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明第16部分阅读
窃明 作者:rouwenwu
手,再后面是弓箭手,前排平端着弓,后排则指向半空。最后是到刀斧手,他们随时准备上前投入肉搏或砍杀敢于后退的枪兵。
后金方可能是因为兵力问题,最后都集中在小丘一面。孔有德和黄石稍微商量了一下,两人都缺少和后金精锐野战的经验,他们觉得还是以不变应万变。
明军的圆阵屹然不动,背面的士兵也都坚定地望着空无一人的正面。
号角终于再次响起,后金骑兵纷纷动起来,到了四百米左右就开始加速。
“开始了。”黄石在心中默念。
“来吧。”明军士兵也都在心中默念着。
(第18节完)
莫道天涯无知己 第19节
第一排后金骑兵踏入了明军阵前百五十米。
孔有德挥了一下手,他身后的红旗摇动起来,所有看着红旗的明军军官同时下令,所有的弓箭手瞬间放飞羽箭,后金几个骑兵倒了下去,他们默默无声地慢慢加速。跟着就是紧张的上箭,拉满,松弦,又是十几个骑兵掉下马去。
后金骑兵在承受了第二次打击后,再次加快了马速,同时紧紧并拢成紧密地马列冲上来。四十米、三十米、二十米、十米,明军的火枪手齐声发喊,人人向前踏上一步,点响了手中的三眼火筒。
巨大的响声和腾起的烟雾引起了一片马嘶声,后金前排的马匹惊得纷纷乱转,在明军阵前两米处止步不前。明军所有的弓箭手射出了最后一箭,人立起来的马匹纷纷被利箭射穿了马腹。
前排的枪兵在一片箭雨掠过头顶之后,也纷纷挺枪突刺,在那些马身上扎开一个个血洞。后金第二排的骑兵也在此时跃过前排人马,撞进了明军的圆阵。被撞到的明军纷纷飞向后方。一匹匹倒下的马翻滚着,在人群中碾出一条条沟纹。
失去冲击力的后金骑兵立刻闪向两边,从马上摔下来的后金武士也都连滚带爬地向两侧让开,让后面的高速骑兵从他们撕开的缺口连绵驶入,向着孔有德的帅旗冲击,然后再闪开,后排继续冲击,如一波波惊涛,连续拍打在明军的战阵上。
转眼间后金骑兵就把明军的圆阵从边缘撕裂到核心,孔有德、黄石眼看不好,顾不得招呼就各自跳向一边。黄石沿着山坡打了几个滚才停下来,看着孔有德的红旗被砍倒,摇晃着轰然倒下。
赢了,后金指挥官也同时在心中欢叫着。
明军指挥旗倒下的瞬间,两百后金武士都高声欢呼起来,根据他们的经验,有秩序地战斗到此就结束了。干脆利落地切割开明军的阵型,以数人死亡、数十人负伤换来明军的崩溃,像教科书一样经典的胜利,剩下的工作就是追杀溃兵了。
明军有秩序地抵抗确实到此就结束了,这些士兵一路奔波,眼看离旅顺只有一不之遥了,他们的家人还需要掩护,也还在等着他们。红旗倒下了,每个士兵都感到最后的希望被无情地击碎。
黄石已经手撑着地跪起,半张脸都是沙土,全身都狼狈不堪。在皇太极面前奴颜婢膝;在孙得功面前曲意献媚;然后就是逃亡,逃亡,还是逃亡;每件事情都陪着一万个小心;把所有的委屈和不满都压在心底。难道还是要死在这里,死于乱军之中么?
单膝跪地的黄石猛地抽出长刀,把白刃笔直指向前方——永远靠阴谋害人;总是凭借卑鄙取胜;算计天真的少女;屠杀无辜的百姓;像丧家之犬一般地被追逐;如果我黄石命中注定要丧身此地,那也要像男子汉一样正面战死沙场,绝不甘心,绝不逃走,绝不投降,绝不认输。
黄石彻底失去了往昔的冷静,巨大的挫折感让他再也不能镇定地思考,愤怒的咆哮冲口而出:“来拿吧,有种就来拿我的首级吧,我绝不死在此地!”
黄石弹身而起,跃向了红旗的方向,一篷耀眼的刀光如影随形,他身旁的明军一愣,也都拼命呐喊着跟上:“绝不死在这里!”
