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明第4部分阅读
窃明 作者:rouwenwu
一个将军。
到了老张家,黄石才知道这些日子张再弟一直和赵慢熊学习打猎,家里其他三个男人去军屯收米还没有回来。
骑马来到以前砍柴的树林的时候,在黄石发现两个猎户以前,就听见一声大叫,然后看见张再弟从林子里飞速跑了出来。黄石滚鞍下马,伸出双臂准备如同以前一样拥抱一下少年,却看见他敬畏地停在自己身前几步,上下打量着自己的铠甲军服。
黄石有点尴尬地收回手臂,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然后给了张再弟一个用力的拥抱。
这时赵慢熊也走了过来,“黄大哥,你当上将军了么?”
“千总,广宁千总。”
张再弟兴奋起来:“带多少士兵?”
“二百。”黄石的话又激起了一片羡慕和崇拜的声音。
“招我做亲兵吧,我擅长箭术,精于埋设陷阱,一定能为石头大哥出力。”赵慢熊立刻搭话了。
这话让黄石心动了起来,他看中的不仅仅是赵慢熊和自己长久的熟识,主要还是因为这个家伙心思缜密。
“黄大哥,也叫上我吧。”张再弟也雀跃着毛遂自荐。
“等我回来再说吧。”黄石不打算让老张一家卷进是非,只好连赵慢熊一起回绝了。
说完话黄石不忍心看赵慢熊满脸失望的表情,从马上取下两个口袋,交给他们两人:“赵兄弟拿回去一点儿银子,也改善一下生活吧。小弟你拿好这个口袋,我军务繁忙,没有时间等你父亲回来了,里面是我给你二哥的铜钱,让他赶快成亲吧,一定要风光大办!”
张再弟接过了沉甸甸的袋子,里面的银两和制钱坠得他一个踉跄:“黄大哥,好多啊!不过大家现在都人心惶惶,担心建奴会杀过来,不愿意把女儿嫁给我们军户。”
“所以我多给你一些钱,另外叫大家安心,建奴平息后方动乱前,不会进攻广宁的。”
“嗯。知道了。”张再弟高兴地答应道。
黄石拍拍他的头,翻身上马,就要离开,旁边一直若有所思的赵慢熊突然问道:“那等建奴扫兴后方呢?”
没人回答这个问题,黄石只是冲赵慢熊笑笑,就一夹马腹绝尘而去。
这次越过辽河以后,黄石并没有易装改扮,而是穿着全副明军衣甲大模大样地走在路上,被后金士兵拦住后,他先直言相告是广宁使者,等被带到后金将领面前后,他偷偷出示了努尔哈赤给的关防印信。
边防将领吃惊之余,立刻就要派一队士兵护送他去辽阳,黄石阻止了这种举动,说太过重视会引起广宁方面怀疑,按照使者礼仪,配给三个后金随卫就足够了。
走在通向辽阳的大路上,两边的汉民纷纷停下来看着这个罕见的军官,他们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见过这种景象了。几个月来,头顶明军军盔的首级都是被挑在长矛上,被呼啸而过的后金铁骑用来炫耀他们的武功。
更没有人见过这么神奇活现的明军骑士,这些日子,身着广宁军服的活人,都是被五花大绑串成列,从土路上牵过百姓眼前的时候,女真人还故意大声讥笑汉人的懦弱无能。
路边百姓呆呆地看着,其中还有几个是秀才衣着,黄石看见这次马前又出现了一个文士模样的人。这个人紧贴着路沿直立,目光贪婪地把黄石衣装扫了又扫,面容扭曲激动,竟然当着三个后金随卫的面,从眼睛中流出泪水来。黄石用力踢了一下马肚子,飞快跑过他的面前,那几个后金士兵狠狠看了那个书生两眼,也急忙追赶黄石去了。
“在敌人面前流泪,愚蠢啊。”黄石在心中为那个书生的鲁莽而感叹:“人心可用,等我收拾了孙得功,手中就会有一只军队了。”
辽阳周围的警戒明显比上次紧张多了,路上黄石就看见好几队后金骑兵在路上默默疾驰,他知道努尔哈赤发布命令给手下三百牛录,命他们各带十五、二十铁骑迅速集结,准备兵发镇江平叛,那里汉民受毛文龙煽动,纷纷杀死后金官员,连汉军也大批倒戈,侵入辽东腹地的广宁军每一天都在变得更加强大。
第二天从辽阳驿馆出来前,黄石仔细擦过了甲胄上每一个鳞片,把扎好的辫子深深藏在颈后衣领里,然后带好头盔,出门上马,在耀眼的日光下,迎着辽阳城中百姓和士兵的目光策马慢行,直奔辽阳汗王府而去。
