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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爷第18部分阅读

      七爷 作者:rouwenwu

    给个金山都不换。可这胖丫头要随着他爹去那么远的地方,离了京城,哪还有酥酪糖饼小面人?

    那还不把丫头苦得瘦了呀?

    蒋征他们离开京城的前一天,梁九霄便来了王府,他蔫头耷脑地进来,景七有些意外,没料到他来,便笑问了一句:“什么风又把你梁大侠给吹来了?”

    梁九霄唉声叹气地坐下来:“王爷我心里难受。”

    景七便默然了一会,说道:“人生际遇,谁也说不清,皇上已经是格外开恩了,天下没不散的筵席,指不定那还是蒋大人的福地呢。”

    梁九霄点点头:“王爷说得在理,可我心里就是难受。”

    景七也不好说什么,便陪他坐了一会。

    良久,梁九霄才算打起些精神来,笑道:“我师兄说王爷新得了几坛子极品好酒,他忙得脱不开身,叫我替他来尝一尝,不知……嘿嘿。”

    景七就是一愣,有些不明白周子舒的意思。

    又听梁九霄解释道:“哎呀,知道王爷虽然大方,可对好酒一向看得紧,放心,我不多喝你的,明儿还得给蒋大人送行呢,答应了小雪的,赏我几杯尝尝鲜,也算叫我回去和师兄有个显摆的由头……”

    景七听到这便明白了,一颗心突然沉了下去,他勉强笑了笑,捏着怀里小紫貂的爪子道:“那你得等等,你们俩不共戴天的,等会我要一个抓不住它,又得叫你添彩——我先把这个送巫童那去。”

    说完站起来出去。

    梁九霄还没心没肺地“啧”了一句:“这巫童架子可太大了,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得王爷亲自跑一趟……”

    话还没说完,原本老老实实缩在景七怀里的紫貂便呲了牙,吓得他赶紧噤声了。

    景七脚步没有停顿。

    《待续》

    《七爷 下+番外》by priest

    第五十七章:荒野破庙

    乌溪正准备用晚饭,见景七这个点钟来了,还有些诧异。

    景七将小貂放下,让它自己到院子里撒欢,开门见山地说道:“给我点能放在酒里,让人察觉不出的迷|药。”

    乌溪愣了一下,却也什么都没问,只对奴阿哈道:“去给王爷拿来。”

    景七顿了顿,又忽然叫住奴阿哈道:“上回我不小心吸进去的那种醉生梦死还有么?”

    乌溪便说道:“去拿醉生梦死来。”

    奴阿哈不敢耽搁,立刻取了一小瓶来,乌溪接过来递给景七,细细地告诉他用量,景七勉强一笑,道了谢,也不坐,起身便要走。

    乌溪忽然想起了什么,站起来追上他,搂过景七的肩膀,轻轻拍了一下,说道:“你不用担心,这是很好的药,人喝下去会梦见他最想要得到的东西,至少在梦里,是非常快乐的。”

    景七轻轻笑了笑,摇摇头,转身走了。

    乌溪就一直看着他的背影发呆,奴阿哈忍不住问道:“巫童,王爷这是怎么了?要醉生梦死干什么?”

    “他要去做不好的事。”乌溪轻声说,“他每次去做不好的事的时候,都会那样表情空空地笑。”

    奴阿哈一怔:“王爷去做不好的……事?”

    乌溪叹了口气重新坐下去:“他做过很多不好的事,可每一件都不是自己愿意的,我相信他是这样的,因为我喜欢他。”

    喜欢一个人,不喜欢一个人,活在醉生梦死里,在醉生梦死里活着,都是模糊不清扑朔迷离的东西,有时候人要靠相信来度过这一辈子,相信它是真的,它就是真的。

    赫连沛难得地在上书房里坐上一阵子,不知是不是太久没在这里呆过,只觉得桌上的东西很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却又有些古怪,他屏退了左右,只留了喜公公一个人在一边伺候着,忽然自语道:“朕有时候觉得自己做得不对。”

