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明第23部分阅读
窃明 作者:rouwenwu
金望台上的射手也纷纷把注意力集中到堡门外侧。
堡门又一次传来撞击声的时候,黄石觉得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高塔下又有上百个士兵走出来排队,他们列好阵以后辅兵就挑来了酒桶,领头的军官开始给他的属下士兵敬壮行酒……
明军的战术一向是用士兵作肉城墙保护大门,借此取得较好的交换比,一般来说是在大门外放上士兵,偶尔打开城门进行补充。但旅顺堡士兵并非很多,现在张盘存心要消耗后金的攻城器械,所以每次都要放近了再打。突击队出去后堡门就绝不会再为他们打开,这一点从上到下每个官兵都知道。
黄石看着那些士兵一个接一个仰脖喝下那碗烈酒……这就是一条忠勇的性命的代价么?
咣当,喝完的士兵奋力把酒碗摔碎在脚下,然后虎虎有生气地抹了抹嘴……哦,还要加上一个碗。
到第一天结束的时候,后金千辛万苦拖来的攻城器械就报销了八成,旅顺堡明军人人身负家仇,战斗意志高涨得近乎疯狂,这大大出乎后金方面的预料。
黄石部始终没有出击,客军到底能不能和旅顺主军一样舍死忘生的作战,黄石自己也不是非常有信心,毕竟他们在这里没有要保卫的亲人和财产。
第二天下了场小雨,后金军暂停了进攻,冷兵器时代这种天气几乎无法进攻,因为进攻方的弓箭在雨中根本无法使用,而防守方至少还有滚木和大石。
黄石来到这个时代以后才发现,如果说大雨会让火器击发率大大下降的话,那同时更会让弓弩彻底成为废铁。历史上的严格训练的英军利用大檐帽和棉纱,大约可以保证豪雨中四成的火枪开火率,火炮因为有火门盖甚至可以达到七成。但冷兵器的弓箭一成也保证不了,威力巨大地步兵弩在豪雨里甚至只有二十米射程。而且这跟训练无关,浸湿的弓弦和弓体一旦受潮就啥都不是了,晴天一石弓雨天只要用三分力就会损坏,更大的力量就会直接报废。
旅顺明军纷纷把弓弦取下来小心保存,直到傍晚雨停后再擦干装回去,后金军这天则把损坏的器械改造成云梯。
第三天后金军分散开从各个方面进攻旅顺堡,试图寻找守军的薄弱环节。张盘当机立断组织部队反击,利用内线作战的优势,不断从三个堡门杀出以打乱敌军攻击步调,并赶在大股敌军增援前撤回。
黄石此时已经和张盘站在了一起,因为张盘感觉他的反击兵力有些不足,打算利用他不太熟悉的黄石部了
“那里建奴兵力薄弱。”一个亲兵指着远处墙上的一面旗帜叫道。
张盘眯着眼看了一下,又看了看北门城楼的旗帜,掉头对黄石说:“黄将军,有劳贵部了,请令二百兵出北门,前往那里破坏云梯。”
黄石立刻派近卫去通知贺宝刀,一彪人马就浩浩荡荡地向着北门开去,堡门守卫也根据命令及时打开了城门并进行掩护。
张盘对他们的战斗力不是很放心,黄石也不知道表现的如何,两个人都捏了一把汗,直到旗语传过来以后张盘才如释重负:“强将手下无弱兵,这么快就打散敌军了。”
“敌援!”一个亲兵又叫了起来,旗帜指出有大股敌军机动兵力正向贺宝刀的地点开去。
“让北门鸣金,同时从西门出击。”张盘飞快地下令了。
那队出击的部队回来后,黄石看见士兵们纷纷坐倒在地,或者开始喝水饮马,只有一个骑士笔直冲着高塔驰来。
“某乃东江游击黄将军麾下练兵千总贺宝刀,”那骑士在直奔到高塔前才猛得勒定了马,把一面旗帜狠狠地掷到了两位将军脚下的地上,跟着又扔下一颗头颅:“某夺得大旗一面,斩佐领一人。”
贺宝刀和金求德的士兵和其他几队明军轮番出击,贺宝刀再次归来的时候又高举着带回了一面旗帜:“某乃游击黄将军麾下练兵千总贺宝刀……”
第三次回来的时候黄石和张盘脚下有两个人头在乱滚:“某夺得大旗一面,斩首两级!”
