韩朴看着那一箭,一颗心差点跳出胸膛,那一箭所射的地方正是他刚才所站之地,若慢一步,他定被长箭穿胸而过!
“什么人?”
风夕刚喝道,长箭已如雨般从巷子两旁的屋顶上射下,当下,她已无暇思及来者何人,马上将韩朴护进怀中,袖中白绫飞出,气贯绫带,绕身而飞,在周身织起一道坚实的雪墙,所有飞射而来的长箭,不是坠落于地,便是被白绫所带起的内劲一击为二!
当箭雨停下,风夕白绫一缓,冷冷哼道:“哼!没箭了是吗?”
然后放下韩朴,足尖轻点,人如白鹤冲天而起,落在左边的屋顶之上,然后直向远方消逝的那几抹黑影追去。
可就在风夕追敌而去后,右边的屋顶之上飞下四道身影,落在韩朴身前,将他围在中间,四人皆是一身黑衣,冷眉煞目。
韩朴拔出匕首,横在胸前,戒备的看着这四人,虽然十分害怕,但心头却默默念着……别怕……别怕……只是腿有些发抖,破坏了他面上力持的镇定。
当四人拔出腰际的大刀时,韩朴瞳孔收缩,面色惨白,厉声叫道:“是你们!”
就是这些人!就是这些人杀害了他的爹娘!就是这些人火烧了他的家!他不认得他们!但他认得这种刀!他记得他们拿刀的姿势!
“将药方交出来!”左边一名黑衣人冷冷道,目光如蛇一般盯住韩朴,“若非你们在赌坊那一露脸,我们还真想不到韩家竟还留下了你!本以为韩家药方已被韩老鬼带到地下了,现在我们却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哼哼!药方早被你们烧成灰了!”韩朴一声冷笑,扬起手中匕道,“我本以为我永远也找不到你们为爹娘报仇,想不到今天你们竟自动出现在我面前,真是老天有眼!”
“就凭你?”右边一名黑衣人蔑笑一声,上前一步,手中大刀一挥,直斩向韩朴,“既然你没有药方,那么就无需留你贱命!”
眼见大刀迎面而来,即将砍至肩上,韩朴忽然一躬身躲过那一刀,然后灵巧而迅速的向那名因一招失手还有些微发愣的黑衣人扑去,人未至,手一伸,削铁如泥的匕首直向那人握刀的右手刺去,唰的一下便在那人手腕上划下一道伤痕,叮的一声,那人手腕一痛,大刀落地。
这一下变故来得突然,剎时五人都有片刻的呆征。韩朴想不到会一举得手,而那人本以为定是手到擒来的,根本未将韩朴那点微末武艺放在眼里,大意轻敌以至失手受伤,而另三人本以为同伴出手足已,只是站在一旁掠阵,却未想到竟会为韩朴所伤。
“该死的小杂种!”
那名黑衣人看着流血的手腕,伤口虽不深,但伤在一名小孩子手中,实是奇耻大辱!当手左手拾起地上大刀,力运于臂,夹着劲风,直劈向韩朴,这一刀刀法老练而快捷,力道猛烈,韩朴根本无法闪避,当下他以身迎向大刀,而右手紧握匕首,直刺向那人胸口!既然无法活命,那么至少也要杀一个仇人!只是……姐姐……
将手中匕首狠狠刺入仇人胸膛,韩朴闭上眼,等待着大刀砍裂身躯的剧痛,感觉有什么温暖的液体洒在脸上,浓郁得令人作呕的腥味散开来……
只是等待了半天,却没有等到冰冷的大刀刺入身体,周围死一般的沉寂,睁开眼睛,只看到一张眼睛睁得大大的脸,然后是那高高举起,却未能落下的大刀,刀上缠着白绫。稍稍移目,看到的是另三张惊愕不已的脸。
“真不愧是我弟弟呀!”耳边听得风夕轻快的笑声。
“姐姐!”韩朴惊喜的回头,只见风夕正坐在屋檐上,晃着两条长腿,手中挥舞着白绫,神态间悠闲得不得了。
“杀了他!”
耳边听得冷喝,颈后劲风袭来!
“哼!敢在我面前杀我精心呵护的宝贝弟弟?都是活得不耐烦了呀!”
韩朴只觉得身子一轻,腾空而起,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已站在屋顶之上。
眼前白影一闪,已不见风夕人影,往屋下看去,只见一团白光卷着三名黑衣人,黑衣人手中大刀刀光闪烁,招招凌厉,但每每全力砍向那团白光时,却都如砍在一泓流动的水上,丝毫砍不到什么,刀反被水带动,随波逐流,而那团白光也越收越紧,黑衣人招式已无法施展开来,不到片刻,三人已是气喘吁吁。
“不过这幺点本事竟敢在我面前放言杀人!给我放下罢!”