    喜公公赔笑道:“皇上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赫连沛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神色有些呆滞,他顶着一头花白的头发,脸色虽然不错,也有了皱纹,手上有肉,皮肤却松松垮垮地垂下去,乍一看,像给人骨瘦如柴的错觉——即使病好了,他也是个老人了。

    除去身上的龙袍,他木然的神色就像天下所有孤独的老人一样,憔悴,呆滞,带着一点令人心酸的、茫然的期盼。

    就像他整个人就剩下了一套龙袍一样。

    直到喜公公脸上的笑容都僵住了,赫连沛才缓缓地说道:“蒋爱卿在我朝为官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明日……明日他出了京城,你便去送他一程吧,别叫他去那又潮又湿的地方受苦啦。莫要在京城里,没得叫送行的众卿家担惊受怕。”

    喜公公一震,忍不住抬头看了赫连沛一眼,这才躬身道:“奴才遵旨。”

    人如飘絮,命如草芥,士族公卿尚且如此,何况寻常百姓?站得不够高,就得足够的聪明,足够的没良心,足够的城府深沉、千机百变。

    只是为了能活着。

    这一宿梁九霄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在一个大园子里,就像小时候住的地方,园子在半山腰上,有漫山遍野的桃花,开到繁盛时候,仿佛把天地都遮盖了似的,园子周围绕着一弯很浅的水,一直缠绵到山下去,从山顶上看,就像是在花海中一条若隐若现的白练。

    后山还有瀑布,有小泉,有如水的月色,苍然自巍的山顶。

    还有……大师兄。

    他那这些年来神出鬼没、忙于各种俗事杂物的大师兄笑容浅淡,连眉眼都舒展开来,拎着两坛子竹叶青,自己喝一坛,扔给他一坛,然后告诉他说自己不走了,每年回这小园子里过冬,等桃花都开了,就带着他一起浪迹江湖去。

    梁九霄忍不住笑出声来。

    可是山中无日月,世上已千年。

    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傍晚了。梁九霄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揉揉眼睛,呆呆地看着外面暗下去的天光,好一会,才分辨出时间,还有些诧异,只觉得自己躺下去的时候就是这个时候,怎么一睁眼还是这个时候?

    他坐了一会,头也不疼,只是脑子里木木的,有些转不过弯来,于是慢吞吞地爬起来,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下去才醒过来些许,梦里的情景悉在眼前,一点也不像平时那样,一睁眼就忘了大半,想起周子舒在大桃花树下的笑容,怎么都像真的一样,他入了神,竟忍不住自顾自地傻笑起来。

    忽然,有人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见他醒了,才“呀”了一声,道:“梁大侠,你可总算醒过来了。”

    梁九霄回过头去,见是吉祥,便有些不好意思,蹭蹭额角说道:“你瞧瞧,王爷说酒后劲大,我也没往心里去,喝多了丢人现眼来着吧?”

    吉祥就笑道:“没干什么,就是喝多了谁叫都叫不起来,要梳洗不,我给您端水去?”

    梁九霄忙问:“什么时辰了?”

    吉祥道:“您都睡了一天一宿啦。”

    梁九霄愣了片刻,“腾”一下站起来,口中道:“哎哟,这可不成,我答应给蒋大人送行呢,这……”他在原地踱了两步,使劲在自己的额头上拍了两下,“让你喝酒,让你又误事!”

    吉祥说道:“梁大侠别着急,王爷见叫不起你,早晨那会,已经跟诸位大人去别过蒋大人了,想必也交代清楚了,蒋大人不会怪你的。”

    “蒋大人不会怪我,小雪还不得记恨我一辈子?”梁九霄皱皱眉,便下了决心一样往外跑去,“不行,我得上官道追他们去——吉祥兄弟,你给王爷说一声……”

    话音没落,人便几个起落,不见了踪影。

    此时景七其实就在书房里,窗户边上站着看着,眼看着梁九霄的影子一闪,便从眼前消失不见,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平安在他身后低低地提了一句:“王爷,梁大侠走了。”

    半晌,景七才点点头,低声道:“你去周公子那,告诉他一声,就说人我只留到现在,剩下的让他看着办。”