又一次出击……“某斩首一将,夺旗两面。”
天黑前最后一次叫贺宝刀回来时,张盘和黄石都紧紧盯着他要出现的城门,果然,一马当先的贺宝刀又冲到黄石和张盘面前,这次满脸血污的贺宝刀再次举着抢来的军旗大喊,有力地向两个将军行了个军礼后再一次把它投掷到黄石脚下。
高塔上下的士兵、亲兵们每次在贺宝刀报出名号、投下军旗后都会齐声喝一声彩,这次除了黄石和张盘两人外,剩下的军官也跟着一起叫好。
“千总?!这样的猛将……”又惊又喜的张盘这次终于让心里话脱口而出,但才说了几个字就意识到不妥,指着贺宝刀的手臂还停在半空。
黄石还是微笑不语,但他身后的亲兵已经对张盘侧目而视,脸上都微微露出怒气。自知失言的张盘干笑了两声把手收回,气氛一时变得十分尴尬。
“我认为他还不可以提升,张将军要为他抱打不平么?”黄石开了个玩笑来化解这场面。
“哈哈,正是。”张盘也借坡下驴,嘻嘻哈哈地笑道:“虽然是黄将军的地盘,但我路见不平,也是要拔刀相助的。”
黄石注意到张盘的目光一直恋恋不舍地在贺宝刀身上打转,表情也显得很是微妙。
(第16节完)
谁人为我砺青锋 第17节 族权
当夜后金军就烧毁了云梯后撤二十里扎营,旅顺军凌厉的反攻让他们意识到明军还有余力,简陋的云梯是肯定不行的,分散兵力全线攻城更是会伤亡惨重。要想攻下旅顺还得重新打造攻城器械,而且要比上次多得多。
敌军虽然退去,但很快探马就来报告后金军没有离开多远,看样子还会开工制造器械,所以旅顺也没有太多的喜悦气氛。巨大的压力稍微松懈后,明军士兵不小的伤亡也让士气有所低落,张盘下令犒劳军士并摆下庆功宴。
黄石作为客将坐了左边上首,张盘则按规矩占了右面主位。开始一切还好,但等张盘喝高了以后就不行了,觊觎的眼神不停地在贺宝刀身上打转转,让黄石心里也微微有些不痛快。
既然是军宴,酒过三巡后各个武将自然纷纷献艺,一会儿后贺宝刀就实在看不下去了,忍不住跳出来说要表演枪术给两位将军助兴。
张盘闻言大喜,立刻让亲兵按照贺宝刀的要求送上一个木人,上面在咽喉、小腹和心口画了三个红点。
“杀!”
“杀!”
“杀!”
贺宝刀连续大喝着突刺出三抢,枪枪快逾闪电、力透木人,全都毫厘不差地扎在红点上。在场的武将都自知绝对没有这个水平,就是慢慢刺也做不到贺宝刀这种准头,一时竟是鸦雀无声。
张盘走下座位检查木人去了,黄石对贺宝刀的武艺倒是非常有信心,就冲着他微笑了一下,贺宝刀感觉自己给长官挣了天大的面子,满脸的傲气下也忍不住透出喜色。
看过木人以后张盘就大声喝彩,他手下的武将虽然感觉面上无光但也都暗自佩服,一时之间给贺宝刀敬酒的武官把他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黄将军,贺千总这种好汉你是从什么地方觅来的啊?”张盘回到座位上就开始询问贺宝刀的来历。
黄石简略地说了一下,听得张盘眼红不已,觉得这家伙真是有狗屎运,随便从大街上都能捡到宝。黄石并没有提到贺宝刀初次见面对他的侮辱,也没有提及这厮的傲慢和不敬,并非出身封建等级社会的黄石对这些看得并不是很重,所以也没有怎么放在心上。
“黄将军,”张盘终究只是个年轻的将领,喝多了酒心里也就藏不住话了:“张某愿意拿一百副铠甲,三十匹好马换贺千总,黄将军可愿意割爱?”
这个问题很不礼貌,按说不该这么直截了当的询问,总要给别人一个婉拒的机会。但是张盘既然不拐弯抹角地试探一番,那黄石也就很不好回答了,当众落了别人的面子影响同僚感情,更何况他已经拿了张盘不少东西。
他正沉吟着婉转一些的语句时,张盘也看出他是不愿意,心里已经后悔太莽撞了。可是话已经出口也不好收回,张盘又确实喜爱贺宝刀,就一狠心咬牙说道:“张某还有三个歌姬,一并送给黄将军了。”
那几个歌姬确实深得张盘宠爱,交出这个礼物也算是让张盘“倾家荡产”了。女人在明朝本来就是私人财产,所以张盘这话并非不合道理但却很得罪人,把黄石听得很不舒服,暗暗觉得张盘未免把他看得也太低了,就好像他黄石是个贪财好色之徒似的——看来张盘这个武夫真的不太会说话。
“某又不是什么奴婢,哪里有换女人一说?”