到了汗王府,黄石递上王化贞的书信,然后就被后金士兵领到中庭,不久又来人通知他可以离开了,他也奉命去驸马府等候消息。
到驸马府坐下不到一盏茶时间,就看见李永芳和一个青衣文士走了进来,李永芳大刺刺地直接走到上首坐下,文士拢着袖口,踱到桌子后面站住。
等黄石行过全礼,李永芳就说道;“把信递上来吧。”
黄石犹豫地看了他身后的文士一眼,结果马上就听到李永芳不耐烦地大叫;“他是我的首席幕僚,姓赵,赵先生。”
听了这话黄石再无犹豫,双手捧着密信送到桌子旁,李永芳一边撕开密信,一边冷笑着问:“黄石想不想知道王化贞都对汗王说了什么。”
这种问题黄石自然不敢接口,他知道上面多半都是对努尔哈赤的痛骂,或许还有劝降。李永芳也不理他,低头看信同时讥笑道;“王化贞的信虽然都是些废话,但是让汗王笑得很开心,说将来捉到这厮,一定要让他自己再读给汗王听一遍。”
李永芳看完密信就递给身后的文士看,那文士接过李永芳递过去的密信看了几眼,立刻大声贺道:“恭喜驸马爷,天命眷我大金,汗王洪福,磬南山之竹亦不能尽书;驸马大功……”
咬文嚼字地说了半天,文士才看到李永芳和黄石都古怪地看着他,不禁尴尬地一笑;“学生是恭喜驸马爷,孙得功果然请降,汗王大事可成,驸马爷也立了大功,汗王也会很高兴的。”
李永芳呵呵笑了起来:“黄石下去领赏吧,今天先住驿馆,那两个歌姬也不要召去,总要掩人耳目为上。”
任务又无惊无险地完成了!装出感激涕零的低姿态后,黄石高高兴兴地离开了,刚走出书房大门没有几步,突然听见背后一声叫喊:
“黄将军留步。”
(第01节完)
丈夫何须百万兵 第02节
他回过头一看,原来是那个幕僚满脸笑容地赶了过来,“驸马爷说黄将军以后和我就是同僚了,要我和将军多亲近亲近,所以就想请黄将军去喝一杯。”
又是一个来试探的,对这种遭遇黄石也是早有心理准备,当即含笑点头。两个人并肩而行。一路上文士几次布下的陷阱都被他轻易化解,应对得滴水不漏。很快文士就彻底放心下来,交谈中也再也没有什么顾忌。两个人交换着毫无营养的恭维,很快就亲热的如同亲兄弟一般。
“黄某不是将军,先生高抬在下了。”
“黄将军过谦了,现在大金肇造,将军前途不可限量啊。”
“先生过奖了。”
……
黄石很快就搞清楚这又是一个汉人落第秀才,考到了十几年也没有考上,所以对大明称得上是一肚子怨气。正好赶上后金初到辽东的机会,他就攀上枝头变凤凰了。他的言语中不停夸耀后金的武功,歌颂汗王的勤政爱民。
文士自己更是大有不是后金人,胜似后金人的架势,黄石对这种人很熟悉。那文士言语、表情和动作协调一致,呈现出陶醉的姿态,差点让他当场呕吐起来。派这么一个白痴来试探自己,李永芳还真是愚蠢啊。
强压住内心对这个人的深深厌恶,黄石也是虚与委蛇,反正花花轿子人抬人,他把调书包拍马屁的功夫放出了一两成,登时哄得文士飘飘欲仙。黄石嘴上奉承着这无耻之徒,内心里却很盼望他能倒一场大霉。
两只袖子一直拢在一起的文士,走起路来左摇右摆,这姿势让黄石看着就别扭,感觉比小脚女人还不大方,幸好很快就走到了偏厢。
进了偏厢,文士还是一口一个将军地称呼黄石,送上美酒热菜以后,屋子里只剩下了两个人,黄石不怀好意地一杯接一杯灌他,那文士也来者不拒,不一会儿就醉态可掬了,不过直到此时,他还能捻住长袖,捏起酒杯的时候只探出那根翘起来的小拇指。
揣着手喝酒——真是不可思议的文雅,敬佩到五体投地的黄石一面暗暗学习这种礼仪,一面在脸上堆满阿谀的笑容,听着文士吹嘘如何被李永芳看重。那李永芳不但是驸马,而且被努尔哈赤编入正蓝旗,拥有大批的牛录不说,还负责大部分的汉军牛录的训练,绝对称得上是位高权重。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驸马爷就是这么说我的。”
李永芳武将出身,他的文化素养黄石几次接触下来早就是心里有数。吹吧,反正吹牛也不上税。就算打死黄石,他也不会相信李永芳那个武夫会知道曹操的诗句:“先生能得到驸马爷的器重,一展所长那还不是指日可待啊。”