    平安应了一声,退出去了。

    在桌案后边看书的乌溪半天没翻一页,景七对着窗外发呆,他就对着景七的背影发呆,过了一会,只见景七忽然一手捂住胸口,微微弯下腰去,侧身靠在墙上。

    乌溪忙站起来,走到他身边,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

    “心疼。”景七眼睛微微合着,浓密的睫毛有些颤抖,眉头皱成一团,呓语似的轻轻地动动嘴唇,“良心疼……”

    乌溪默默地在他身边站了一会,然后慢慢地抬起手,试探性地双手搂住景七的腰,那人自然不会自动靠在他怀里,他便贴过去,将自己的胸口贴在他的后背上,透过微微弯曲的后背,感觉对方的心跳,很慢,一下一下地,好像带着沉重而腐朽的味道。

    景七没有挣开他。

    乌溪无意识地数着他的心跳,好像这样就能试图理解这个人身上的那种时有时无的违和感一样,好像这样就能嗅出他身上前因后果的蛛丝马迹一样。可他没有,他悲哀地想,他的世界永远是一条笔直地线,景七的心里却有无数纠缠在一起的圆,弯弯绕绕,可能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从何而始,又从何而终。

    从京城往外,过长亭,出城门,音尘杳杳咸阳道,一条管道往南,渐行渐荒,渐行渐远,而路愈窄,而天愈暗。

    梁九霄纵马狂奔,他想着蒋征一行人老弱病残得多,必然走不了多快,才走了一天,这会也要打尖休息,以他的脚程,半宿也就到了。

    沿途村镇几家,梁九霄一家一家地打听过来,蒋征是举家同行,人多物多,还算打眼,来往见过的都记着,他便一路循着踪迹追了过去,离京城越远,村镇县间距离便也大了,到了京城南边五十多里的一个地方,正好是清河县城,算个大县,梁九霄估摸着差不多就是这里了,便挨个敲客栈的门询问。

    可敲遍了所有,被吵醒的小二无不不耐烦地摇头,像是蒋征一行从未到过这里一样,梁九霄心里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跳上马背,又往回跑去,他一路跑一路想,前面那小镇上明明有人说见过这群人,怎么忽然就没有了呢?

    既没有住在县里,也没住在那镇上,他们还能去哪?带着一群老人孩子家私的夜宿山林不成?

    他这回放慢了速度,一边走一边注意看着,沿途的破庙都不放过,进去翻查一遍,大半宿过去了,仍一无所获。

    梁九霄便打算在破庙里凑合一晚上,想着等明儿一早再去打听打听,便生了堆火,打算在茅草上蜷缩一会,才躺下去,眼角忽然扫到墙角处有些痕迹。

    他猛地跳起来,就着火光凑过去看——竟是血迹。

    梁九霄心跳徒然快了,顺着那明明暗暗的血迹往后走去,推开荒庙的后门,不由怔立当场。

    满院的尸首,横七竖八地倒着,尽管血肉模糊,他却仍能从中分辨出几张熟悉的面孔……还有那缩在奶娘怀里的小小身影,被一刀将大小两人同时捅穿。

    梁九霄无意识地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吼,喑哑低沉,没声没调,脑子里嗡嗡地直响,他想这不可能,这一定又是个特别真实的梦。

    手里的火把落了地,滚了两圈,熄灭了。

    月光冷冷地落下来,照在那些死不瞑目的人身上,人间阿鼻,已经不分彼此。

    良久,他才往外走去,被门槛绊了一下,踉踉跄跄地扑到蒋雪的小尸体旁边,“扑通”一声跪下来,颤抖地手去推开一边抱着她的奶娘,那女人的怀抱已经僵死了,他试了两次,都没有成功,只能从她手臂的缝隙里看见那张小小的脸儿。

    总是笑得月牙一样的眼睛睁得圆圆的,却没了光亮。

    梁九霄傻了一会,木然地站起来,口中喃喃地道:“不行,不能让小雪在外面冻着……”

    他连滚带爬地寻了一处地方,疯了似地开始用腰上的佩刀挖着地上的土,又嫌慢,开始用手抓,面容呆滞。

    直到猛地被人从身后抱住——他已经一身狼藉,不知道是挖坑,还是要把自己也活埋在里面了。梁九霄木然地回过头去,一大堆人拿着火把在他身后站着,光亮晃得他眼睛生疼,半晌,他才辨认出来,抱着他的是他的师兄周子舒。

