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明第46部分阅读
窃明 作者:rouwenwu
白黄石七扭八歪想表达的意思,这让他更愤怒了。他忍不住爆发出来:“如果是杨兄弟这么做了呢?如果是张兄弟这么做了呢?大人又会如何判罚?”
“杨兄弟绝不会违反军法,绝不会!”黄石也忍不住爆发了出来,要说军队高层有谁喜欢拿蔑视黄石权威当好玩的话,那么贺定远肯定是唯一的一个:“至于张再弟,他有任何委屈一定会来和我诉苦的,绝不会先斩后奏的!”
贺定远被黄石的态度激怒了,他站起来吼叫道:“大人的意思就是,如果某去报私仇,不管是不是不共戴天的仇,大人就连我也要杀么?”
黄石厉声反问:“你觉得那个士兵很冤枉么?”
贺定远在空中样舞了一下拳头,大叫道:“不错,很冤枉。”
黄石接下来问话的语气变得更严厉了:“你还觉得他不该死?”
“他当然不该死。”贺定远的声音变得如此之大,连外面站岗的内卫都忍不住探头往里看,两个内卫的脸色也变得很紧张。
黄石绷着脸挥手把他们赶出去,斜睨着贺定远冷笑了一声:“那你为什么不私下把他放了?”
这问题一下子把贺定远噎住了,黄石又连着几声冷笑:“你为啥不放了,回答我,为啥你要老老实实地监刑?”
贺定远的脸越憋越红,狠狠地一拳擂在桌面上:“某真后悔当时没有放了他。”
“出去,不叫你们不许进来。”黄石再次挥手把探头探脑地内卫赶了出去,然后悠闲自得地掉头看着贺定远,突然脱口骂到:“放屁!”
贺定远被这一声突如其来的骂声惊得向后仰了一下。黄石又发出嘿嘿的冷笑声:“贺兄弟,我知道你的。就算你心里不服,但只要是我的命令,你还是会执行。你会来和我争,也会来和我吵,但是你不会……”黄石狠狠地加重了语气:“根本不会去违反我的命令的。”
大红着脸地贺定远喘着粗气,还在寻思着反驳的话。但憋了半天才说了一句:“那兵很可怜,实在是情有可原。”
黄石露出嘲讽地笑容,也站起身来一边绕着桌子走一边说道:“贺兄弟今天咱们就把话挑明了说。那个士兵很可怜,我承认这一点儿。但我告诉你他心里是怎么想的,他肯定在想——我有功劳,我还有苦劳。我就是杀了个人也没事儿。上面不会为了一个死汉军来和我计较的。”
黄石停下脚步直愣愣地看着贺定远,摇了摇头:“如果每个人都这么想,那这军队还怎么带?哼,我就是要告诉他们,不服从命令——就是有事。不要以为过去有功劳就有免死金牌了。”
“可那些老兵出生入死追随大人,这几年来他们可是为大人立下了汗马功劳啊。”贺定远思考了一会儿,又说道:“几千年来兵都是这样带下来的,我华夏法一向讲究议功、议故。”
“议功,议过。哈。这次我议了他,下次就会有人想——我有功劳,我也有苦劳,我就是在战场上跑一次也会给我机会戴罪立功的。”黄石是个很顽固的人。他坚信暴君的秩序也比没有秩序强。他还担心千里之堤溃于蚁|岤。黄石认为军事命令比现有的法律更严格。战场上很多命令比军法更不讲理,就是要把人逼上死路,但是士兵就是要机械地执行:“我们大明,总有人认为宽恕比许可要容易一万倍,但这个只适用于家庭之中。在我长生岛,没有事先许可,就没有宽恕。”
看着贺定远还在生气,黄石又哼了一声:“贺兄弟我问你,如果那个士兵没有自己动手杀,而是向你哭诉,要你替他杀,你会怎么做?”