哈哈大笑的文士紧跟着打了一个酒嗝,眼光愈发地涣散,根据黄石的经验这人已经快不行了。果不其然,这个家伙醉得已经不再掩饰自己对武人的蔑视了,他用讥讽的语气说:“黄将军也懂诗词么?哈哈,我念的这两句可是大有来头的。”
短歌行我怎么会不清楚,黄石在肚子里面咒骂着。不过那个文士自然不是黄石肚子里面的蛔虫,他看着嘿然不语的黄石狂笑起来:“我所料不差,黄将军果然不知道,言语不尽不实,当罚三杯。”
说着他就逼黄石给自己倒酒,睨看着黄石的眼神中满是嘲笑,这让黄石气往上冲,给了他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黄某听说曹贼写这诗的时候已经有不臣之心,不知道是也不是。”
这话不禁讥笑了文士,还隐隐把李永芳也绕上了,让他愣了一下,尴尬地开始喝酒掩饰。黄石满足地看着他受窘的神情,更高兴他的吹嘘总算告一段落。
不过也就是暂停了片刻而已,很快文士就又开始了,而且也越来越离谱:“诸葛武侯被先主简拔于草庐,我也被驸马爷从白身邀为首席幕僚,此正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
听他胡扯了半天,黄石才抓住一个缝隙恭维:“先生学富五车,满腹经纶,黄某一介武夫,佩服,佩服。”
这个恭维让文士更不知道自己行老几了,狂态毕现:“我打算向驸马爷进言,镇江毛文龙不过一个跳梁小丑,辽东明军根本就在广宁,只要汗王破其根本,余孽自然消散。所以还是早日出兵辽河为上!黄将军觉得如何?”
不顾后方积极的敌人,就去招惹正面的静坐大军,更不知道应该趁敌军弱小的时候加以消灭,就这白痴水平还敢去献计。黄石在内心冷笑了起来,他越来越希望能旁观这个二百五汉j被抽一顿鞭子了。
所以黄石急不可待地添了一把火:“辽东战局确是如此,先生洞若观火,这就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先生应该立刻去献计!”
“我日前还觅得元太祖诗一首:万里车书一混同,江南岂有别疆封?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文士摇头晃脑地读完海陵王完颜亮的大作,脸上又露出恶心的自得笑容:“等我献计汗王兵发辽河,马踏广宁的时候,我定要把此诗敬献汗王!”
海陵王写完后就被宋军打得一败涂地,死于乱军之中,把这种不吉利到家的诗献给努尔哈赤,估计马上就能享用骑木驴游街的待遇,黄石现在算是明白眼前这位爷的水平了,难怪考了几十年还没有考上秀才了。
“先生真是大才,”黄石由衷地赞叹了一句,咧着嘴,又是双手捧着一杯酒敬上:“汗王必然大喜,先生飞黄腾达之时,千万不要忘了我啊。”
文士竟然没有酒杯,更没有接过话茬,脸上敛去醉容,目光清澈明亮,哪里还有一星半点的狂妄,这明亮的目光渐渐拢成一个针尖——刀锋一样得在黄石脸上刻动。
片刻后,文士冲着黄石淡淡一笑,掉过头,甩了甩袖子,伸出一只手为自己斟了一杯酒,弥漫出的杀气让黄石腾的一下子站起,手里的酒杯掉在地上,发出刺耳地破碎声。他倒退到屋脚,一伸手就把腰刀抽了出来,屋子里顿时寒光四射。
仿佛没有感觉到这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一般,那个文士从容喝下那杯酒,才出言对着黄石侃侃而谈:
“若是海陵王是刘裕那样的伟丈夫,一十七人便可灭朝夺国,肇纪立极,何须百万雄师?若不是真男儿,纵有精兵猛将,也不过身死国灭,为天下笑尔。黄先生,你说是也不是?”
(第02节)
丈夫何须百万兵 第03节
“你是镇抚司的属下还是内厂密探?”文士自顾自地拿起筷子夹菜,握住筷子的手经络纵横,饱经沧桑,诉说着主人的征战经历。他瞥了一眼黄石:“不对,内厂密探从来都用身材不起眼,长相更不起眼的人,阁下看来是镇抚司属下。”
吃了一口菜后,文士身上发出来的杀气愈发强烈,但是他过来的眼色中出现了一抹惋惜:“年轻人终究还是太轻浮了。你很想深藏不露吧?可惜一旦看到有人认贼作父,就情难自抑,必欲见其人覆亡而后快。说明在你心中,毕竟还是以我大金为短暂,以明国为长久啊!”