    他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第三卷:眼看他起高楼、宴宾客、楼塌了

    第五十八章:报应不晚

    一朝身死,便是阴阳两隔。

    梁九霄虽则曾经气势汹汹地去刺杀过景七,可手上却从未真沾得一点人血,着一闭眼,混杂着泥土气息的血腥味便劈头盖脸地扑过来,好像要把他生生地埋进去一样,女人死不放手的怀抱和那小姑娘瞠目欲裂似的眼睛……

    男儿有泪不轻弹,是只因未到伤心处。

    不知道怎么回京的,不知道怎么睡着的,却是知道怎么从噩梦里惊醒过来的。睁眼的一瞬间,他心里升起一种强烈的期盼,好像那梦里的惨烈都是假的,都是他臆想出来的,洗把脸醒醒神,就会想起,那小姑娘还好好地在蒋家住着,会缠着他遛出来,去和王爷纠缠一下关于干爹和媳妇的问题。

    梁九霄怔了半晌,忽然记起来,那都是真的。

    闭上眼是噩梦,睁开眼还是噩梦,人间天下,好像绵远得没了边,滔滔苦海都在人心里,动辄便淹死了似的难受。

    门扉“吱呀”一声从外面推开,周子舒站在门口,梁九霄木然地回头看了他一眼,表情空空荡荡的。周子舒便忍不住叹了口气,走进来坐在他床边:“睡不着?”

    梁九霄迟缓地摇摇头,周子舒默默地坐了一会,伸手揽过他的肩膀,像是他很小的时候那样,可是这愣头愣脑的男孩已经长大到很难再完全缩进他的怀抱了,梁九霄只能就着别别扭扭的姿势,把身体弯得像个大虾似的,靠在他的胸口上。

    周子舒恍然发现,原来一别经年,无情岁月,早将人都涂抹得面目全非。他想这一宿谁能睡着呢?

    太子睡不着,王爷睡不着,他自己也睡不着。

    皇上呢?皇上大概得半夕好睡,也得等着被惊醒吧。

    他却是想岔了,赫连沛其实没睡着,他半夜里突然醒过来,也不知梦见了什么,就有些心悸,一边的美嫔坐起来,慢慢地给他揉着胸口,他却再睡不着了,问了时辰,想着喜公公快回来了,便睁着眼等着。

    喜公公快要四更的时候才回宫,这司礼太监出身的公公是宫里的老人了,回来的时候却是发丝凌乱,几乎连滚带爬。

    赫连沛一下坐起身来,叫宫女美嫔都下去,这才从床上探出半个身子,问道:“怎么了?那蒋征胆敢抗旨不成?”

    喜公公急喘了几口气,扑到在地上,颤声道:“回皇上,老奴……老奴半路遇上一群黑衣的刺客,缠斗良久,不知是何来路,功夫很了得,本以为就见不着皇上了,谁知突然来了一声哨子,刺客们便这么撤走了,老奴不明所以,也不敢耽搁,便继续启程去追蒋大人,本打算城南四十来里的地方正好是县郡之间,乃少有人烟,老奴寻思着在那地方撵上他们,给蒋大人留点面子,完事后令其家眷接着走便,也能掩人耳目……谁知,谁知……”

    赫连沛急得咳嗽了一声:“怎了啦?”

    “蒋大人一家上下几十口,全死在荒庙里啦,连随行的牲口都没放过。”

    赫连沛一惊,随后猛地抓起床单,手指攥得太紧,以至于都颤抖起来:“你说……你说什么?”

    “皇上,蒋大人全家不明不白地都死在荒庙里了,刺客连尸首都不曾处理干净,旁边有个浅坑,不知是不是刺客们没来得及,蒋大人他们就那么……就那么晾在了……”

    赫连沛回手将玉枕抄起来,一下砸在地上,玉枕被他磕掉了一个角,发出一声脆响:“……畜生。”

    他低低地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无力地靠在床头:“畜生哪!”