还不等黄石出言拒绝,贺宝刀就在下面怒气冲冲地嚷起来了,周围的众人个个色变。张盘只是要黄石同意他到旅顺军前效力,并非说要把他当作家丁奴仆,贺宝刀就算不愿意也该承张盘一个人情,不想他却恶语相加。
“贺千总,住嘴。”黄石叫了一声,从军规来说还是贺宝刀的不对,两个将军讨论部将前程的时候,他本也没有插嘴发言的权利。
“张将军……”
黄石吸了一口气就打算直言,但张盘却笑起来了:“张某一生不服于人,但这样既忠且勇的部下,也只能咽着口水恭喜黄将军了。”
“不敢。”花花轿子人抬人,黄石也赶快恭维了张盘的手下一番,然后……
“贺千总,给张将军赔罪。”
贺宝刀端了一大碗酒单膝跪在两个将军面前:“卑职无礼,请张将军海涵。”
张盘带着惋惜的神色受了这一杯:“黄将军,张某不得不旧话重提,贺千总忠心耿耿,又立下不小的功劳,实在不该只是一个小小的千总。”
“大人会在合适的时候提拔某的,某并无怨言。”贺宝刀再次插嘴说话。
“你又多嘴,下去。”黄石轻声喝斥了一声,贺宝刀默默退下。张盘惊疑不定地看了看这两人,不知道这种忠诚是怎么被黄石捞到手的。
其实黄石心里也不清楚,脸上虽然不动声色,暗地里正却在琢磨和张盘一样的问题,幸好在山海关招妓那次他已经见识过了贺宝刀的勇猛,不然简直会有别的想法。
其实贺宝刀并非不知道自己一次次在军议中接下茬是失礼,也知道自己屡次和长官唱反调是大忌,只是贺宝刀总是管不住自己的嘴而已,在贺宝刀的印象里黄石最多也就是不痛不痒地喝上声“住嘴”。
贺宝刀也知道自己这份脾气到了别人手下就吃不开了,不被憋死也被拖出去打死了,他觉得自己的长官黄石是个很奇怪的人,很少摆长官的主君姿态不说,还常常喜欢辩论一番。
原本在广宁初次见面前,贺宝刀觉得黄石有点儿忘恩负义,但身为高级将领的黄石能容忍贺宝刀这个小兵的冒犯,不能不说是非常有雅量,更何况贺宝刀也知道没有黄石回师平叛,自己多半就死在广宁叛乱中了。
每次下命令时黄石总是自然而然地尽力和部下沟通,争取让部下能理解自己而不是蛮横地强迫,不要说贺宝刀和杨致远,就是金求德和赵慢熊也早因为这种交流而升起士为知己者死的感觉。
黄石作为现代人还不习惯封建社会,让他总想以理服人也很能容忍部下的不敬和玩笑。如果说皇太极还有做作的成份在内,黄石对部下的礼遇则完全是自然流露,因为内心的平等思想已经是根深蒂固。他不觉得被地位卑鄙的人冒犯是大逆不道的事情,更不把属下看成走狗家奴。
所以皇太极足以让别人甘心死一百遍的折节下交对黄石没有毁灭性的效果,但黄石的部下很吃这一套。
宴会散了以后,黄石把贺宝刀叫了过来:“我还是不会提拔你,你可知道原因么?”
“属下不知道。”贺宝刀飞快地回答,听得出来他语气里还是有怨气的。
“今天你亲手砍下了几个首级,我猜那几面旗子也是你亲手抢来的吧?”
“正是。”贺宝刀大声回话。
“这就是我不提拔你的原因。”黄石觉得贺宝刀做个千总很得力,能极大地激发身边士兵的士气和斗志,但是……
“今天我把几百人交给你,你冲在第一个,如果有一天我身为大将,让你统帅万军估计你还是要冲在第一个,还是不会像赵慢熊一样躲在后面指挥。所以我宁可提拔他那个懦夫,也不会提拔你,如果你能……”
“属下不服!”贺宝刀怒气冲冲地争辩起来:“我贺家作为大明边将已经有二百年了,祖祖辈辈都是杀敌在前鼓舞军心,代代都为大明立下汗马功劳。”
他说得不是谎话,但这种军队不是黄石设想的军队,他换了个话题:“今天你的枪法非常出色,我想你们贺家一定有特别的训练方法吧?”