这绝望的喊声如同水波一样在明军阵中传播,和后金士兵的想象的不同,圆阵各个岗位的明军官兵不但没有四散逃跑,反倒一窝蜂地涌向丘顶。
后金士兵的意志此时已经松懈了,士兵们喘着粗气等待着明军的崩溃,还有人已经掏出匕首,跪下开始搜索明军士兵的首级。没有想到明军从四面八方乱哄哄地挤过来,弓箭手也都抛下铁弓,像挥舞短剑一样地举着羽箭冲上来……
六百多人在小丘上舍死忘生地战斗着,双方都咬牙切齿地混战着,每一刻都有人咒骂着倒下,每个人脸上都挂满狞笑,他们此时也只有狰狞如魔鬼的笑容。
黄石奋力挥动着自己的佩刀,和面前一个后金武士厮杀在一起,他猛烈地吸着气,然后大喊着把气呼出去。每一次呼气都是一声狂怒的大喝,黄石如此,他的对手也是如此。
现在站在眼前的后金武士是个敏捷的战士,灵巧地躲闪着黄石的一下下地重劈。但是黄石终于靠体重和身高的优势渐渐压倒了对手,他把那个后金士兵渐渐逼入死角,周围都是人——他挤住了。大喝一声劈下去,被这杂种挡住了!再劈、再劈、再劈……
站在脑袋被劈掉了的后金武士面前,黄石感觉自己的状态从来没有这么良好过:他感觉自己现在好像一个无所不能地大力士,全身上下都充满了杀戮的欲望;他觉得自己的双臂和大腿如同钢铁浇铸一样坚定有力……
不知道劈了多久,不知道劈过多少人,黄石身边再也找不到一个后金士兵了。头顶上,孔有德的旗帜再一次飘扬在风中,黄石呆呆地望着那骄傲的大明红旗,目光下移,旗杆竟然就握在他手中。
帮边两个士兵接过了旗帜,黄石退了两步,鲜血淋漓的长刀无力地垂下,不知不觉地从湿润的掌心滑落。涌泉般的汗水流下额头,他眨着眼睛甩了甩头。
胜利了么?
两个臂弯不由自主地弯曲向前胸,如同几百万年前的祖先一样,黄石仰头向着苍穹发出一声长嚎。这嚎叫如同饱尝血腥的兽类一般,充满了原始的野性,那是人类语言所无法表达的兴奋和喜悦。
痛快、痛快!这喊叫还在持续,直到全身的力量都失去了,这畅快淋漓的啸声才渐渐嘶哑。黄石脑袋沉甸甸的,什么也不能想,什么也不能控制,疲惫如同潮水涌来,无穷无尽,无边无际,
身边的明军鸦雀无声,投过来敬畏的目光,在他停下后片刻,这些士兵突然也齐声大叫,一个个拼命挥舞他们的武器,向黄石声嘶力竭地欢呼着。
黄石晃悠悠地向山下扫了一眼,一批批后金士兵正在奔跑着远去,后面还有些明军在追,领头的似乎是孔有德。余光中,明军开始翻看倒地的后金士兵,他们把还有一口气的杀死,并把他们的脑袋切割下来。
软弱感终于没过他的头顶。黄石缓缓跪倒,双膝沉重地落在地上,头也无力地耷拉在胸前,呻吟了一声就闭上了眼睛。
似乎有手来拉他,
“让我休息一下。”
手缩回去了。
跟着一个后仰躺倒,头盔沉重地砸在地面上,手指似乎也触到了流淌着的温暖液体,但黄石已经懒得动一下手指,把它们从血泊里挪开,黑暗中好像有人走到了身边。
“黄将军在这里。”一个声音说。
接着有人摸了摸他的身体,又是一个声音响起:“黄将军负伤了。”
黄将军是说我么?我受伤了么?黄石还没有想明白这个问题,就感到有人撕扯他的军服,一阵剧痛从腰间传来,让他大吼了一声,一下子清醒了好多。
“没事,几处皮肉外伤。”熟悉的声音传入黄石的脑海,他睁开眼,面前是一张满是污物的大花脸,发梢上正一滴滴掉落着红色的汗水。孔有德呲牙咧嘴地朝黄石笑着:“兄弟你就是多流了点血。”
“我们胜利了?”黄石喃喃地问道,似乎这是一场梦境。
“胜利了!侥幸得很,但是我们赢了。”孔有德弯下腰,用力地抓住黄石的双肩,唾液喷了他一脸:“大胜啊,兄弟!”
另一侧的孔有德也没有闲着,他组织起亲兵队,结成战阵反击,一步步把后金的战线打弯,从两边完成了夹击,最后还冲下山追击,彻底打散了后金的队伍。
超过四十名后金士兵当场死亡,过百负伤的后金士兵被占据战场的明军杀死,只有不到百人逃走。明军方面也战死了数十人,半百重伤,轻伤不计其数。
包扎好伤口,黄石感觉自己走路都有些头重脚轻了。右手捂着嘴,下唇正火辣辣地疼,上面的肉不知道什么咬掉了一块。他蹭到孔有德身边,后者正眺望着北方。
“好危险啊,”黄石感慨道:“要是全军都在,就不会这样了。”
孔有德笑道:“让我做刘备?你可不是赵子龙!”