握着腰刀的手因为用力太大已经开始微微发抖,黄石几次都要忍不住挥刀砍过去,但是对面文士却看都没有看那利刃一眼,脸上平静的神态足以让所有征战沙场的老将相形见绌,他总算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一些,控制着喉咙发出声音:“在下不是锦衣卫。”
文士轻笑了一声,语气里满是嘲讽:“久闻明国人杰地灵,想不到连广宁军一个小兵都会写字,难得啊,而且还精通诗词,谈吐比得上举人秀才了,更是难得啊。”
黄石心中已经转过了几百个念头,汉语如此流畅,精通华夏典故,身上散发出的更是生杀予夺的王者气势,他已经百分之百确认了眼前人的身份。黄石苦笑着收刀入鞘,没有希望了。收起刀后,黄石屈伸了一下已经要开始痉挛的右手五指,盯着它们看了看。手指因为十几年苦练大字而微微变形,对方在自己递信的一瞬间就注意到这点细节,真是惊人的眼力啊。
两人水平明显不在一个档次上,自己这么小心隐藏,还是一下子被挑出了这么多马脚。想到历史上对这个人的记载,黄石只能希望关于他爱才的纪录都是真的,不是满清皇帝为祖先涂脂抹粉的胡扯了。
“小人见过贝勒爷。”他学着后世的辫子戏打了一个千。
这次轮到文士怔了一下,随即也不再掩饰:“你是如何得知本贝勒身份的?”
既然敢捅破这层纸,黄石当然已经想好了答案,本来李永芳的神态、动作就有不少蛛丝马迹,现在当然是一通百通,加上流传在辽东的一些传闻,黄石的解释也似模似样。看到黄石这么短时间内就东拉西扯地搞清楚一切,文士的脸上杀气越来越淡,等黄石说完就点头赞道;“见微知著,先生真是奇才,请坐下说话。”
解下配刀扔到一边,黄石重新坐到了桌子边。文士很有耐心地等他坐定后才发问:“先生姓甚名谁?来我辽阳有何打算?”
自从奉命来后金这里作细作以后,让黄石就意识到身份不明可能会惹来很大的麻烦,所以他早就把来历编造得天衣无缝了,等听到这问题后,黄石暗自叫了一声侥幸,把大套故事和盘托出,如果不是早有准备,他知道绝不可能瞒过眼前这一代雄主。
“黄石是北直隶人士,商贾世家……
少年开蒙,勤练书法……
家父不幸……
贪赃昏官……
处斩,妻子流放三千里……”|
文士本来以为黄石是明廷派来广宁的密探,那当然是杀之而后快。现在就不同了,分享过黄石的感人故事后,他有些恻然地问;“黄石你的身世这样惨,怎么对明国还有眷恋之情?”
见黄石低头不语,文士叹息了一声:“明国终究是父母之邦,人之常情啊,那你又是怎么入广宁军,还做了孙得功的手下?”
黄石又是一声苦笑:“破家逃亡之人,苟全性命于乱世,只求保全首领,讨一口饭吃罢了。”
“不错,不错,这个应该是黄石你的心里话,不过良材美玉难自弃。”
文士频频点头,又开始聊起民政、军务。不拼命证明自己就没活路了,黄石抖擞精神,把后世的理论和当前的实际相结合,洋洋洒洒也都是长篇大论。聊了一个多时辰,文士终于对黄石展颜一笑:
“这里终究是驸马府,说话不方便,今天的事情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明日你溜去赐给你的府第中,不要有丝毫声张。”
“是,小人遵命。”
走出驸马府后,黄石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的驿馆,对方惊人的气势还在震撼着他,窒息的感觉根本无法描述,他脑子里真剩一个念头:“豪杰,豪杰,豪杰……”
天明以后黄石就换上后金汉军装束,溜到商人细作的遗留房产——现在是他的赐第中去。大房子里没有几个活人,只有那两个歌姬和几个老妈子、下人。黄石也不多话,立刻让他们洒扫一下客厅、书房,同时准备茶叶。他注意到走到街口有个后金士兵,那个士兵一直注意他,看见自己进门的同时就掉头离开了。
装扮还是很普通的皇太极果然很快就来了,黄石也不多礼,陪着他在宅子里转了一圈,两个人走进书房后,继续起昨天的话题,这个时候就显出现代人的长处了——视野开阔。虽然皇太极暗地里给黄石下了一个驳杂不精的定语,但是也对他的杂学有些佩服。
今天时间充裕,充分展开话题以后,皇太极判断眼前的人算是一个值得拉拢的人才。在识字率不到百分之五的时代,任何知识份子都值得拉拢,何况一个精通杂学的黄石呢。皇太极言语间不露痕迹地称赞了一番,让黄石有些不知道天高地厚起来,毕竟能被一代豪杰这样垂询,怎么也是值得骄傲的事情吧。