“不错。”
“我想你把这套方法教给全军将士,最好能详细地写下来……”黄石觉得好的技巧当然要尽快向全军推广,练出一支精兵怎么也是贺宝刀大大的功劳吧。
正要开条件的黄石被贺宝刀打断了:“属下不能这么做,请大人恕罪。”
黄石很惊讶地问道:“为什么?”他觉得这是一个很自然、很合理的要求啊。
“我们贺家作为世袭秦军将领已经二百年了,代代为大明抵御东虏,殁于边事的族人不计其数……”说着这种惨痛历史时贺宝刀居然还在微笑,语气也十分激扬:“某小时家人就一再叮嘱,我贺家这二百年富贵,靠的就是这一杆六尺长枪,掌中的三尺白刃。”
“大人对属下的恩情天高海深、杀身难报,就是为大人死在疆场上属下也绝无怨言,身为练兵千总属下对士兵的枪法自然也会加以指点。但族中流传的这些诀窍乃是我贺家安身立命的根本,绝对不可外传泄露,请大人明鉴。”说完贺宝刀就抱拳躬身,再不出声了。
(第17节完)
谁人为我砺青锋 第18节 劝降
这封建思想黄石很不以为然,一家一姓闭门造车地摸索效率很低,而且也很容易失传,无论从发展还是保存的角度看,打破封建壁垒把知识共享才是高效和科学的。
贺宝刀恭恭敬敬地弯着腰,身体一晃不晃。
“既然如此,我不勉强你了。”
黄石知道在这种固执的良家子弟面前,终究还是无话可说啊。
第二天旅顺堡又开始忙碌起来,大家都知道后金军队还是会回来的,而且新的一场战斗会比上次更为激烈。
既然贺宝刀不肯合作,那黄石就只有再找邓肯商议了,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照搬的泰西经验。这个本来是黄石的第二选择,因为他已经和邓肯交谈过很多次,这个泰西邓洋人的长处似乎在建筑和火炮上,对肉搏步兵的了解不是很多。
黄石带着邓肯还有其他几个部下边巡视边谈天,看到不少明军士兵磨刀的时候,邓肯大发感慨:“我一直认为刀剑是佣兵土匪的武器,官军应该使用的是长矛和火铳。”
“鸟铳?”贺宝刀嗤了一声:“那东西不好用。”
“为什么不好用?”邓肯飞快地反问道。
“这旅顺堡就有一百多只鸟铳,如果好用你以为我们大明不用么?”金求德也开始在旁边搭腔,张盘让黄石的士兵去挑装备的时候,金求德在库房看见了一大批鸟铳,不过他一杆也没拿。
黄石听了也来了兴趣:“鸟铳为什么不好用?”
“炸膛,每开四、五发就要炸一次,所以士兵都不喜欢。”
明朝配备给士兵大批火器,士兵们比较喜欢的是三眼、快枪这些武器,一窝蜂也还可以,但是鸟铳基本是统统锁入库房,这东西枪管很长,对加工工艺的要求比较高。明的匠户也是下九流的身份,他们的手艺也都是那套父子相传的封建传统。
所以明的鸟铳炸膛率极高,士兵靠近脸部发射时,一旦炸膛不死也要残废,所以大明工部虽然为辽军制造了数以十万计的鸟铳,但这些装备的下场就是扔在仓库里生锈。在黄石原本的历史中,满清士兵对鸟铳也是敬而远之,宁可去舞刀弄枪也绝对不碰鸟铳一下。
听完了这些介绍,黄石只是默默无语,邓肯却暴跳起来:“这是犯罪!让英勇的士兵白白丧失性命,监督鸟铳制造的官员统统应该被吊上绞架!”
邓肯口中的“英勇士兵”在明朝的士大夫眼中不过是贱民和罪犯,更是一次性的消耗品,明朝武人地位如此低下,待遇差也是顺理成章。
“先不说鸟铳了,”黄石安抚住激动不已的邓肯,把话题又扯回原处:“我们可以先训练长矛兵,你说刀剑无用?”
“是的。”邓肯一本正经地回答:“官军不是土匪,拿把破刀就上去乱砍太不成体统了。”
黄石把目光投向了贺宝刀,后者也点了点头:“有道是三箭不如一刀,三刀不如一枪,对付山贼弓箭还可以。但是对付建奴这种身披重甲的骑兵,除非是脸面咽喉,否则十几箭射不死也不奇怪。而一个人被砍三刀,就算甲厚不是重伤,流血也去了半条命。至于长枪……”
贺宝刀站了个马步,分开双臂在空中虚握成拳,作了一个突刺的动作:“杀!”