才听得风夕的冷笑声,叮!叮!叮!响起大刀坠落在地上的声音,白光已收,风夕轻松的站在中间,而那三名黑衣人却一动也不动站着,看来已被风夕制住。
“朴儿,你可以下来了。”风夕回头招招手。
韩朴马上跳下来,一把捡起地上的大刀,就往黑衣人砍去。
“朴儿……”耳边听得风夕拖长尾音的叫唤,手中大刀已被她捉住,回转头嘶声叫道:“就是他们!就是他们杀了我全家!”
“我知道。”风夕左手随意挥挥,右手微一使力,大刀便到了她手中,“我还有话要问他们嘛。”
“几位黑衣大哥。”风夕笑眯眯的向几人打招呼,还一边拱手,“能不能请教一下,你们为什么一定要得到韩家的药方,按说韩家那么多藏药全给你们刮走,凭你们的武艺,足够你们用到死啦。”
三名黑衣人并不理会她的问话,虽被点住|岤道不能动弹,但一双眼睛却死死盯着她,他们三人虽不能说是顶尖高手,但身手皆是一流,可三人联手都败在这个女人手中,她到底是谁?
“三位大哥……”风夕的声音又拖得长长的,笑容更加灿烂,“再不说话,可别怪我割你们的舌头了!”唉,也不想想割了人家舌头,人家还如何说话。
“你是何人?”其中一名黑衣人开口问道。
“你不知道我是谁?”风夕怪叫一声,然后满脸的委屈状,“朴儿,他们竟然不知道我是谁啊!不都说我形象特别,让人印象深刻吗?怎么这几人就不知道我是谁?”
“哼!我来告诉你们她是谁!”韩朴又捡起地上一柄大刀,走到一名黑衣人面前,刀尖比着黑衣人的额头,“姐姐,我在这上面画个和你额头上一模一样的月牙好不好?”
“不好。”风夕却摇头,“姑娘我戴着这枚弯月可就叫‘素衣雪月、风华绝世’,他们可就差远了!连东施效颦都称不上!”
听得他们的对话,三名黑衣人都看向风夕额际,看到那枚雪玉弯月,三人心头一阵紧缩,都冒出一个恐惧的想法,“你是白风夕?”
“嘻,原来你们知道我是谁呀。”风夕闻言笑得明媚灿烂,和蔼可亲,手中白绫却在空中舞着,仿佛随时将缠上三人颈脖,“那你们也应该知道我白风夕是很好的大好人,所以只要三位断魂门的大哥将你们背后那个人告诉我,我就让你们走。”
三人闻言脸上反而露出恐慌的神情,看着这样清美的笑容却是毛骨悚然,五年前白风黑息灭掉断魂门的事,他们那时虽未入门,但都曾听门中前辈说过,记得那些号称煞星的前辈提起时脸上那种恐惧的神情,并告诫他们:遇上阎罗王也比遇上白风黑息好!
咕咚!咕咚!咕咚!三人皆口流黑血倒地身亡。
“他们……他们自尽了!”韩朴惊恐的看着地上三具尸体。
“我知道,他们既不能逃,又不能说,当然只能死!”风夕冷冷的看着地上的尸体,收起白绫,拍拍手,“自尽也好,免得弄脏我的手!断魂门的人……哼!便是死一万次也不足以抵其罪!”
韩朴扔下手中的刀,有些恶心的看着。他当然知道断魂门是这世上最残忍最恶毒的门派!做着杀人买卖,以极其残暴的手法夺人命,并且还买卖蹂躏妇女幼童!一个个都是禽兽不如,死也活该!
“姐姐,你干什么?”韩朴见风夕在尸体上翻来翻去,似在找什么。
“就是这个了!”风夕从一黑衣人怀中掏出一根手指长管状的东西。
“这是什么?”韩朴问道。
风夕拨开长管的盖子,一股稍有些甜腻的香味便散开来,“这叫‘百里香’,是他们断魂门人联系用的。”
“你是说要用这个引刚才你没追到的那几个断魂门人?”韩朴稍一想便知道了。
“不是没追到,是没有去追。”风夕站起身,“我若去追了你还有命吗?”
“没有。”韩朴老实答道,刚才的黑衣人随便一个便可要了他的命,“你引他们来干么?他们根本不会透露背后那个人的。”这些人不是宁死也不肯说吗?
“哼,透不透露并不重要,只是绝不能让他们泄露我们的行踪,况且……我决不允许断魂门的人在我眼皮底下逃生!让他们走脱定只会添更多的无辜冤魂!”风夕将管子拋上半空,让那股香味随风飘散。
片刻后,风夕微微抬首看向左边屋顶。
“嗖嗖!”从屋顶之上掠下三道黑影,看到地上的情形都一怔。本以为同伴得手,发信号引他们会合的,谁知看到了竟是同伴的尸首。
“你们是愿意告诉我买你们的老板,还是要和你的同伴一样。”
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是那个就站在尸体身边的白衣女子发出,一头长长的黑发,被风吹起,遮住她一半的容颜,看不清面貌,一身肃杀的气息仿若地狱走出的罗剎,煞气逼人,本已十分寒冷的冬日,因为她更增几分冷透骨的杀意!