贺定远歪着脑袋开始思考,黄石耐心地等了很久,贺定远终于很勉强地说道:“我会和大人还有杨兄弟说,请大人主持……主持公道。”
“你也一定会得到。我至少有一百种办法给他出气、给他报仇。但不是现在,更不是在我刚刚布告辽左远近,大赦汉军的今天!”黄石飞快地接上了话茬,他知道一旦赦免了一个人,哪怕嘴里说得再厉害,那长生岛官兵就会去四处寻找以前的仇人,或明或暗地把人搞死——明的来不了,暗的还不行么?这种仇恨一旦蔓延开,黄石担心就再也控制不住了:“那囚兵知道我不会允许的,他觉得他的私事比我长生岛的条例更重要,他宁可公然违反条例也不肯稍作忍耐。这种挑战军法的行为我不会容忍,也不能助长这种风气。”
“他没有挑战大人的军法。”贺定远声音又提高了。
黄石竟然微笑了起来:“贺兄弟,是有意挑战长生岛军法,还是无心之过,我从来都是分清的。比如你——无意触犯了军法,我并没有说什么啊。”
“属下什么时候违反过军法了?”贺定远声调依然高昂,但不知不觉间地也改变了自称。
“你难道没有成亲么?”黄石轻轻地责备了一声,同时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这就违反了我的军法。”
贺定远的脖子立刻又红又肿,青筋直露:“是老家给我定的,人也是老家送来岛上的。”
“哈哈,是的,这就是无心之过。”黄石的心情看起来似乎变得很不错了,他挑起了眼睛似乎在回忆着什么好笑的事情,嘴也不知不觉地咧开了,黄石向前倾了倾身小声说道:“我偷偷告诉你一个故事吧,是李云睿那厮的,你知道他是犯花案来我长生岛的,李督司对女人一向饥渴得很,哈哈。”
黄石又自顾自地开怀大笑了起来。贺定远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好半天黄石才收声。把内卫密探告诉他的故事对贺定远说了:“有人看见李云睿偷偷去过马厩干母……哈哈哈哈……母马,还不止一次。哈哈,马厩那气味,亏他也受得了。哈哈……你可不许说出去啊。”
黄石的脸色随即又变得沉静下来:“因为我规定军官不许在一半下属成亲以前成亲。军情司的军官就有一大半没有成亲,所以李督司也没有成亲,他以前曾经来试探过我的口风。”黄石咽了一口唾沫,脸上流露出愧疚和感动地神色来:“我告诉他,不许碰女人,如果搞出事情来——比如搞大了谁家姑娘的肚子,结果哭着喊着要嫁给他的话,我决不轻饶。其实我也专门安排他去山东风流过。但他还是不够,最后忍着不碰女人就去干母马……”
“还有赵慢熊、金求德、杨致远,”黄石低头掰着指头一个个数过来,脸上混杂着愧疚和感动的那种神色变得更浓了:“这两年来,赵游击至少和两家姑娘说好了,但最后他都放弃了,那两家姑娘等不及也都嫁人了。这些他没有跟我说过,但我心里都有数。”黄石抬头又看了贺定远一眼。无力地摇头叹道:“这些年来,大家都为了长生岛付出了很多,也包括你啊,贺兄弟。”
贺定远想起自己吃的杂粮饼,喝的苜蓿汤。还有自己老婆的那可怜的一点补给,他也不禁有些热泪盈眶:“大人付出地更多。”
“你们都能做到,我身为一军之主,断无做不到的道理。”黄石淡淡地笑了一下,军法虽然是他制定的,但是他从来没有在军法中把自己特殊化,更没有特别规定黄石这个人可以如何如何……他和所有的军官一样,每天不过是比战兵多了一条鱼而巳。再比如女人,他不让李云睿他们伸手,所以自己也不会伸手:“你们都是从广宁就跟随我的老人,你们我都不优待,那我凭什么要赦免那个小兵?如果我赦免了那个小兵,以后我又怎么能不赦免其他人?”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了,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过了一会儿贺定远低声问道:“大人,那您该去法场给那囚兵敬一杯酒啊。”
“你不是代我敬了么?”黄石低着头冷笑了一声,他的脸色也一下子又变得阴沉起来,语气也变得冰凉:“贺兄弟,你心里有不满,尽管来和我说。但最好不要在外面叫。尤其不要在我的大营门口,或者法场这种人多的地方叫。”黄石眯着眼睛吐了一口长气:“我想有不少人会心怀不满,他们会觉得你在给他们撑腰,胆子就会更大了。”
“属下请大人责罚。”
“不必责罚了,军法条例里面没有这一条。”黄石大度地一挥手,他知道贺定远根本管不住他那张嘴,所以黄石也根本不会在军法条例中设上类似地条文:“军法不禁止,即为许可。现在我只是以兄弟的身份请你帮我一个忙而已。”
“大人言重了。”贺定远逊谢以后,眼珠子转了转:“大人说会有很多人心怀不满?”
“当然,很多人和那些汉军有深仇大恨嘛。”黄石又转了两步,就走回座位边坐下了。
过了一会而看他也没有下文,贺定远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既然知道,那就不怕军心不稳?”