收回手脚后贺宝刀叹息了一声,就仿佛刚刚宰了一个人那样的满足:“这就可以割首级了。”
“不过……”
就在黄石开始沉思贺宝刀这番意见的时候,说话大喘气的贺宝刀又狠狠噎了黄石一句:“如果是碰上盾牌手就不行了……”
贺宝刀再次现场表演,他左手护胸表示一个盾,用慢动作下移到腹部:“某用盾牌震开枪尖……”
跟着又是慢动作跨上一大步,右臂从肋下反抡了一个大圆到前胸:“又一颗首级到手了。”
“长矛可以结成阵。”邓肯脸红脖子粗地开始反驳。
“我们也可以结成盾阵。”贺宝刀摇着头收起了架势:“别以为就你们泰西人聪明,我们大明军人都是傻子。关键还是看个人的武艺,枪术好就是枪赢,刀法好就是刀赢……”
黄石捏着下巴想了很久:“你再把动作做遍给我看看……慢慢地……重来……再慢一点儿……再来一遍……嗯,我知道了……”
黄石严肃地想了一会儿,终于下了命令:“等打完这仗,金求德你去换下武器,刀和盾牌我们不要了,都换成枪。六尺以上的长枪。”
看到部下满脸都是不解,黄石也不打算现在就说明想法,毕竟这还需要艰苦的训练:“如同贺千总所言,枪术好就是枪赢,毕竟枪的威力大而且先动手。我军还是要勤练枪阵,所谓先发制人嘛。”
不等其他军官反驳,邓肯就急不可待地说道:“还有那些鸟铳,我想亲眼看看。”
“好,我回来去和张将军要,反正这个东西他们也不用。”黄石满嘴答应了下来,放在仓库的鸟铳和废铁没有区别,这个顺水人情张盘应该不会不给的。
“回到长生岛,我们就要刻苦练兵,邓肯先生虽然是泰西人,但我希望你们能和他同舟共济,不分彼此。”
“遵命!”明朝的时候,汉族人看白种人还比较顺眼,泰西人对大明的谦卑态度也让他们没有什么恶感,就是贺宝刀也不认为邓肯是个残暴的蛮夷。
“邓肯先生,回到长生岛后,就帮我好好锻炼长枪阵吧。”
邓肯信心十足地保证说:“一定不会让将军失望的。”
黄石一心想把士兵都训练到贺宝刀的技战水平,虽然贺宝刀扬言不会透露家族的诀窍,不过黄石倒也不认为是完全无法可想,思想可以慢慢转变,不是说温水煮青蛙么……好吧,这故事已经被贺宝刀证明是谣传了,不过黄石觉得这道理还是对的。
鸟铳的问题一说就成,张盘果然对那些垃圾也没有什么好感,他许诺黄石可以在战后把库存的统统拿走。黄石笑着道谢的时候,张盘也被他的乐观情绪感染了,两人一时间都忘了后金大军还在二十里外赶造攻城器械。
说曹操,曹操到,两天后便有一队骑士策马前来旅顺堡下,在门外高喊是派来的使者。接到通报的时候张盘正和黄石商议守城问题,张盘闻报后沉思了起来,脸上也慢慢露出笑意:“黄将军怎么看?”
“夫战,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建奴士气已泄是定而无疑了,所以我估计派人来是想劝降我们。”黄石听到这个消息也是大出了一口气,后金军士气有所低落实在是个好消息。
第一次攻城的时候后金上下都以为可以一鼓而下,自然人人奋力登城。现在将官已经没有了绝对的信心,那士兵自然也会思考退路,对胜利的前景有些悲观看法,这样战斗力自然大大低落。只要再胜一仗,后金军必然气沮至极,普通士兵也就再也没有信心攻击了。第三仗是不可能有的,对方也不愚蠢到在士气一片低落的时候来送死。
张盘也是抚掌大笑,就如同在一片漆黑中看到了前方的光明:“建奴这次派人来可是打错了算盘,这不是等于告诉我军全体官兵——胜利就在眼前了么?”
旅顺经过一番血战,将士们都知道后金大军必然还会前来,如果说一点儿也不紧张是不可能的。将为兵主,如果各级军官都斗志昂扬,士兵自然也会更加振奋。
“让使者进来,”张盘急不可待地下令:“快快聚集军官,让他们都来听。”
在大厅上黄石还是站在了客将的位置,后金使者进来以后递上书函,还按照后金的礼仪打了个千:“小人拜见明国张盘张将军。”
然后冲着黄石也是一下:“小人拜见明国黄石黄将军。”
张盘也不理他,指着师爷高声叫道:“念!”
师爷摇头晃脑地念了起来,果然是招降的书信,条件还很是优厚,旅顺上下官兵不但可保性命财产,还人人都有赏赐。
厅中的军官开始人人绷着嘴角,手握刀柄肃立,但黄石却听得扑嗤一声笑了起来,张盘似乎有些责备地看了他一眼,也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见两位将军都开始发笑,厅中的将领们也一个接一个地放松了面部肌肉,此起彼伏的笑声越来越响。
师爷念完了书信以后,张盘冷笑着对后金使者说:“你死到临头还不醒悟么?”
(第18节完)
谁人为我砺青锋 第19节 对策
张盘说完就伸手向师爷要信,那师爷也很有几分喜剧演员的天赋,把信件捧着递上的同时,还满脸诚恳地假意劝说道:“这条件真是优厚了,东家你要三思啊!”