对民生的探讨结束后,下人送上了茶水,皇太极饮了一口,发出看起来很真诚的感叹:“黄石你的房子实在太小了,这茶也配不上你胸中的锦绣。”
这是暗示自己应该有更好的地位么?黄石在脸上装出抑制不住的感动:“贝勒爷错爱了。”
“本贝勒从来没有看错过人,”皇太极非常自信地断言,然后用不容商量的口吻命令:“父汗已经命令本贝勒和大贝勒阿敏统军前往镇江,黄石你跟我一起去。”
“是。”
“既然你要留在我身边一段时间,依你看该如何向王化贞解释为好?”皇太极也打算顺便考察一下黄石是否机敏。
(第03节完)
丈夫何须百万兵 第04节
黄石想了一想回答说:“小人可以让孙将军密报王化贞,就说小人已经深得信任,此次冒险潜入大军同去镇江,目的是为了打探军情。”
“甚合吾意,本贝勒已经让抚顺驸马给孙得功去信了,就是按照这个说法写的。”具体处理不会像黄石说得这样简单,但是皇太极对他的机变也很满意,这个人看来只是历练不足。
“贝勒爷英明。”
屋中顿时响起皇太极爽朗的笑声:“黄石你的计策和我完全一样,说我英明不就是夸你自己吗?”
“小人狂妄了。”
“那就是说我不英明了?你好胆啊。”皇太极又取笑了他一句,无形的亲密气氛随即在两人之间腾起:“过两天就出发,好好准备一下。你还没有打过仗,对吧?”
“是。”
“哦,那你对行军打仗总是有兴趣的吧?”皇太极掏出一张地图给黄石看,向一个人请教会让那个人觉得你看重他,信任他。至于黄石说得对不对,皇太极并不在乎,反正错了也没关系。皇太极带着鼓励的微笑发问:
“现在我和阿敏出兵三千,李永芳统汉军五千。黄石你说说看,应该如何进攻毛文龙呢?”
黄石假装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开始背诵历史上后金的策略:
“先引三千铁骑直逼镇江,使得毛文龙只能龟缩其中。然后让李永芳清扫四周叛乱,等镇江变成孤城一座,齐集大军攻打。先清枝叶,后去根本,就不会有流窜之患,可以在最短时间内解决毛文龙。”
黄石流利地说完他记得的东西后,皇太极默然了良久。再次开口的时候,语气变得低沉,口吻也是郑重的询问:“可是这样就给了他固守待援的时间,如果大批明军到来,镇江就要变成持久战了,难道不应该迅速拿下镇江,以防备援军到达么?”
黄石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贝勒爷所虑无非就是明军增援开进城内,并携带来大量弓弩火器。但是小人以为:明廷党争不休,互相攻击推托,等商量好了不知道要过多久。所以小人敢拿项上人头作保,短期内绝对不会有一兵一卒来援!”
黄石话音才落,皇太极就是一拍桌子,抬起头喝道:“黄石!”
黄石吓了一跳,连忙后退两步垂首谨立:“小人在。”
只听皇太极低声喝问:“你以前从来没有指挥过作战么?”
黄石暗自嘀咕,难道是自己记错了,他小心翼翼地回答:“这确实是小人第一次参与军务。”
登时半天皇太极没有说出话来,最后他拿出了一个包裹,打开以后是一套纶巾羽扇:“黄石,这是我让几个福晋昨夜赶出来的,希望你能收下。”
这礼物的寓意黄石自然明白,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被皇太极这样看重,几年来像狗一样地悲惨生活,终于有人意识到自己跨越时代的能力了么?这时候黄石几乎压抑不住自己的激动的情感了,更不知道说什么好:“贝勒爷,小人……”
皇太极把东西轻轻放在桌子上,拿起扇子,手指在边缘上弹了一下:“这些羽毛都是本贝勒亲自挑选的,长短相同,粗细均匀,黄石你看如何?”
说完皇太极就把扇子递过来了,黄石恭恭敬敬地接过扇子,几股异常的对立情绪开始争夺黄石的大脑,他忍不住在心里提醒自己:警惕啊,警惕,只要黄石你稍有松懈,就是千载骂名啊。但是胸中另一种声音也同时响起:不需要再奋斗、冒险了,荣华富贵就在眼前,一伸手就可以握住它了。
因为这激烈的思想斗争,黄石一时间忘了回话,也没有作出任何表示的感谢。皇太极微微有些惊讶,这明显超出规格的礼遇和赏识还没有让眼前人感激涕零么?天人交战的黄石的脸色不停变换着,被对手尽收眼底,冷眼旁观的皇太极觉得把握住了这个人思维脉络,柔声问道:“你不喜欢么?”