几千平民要是被上百骑兵粘住了,那真就是一步也走不动了。分兵虽然是兵家大忌,但前军却不可能不留下近半兵力,否则后金军万一分兵绕过后队威胁军属,那军心瞬间就会崩溃。
总的说来,后金的机动力优势迫使明军分兵,获得兵力集中的好处。明军成功地把后金马队的机动力降到了步兵水平,并保证了平民的正常行进速度,还通过分兵取得情报上的优势。
“又是半天,前队应该安全了吧?”
“基本安全了。”
“接下来我们干什么?”
孔有德爽朗的笑声响起:“那还用说,当然是尽快逃走。”
黄石看着孔有德的笑容突然冻结在脸上,孔有德眼睛中显露出的恐惧顿时让黄石如坠冰窟:
指着远方腾起的烟尘,孔有德轻声自问:“又有建奴来了么?”
(第19节完)
莫道天涯无知己 第20节
烟尘还远在视野的尽头,但却滚滚而上天际,黄石心中明了,至少也有千名骑兵正卷地而来。如果不是后金前军太骄狂,认为击败明军太轻松,本不会吃败仗的。不过,似乎还是要完蛋了。
“大哥。”黄石心中似有千言万语,但是憋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
越来越多地明军也看见了这异景,士兵们胸膛中的沸腾热血,片刻又寒冷如同冰霜。
“二弟,这里就是你我兄弟的葬身之所了。”孔有德表情突然轻松起来,仿佛一下子卸下了肩头的万斤重担。
大笑不止的孔有德登上山丘的最高峰,向着全军虚抱一拳:“诸君,我们还有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到时我们就为父老乡亲尽最后一点儿力吧。”
黄石在一边默默无语,如果孔有德死在此地,那唯一的解释就是自己带来了影响,或许这些后金士兵是来追击自己的,或许自己拖慢了孔有德的行程。
孔有德身前不远处,有一个中年军汉紧紧抱着一个重伤的青年士兵,看起来像是父子。听到孔有德的话,那看起来像是父亲突然抬头大叫:
“大人,我父子三人俱在此地,属下只有两子,现在大儿子已经不行了,求大人开恩,让标下的小儿子季四离开!”那父亲说道后面已经是涕泪交流,泣不成声。
黄石看见那年轻士兵断了一臂,软绵绵地倒在父亲怀中,无力地挪动了一下手臂,断肢也摆动了一下。季大哥似乎想安慰父亲两句的,但一张嘴血就涌了出来,嘎嘎了几声就又闭上了。
不等孔有德说话,黄石就抢上了一步:“都说了让小儿子随大部队离开,你儿子为什么还要留下。”
那父亲身边站出来一个少年士兵:“回黄将军,我侄子和母亲、姐姐们一起离开了,属下要和父兄同死。”
孔有德扫视着周围默默无声的士兵们,沉声喝道:“还有谁家也是这种情况,速速站出来,趁现在还有时间立刻走。”
又有三个少年被他们的父亲或者兄长们推到了孔有德面前,这三个分别叫肖白狼、甄鱼和文特斯。
孔有德冲着黄石说道:“兄弟,带着这四个人离开吧。逢年过节莫忘了给大哥上杯酒。”
黄石缓缓摇了摇头,战士的豪情仍充盈在胸中:“大哥何出此言?小弟说过要和大哥同生共死。”
孔有德听黄石语气诚恳,竟差点掉下眼泪,握着黄石的肩膀摇了摇:“好,好兄弟……”后面的话就再也说不出来了。
“诸君做得很好!”孔有德猛然昂首大喊:“我们的亲人安全了,他们一定会为我们报仇的!”
孔有德的亲兵队长鲁隐农突然蹿上来,他嚷了起来:“两位将军死在这里毫无意义,属下请两位大人以十年为期,为吾等报仇雪恨。”
说完鲁隐农就招呼了一声,几个亲兵七手八脚地就把孔有德和黄石的衣甲扒了下来,还给两个人套上了士兵的衣服,更有一个人抓起泥土就往黄石脸上抹去。
“大人,记住是十年。”鲁隐农再次大声叫了起来:“请一定为属下们报仇。”
“十年之内要报仇啊,请一定要为属下们报仇啊。”数百一直沉默的明军士兵也突然喊叫起来:“两位将军要是不为我们报仇,我们死也不会瞑目!”