“军心会不稳么?”黄石的眼睛变得很明亮,锐利的目光直射到贺定远脸上。
开镇数年来,黄石没有拿过一次俸禄,没有吃过一次小灶。他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拿出去和士兵分享了。别的将领不要说对待他的奴隶军户,就是对待家丁、亲兵也做不到如此。制定的所有条例,无论是凿冰、饮食还是婚姻,黄石都身体力行,从来没有把自己超脱在条例之上过。还有战争……黄石从来没有用士兵的生命去换前程。危机关头他会在第一线和士兵并肩作战,而且一次次带领着手下的士兵从胜利走向新的胜利……这些事实还有忠君爱国教会的不懈宣传,早让黄石的形象变得异常高大了。
“军心没有不稳。”贺定远承认的同时也叹了口气。虽然他这次很不满意黄石的处置,但他还是一直庆幸能跟上黄石这样一个长官的。这件事情根本不会动摇长生岛官兵对黄石的敬爱,那个士兵的大哥可能是眼前最愤怒的人了,但他也不过是把仇恨的对象转移到了其他人身上。比如初审的军法官——他没有直接做出无罪的判决;再比如杨致远——非要把这个案子捅上去;至于黄石——那个囚兵的大哥都会在心底替偶像开脱。
贺定远最后犹豫着说:“只是,总是有私仇问题的啊。”
“报上来,我自然会设法处理……当然不是在现在。”黄石对用仇恨做军队士气支柱很不以为然。如果仇恨这个东西有大用的话,历史上五十万东江军民就没有任何道理再叛变回后金那里去。至于人类的感情,黄石也认为那是太多变的东西了。他相信的东西是秩序,还有铁一样的规则和条例。
还有就是利益,黄石的长生岛与其说没有私兵,还不如说全几万人是他黄石一个人的私兵。黄石竭力营造一个与众不同的体系,并尽可能让绝大多数人能从中受益,这个体系一旦形成,被包裹在里面的人就是利益集团的一分子了,也就是只能和黄石荣辱与共。至少现在,黄石相信即使贺定远被别人收买了,他也绝对没有力量把部队从黄石手下拉走。
“信任我的人,比如你,比如杨致远,还比如李云睿,都会在事先征求我的许可。我也会对你们报以最大的热情和善意。但那些不事先征求我许可就违反军法的人,不是明知我绝不会许他们的要求,就是觉得我不是一个可以被信任的人。既然如此,我也不会自作多情地去照顾他们。不然我多半还会被他们在心底里嘲笑,并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我的底线。”
黄石挥了挥手表示这次的谈话可以告一段落了:“去准备出征吧,明日一早我们就要兵发复州。”
横扫千军如卷席 第12节 潜伏
夜幕降临以前,左协的粮官已经向盘古堡内外的东江军各部分配好了军粮,给张攀、尚家兄弟的补给都是直接发到他们的大营里面去,但救火和磐石两营都还是按照在长生岛的老规矩,每个人都到搭建起来的简易临时食堂去领取食物。在章明河的强烈要求下,选锋营的口粮也不发给该营的营粮官,而是让全选锋营的官兵一起到长生军的食堂去领取食物。
黄石和贺定远此时也都从营帐里面出来了,也一前一后地跟着排队,这二人在队列中引起了选锋营官兵一阵阵地马蚤动,他们周围的选锋营士兵纷纷跪下向两位将军行礼,其他各列的选锋营士兵也纷纷想挤过来一睹为快。
长生岛的军官们竭力维持着队列的秩序,那些老老实实排队的救火营、磐石营士兵也都怀着高人一等的心理骂道:“没见过世面的东西,别乱挤,乱挤要拖出去打军棍。”
在黄石和贺定远排队的这列以及周围两列的长生岛官兵在领到饭菜后,一个个都昂首挺胸地从那些跪拜行礼的选锋营士兵身前走过,他们只是向两人微微一领首:“大人,贺大人。”
黄石也一个个地点头回礼,他身后的贺定远也忙得不行。得到两个人回礼后,那些长生岛的战兵和军官一个个把下巴扬到了天上,趾高气扬地从那些跪倒的士兵前大步走过。
远处尚可喜和他的大哥也在冷眼旁观着,在长生岛军官的竭力弹压下,虽然还有不少人拥挤着不肯离开,但是领口粮的队伍仍然在慢慢地爬行。
“久闻黄军门治军严,竟至于此。”尚可义盯着那些吵吵嚷嚷的人群看了很久:“黄军门和士兵一起……这个……这个领口粮,竟然不会引发马蚤乱。”
“大哥你仔细看。”尚可喜手指着那些拼命维持秩序的军官和随从们,现在他可比他大哥对长生军要熟悉得多了:“那些官兵叫长生岛内卫,是黄军门的爪牙。”
“家丁和亲兵?”尚可义小吃了一惊。他连忙追问道:“不是有传言说——黄军门没有家丁吗?”