看到师爷装出来的那幅一本正经的表情,满厅的将领们齐声发出雷鸣般的狂笑,就连黄石和张盘也不例外,这声音好似要把屋顶的瓦片震落一般。
那个后金使者脸色有些惨白,但在一片哄笑声中仍然沉声问道:“不知将军为何发笑?”
“也让你死的明白!”张盘挥手画了一个圈,把屋里的众将官都包到了园里,然后才咬牙切齿地说道:“这屋里的人,包括我这个师爷在内,本都是辽东的平民百姓,有家有口安居乐业,就算你们建奴赔得了我们的田土财产,难道还能还给我们父老亲人么?”
说这话张盘就抖手把信扯了个粉碎:“区区几个银钱,等我们杀光了建奴,难道自己不会去拿么?”
自知必死的使者冷笑着大声反驳:“两位将军虽勇,但我大金铁蹄所向,无坚不摧。”
“来人,把他拉出去杀头!”
卫兵上前捆住后金使者时,那人倒也没有反抗,他奉命来旅顺的时候,早就知道可能会有这样的下场:“在下只是个卑贱之人,两位将军却享大名,岂不闻‘两国交兵,不斩来使’?”
“建州叛奴,也敢自称敌国?”张盘哼了一声。
士兵把使者拉下去的时候,他犹自昂然:“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三日后我自会在九泉下恭候两位将军,还有厅中各位……”
古时交战双方的使者一般都是大胆之人,不然很容易就堕了本方的威风,这个使者从头到尾都言辞慷慨,更没有撒泼一样的痛骂,这让黄石微微有些遗憾,毕竟将官们如果能看见一个敌人临死的丑态,更能激发他们的鄙夷之心。就是黄石自己而言,面对使者这样镇定的表现也稍稍有些敬畏之感。
使者背后的两位后金卫兵始终一言不发,等使者被拉走以后,张盘皱着眉头说:“你们可以回去复命了,黄将军和我张盘,必在旅顺等你们建奴来送死。”
“张将军的意思我们自会带到,”右手的一个后金士兵用汉语大声讲道:“敢情将军送还首级给我们,也好交给他的家人安葬。”
“如此……可以。张某素来敬佩勇士,他虽是蛮夷,但不会让他在地府作无头之鬼的。”
根据张盘的命令,使者的首级被挑在旗杆上展览给全旅顺,然后装进了一个木匣,连同尸体一起交给同来的后金士兵带走了。
“来日交战之时,吾等再向两位将军请教。”后金卫队离开的时候仍然彬彬有礼,士气显得还是一如既往的高昂。
旅顺众将都哈哈大笑,明军的战意也十分强烈,自然就把这话当作笑话听,张盘和黄石也不会降下身份去难为几个小兵。
等军官们散去,张盘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黄将军有何打算?”
黄石也还以同样的一笑:“张将军智珠在握,想必是胸有成竹了。”
两个人对视片刻,同时放声大笑。
山海关。
锣鼓声被敲得震天响,还有两人在放鞭炮。
门口围观的百姓人山人海,每个人脸上都是一片艳羡的神态,还有几个童子也被家大人举在肩上看热闹,让他们感受一下读书人光宗耀祖的气氛。
在这一片崇敬的目光中,一个年轻人在昂首阔步踏入大门,厅前还有不少前来道贺的邻居老人,他一抖官服从容向着高堂上的父亲跪倒,恭恭敬敬地磕了九个响头:“父亲大人,儿子仰仗祖宗之德,侥幸中了。”
……
“大哥,你不打算再去京城考进士了么?”
“不去了,我们家是辽籍,不能在辽地做官,进士必须去外地,所以举人正好。我已经向辽东兵备佥事袁大人投书了,袁大人告诉我觉华县有个县丞的缺,我可以去上任。”
“觉华县?”
“小妹你不知道,宁远堡已经修筑了快一年了,在袁大人的督促下眼看就能完工了,觉华岛刚刚设县,县令也已经在路上了,可是本地没有举人愿意去险地做县丞。”
“大哥你难道想一辈子作县丞么?”