“断魂门是何时又死灰复燃的呢?”风夕冷冷的目光看着三人。
三人不发一言,手握刀起,运足功力,配合一致的从三面砍向风夕。刀光凛凛,剎时,整个小巷都被一股凌厉的杀气所掩,韩朴站在三丈外,却只觉得肌骨冷彻刺痛。
而风夕就站在他们中间,依然意态从容的面对三面带来的刀光,就在刀尖即抵她身,韩朴几至失声尖叫时,她身形忽如风中杨柳,随风轻轻一摆,姿态优美如诗,又迅若疾风,瞬间便跳出三人的包围圈。
“五鬼断魂!”耳边听得三人一声大喝,身形飞起,刀光如雪,猛烈霸道,直卷向还在半空中的风夕,那种凌厉的劲道,似可将半空中的人绞成碎沫!
“姐姐!”韩朴失声尖叫道,闭上眼不敢再看,害怕见到的是一堆血肉从空中飞落。
“这就是你们隐匿五年所练的绝技吗?也不过如此!”
半空中忽响起风夕清冷的声音,韩朴不由睁开眼睛,那一剎那,他看到一道白虹从空而落,化为无数白龙,飞扫天地,而他们的人却早已看不清,全为刀光龙芒所淹!
“你们有‘五鬼断魂’是吗?那就看看我的‘龙啸九天’吧!”
剎时,所有的白龙又在半空中齐聚化为一条巨龙,昂首张爪,吞纳天地万物!
“啊!”只听得凄厉的惨叫,“叮叮叮!”有断刀从空而降,然后半空中坠落三条人影,再然后光芒散开,露出半空中那足踏白龙,傲然而立的白衣人,迎风飞衣,黑发飘摇,额间雪玉光芒眩目,仿若驭龙的神祗!
就在那三条人影坠离地约三丈之时,足踏白龙的人手又一挥,“让我送你们这些恶鬼入地狱吧!”剎时,脚下白龙直追三人,人眼还来不及看清楚,已化为一抹白电,在三人颈前一绕而逝,“砰砰砰!”三具人体摔落于地!
“你们若不是断魂门的人,或许我还可饶你们,只可惜……”
风夕轻飘飘的落下,神色冷淡的看着地上三具已无生命气息的尸首,手中飞舞着的白绫终于无声的垂落于地。
韩朴屏住呼吸、目瞪口呆的看着风夕,眼前这个人……眼前这个一身煞气,神色冷肃的人真的是白风夕吗?真的是一路上那个言行张狂、笑怒随性却仁心仁义的风夕吗?
走过去,只见那三人脖子上皆有一道细微的血痕,那都是为风夕白绫所划。今天才算是见识到风夕绝世的武功,在他们家大闹寿宴的那次只能说是儿戏,与皇朝比试的那次彼此点到止未见真章。而这一次才是杀人!一根柔软的白绫在她手中可以比利剑更利!可化为吞纳天地的巨龙!这样的武功高强得可怕!已不像是人所能拥有的境界!至少是他想都不敢想的境界!
“朴儿,没事了。”风夕收起白绫,回首看到一脸惊惧的韩朴,神情一瞬间又恢复温和。
“姐……姐姐,你的武功……你的武功为什么这么高?这是什么武功?”韩朴犹是不敢置信的问道。她的武功已是如此骇世,那与她齐名的黑丰息定不会比她低!难怪啊,她敢说出不将皇朝世子放在眼中那么狂妄的话来!确实啊,在这个武林中,白风黑息不是已雄视了十年而无敌手吗?!
“我的武功呀,嘻……挺杂的。”风夕轻轻一笑,又变回了那个嬉笑的白风夕,“有家传的,也有偷学的,还有被人压迫着学的,很多啦。”
“那你刚才使的那叫什么武功?就是可以把白绫变成龙的那个?”韩朴一边说一边比划着,一脸的惊羡。
“那个呀,就叫‘龙啸九天’啦,刚才只是其中一式而已。”风夕偏着头笑道,“其实我最厉害的应该是‘凤啸九天’啦。”
“什么?”韩朴惊叫道,“刚才的还不算最厉害的?你还有更厉害的?”