“不是家丁,黄军门好像确实没有家丁。”尚可喜挥手招来一个亲兵,让他凑过去看看热闹。不一会那个亲兵返回汇报了他看见的和听到地东西,尚可喜得意地对他大哥一笑:“我说什么来着,不管普通士兵还是那些内卫官兵,都叫黄军门‘大人’而不是‘家主’啊,黄军门就是没有家丁。”
尚可义听得连连摇头:“好狂妄的一些小兵啊,点点头就过去了。我的亲兵都不敢对我如此。”
“那些内卫也不是亲兵,他们几乎不上战场,但权力很大。”尚可喜不知道怎么形容黄石内卫队的权力。现在他们差不多是黄石前世宪兵和警卫队的合体,具体功能还没有完成分化和剥离,尚可喜挠了挠头:“小弟也说不清楚,但据小弟所知,那些内卫差不多什么都管。有的时候他们还好像不完全听命于黄军门,长生岛的军法官和练兵官也常常驱使他们。”
章明河本来是让亲兵帮自己去打饭,但看到黄石和贺定远都亲自排队后他也连忙领着亲兵赶过去凑热闹。章明河捂着头盔,放开大步跑在最前面,他的亲兵也都以百米冲刺地速度紧紧跟在他身后。这一伙儿人如下山猛虎一般,飞奔着从尚家兄弟眼前冲过去,身上的盔甲、腰刀叮叮当当地响成了一片。看着他们闷头扎进了排队的官兵人堆中,尚可喜不禁就是一阵捶胸顿足:“呀,早知道我也要求和救火营他们一起领口粮了。现在章明河这厮跑去向黄军门卖乖,我却只能在这里看着。”
“要去你去,我可不去和那些小兵一起挤,万一里面有歹人怎么办?”尚可义冷笑了一声。转头问他弟弟:“我回营吃饭去了,你跟不跟我来?”
此时章明河一伙儿被一个长生岛内卫军官拦住了,这个内卫虽然不认识章明河但也看他衣甲鲜明,又是前呼后拥而来,自然也明白对面的人来头不小。这个内卫客客气气地说道:“诸位大人,请到队列后排排队,这是我长生岛的条例。我们也可以保证每个人都得到热菜,诸位大可放心。”
刚刚猛跑过来的章明河喘着粗气使了个眼色,立刻就有亲兵上前赔笑道:“这位兄弟如何称呼?”
“不敢。”那个内卫抱拳行礼:“标下长生岛内卫把总……”
那个亲兵笑嘻嘻地听完了,向身后撇了一下嘴:“我家大人是选锋营督司章大人。”
内卫把总一听是个营官,赶忙又向着章明河躬身抱拳:“标下有眼无珠,请章大人恕罪。”
“无罪,无罪。”章明河的话说得很快,他才当了几个月的官,气势还完全没有培养出来,章明河还指着前面地黄、贺两人,亲口跟一个小把总解释起来:“本将想过去和黄军门说两句话。”
“标下敢请章大人恕罪,”那个内卫神态十分恭敬,但口气却是坚定不移:“我长生岛有条例在,任何人都要从队尾排起,就是太子少保大人也不能例外。章大人如有紧急的话要说,标下可以代为传话,把太子少保大人喊出队列来。”
章明河连忙说道:“不必,不必。”他眼光一扫,看见说话间黄石和贺定远又向前挪了一步,对着那内卫急道:“就我一个人过去,行个方便吧。”这话一出口,立刻就有他的一个亲兵掏出银子就往那内卫怀里揣。
那内卫把总被吓得魂飞天外,忙不迭地甩开银子后退了两步,一把抢过了旁边一个看得目瞪口呆的长生岛内卫同僚:“章大人恕罪,不是标下不肯给章大人方便,实在是我长生岛军法如山。这位同僚也是内卫把总,章大人可以一问,标下实在是有苦衷的。请章大人恕罪,恕罪。”
看见黄石和贺定远又往前走了,章明河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直打转。可是他也没有胆推开长生岛内卫硬闯,此时他身边的一个亲兵眼珠子一转,发声问道:“如果一个换一个,可不可以?”
看那内卫军官没有理解他的意思,亲兵遥指着一个队列前排的选锋营士兵说:“那个人出来,我们进去。行不行?”