猛然发现自己失态的黄石连忙下跪,掩饰着说:“贝勒爷厚爱,小人愧不敢当,心情巨荡之下失礼了,请贝勒爷赎罪。”
面冲地面的黄石随即就感到一双手扶住他的肩头,把他托了起来,“黄石你坐。”
把他按到椅子上坐定后,皇太极也微笑着坐下,拍打着手中的扇子:“昨天黄石你谈话良久,主要是内政、民生,很多东西是发前人之所未想,本贝勒回去后,彻夜思虑,触动很大。虽然书生气还是很重,很多计划都是想当然,但是那只是历练不足,稍加磨砺就可堪大用。故本人认为找到了自己的范先生,就让福晋们把这羽扇纶巾赶制出来。”
说完这些皇太极放下扇子,示意黄石喝茶,不要太拘束。等黄石战战兢兢地放下茶碗后,他又继续说下去:
“想带你去镇江,本意不过是你见识一番治国的艰辛,但是没有想到你对军事也如此有见地,与父汗和本贝勒看法不谋而合,难得的是,这些都是我们多日议论,分析了明国天子、大臣的性格以后方才定下的军略,而黄石你对情报种种一无所知,竟然就能洞悉其中关键,当真难得啊。”
这些夸奖一入耳,黄石就暗自叫了一声惭愧,剽窃历史人物的正确决断太容易了,当然不需要知道什么细节情报。
不料夸奖的话犹在耳边,皇太极就开始摇头了:“黄石你收敛锋芒,大概就是为了避开我大金的耳目吧。从昨天的态度可以看出,你对范先生这种辅佐父汗,对抗自己父母之邦的人一定很看不起。这也是人之常情,本贝勒不怪你。但刚才看你的神情,本贝勒已经明了,你是绝不会甘心情愿为我效力的了。”
这些话说得黄石寒毛倒立,知道自己说得太多了,皇太极已经很重视自己了。他记得历来对这种有才干的人,君王一律是本着不为我用,便杀之而后快的。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对面的人又开始说话了:“黄石你如果真的原意就此埋葬自己的才能,本贝勒就当作没有遇到过你这个人,还是让你回到孙得功手下去,如何?”
怎么回答?黄石心头大乱。
(第04节完)
丈夫何须百万兵 第05节
昨天晚上黄石苦思脱身之计,觉得皇太极的爱才之心是唯一的救命稻草,所以今天拼命表现,没有掌握好尺度的后果就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黄石心里虽然后悔,但是眼前的难关还是要过。他思考再三,觉得在这种人面前撒谎终归无用,自己现在的心计看起来还远远不到火候,终于一咬牙,迎着皇太极殷切的目光说:“小人但求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
皇太极脸上笑容不变,似乎这个回答早在他预料之中,其实也确实在他的预料之内。“本贝勒一言九鼎,不过你还是要跟我去镇江,今天说得话涉及到我大金军情,并非是我不放心你,只是想避免你我之间有什么误会。”
这话实在太不可思议了,这样做没有好处啊,黄石脑海里急速地转着念头。他本来想先推辞一下显示自己的“真性情”,然后在皇太极进一步劝说得时候因为“感动”而誓死效力。这样貌似可以消除对手的疑心,顺带把刚才的不良印象也一起消除。
现在皇太极的反应让他感觉一拳打到了空气,难道他动了杀心了么?魂不守舍的黄石机械地吐出了一声:“是。”
皇太极仿佛看穿了他的内心,哈哈大笑起来:“胸怀王者之心,手持霸者之刃,就算是一把宝剑,也只有王者才能用得了。这天下更是英雄辈出,豪杰遍地,大金也不缺一个黄石。我并非出言试探,黄石你尽管放心,在孙得功那里好好做事,也同样是为我大金出力。”
皇太极站起来准备走了,黄石的反应让他确信了自己的判断,这个人对明国还有留恋之情,不过不是很强,很容易解决的小问题。离开前皇太极发出了一声感叹,似乎只是自言自语:
“华夷大防,竟至于此啊!”