    喜公公不敢多言语一声,只跪在一边,半晌,赫连沛才低低地道:“传令,连夜去二皇子府……给朕查抄!”

    各处兵荒马乱,京城里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这一宿睡下去,第二日便变了天。

    皇上要杀蒋征,是赏他的恩典,喜公公自然会把死人的事弄干净,叫他不了了之,让蒋征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在官道上。

    况且,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可赫连琪算什么?买凶杀人,鳏老孤幼全不放过,手段叫人发指、叫人心寒!赫连沛登时想起那日在宗人府,赫连琪被关着的时候声俱泪下地和他说的话,他想这儿子在犯下那样的大错,在大狱里还不忘了陷害外面为自己奔走的兄弟,这样狠毒,这样没有人心人性,简直叫人毛骨悚然……

    其心,可诛啊!

    三千御林军高举圣旨,猝不及防地冲进二皇子府,顷刻间乱作一团,赫连琪衣冠不整地从一个他养的男孩子房里出来,也不惊诧,只是面上带着冷冷的笑,喜公公扭过头去,几乎不忍看他的模样。

    到清早,从二皇子府上共抄检出三千多万两真金白银,几乎是大庆国库一整年的进账,更有不少古玩珍宝,敛财之猖獗简直令人发指。府上除李道人之外,又有数十个小道,成日炼丹修邪法,与府中美貌娈童厮混,乌烟瘴气,不堪入目。另外还有一份单据,白银三万两——是蒋大人的买命钱。

    铁证如山。

    然而从抄家,到被绑进宫里,从始而终,赫连琪的表情都平静极了,他端端正正地跪在赫连沛面前,坦然得就仿佛什么也没做过一样。

    赫连沛冷冷地问道:“赫连琪,你可知罪?”

    赫连琪打量着周围,发现除了自己父皇的几个心腹之外,竟连太子都不在场,心中忍不住嗤笑,这老头子真是年纪越大,疑心病便越重,越爱面子,嘴角往上弯了一弯,轻声道:“父皇,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赫连沛叫他气得直哆嗦,脱手将茶杯砸在他额头上:“逆子,逆子……你……竟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买凶暗杀朝廷命官,连黄发垂髫者都不放过,我平日里教你的仁义礼智信,都说给狗听了么?!”

    赫连琪轻轻地闭上眼睛:“父皇,我……”

    “你还要狡辩?!这是什么?!”赫连沛将那封收据拍在桌子上,怒气冲天地瞪着这曾经的亲生儿子。

    赫连琪却径自接着道:“……只是想问您一声,照那些抄了儿臣家的大人们的说法,昨晚上刚在荒郊野外死的人,您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呢?”

    他竟有些疯癫了似的,带着似笑非笑的神色瞟着赫连沛,赫连沛脸上的表情徒然凝固了下来,父子两个冷冷地对视着,仿佛对面的人不是至亲骨肉,是不共戴天的仇敌一般。

    半晌,赫连沛才没有感情地平板地说道:“圈禁宗人府,你愿意疯,便进去疯一辈子吧。”

    赫连琪夜枭似的“桀桀”地大笑起来,被侍卫强行拖出去,那笑声却仍在一边回荡,凄厉极了。

    他一路跌跌撞撞,东倒西歪地拉扯着往外走,却在门口看见匆忙赶来求情的赫连翊,笑声徒然止住了。赫连翊似有不忍地看了他一眼:“二哥,你稍忍几天,我去同父皇说,你……”

    赫连琪倏地开口打断了他,张大了那双邪气好看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赫连翊,你厉害,我斗不过你。”

    赫连翊话音顿住,只见赫连琪张开嘴,压低了声音:“会有报应的。”

    拖住他的侍卫忙将他从太子殿下面前扯开,拉远,赫连琪一直回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盯着赫连翊,直到声音听不见了,口中都在重复着:“会有报应的。”

    景北渊同周子舒说,多行不义必自毙,乃是放之四海皆准的一个道理。

    赫连琪下狱,终身圈禁,消息传开,他最后的班底也树倒猢狲散,苏青鸾在房里踱步不止,心中混乱一片,忽然,门被人推开,她的贴身丫头小花月从外面疾步走进来:“小姐,你听说了……”