孔有德和黄石换衣服的时候,鲁隐农已经穿上了孔有德的盔甲,骑在孔有德的马上开始发号施令。
换给他们衣服的士兵突然叫道:“将军赎罪,这衣服上可是有不少虱子,要让两位将军受苦了。”
“这一路辛苦两位将军了。”另一个换上黄石衣服的军官冲着他们深深一礼,然后掉头拍了拍手,对士兵们喊道:“兄弟们,让我们唱起来,为两位将军和我们的亲人送行,也让建奴听听我们嘹亮的歌声。”
明军纷纷席地而坐,用刀剑敲打着盾牌,弓箭手们也拿羽箭在铁弓上击着节拍。重伤的士兵只要还没有昏迷过去,也都挣扎着抬起上身,吐出口中的污血,挥舞着断臂残肢,和大家同声唱起《邻家的姑娘》。
孔有德、黄石他们牵着马从山后溜走,歌声跟随着他们匆匆离去的脚步。
跑了几里出去,黄石昏沉沉的头脑渐渐被风吹醒了。孔有德猛地拉住了缰绳:“停。”
被孔有德喝住后,黄石看到孔有德也彻底清醒过来了,他沉思了几秒就跳下了马:“我们回去,绕去东面那座山。”
“为什么?”此时黄石热血上头,根本没有平时的机变。
“难保没有活口留下来,”孔有德语气既艰难又沉重:“建奴可能会知道我们离开,也可能派锐士追击,所以我们绕回东面先躲起来。”
悄悄绕到东面的山丘,黄石躲在石头后向西张望,后金大队正在把明军包围起来。西风扑面而来,后金此起彼伏的号角和人喧马嘶竟然不能压下明军的歌声,华夏cha8一首略带忧伤的情歌竟越唱越欢快起来。
歌声中包含着对亲人的牵挂,对生命的的渴望,更有对忠贞的骄傲和自豪,这歌声触摸着黄石的灵魂,包裹在他的心脏上,让他没有发觉身后四个少年士兵的窃窃私语。
黄石只看见孔有德猛地抽刀,架住了一柄砍向黄石的利刃,吓出一身冷汗的黄石急忙返身,也拔刀在手,和孔有德并肩而立,两柄长刃一起指着那四个叛徒。
孔有德眼中喷涌着怒火:“你们要干什么,反了不成?”
“不错,我们反了。我们要去投降。”为首的那个少年正是季四,他语调虽然颤抖,但是指向孔有德的刀尖纹丝不动。
黄石一惊之后反倒沉静下来,他冷笑着问:“你们这样做,对得起你们的父兄么?”
“我们正是为了我们的父兄。”还是季四出声回答:“两位将军的人头都很值钱,我们献给建奴,建奴一定会放过我们的家人。”
“狼心狗肺。”孔有德狞笑起来,把佩刀在空中画了一个圈:“小崽子们放马过来,看爷爷是怎么收拾你们的。”
“且慢,”黄石突然把刀刃垂下,他侧身而立,用心倾听那不断被风送来的歌声,那歌声在战鼓和号角声中仍然不绝如缕。
黄石右手把刀插在地上,左手遥指战场:“你们听得见吗?”
“黄将军还有什么话要说么?”季四眼中迸出了泪花,手中的刀沉了沉:“没时间了。”
“我看不见你们的父兄,但是这歌声,这歌声只有面带笑容的人才能唱得这么欢畅。”黄石神情恍惚,对生命危险似乎完全看不见了,他眼随臂走,望着小丘那里,把后脑勺亮给了四个士兵。
“你们的父兄一定正在笑,因为他们知道你们安全了,他们知道亲人们也都安全了。他们还在笑眼前的敌人,因为他们知道我们会为他们抱仇,他们在九泉下也能痛饮到仇敌的鲜血。因为这是我和孔将军许诺给他们的,他们知道不会失望,也不会留下遗憾。”
四个少年的脸部肌肉都开始抖动,他们的刀尖也纷纷颤动起来。
“你们勇敢的父兄啊,建奴的刀会割下他们的首级,把它们挑上枪尖。但是他们的缕缕英灵一定会跟着我们去旅顺,会保佑着我们,会陪伴着我们。是的,一定是会这样的,他们一定要看着我们收复辽东,把建奴赶尽杀绝。”
风中听不到歌声了,取而代之的全是厮杀声,黄石他们都看见后金发动了进攻,远处山丘的红旗还在挺立。
“他们在保卫我大明的军旗,希望我和孔将军能安全离开,他们等着我们给他们报仇,他们闭上眼前一定在望着南方,他们的英灵也会永远望着南方。”黄石重重叹息了一声,回头看着面前几个泪流满面地少年,心中的悲痛不可抑制地从眼中溢出。
黄石一面把刀插回鞘中,一面大大踏前一步,沉声喝道:“想救你们的父兄就赶快动手,不然就来不及了。”
“将军,我错了。”季四大叫一声扔下武器,跟着就倒在地上抱头痛哭,其他三个也缓缓朝着战场方向跪倒。孔有德戒备地看着他们。黄石朝他摇了摇头,孔有德犹豫了一下,也把刀收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还是季四最先站起来,他一脸的毅然:“属下这就向两位将军谢罪,祝两位将军一路顺风,也请黄将军、孔将军不要忘了今日的诺言。”
黄石一把拉住了他:“你要干什么?”