“将来……小妹啊,我们家六代前不是陕西同州人么,也许可以得到同宗准许迁回祖籍去。”赵家大哥经过父亲同意,刚刚把名字改为引弓,决心在辽西防线上为官。
“父亲……”
“过去这么多代了,父亲和本家修好也没有什么了吧。”六代前赵家本是陕西籍,赵家先祖出任辽官以后和宗族闹了些不愉快,身为朝廷命官和族长有矛盾,按照大明律就是蔑视人伦罪,被罢官后赵家祖先索性也不回老家挨整,就在东北读书传家了。
同州本家这代也出了个秀才赵敬之,还是同州府院试第一,赵引弓才考上举人本家就恢复了书信来往。虽然从现代血缘观点上看他家早不是陕西人了,但在大明只要他还姓赵,就不能不客气对待出身的家族。
……
第二天凌晨,天色还是一片漆黑,赵引弓就收拾好包裹准备离开。
“二弟,小妹,父亲、母亲大人就靠你们照顾了。”赵引弓急不可待地要去辽西边疆报道,他欲言又止,终于还是轻声说道:“小妹,你多陪陪母亲,大妹的事情过过就好了。”
“大姐太不谨慎了。”赵家小弟叹了口气,事情八字还没有一撇,他姐姐就和邻家几个姑娘乱说话,结果自取其辱不说,还让别人看全家的笑话。
“小妹知道了,大哥放心。”小妹妹也知道母亲心里很烦,姐姐匆匆出嫁以后,现在婆家那边也听到了些风言风语,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姐姐婆家觉得儿媳是个疯魔的女子,对她姐姐也不是很好了。
赵家小妹愤声说道:“那个家伙当真可恶!”
“小妹你以前说得不错,他本来就是天性凉薄的人啊,可惜大妹不听你的话。”赵引弓也叹了口气,听说大妹妹生活得不快乐以后他也很伤心,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那些丘八就没有好东西!”赵姑娘恨恨说道:“明明是他故意撩拨姐姐……”
同一时刻,辽东旅顺堡。
“禀两位将军,探马来报,建奴正在给器械上木轮……”
黄石和张盘聚精会神地听着报告,后金军队几天来打造了不少攻城器械,昨天傍晚就开始乱哄哄地准备拔营出发,今天子时才过就开始套马了,显然又要向旅顺开来。
两个人马上开始商量对策。
“张将军毁书斩使,大大激怒了建奴,他们昨天才造好器械,今天就急不可待地来进攻,一点儿也不体惜马力和体力,哼,这就已经败了一半了。”黄石首先开腔,所谓将不因怒兴兵,说得就是这个道理。
“他们打造的望台和梯塔是上次的三倍,这样大部分马匹都要去拉车了。”张盘咬着牙不停地冷笑,他故意告诉几个后金士兵要死守旅顺堡,果然后金军就拼命地打造攻城武器,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之中。
“抛去拉车的人力,建奴也就还有不到两千战兵可用。”黄石和张盘已经算了不下十遍了,两千可以自由机动的骑兵已经是最悲观的估计了,其实可能连一千五都没有。
“南北山!”张盘用力地在地图上一点,这里是后金拉器械来旅顺的必经之路,其他的道路不是太远就是太崎岖:“这里有一段拐角,还正好是上坡路,两侧都是山地森林,正是伏击的绝妙之处。”
黄石端详了地图一会儿,道路在那里弯了一圈,两侧还有丛林可以隐蔽行踪,也没有什么开阔地供骑兵冲刺。
“建奴两千兵力要分为前后左右各军,前军最强也就是一半,所以不会多于一千人,昨天还干了一天的活,今天应该还有些疲惫。”黄石双手猛地一拍,历史上的这场胜仗背后,原来有这么多的算计,现在总算是都搞明白了,难得的经验和借鉴啊,这一趟真是收获不小。
“我们只要击溃了建奴前军主力,那中军自然胆寒。”失去了机动掩护部队,攻城器械随时都可能被伏击,明军只要击败前军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黄是越想越是透彻:“就算建奴还是要强行进攻,我们也不怕,他们中军累死累活地把器械拖过来,我军以逸待劳去打这些没有战兵保护的器械,简直就是易如反掌啊。”
张盘又看了地图半天才抬头:“张某还有近千战兵可用,剩下的千余辅兵也都要拿上武器出击,合起来是两千人,如果只有这些,张某的计划和黄将军说得完全一致。但黄将军引数百战兵来,张某就不甘心如此简单地放过建奴了。”
(第19节完)
谁人为我砺青锋 第20节 出击
张盘主张把军队分成两队,以前队半数的士兵伏击后金前军,剩下后队堵在退路上,本来以近千战兵、千余辅兵攻击后金前队虽然富裕,但也不会有太多余力,现在多出了几百战兵,旅顺的实力就好多了,前两日后金在旅顺城下的损失也比黄石原本历史上要大很多。
“前队突然袭击,我军又比建奴人多,肯定可以取胜,后队留作后备,如果前队万一拿不下,后队就立刻参战,这和黄将军说得计划就完全一样。但如果建奴胆寒逃窜,那么我们把他们逼入森林,迫使他们弃马溃散就可以了。”
后金前队如果被击溃就不可能再构成任何威胁了,张盘重重敲了敲南山后面那条路,那是后金中军可能到达的位置:“如果前队顺利击溃建奴前军,那后队就要保存体力,然后径直攻击建奴中军,他们正拉着器械爬山,我军以上击下,必能势如破竹!”