黄石咀嚼着这段感慨:求贤不得的遗憾,还有曹操释云长的惺惺之意,皇太极今天的表现真像是一个光明磊落的大丈夫啊,这形象竟然还压得他生出些愧疚来。
皇太极设计了一个多重反间计:朝廷看见的是使者被扣押,然后放回来;王化贞看见的是细作成功打入敌军,还顺便到后金军中刺探一番。环环相扣。黄石的第一感觉是皇太极关心自己的安全,但是往深层一想,就算自己出首,奈何空口无凭,不要说朝廷,就是王化贞也未必会不信孙得功这个心腹。
虽说自己这个联络人的地位很重要,但是黄石反复思考过,后金肯定还有其他的细作,这样大的计谋不可能只维系在一个人身上。自己估计也已经被编排了些黑材料,如果反水肯定要倒霉,黄石对王化贞的智力和判断力不做任何高估。
“希望皇太极能相信我只是想平平安安度日吧,毕竟我也威胁不到他什么。而且还要我回去坚王化贞之信,总不能为了一个莫须有的危险杀了我吧。”
这个解释黄石自己也不信,不过好歹算是自我安慰了,黄石拿起皇太极留下的东西玩赏了起来,确实是赶制出来的,做工显得很匆忙,但是一根根羽毛都是精选,看得出来皇太极是很用心的。
黄石抚摸着扇子愣了半天,很久才从迷茫中惊醒,他立刻驱赶散自己心头的大片感动:“士为知己死么?可惜我来自一个非常的年代,那里没有士大夫。在那个时代,人们做得虽然还不够好,但大家都意识到不应该再有皇帝主子了。来到这个时代,下跪磕头的次数够多了,但我没有作奴才的本能。”
天启元年,八月,黄石穿上了一套后金汉军的军服,跟着皇太极的军队直扑险山堡。
路上他得知努尔哈赤将四大贝勒尽数派往辽南、辽东,其中阿敏、皇太极和李永芳作为中军,共八千人对付镇江广宁军。其余的兵力钳制镇江四周的异动,后金牛刀杀鸡,显然要一举扫平后方的所有叛乱。
毛文龙似乎还不值得四大贝勒齐出,其他方向连个把门的都不放,黄石私下推测了半天,觉得这只能说明后金在广宁军高层有足够影响力,有绝对的把握确信广宁军本部——拥有十三万大军的王化贞不会度过辽河,趁虚进攻辽阳。在这些高级间谍的影响下,镇江全城百姓,还有广宁军毛文龙部的命运,也就因此确定了。
一路上,黄石一有机会就向后金士兵请教弓箭和骑术,这对他来说是难得的学习机会。皇太极的近卫很看不起汉人,他们也不放过一切机会嘲笑这个笨拙的汉人。结果他们遭到了皇太极的斥责,最后不情愿地给予了一些指导,黄石默默忍受了这些羞辱,现在不是耍大牌的时候。等大军越过险山堡,和阿敏的军队汇合后,他自认为骑射都有了长足的进步。
镇江广宁军已经全体撤退到了城中,四周密密麻麻布置下陷坑和障碍,皇太极一面命令赶造攻城器械,一面遣人催促李永芳加速清剿镇江附近的叛乱。周围的汉族义兵大多是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失去镇江的支持后,他们肯定坚持不了多久。
皇太极总是信任地带着黄石去观察镇江城防,黄石也总是小心地策马跟在他后面。几天之后,皇太极终于犯下了一个小错误。在前面的人聚精会神地观察城防布置的时候,黄石却在偷看自己和背后后金士兵的距离,并和到镇江城门的距离加以比较。他第一次感觉到:手中握着改变历史的钥匙。
手心里隐隐透出汗水来,改变历史的机会离自己的刀还不到一米远。黄石记得一些残酷的历史:仇视汉人的努尔哈赤,残酷的奴隶政策,疯狂的民族压迫。几百万人口的辽东在几年内降低到数十万,民众成群结队地跑去毛文龙那边,给东江提供了丰富的情报和人力资源,把满族后金政权窒息在不断缩小的囚笼里。
皇太极,满清承前启后的一代霸王,只要杀了他,后金无论谁继承汗位,不过是一个只知道高压的少数民族集团而已,顶多是一个放大了的奢安之乱。黄石死死盯着眼前的背影,它的主人会改变努尔哈赤的民族政策,对辽东采取怀柔政策,和蒙古通婚,下令选拔汉人秀才做官。
只要挥手一刀,黄石知道就能彻底改变历史,后金将永远不能控制辽西,更不用说入关了,皇太极创建蒙古八旗、汉八旗,把后金常备兵力从努尔哈赤时期的三万增加到他的八万大军,把动员极限从天启七年的五万提升到崇祯十五年的二十万。
一刀挥下,历史将截然不同。
(第05节)
丈夫何须百万兵 第06节
但是谁会知道呢?黄石内心深处回荡着一个阴冷的声音,谁会知道是我独立击败了华夏的大敌呢?即使成功,朝廷也不过只知道黄石杀了努尔哈赤的一个儿子而已,毕竟女真现在不过是一个二十万人口的小民族,明朝从上到下都没有意识到这个冷兵器大部落有一天会成长为自己的生死仇敌。
杀不掉皇太极肯定是死路一条,杀了他也未必能逃掉。黄石终于还是没有冒险。他劝慰自己说,这样的豪杰不应该死在他所被信任的人的刀下,堂堂正正地击败他才是大丈夫所为。既然有了说服自己的借口,黄石就放下了这个念头,静静等在一边。
“好了,黄石,我们回去吧。”随着话音响起,皇太极拨转马头,当前向大营跑去。
紧随其后的黄石也赶快抽了马儿一鞭:“是,贝勒爷。”
跑回大营,皇太极轻松地跃下马,随手把马鞭交给一个包衣,大步走回帐篷,其他后金士兵充满敌意地看着随着他脚步入内的黄石。
“黄石,你怎么看毛文龙啊?”