“大人,属下已经没有面目活在世上,也没有面目去见父兄,愿意就在此作个孤魂野鬼。”少年越说越激动:
“黄将军,标下一定会夜夜在这山上南望,等将军出兵北伐的时候,标下一定会在这山上为王师欢呼,并为将军祈福!”
黄石一直等他发泄完才轻声反问:“为什么没有面目活下去,因为你想救你的父兄的命么?”
“季四我问你,不,我问你们四个——你们愿不愿意跟着我,跟着我去向建奴讨还血债,去亲手砍下努尔哈赤的首级,并用他心头的热血祭祀你们的父兄?”
黄石又是一声大喝:“回答我,你们愿不愿意?”
(第20节完)
(本章完)
外传
《国史记,太祖武功实录》
天启二年,孔有德率军民南逃,途遇太祖。建虏迫之甚急,太祖、有德引军殿后,辽民转危为安。
其间,建虏数窘明师,太祖力竭,几不得脱。随卫自荐相代,请约以十年期,为报血仇。太祖曰:可。得脱困往旅顺。(华夏网|)
十年之期未半,太祖跃马辽阳,格毙虏酋,遂祭亡者,告以不负前言。
遂令天下耸动,赞语响彻海内:不言则矣,言则必诺,真重于泰山哉!
史氏敬曰:季布一诺,价逾千金,况真龙焉?
万丈高楼平地起 第01节
“在下广宁游击孔有德。”
“在下广宁补丁游击黄石。”
二人大声报出自己的名字后,当先那个军官也连忙抱拳见礼:“久仰,在下是旅顺都司、东江游击张盘。”
既然广宁军已经覆灭,毛文龙部显然就需要新的番号了,虽然东江镇正式建镇还需要一段时间,但是朝廷已经赐下印信,加上毛文龙总部设在东江岛——皮岛,所以毛文龙部已经开始自称“东江军”。
刚历经险阻抵达旅顺的黄石、孔有德二人自然不知道这些详尽情况,黄石倒没有什么,他知道历史上的东江军,所以听张盘自称东江游击也没有什么惊讶。
黄石的思路很明确,三个目标:
第一,全力争取东江军上下的好感,拿到同僚军官的信任,让他们感觉自己是个生动的人,不是杀人机器。
第二:在辽东扎下根,让毛文龙依仗自己,辽东没有文臣插手,实在是培植势力、锻炼能力的乐土。
第三:独立领军,作为非嫡系出身的东江军官,如果留在毛文龙本部,那在争夺功绩中会处于不利位置。黄石知道,自己在广宁的所作所为,既是优势,也是包袱。只有为毛文龙立下更大的功劳,才可能跻身亲信之列,他并无认干爹的打算。
孔有德完全没有这些政治考虑,他对东江一无所知,不过孔外表粗疏,内心细密,一转瞬间就明白过来,想到这张盘是毛文龙亲信,连忙大声道:“原来毛军门已经是东江镇总兵官了,可喜可贺。”
“可喜可贺。”黄石也一面暗骂自己反应慢,一面也连忙同声恭维,人在东江不说上司的功绩,是怕别人注意不到自己的外镇出身么?
“朝廷任命毛军门为平辽总兵官。”张盘微微一笑,双手分别拉着两个面色狐疑的人:“至于为什么不叫平辽军,在下慢慢给两位解释,城内已经准备下了宴席为两位将军洗尘,请随我来。”
入城以后,张盘就脱去铠甲穿上了胸口绘着棕熊的深蓝官服,头上脚下也换上了乌纱皂靴,腰间更有一条崭新的银纹玉带。
孔有德的三千辽民家家带孝,也被旅顺的明军安排去吃饭、休息。
洗尘宴上有些米酒,还有新鲜的鱼虾和一些菜果,这些天来吃糠咽菜的黄石和孔有德当然是吃得满嘴流油。尤其重要的是,这顿宴席还有醋、糖,菜肴用的也是海盐,更是让两个连盐巴都没得啃的人吃得甚是高兴。
席间他向两个人敬过一轮酒,孔有德自然是一饮而尽,还连干了三碗,而敬黄石的时候,他却只是意思了一下,连声说“不会”。
孔有德看着埋头吃饭的黄石,自觉吃亏的他忍不住大骂道:“兄弟你真是饿死鬼投胎一般,酒能占得了什么地方,又不是明天就没得吃了。”
此时黄石嘴中还塞满了食物,嚷嚷着让人听不清楚的话,连比带化地打着手势试图辩解。
“无妨,无妨。”张盘笑着扫视了风卷残云一般的二人,又连忙叫亲兵再去端热菜来,心目中黄石原本的刚硬形象也变得模糊了。
刚开始吃饭的时候黄石、孔有德二人还穿戴整齐,滚烫的饭菜很快就让两个胡吃海赛的家伙满头大汗。他们纷纷脱去盔甲,松开腰带。两个人打着饱嗝放下碗筷前,张盘一直很斯文地等待着他们,没有和他们说什么话。