两个内卫把总对望了一眼,在他们张嘴说话前章明河的那个亲兵又补充道:“他是代我家大人排队的,早就说好了的,请务必行个方便。”
两个内卫把总又对望了一眼,他们两个人都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对面地那个亲兵在胡扯。但他们毕竟面对着一个营官,对方这么低三下四地软语相求。而且又是一个外系的营官,他们也不好太过分,于是就有一个人点点头阐明了长生岛的条例:“可以代排队,但是对方一定要自愿……”
“当然是自愿。”那个亲兵不等长生岛内卫说完就开始往里面挤,一边挤还一边喊着:“保护大人。”
他们挤进去以后立刻开始认人,章明河的亲兵不停地询问他们前面的人是不是选锋营的,如果错认了救火营或者磐石营地士兵他们还不忘记说声抱歉,不过十有八九他们都认对了,很快哄出了一大堆选锋营士兵。那些士兵一句废话都没有,全部都老老实实地走到队伍后重新排队。
他们一路挪到了贺定远身后,章明河就笑眯眯地开始和黄、贺两人打招呼。
因为这五、六个人一定要挤进去,所以转眼就有几十个神色木然的士兵被轰了出来,这些士兵脸上毫无愤恨之色,倒是负责这列的几个救火营内卫看得交头接耳起来。救火和磐石营的士兵们也纷纷摇头。这三列队伍中还有几个磐石营士兵是南关之战后从选锋营来的,现在他们看到这般情景也在心底暗自庆幸。
黄石领到东西后端着盘子等了贺定远和章明河一会儿,章明河的亲兵企图替他端盘子却被前者狠狠瞪了一眼。黄石走出队列的时候,后面的士兵一个接着一个地轻轻叫道:
“大人。”
“大人。”
“大人。”
“好,好,好……”黄石一路应声,左右点着头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维持秩序地内卫这才收回了一直盘旋在黄石身旁的警惕目光。外面有不少简易的桌面,四周横放着砍倒的大树。黄石和贺定远随便找了一个坐下,章明河也连忙坐到了他们旁边。
这都是些很大的桌子,能同时坐上十几个人,不时有士兵叫了“大人”就也围着桌面坐下吃饭,黄石和贺定远埋头吃得很香,只有章明河始终用鹰一样地眼睛打量着同一张桌子上的人。
吃完以后黄石和贺定远就起身走人,章明河扔下了还没有吃完的东西也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他没有注意到几个远处的内卫始终若不经意地观察着黄石用饭的桌子,看到他们离开后才掉头去注意其他各级军官的安全。
黄石他们离开地时候,独孤求刚刚领到了自己那份辅兵的饭菜。后金汉军投奔东江其他各部的话,都会根据毛文龙的命令单独组建成军,并交给过去在后金那里的汉军投诚军官统领。可是黄石的长生岛不许可建立汉军的单独建制部队,像独孤求兄弟这样的强壮士兵立刻就会被编入隔离辅兵营,经过多方面的几个证人证实他们的地方汉军身份后,兄弟二人就又被编入了救火营的辎重队。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政策才造成了惨剧。
独孤求开始吃饭的时候,不远处有一双眼睛正虎视耽耽地注视着他,宋建军的二弟就是杀死独孤求兄长的凶手。六年前,辽阳、沈阳十万大军灰飞烟灭,朝廷遂放弃了河东之地,当时盖州军户宋建军觉得也没什么——到哪里不是当兵吃粮?但后金推行剃法令以后他就变得不安起来,总觉得对不起祖宗。结果在三年前终于下定决心,带着弟弟妹妹一起南逃……
日前兄弟被处死时,宋建军哭得死去活来。他总觉得多次立下战功的弟弟罪不至死——这就说明有人使坏了。但宋建军简单的头脑想不出来到底是谁使坏了。他从来没有怀疑到黄石身上——这个从来不把他们兄弟当奴隶看,还给他们吃饱穿暖的无敌战神肯定是好人;他也没有怀疑过杨致远——杨头从来没有欺负过任何一个人,执行军法也一直很公平;宋建军也不恨监刑的贺定远——贺大人虽然常常毒打士兵,但是他也常常毒打军官。何况当兵挨打那是天经地义。宋建军还觉得正是靠着黄大人的战法和贺大人的训练,他才能一次次从战场上活着回来。
所以唯一的坏人显然是眼前不远处地独孤求。正是这些家伙跑来长生岛,还分到了他们兄弟的队做辅兵,这才破坏了宋建军的平静生活。宋建军越想越愤怒,两只拳头都攥紧了,眼睛里除了独孤求什么也看不见了。
“宋建军,站住!”
一声大喝在宋建军的耳边响起,他这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到了独孤求的身后,那厮也被这一声大喊惊动了。转过身的独孤求望着自己,他眼中的恐惧和愤怒交织在一起。
喊住宋建军的是救火营的队官,宋建军兄弟都是他的属下。独孤求兄弟以前则是他的队辎重兵。那起命案就发生在协同训练的时候,杨致远还曾为这起命案询问过他的证词,他也曾上书杨致远恳求饶那凶手一命。
今天吃饭的时候队官一直在注意这对冤家,虽然他心理是同情宋建军的,但上峰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队中绝不允许任何针对前汉军的私刑,所以制止宋建军的异动就是保护他。那个队官喊住了头脑发热的宋建军,踱到了他的身后冷冰冰地问道:“宋建军,你要干什么?”