“而且他们的马正拴在车上,仓促间根本取不下来,就是取下来了,也是快累死的马了。”黄石赞叹了一番,补充说道:“多准备火药、油罐,冲进去就开始焚烧他们的马车和攻城器械,让他们组不成战阵,建奴后队也休想放马冲锋。”
“正是如此!张某估计他们根本没有机会结阵,不过多准备火药、油罐也是有备无患。”张盘意气风发地站直身体:“这次一定要多抢些马匹回来,到时候和黄将军平分。”
天边已经染上了鱼腹白,旅顺堡像一个嗡嗡作响的蜂房,到处是擦刀抹枪的士兵。
黄石看见贺宝刀的时候,他正在小心地把两把腰刀在篝火上熏黑,这样在月夜或者凌晨下,敌人就不能看见刀光。
“今天交战会是在天明以后了,别人都是擦刀,就贺千总在熏刀,你还真是谨慎。”
“习惯了啊。”贺宝刀头也不抬地把刀反复熏了几遍:“反正这刀已经磨得很快了,万一路上遇到建奴探马也可以用啊。”
黄石对此不是很担心,历史上张盘的伏击不是成功了么。
贺宝刀小心地把熏好的刀插入鞘中,又开始熏他的抢头:“自萨尔浒以来,卑职不知道梦见这天多少次了,终于要和建奴在沙场上见真章了,就是死了也甘心啊。”
“出兵在即,不要说这种话。”虽然明知是封建迷信,但黄石听了还是很不痛快,甚至有种不祥的预感。
环顾了四周一圈,其他的士兵虽然也很兴奋,但他们总还是显得有些紧张不安。
“是啊,自萨尔浒以来,我们太需要一场胜利了。”黄石一想到这场万人的野战,虽然也是热血沸腾,但也不免有些揣揣。
出发前,张盘也感觉士兵们有些紧张,不少士兵神经质一样地抓着武器,只有痉挛的剧痛才让他们猛地放开,并伴随着低声的咒骂。
张盘命令亲兵宣读命令,凡是和后金没有灭门、杀父、夺妻之仇的人,都可以留下坚守旅顺堡,因为此战需要的是敢死之兵。
众亲兵和军官反复呼喊了很久,东江士兵除了更用力握住他们的武器外,并没有人响应这个号召。
“久闻旅顺堡留下的士兵,人人都是和建奴有深仇大恨。以前我还以为是夸张,没有想到真是如此。”黄石也被这场面吓了一跳。
“张某确实挑选过,不过也没有想到真是这么干净。”张盘似乎也有点意外。
黄石赞道:“军心可用,必然可以大破建奴。”
“久闻黄将军辩才无碍,肯不肯……”张盘指了一下堡门的城楼:“去鼓舞一下士气?”
“这大都是张将军的兵,黄某就不献丑了。”
张盘苦笑了一下:“张某苯嘴拙舌,说不来的,尤其是几千人一起看过来的时候,更是说不来的。”
“那好。”黄石也不推辞,跳下马飞速跑上城楼,两千多士兵很快聚拢在城下望上来,军户的亲属门也竭力向堡门内侧凑过来,想听听传说中的黄石的演讲。
引发自豪感,然后引发使命感,然后让士兵们觉得牺牲是有价值的……
黄石连运了几口气,盘算好注意后终于朗声说道:
“三代圣王,造就我华夏……”
三代之治是儒家治国的理想,君王贤明,言路无碍,官员清廉,百姓安居乐业,没有饥饿贫寒。小民也可以书怨华表,上达天厅,所以世间没有冤狱,没有不平不法……
这个从儿童就一直在听的美好故事立刻让不少士兵露出了迷醉的眼神,每个在底层挣扎的明朝人都幻想着那个美好的时代……
“……我华夏自三代之后,再无盛世,故夷狄窥探中原……”
这话也是儒家的公识,三代以后,顶多只有“治世”,意思就是比乱世强,后世一代代华夏君王做的再好,也比不上三代贤王。在三代之治这面光洁得没有瑕疵的镜子前,任何华夏帝王都肯定会被照成满脸大麻子。“叨逢盛世”只应该是华夏臣子的自谦,而不会被华夏帝王们用来自诩。
黄石以为这种谦虚表达了华夏君王的进取之心,他们也明白自己还有很多不足,同时也体现了华夏之君的自信——功过是非自有后人评述。比如汉的“文景之治”,唐的“贞观之治”等等,后世的儒家也承认这些“治世”有些接近“盛世”的水平了。
“……弱宋不能自守,竟让我华夏神州陆沉……”
明朝覆?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