先开始和张盘搭话的是孔有德,聊起来旅顺的一路,孔有德满脸都是自得的神情,听他讲述这一路的指挥,张盘也暗暗佩服。两个人说了很久,黄石才叫饱了,让人送碗加盐的肉汤给他消食。
听到孔有德一直喊黄石“兄弟”而黄石则一直用“大哥”相称,张盘就问了起来,得知二人义结金兰后连忙也是一番恭喜。
孔有德一直拼命给黄石脸上涂脂抹粉,看似漫不经心的张盘也轻描淡写地问了几句,但句句都问在关节上,很快就搞明白谁的功劳更大些。
黄石看孔有德脸越变越红,知道他是怕自己没有大功劳不好听。其实有了广宁一战,黄石已经没有丝毫担心。
黄石虽是心存感激,但见孔有德只字不提自己粪坑将军和洗澡将军的名号,心里却是暗暗叹息这个时代的名将见识也不过尔尔,这种足以流传后世的军中卫生制度,才真的是怎么说也不为过的大功绩。
说道后来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了辽东的局势上面,孔有德和张盘都是这个时代的一流将领,黄石更有后世的大量知识,三个人各抒己见,所见之深、料敌之远自然不是广宁文臣集团所能望其项背。
三个人一致的看法就是明军暂时还没有和后金在地面争雄的能力。所以话题很快又转到了海疆问题。比如旅顺在中国传统意义上看不过是一座孤城,深入敌后千里,但是依仗从皮岛送来的源源物资,这里不但没有任何孤城的迹象,反倒活力充沛。
“毛军门计划以海为疆,沿辽海各岛和辽东沿海城堡构筑一条防线,只要建奴一天没有水师,那么这条防线一天就固若金汤。”张盘言语颇为自信,神情也很是自得。
“毛军门雄才伟略。”孔有德低声恭维了一句,他初到旅顺,此时还被传统的军事思路左右,所以看到旅顺陆路断绝,周边千里都是充满敌意的土地,心里还是有些不安。
对孔有德这种担心,张盘已经见识过很多次了,作为一名传统的中国军官。他也不是很清楚该怎么解释——兵法中这种孤城死地反倒能具有向外扩张的能力。
实际上张盘自己也还没有想通这个道理的,就决定让孔有德在未来去自行体会:“唯一可虑的就是建奴的禁海令,建奴下令沿海十五里不许住人,渔民一律迁往内地,这给我军收集物资和人员带来不少麻烦。”
“这倒是张大人多虑了。”作为一个后世的人,黄石对海权有着深刻的意识,他完全没有孔有德的那种不安:“建奴这样做就等于放弃了和我军争夺海疆,真是愚不可及。”
“愚不可及?”孔有德皱起了眉头,“为什么?”
“黄将军说说,末将觉得这招很是毒辣啊。”张盘也立刻聚精会神地看过来,毛文龙建立了一系列孤零零沿海据点,黄石是张盘见过的第一个对此毫不担心的军人。
这个时代的中国人还不能理解制海权的重要意义,黄石知道他表现出的信心,会是很醒目的一件事情:“建奴这么做,就等于放弃了对海岸的控制,等于昭告全辽:只要逃到沿海十五里内,就是大明的天下了!”
黄石大笑着说:“辽海千里海岸,怎么控制得过来?这是其一。”
“其二呢?”张盘立刻追问。
“其二,还是因为千里辽海海岸,我军要派遣细作进入辽东,处处可以下手。建奴不过五、六万丁,怎么看守得过来?还有其三。”黄石沉吟了一下,掉头问孔有德:“大哥觉得其三是什么?”
(第01节完)
万丈高楼平地起 第02节
孔有德捏着胡子没有吭声,张盘看了他几眼,开口道:“其三还是因为千里辽海,我军以船运兵,无处不可上岸,建奴防不胜防。”
“不错,不错。”黄石心中有些失望,但还是拍手大笑,张盘也笑了起来。只有孔有德还在低头思考,两个人渐渐止住笑声看着他。
孔有德终于说道:“这倒不是我想的其三,我以为建奴禁海,渔民不是逃亡到毛军门那里,就是内迁去做了农户。这水师我军自然一天强似一天,而建奴却永远不可能建立起来。建奴放弃了沿海,暂时可能对我军不利,但是长远看,却是放任我军壮大。”
黄石听得暗暗高兴,这个大哥认得值!