宋建军胸膛剧烈起伏着,把拳头握得嘎嘎作响。他喘了几口大气猛然向着独孤求发出了一阵咆哮:“我知道你是个二五仔,你个王八羔……”
“住口。你是不是想吃军棍?”队官怒喝一声:“宋建军,滚回营里休息去。”
军官长久以来的积威让宋建军立刻软了下来,他恶狠狠地看了独孤求最后一眼,然后愤愤地离开了,晚上躺在被窝里的时候,宋建军一直猩着拳头暗暗发誓:“我要杀了他,我一定要杀了他。”
宋建军走后军官又冷冷地看了看独孤求,不带感情地说了一句:“快吃,吃完了回营休息。”然后就背着手走开,从感情上讲,宋建军就是把独孤求殴打一顿,这个队官也觉得不算很过份。
但这次对宋建军弟弟的处置非常耐人寻味,凶手被飞快地明正典刑,而且长生岛最高长官黄石没有表示出丝毫的同情。宋建军和独孤求的队官曾经偷偷向杨致远打听过老营高层对此事的反应。据杨致远说,长生岛统帅部对此种公然违抗军法地行为非常震惊和痛恨。很快内卫系统下达的指令也确认了这一说法,内卫军官把被正法的凶手枭首示众,并一再高调声明——所有的长生岛士兵都是友军,残害友军的行为绝对不会得到丝毫姑息。
所以这个队官出于对宋建军地爱护,也会坚决制止任何私自寻仇的行为。现在纵容手下玩军法的擦边球无疑是自讨苦吃。
吃过饭后独孤求就回到了自己的营帐内,夜幕降临后,营帐里的士兵们纷纷进入梦乡,呼声、梦话此起彼伏。但独孤求一直没有能够入睡,刚才发生的纠纷让他又想起了自己的哥哥……
他大哥自幼就是村里的领头羊,身高力壮还是个热心人,自打入了军户就当上了果长,然后又升了伍长,到沈阳失陷前已经是副把总了。在村子里他大哥也常帮助邻居,年轻一代人都听他的话。复州向后金政权投降的时侯,惶惶不安的老村长还来问他大哥未来会怎么样。
“嗨,我们到哪里不是当兵吃粮?在哪还不都是土里刨食?”独孤求大哥的一句话让村里人都安心了。复州后金政权稳定下来以后为了方便统治,也和其他地方一样把最有威信、最身强力壮的男丁委任为村的汉军自卫队首领。这样独孤求的大哥就当上了汉军佐领。后来明军又来了……明军占领了旅顺……明军细作开始发榜号召辽民南逃……
复州方面也针锋相对地下达了封锁令。命令里要求汉军对南逃地辽民格杀勿论,每个人头值一吊赏钱。这顿时让村里沸腾了,要知道这些年收成一直不好,村里越来越穷,村里的姑娘不肯留,外面地也不肯嫁过来,村里的年轻人都红着眼要去杀人挣老婆本。独孤求记得老村长还为此来找过他大哥。那老村长岁数大了以后就喜欢念个菩萨,他跟独孤求的大哥说:“如果那些人拿得出买路钱,就放他们过去吧。少杀生,少造孽……”
“中!”独孤求的大哥当时就答应下来了。
独孤求还记得大哥把嫂嫂带回来的场景。两年前的一天,他大哥带着村里地两个青年早上出去巡逻,不到中午就兴高采烈地回来了。他们都各自带回了一个娘们,另外两个人一直不停口地夸独孤求大哥的眼力好,对独孤求大哥也是千恩万谢。村里的其他年轻人看他们把彩礼省下来了,一个个也都羡慕得要命。那老村长看到村子里又多了三口人,也一个劲地夸独孤求的大哥有本事。
三个人也不和大家多说废话,他们更等不到天黑。他们各自抱起自己马上的女人,喊着,跳着地跑进自己的屋里,再篷地一声关上家门。当时村里的老人们纷纷张开没剩几颗牙的大嘴,着那些紧闭地房门,开心地笑着。村子里的妇人也都笑着嚷嚷起来,争论着那一位会给村里带来新的丁口……
回想着当时的欢乐场面,被窝里的独孤求在黑暗中露出一丝笑容……接下来村子的收成越来越差。去年老村长动员全村去沙河旁挖渠引水的时候,他的小儿子被激流冲走了。村长的长子没有救下弟弟的性命反倒也跟着一起去了……
上个月,独孤求、他的大哥还有村里的几个年轻人从田里回来的时候,发现村里已经是一片哭声。村里的老人纷纷倒在血泊中,老村长肚子上也被捅了一刀,当时就休克过去了,等他醒来的时候,他的孙子、孙女已经被杀死了。守寡的儿媳和还没有出嫁的女儿也被后金正红旗旗丁抢走了——根据努尔哈赤的命令,她们会被卖给蒙古人换粮食……独孤求和他的大哥握着奄奄待毙的老村长的手,看着老村长那浑浊不解的眼神,听着他吐出断气前的最后一句问话:“没有男丁,全家就该死么?”