“是啊。”风夕淡淡点头,“我出道至今‘凤啸九天’只对一个人使过一次,除他外所有的人连‘龙啸九天’都接不下啦,若不是刚才这三人比先前的三人武功稍胜一筹,而我又不想跟他们瞎缠着,否则我连‘龙啸九天’都不会用的。”
“那个‘凤啸九天’对谁用过?他还活着吗?”韩朴只关心着这个,想起刚才的‘龙啸九天’,已是这般厉害,那那个‘凤啸九天’之下还能有活人吗?
“当然还活着啦,就是那只黑狐狸嘛。”风夕撇撇嘴角似有不甘,“只有那家伙才接下的我的‘凤啸九天’,不过我也接下了他的‘兰暗天下’,不分胜负。”
“果然。”韩朴吶吶的道,也只有那个黑丰息,否则怎配与她齐名,“姐姐,你为什么特别恨断魂门?”韩朴不解,这世上和断魂门一样邪恶的门派多的是,但风夕似乎对断魂门深恶痛绝,似不允许一个断魂门人存活于世上。
风夕抬首看向天空,半晌不语,神思幽远,仿佛坠入某种回忆的时空中,就在韩朴以为她不会说时她又开口了,声音极其的淡,极其的轻,若一缕飞烟飘在空中,若不仔细听,便无法追捉。
“我才出江湖时,曾遇到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她可以说是世上最最善良、最最纯洁的女孩。那时的我也挺小的,才十二岁吧,流浪在江湖中,既不懂人情世故,也不懂谋生手段,懵懵懂懂的,身上的钱很快就用完了,又染上风寒,倒在路边,本来快要死了,却被路过的她救起,将我带回她家,请大夫治病,精心的照料我,视我如她的亲妹子一般。后来我病好了,告别她继续浪浪江湖,但跟她约定每年都回去看她一次的。”
“别后的第一年,和她约定的时候到了,我特意从西域商人那儿买来一朵雪莲,打算送给她,因为她曾说这世上最圣洁最美丽的花便是天山上的雪莲。只是到了她家门口,我忽然决定暂不进去了,我要等到晚上,扮成个侠客,飞檐走壁的溜进她的闺房,然后将雪莲放在她的枕边,悄悄的等她醒来。因为她曾经说过,挺羡慕那些来去自由的江湖人,特别喜欢看那些传奇小说中闺阁小姐与江湖侠士相恋的故事,所以我决定逗逗她。”
“那是八月的一个夜晚,月色如霜,夜凉如水。我等到深夜,所有人的都沉入梦乡时,才溜进她家。可才跃过她家院墙,我就看到满地的血,我一路走过,看到倒于地上的仆人、护院、她的双亲……最后我走进她的闺房,我看到她……看到她……”
风夕牙咬住唇,冷然的脸上浮起痛苦的神情,永远明亮的眼睛也蒙起一层阴霾的薄雾。
“她其实也不大啊!她其实也只十四岁而已!才比我大一岁而已!可是……那些人……那些人竟然如此对她……她娇小的身子是洁白的,躺在她自己鲜红的血泊中,像血湖中盛载着一朵白色的蔷薇花……那样的哀婉凄美……绝艳得令我手中紧紧攥住的那朵雪莲也愧然凋落!这么多年过去了,可我永远都记得她最后的样子的!”
风夕闭上眼,那一朵血蔷薇再次浮现,令她不能自已的紧锁眉头,唇畔已渗出丝丝血来,“后来,我查到了是他父亲生意上的一个对手花钱请断魂门的人做的,我让那个买凶人倾家荡产,却不要他的命,要他一无所有的活着!而断魂门的人,我追查了很多年,终于在五年前让我找到他们的巢|岤,所以我血洗了断魂门!那是我出道以来杀人最多的一次!那时的血啊……多得仿佛可以流成河汇成海!”
“姐姐……”韩朴抱住风夕,无言的抱紧她。
“朴儿,今天你已亲手杀了一个人了,就算为你父母家人报仇了,以后不要杀人!”风夕弯下腰环住韩朴,将他圈在臂弯中,仿佛为他筑起一道遮风挡雨的墙,“杀人并不开心的,即算是为着报仇,血洗血永远也洗不清洗不完的!所有的断魂门人都由我了结吧,你的手不要弄脏了!”
“姐姐……”韩朴只觉得鼻子酸酸的,眼睛涩涩的。
“朴儿,我希望你是一个善良、纯洁的人,就象我当初遇到的那个小姐姐,因为这世上已很少有这样的人了。”风夕蹲下身来,用衣袖抚去他脸上的泪与血污,还那张俊秀的小脸纯凈无瑕。
“姑娘!”心急赶回来的颜九泰一脸震惊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颜大哥,你怎么去了这么久?”风夕抬首,脸上神色平静,完全看不出刚才的黯然神伤。
“因为有几个兄弟也一定要跟随姑娘,所以……”颜九泰解释道,然后指着地上的尸体,“姑娘,这些人想刺杀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