孔有德还在继续:“我水师强大以后,战斗自然也会越来越多,这千里海境就会烽火不断,建奴败一次就要退一步,胜却不能动摇我根本。嘿嘿,我军已经是立于不败之地。”
“不败岂不就是必胜?建奴若是只有守住战线的能力,那我军把战线向北推移就只是时间问题。”黄石立刻接口说道,最后也没有忘记补充:“大哥说得好,毛军门雄才伟略。”
“毛军门雄才伟略。”张盘和孔有德齐声附和。
宴会结束以后,张盘叫来自己的师爷,给毛文龙口述一封信:“……孔有德长于军事,杀伐果断,属下恭贺大人又得一员虎将。黄石,黄石。”
师爷等了半天没有听到下文,忍不住问道:“东家,黄石怎么了?”
张盘想了半天,点了点头说:“此人才能似乎不在军事而在谋略,因此属下无法判断,属下觉得黄石此人运筹帷幄,似乎像个文官。他今日做出了不少惊人之语,末将随信附上……”
在黄石的概念里,他讲的话毫无疑问属于军事问题,但是明朝武将显然不同意他的看法。有明以来,明军将领考虑的主要是如何治军练兵,如何斩将夺旗。
所以黄石所说得话是更像是文臣该说得话,而非一个将领所考虑的。说一个武将像文臣,在明末是非常优秀的评语了,类似黄石原本的时空,评价某地的人说——你真不像个某某人。(笔者按:只是方便大家理解,谢绝对号入座和断章取义”。)
第二天黄石、孔有德携带部曲向后方移动,根据毛文龙的命令,逃亡而来的溃兵一律要后送整编,不许一线将领自行收容。至于辽民更是要后送到各个军屯岛屿,根据皮岛的指示从事生产劳作。
旅顺堡外遍地都是难民,驻军建筑了上百个凉棚,每天提供米粥让他们度日。通向港口的路上是一望无际的难民和他们的简陋棚屋,明军提供了必要的茅草让他们筑屋御寒,但是明军却无力提供足够的薪材,这些靠雨水、稀粥度日的辽民很多人都活不到把他们后送的那一天。
“让百姓困苦如此,真是我大明军人之耻!”恢复了行动能力的贺宝刀愤愤地说。
黄石闻言叹了口气,转头问杨致远:“我军新得到了些军粮,有没有富裕?”
“属下这就去查。”
金求德嚷嚷起来:“哪里可能有?旅顺只给了出海几天的淡水和米,他们也不多。”
“大人,属下不是这个意思。”贺宝刀觉得黄石误会了他:“属下只是有感而发罢了,属下也知道我军物资不多。回想一路来旅顺,所遇村民本是我大明赤子,我军无力保护他们,还要劫掠他们,属下就觉得羞愧,只希望能早日杀回辽东雪耻。”
背后的金求德翻了翻白眼。
安排给黄石、孔有德和他们数百部曲的船是大小各异的几十条渔船,普通士兵的武器铠甲已经移交给了张盘,马匹更是统统留下,只有军官和部分亲兵还保留了自己的装备。旅顺明军由于不断吸收溃兵装备,现在战斗力已经比较可观。
上船之前,黄石就下令各船要准备足够的木柴,更必须携带马桶。黄石严令众人必须喝开水,每个人都必须使用马桶,而且必须用海水洗手。孔有德在他发布命令的时候笑而不言,而这些命令也都被不折不扣地执行了。
天启二年四月,黄石等人抵达广鹿岛,也就是广宁军溃兵收容站。广宁溃兵大多没有将领统帅,在此地通过鉴别后,就会补充给东江各地驻军,负责收容溃兵是东江练兵都司张攀。
“久闻黄将军忠义无双。”张攀见到黄石之后也是一脸的敬仰,“黄将军大义灭亲,斩杀逆贼孙得功,吾辈听说了都是非常敬佩啊。”
“不敢当,到底还是没有能守住广宁啊。”
“黄将军曾言,不能存广宁,无面目入关,我们听说了也都很是钦佩。”张攀又是一迭声的恭维。
虽然岛上食物缺乏,但是对于黄石这种高级军官,接风宴还是很丰盛的,张攀更猴儿献宝一样给孔有德和黄石一人上了一大碗肥猪肉。
面对大海碗的肥肉,孔有德眉开眼笑地吃得满嘴流油,而黄石则是一阵阵反胃。虽然来到这个世界好几年,但是他对肥膘还是没有培养出丝毫的兴趣。最后在众人一片诧异目光中,黄石把这一大碗白花花的肥油送给了孔有德。
此外与众人格格不入的是,黄石对喝酒毫无兴趣,还是孔有德再次替他解了围,他证明黄石基本不喝酒。
从广鹿去皮岛的路上,和黄石、孔有德随行的就只有他们的几个亲兵了。此外张攀还派了一小队士兵保护他们,这小队士兵可以补充他们损失的亲兵,孔有德让黄石先挑,剩下的归他。
黄石、孔有德带领成建制的部队来投,这种情况极其罕见,张攀有些不好意思地告诉他们,士兵必须经过选拔,根据身体状况分配任务。大部分士兵将会被派遣去屯田,其余士兵将补充给东江各处急需战斗兵的将领。
而黄石和孔有德必须前往皮岛拜见毛文龙。他们都是游击将军,所以也只有毛文龙本人能决定他们未来的工作。而他们未来指挥的部队也将根据他们的位置得到补充,这也意味着他们将失去他们的部曲了。
不过张攀不会拿走他们全部的手下,他们的亲兵会保留,而且他们的军官也可以要求保留。孔有德很洒脱地表示他不会保留任何军官,黄石则把军官重新编入了他的亲兵队带走。
(第02节完)
万丈高楼平地起 第03节
在人前孔有德好像无所谓,但和黄石私下聊天时,他还是对失去部曲显得耿耿于怀。
“大哥,你可还记张盘在广宁时的职务么?”黄石冷冷地问孔有德。
“好像就是个小兵吧。”孔有德还记得在宴会上张盘的自我介绍。
“那张攀呢?”