晚上,一村的年轻人都聚集在独孤求大哥家里,其中脾气最急躁的一个大声喊道:“独孤大哥,就等你一句话了,你说咋办就咋办!”
独孤求的大哥担忧地看了看身后的妻子,还有她怀里不满周岁的婴儿,终于狠狠地吐了一口痰。站起身来重重地一跺脚:“去金州,妈的,到哪里不是当兵吃粮?在哪还不都是土里刨食?”
回忆完大哥当时的决定,独孤求眼前就又出现了他大哥血淋淋的尸体,还有那死不瞑目的双眼——他到死也没有认出自己的仇人,只知道对方是要一起训练的士兵。那个凶手当时就被训练场上的军法官按倒在地,整个训练场上的官兵也闹哄哄乱成一片。独孤求在这一片混乱中哭着合上了他大哥的眼睛:“大哥你安心走吧,你儿子我一定会把他抚养成|人的。”
独孤求觉得自己的眼泪又要流出来了,他挣扎着轻手轻脚地爬出了被窝,摸着黑向营帐门走去。
这也是独孤求大哥教给他的技能,大明是绝对禁止在营帐中喧哗的,困为这可能会引起“营啸”——大明军官欺压士兵是太普遍的事情,所以一旦有人在营帐里痛哭或者叹息,很可能会引发同病相怜者的连锁反应。在黑夜里谁也认不清谁,士兵正好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几百年来死于士兵营啸的军官不计其数,所以在大明军队中任何敢于在营帐中喧哗的人都会被立刻处死,绝不宽宥!
独孤求虽然没有听说长生军也有这个规矩,这里似乎也没有什么十当斩、五凌迟的营规,但他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冒险,所以就一直模黑出了营帐。巡逻的士兵警惕地看了过来。独孤求哑着嗓子说道:“小解。”
到了巡逻兵指给他的地方,独孤求没有去上厕所而是摔倒在地,抱着头痛哭起来。以往作为明军军户地时候,独孤求和他大哥也曾参与复州卫的野外拉练,那些天总会有很多士兵被将领们奴役欺侮,那些士兵从来都是这样散在野外失声痛哭。相互之间谁也不理谁,哭够了就回营去睡觉,不停还会新的人过来找个地方哭。
“大哥,大哥啊。”独孤求第一次参加复州拉练的时候也曾遍被欺负得遍体鳞伤,那天他是倒在野地里这样地哭泣着,只是那个晚上他大哥还在,并一夜不睡地陪着他在野外度过,用亲人的温暖抚慰着少年时的独孤求。在这人生地不熟的长生军中,独孤求加倍地怀念起自己的老家和邻居,倍感孤独地他把脑袋越抱越紧,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嚎啕着。
“士兵,你怎么了?”一个温和的声音传了过来。
独孤求松了松手臂,从泪眼中看了出去,夜色中有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站在他身前,挡住他背后的月亮,独孤求哽咽着说道:“我小解。”
那个人的声音非常非常的缓慢,但柔和中却透着一股自信的力量:“士兵,你为什么哭泣?有军官欺负你了么?告诉我。我为你做主。”
“没,没有……走开,不关你的事……”独孤求说完以后就后悔了,他害怕地看着眼前地黑影,怯生生地问道:“这位大人是军官么?”说着他一骨碌爬起来跪倒:“大人,大人。我只是出来小解。”
“我不是什么大人,我只是你的朋友。如果你被欺负了,告诉我,我会替你出头。”
独孤求觉得眼前人说得话非常荒谬可笑,他迟疑了一会儿后突然说道:“我没有钱。”
黑暗中传来一声轻笑:“士兵,我不要你的钱,我只是来帮助你的。”
独孤求摸了摸眼睛,黑暗中的人似乎也是一身黑衣,更有一种难以言明的威严和气度,他回想着这黑影刚刚说过的话,突然打了一个哆嗦:“您是神仙么?”独孤求的语气更加急促:“是神仙么?”