“豪杰!深入敌后三千里,以二百人袭击镇江,勇气、谋略都是明军少有的。”
“我本来也以为他是一个豪杰,所以才向汗王请求前来镇江对付他,不过他太让人失望了,竟然呆在这个死地,哈哈,难道他认为会有什么奇迹发生么?”
这个评价黄石觉得有些刻薄,毛文龙收复镇江让明朝上下欣喜若狂,如果不战就撤退到龙川去,无疑是狠狠打了天子和满朝文武一个大闷棍,对广宁军的士气、军心更会有极其不良的后果。
想到这里黄石也就替毛文龙辩护起来:“贝勒爷,小人以为,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毛文龙留下死守镇江,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政治?什么叫政治?”抛开毛文龙的话题不谈,皇太极饶有兴致地和黄石研究了一下什么是政治,黄石左支右绌才没有被皇太极套走太多地东西。他最后肯定了黄石的说法和意见:“战争是政治的延续吗?哈哈,很有意思的说法。不过很对。”
随后皇太极话锋一转,又继续起了刚才的话题:“不过如果我是毛文龙,必然还是要放弃镇江,只要军队保存下来,随时可以再来。军队全灭,岂不是对广宁军士气伤害更大,对明国民心打击更大么?”
黄石当然还没有那么狂妄,认为自己现在有和皇太极在军事上一争高下的能力。不过他很希望能借助反驳套些东西出来,因此黄石毫不犹疑地抗声道:“贝勒爷所言,小人不以为然。”
“哦,黄石你有话尽管说。”
站着说话不腰疼,黄石马上就是一番慷慨激昂:“不战而逃是懦夫行径!明廷会怎么看一个胆小如鼠的将领,手下士兵会怎么看主帅?所以宁可打败仗,也要显示出敢于作战的勇气才好。”
皇太极微笑着听完:“不与你争这些歪理,我也不认为你真信这套。毛文龙不过是心存侥幸而已,放不下这份功劳罢了,甚至幻想能行险保住镇江。为将者,不能审时度势,心里有许多杂念,已经是落了下乘了……将军领兵在外,不考虑怎么打胜仗,却净考虑什么政治因素,这都是歪门邪道,毛文龙也不过是一个鼠辈,此次定然为我所擒。”
这好长的一段说得黄石心中暗暗点头,赶快奉承起来:“毛文龙何人?岂能和贝勒爷相比?”
皇太极笑容不减地问:“我这一番话,黄石你可有什么心得收获?”
发觉心事又被看破,黄石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只好低头作揖:“小人谢贝勒爷教诲。”
“虽然黄石你自称不在乎能不能名扬天下,但是我不信有才能的人会甘于默默无闻。你要是有什么疑惑,尽管问好了,我也会倾囊相授。”
皇太极的恩情是容易消受的么?他可不是慈善家,而是彻头彻尾的高利贷贩子,迟早得连本代利地吐出来。黄石闻言大吃一惊,当即跪倒在地,他知道要是受了皇太极的滴水之恩,不涌泉相报那才叫异想天开:“小人何德何能,怎敢当贝勒爷这句话?”
皇太极也不扶他,自顾自地走到一边喝水,然后走回座位上看书。地上跪着的黄石也不敢抬头,冷汗一个劲地涌出额头,顺着下巴滴落到地上。营帐内的融洽气氛竟然瞬间变得冰雪肃杀,黄石惊恐万状地等在哪里,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感觉过了很长时间,一直在胡思乱想的黄石已经是高度紧张,感觉神经就像是要绷断的琴弦。总算听到问话声:“如果我是汉人,黄石你是不是就愿意为我出力了?”
声音撕开令人窒息的寂静,黄石憋在胸口的大团闷气一下子猛地涌出:“是。”
“在我心中,并没有什么满汉之分。”
这话听着好像很耳熟。来到这个时代太久了,黄石已经记不清他以前看过的那些辫子戏了。?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