“好像也是小兵。”
“不错,”黄石一声叹息,没能赶上毛文龙出兵三岔河是他心中挥不去的痛:“张盘现在是游击,张攀也是千总官。毛军门手下军官一年前都是小兵,广宁溃兵随便挑一个都比他们资历老,但是现在都远远在他们之下。”
说话的人显然忘了他自己,黄石翻着筋斗似地升官,几个月从小兵当上了将军,可是听口气似乎还很不满意。
孔有德也没有想起眼前的异类,闻言连连叹气,如果不把广宁溃兵打散补充,剥夺败将的部曲,那毛文龙的这批新进军官根本就指挥不动一年前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
沉默的孔有德把浓眉慢慢皱成一个大疙瘩,埋头仔细思考着什么,黄石也不打扰他,看来拜毛文龙做干爹就是孔有德的宿命了。
黄石走出船舱,静静看着大海,他自认为在旅顺的表现是不错的,给张盘留下的印象想必比孔有德更深刻,而这个印象也一定会反映到毛文龙那里。
“在镇江埋伏的那步棋终于要用上了,我比孔有德强得太多了。”黄石思考这件事情很久,等他回过神来以后,发现后面有一个张攀派来的卫兵一直紧紧护卫在身后。
“有劳了。”黄石冲这个年轻的士兵笑了一下。
“黄大人言重了,标下能护卫黄大人这样的英雄是小人的荣幸。”那个士兵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眼睛中散发出崇拜的狂热。
广宁之战后,这种眼神黄石已经见识过很多次了,十六、七岁的少年时节也正是纯洁热血的年纪:“你叫什么。”
那少年打了一个千,郑重其事地大声回答:“标下洪安通。”
“洪安通?”这个名字让黄石微微惊讶了一下:“三个字怎么写?”
“回大人,洪水的洪,平安的安,通顺的通。”洪安通毫不犹豫的回答。
“听你名字不像是军户子弟,为何在军中啊?”
“黄将军明鉴,标下本是沈阳大户子弟,建虏犯我辽东,标下全家尽遭屠戮,标下立志要为亲人报仇,听说毛军门反攻辽东,就来毛大人军中投军了。”
“你今年多大了?”黄石和颜悦色地问。
“回黄将军,标下今年十七。”
还是一个未成年的孩子,黄石扫视着洪安通没有发育完全的单薄身材,恭敬的年轻士兵还有一张少年的脸,但面孔上露出坚毅的神色,“本将看你身手敏捷,以你的年龄来说,很不错啊。”
“启禀黄将军,标下原本家中有很多武师、保镖,标下也学过一些功夫。”
“哦,都学过什么?”
“标下学过十三太保横练。”
黄石越发古怪地看了少年一眼,怀疑自己是不是来到一个有工夫的武侠世界了,试探了一句:“听说这个功夫要童子功。”
“回黄将军,标下满门只留下标下一个活口,”少年虽然低着头,但是黄石仿佛看到充满仇恨的杀气正从他身上徐徐冒出:“标下也听有人这么说过,先父原先的意思,不过用此强身健体罢了,成家以后就算前功尽弃也不可惜。”
“标下自知不孝,但是这满门的血海深仇怎么不报?”少年胸口剧烈地起伏几下,声音也微微有些嘶哑,始终见不到一滴眼泪,他平复了一下呼吸就继续道:
“黄将军,标下大哥用身体掩护了标下,这全家只有标下,标下一个人活下来。当时,标下眼睁睁地看着母亲、姐妹们都被建虏掠?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