“我不是神仙。”那黑影缓缓摇了摇头,随即又是一声轻笑:“但我是神派来帮助你的人。”
“菩萨,老祖……”独孤求大叫着趴在了地上:“救苦救难吧。”他嚎了两声后突然又担心起来:“神仙,小人的故事很啰嗦,也很长。”
“唔,可能会很长,但我也有很多时间来听,”刚才那黑影刚撒完尿就听见有人在哭,结果就循着声音找过来了。他一撩袍子坐在了地上,摆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后发出了一声满意的叹息:“说吧,我最喜欢听别人说了。”
“我有一个大哥,他是个很好的人,对我很好,我大哥对所有人都很好……”独孤求打开了话匣……
那个黑衣人静静地聆听着,右手抚摸着胸口的十宇架和上面的圣像,这正是忠君爱国天主教会的标志,每一个随军牧师都会时刻把他佩戴在胸前,这个十宇架刻着一行字,那是忠君爱国天主教的格言和座右铭——“没有人不可以被救赎”。
……
复州城外二十里处的密林中,有一个修得非常隐蔽的营地,这片营地周围的几十里都是军事禁区,靠近的闲杂人员都会被毫不留情地杀死。
“禀大贝勒、三贝勒、”那个后金士兵团团转了一身,向着最后一个人说道:“四贝勒,明军已经在沙河修好了桥头堡。”
“知道了,下去吧。”阿敏一挥手,那个士兵就出去了。他深深地看了末位的皇太极一眼:“还真被你说对了。”
皇太极淡然一笑:“我看过了长生岛这三年来的所有记录,那黄石每次作战的间隔都是三个月到四个月左右。这次果然也不例外。”
“不是靠细作么?”莽尔古泰闻言奇道,跟着又追问了一句:“那你知道为什么是三个半月么?”
皇太极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无奈:“不是靠细作,那长生岛混进去还不算太难,但消息根本出不来。现在我对长生岛的了解都是从金州那里打听来的,之间前后混乱、互相矛盾的东西还很多。”皇太极顿了一顿:“至于为什么是三个半月嘛,我估计是黄石每次练一批新兵的时间要三个半月左右。”
阿敏的脸色只是微变,莽古尔泰却是大大地抽了一口凉气。这次皇太极出征辽北抓了一批俘虏回来,还分给了他莽古尔泰千五百丁口和不少牛羊,这才让他的正蓝旗喘过了一口气。他一听黄石三个半月就能把练出一批新兵来,不禁感到一阵阵的头晕目眩:“此话当真?”
“我觉得我应该没有猜错。金州之战我反复核实过,大概是五百、六百的样子。盖州是一千多,南关是一个营,这次是两个营。我猜黄石的训练方法应该是一个带一个,每次练好后就要带着这些新兵出来见识战场。”
说完后皇太极又笑着拍了拍手:“他又一向喜欢求稳,总是尽可能地准备后路,靠着人多打人少。我们在复州憋了一个多月总算没有白等,那些宝贝我们辛苦从辽阳运来,也总算是没有白运。”
横扫千军如卷席 第13节 定计
莽古尔泰的眼神又变得游移起来,虽然他的正蓝旗是靠皇太极分给的蒙古丁口和牛羊恢复元气的,但皇太极来拉他打辽南的时候还是满腔的不愿意。莽古尔泰始终认为应该去打蒙古人,那些蒙古人实力最弱而且总能捞到些丁口和牲畜。其次他认为应该去勾引关宁军,那些家伙已经快五年没有打过仗了,只要能把他们引到野外来,莽古尔泰觉得他们是最大的一口肥猪了。
至于辽东和辽南么,他莽古尔泰根本不想去打。
当皇太极来游说他的时候莽古尔泰就曾把辽东陈继盛他们评价为一群乞丐,毛文龙就是丐帮帮主。事实上毛文龙也曾把很多老弱编入野战军队,莽古尔泰一直怀疑毛文龙是让他们来送死好能省点粮食。莽古尔泰和阿敏这几年来从来不主动去进攻毛文龙,相反东江军倒是始终积极进攻,因为他们打赢毛文龙一次都未必能抢到十具铠甲和一百石粮食,所以万一被毛文龙打败了那可真是亏大了。莽古尔泰的正蓝旗在辽东和毛文龙打了这许多年已经互相非常了解了,用莽古尔泰的话来说,后金军虽然也很穷,但毛文龙那厮更穷,朝鲜本来有大片的穷山恶水,现在还一年接着一年的大旱和霜冻,辽东明军已经到不来抢后金军就揭不开锅的地步了。
还有黄石的辽南他也不想来,现在莽古尔泰一直把长生军称为豪猪,虽然很肥但是无从下口,他觉得与其在辽南和豪猪玩命,还不如去蒙古抢现任?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