    苏青鸾忙竖起一根手指止住她的话音。

    花月压低了声音:“小姐,二殿下被圈禁,我们得救他啊。”她和苏青鸾一起被李道人从戏班子里买出来,离了那下贱行当,知道二皇子是她们的大恩人。

    也远远地看过赫连琪一眼,不知是不是巧合,赫连琪正好若有所感地抬起头,和她目光撞在一起,还对她微微一笑,花月心里,只觉得那二殿下是个神一样的人物,那么高贵好看,心里知道自己下贱,不配念着他,便想着为他做任何事,哪怕这么死了,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苏青鸾闻言登时吓了一跳,六神无主地问道:“救……救……救他?我可有什么法子救他?”

    花月道:“二殿下是被人陷害的,我有知情人,我们将这事想法子捅出去……”

    苏青鸾忙问道:“是谁做的?”

    花月冷笑一声:“小姐还瞧不出么,除了太子,还能有谁?”

    苏青鸾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瞪着花月:“你是说真的?”

    花月点头道:“千真万确,奴婢胆子再大,也不敢拿这种事蒙骗小姐你,不瞒着小姐,那知情人,便是南宁王府上,王爷的贴身小侍吉祥。”

    苏青鸾惊疑不定地看了她半晌,忽然便冷静下来,脑子也灵活了,垂下眼,低声道:“这事说不得,你去吧,不要再提起,若再提起,我也保不住你。”

    花月愣住:“小姐,你说的什么话?那二皇子是……”

    苏青鸾不耐烦地打断她:“二皇子自然是有恩于我们,替他埋伏在太子身边良久,我们也不欠他什么了,如今他倒台之势已成必然,除了太子,我们还能指望谁?你可把嘴关紧了。”

    花月张张嘴,说不出话来。

    苏青鸾有些面目狰狞地望着她:“我问你,你想不想活命?”

    花月木然地点点头,苏青鸾伸手抚上她娇嫩可爱的脸:“那就对了,听我的话,不但让你活着,还叫你后半辈子活得好——你去王府,想法子把那吉祥约出来,越快越好。”

    花月看了她半晌,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咬咬牙,点头出去了。

    第五十九章:世外桃源

    景七每日早晨照例去早朝上转一圈,之后若是没事办,基本上也是自己出去转一圈,沾点子胭脂酒味才肯回来,中午小睡一觉,下午有时候乌溪会过来,有时候没人来,就一觉一直睡下去。

    没人知道他那脑子里会过多少东西,反正看起来总是有些懒洋洋,十分睡不醒似的。

    到了晚上,才稍微精神些,有时候去周子舒那里,有时候自己一个人坐在书房里看些东西,一般不叫人进去伺候,除了偶尔平安进去续茶研磨,别人便不怎么接近了。

    王府的下人十分松散,平日里偷懒耍滑,便是被景七或者管家平安瞧见,也多半睁只眼闭只眼。这些年,除了那一次出门遇刺回来整顿过一次,除了被平安啰嗦烦了,旁人便是连句不好听的话,都没这个幸运从王爷嘴里听见。

    吉祥跟着景七这些年,自信他的起居行动掌握得分毫不差,即使每次出去私会花月,也做得十分小心,并不敢多做停留,聊解相思便罢了,可这会还是非常不安。

    他知道花月在后门等着他,按理每日这时候,王爷该去午睡了,可今日不知怎么的,景七好像决定长在书房里一样,靠着软榻手里拿着一卷书,有一搭没一搭地看,茶水却都喝了两壶了。

    吉祥心里有些急,却不敢露出形迹来,忍了半晌,才试探着问了一句:“主子,到您休息的点钟了,今儿不睡了么?”

    景七懒洋洋地“嗯”了一声,目光却没从书卷上离开。

    吉祥抿抿嘴,过了片刻,见他没反应,便又大着胆子问道:“主子平日里睡惯了的,还是眯一会吧?仔细下午头疼。”

    景七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双桃花眼带着一点要笑不笑的意思,可目光却并不柔和,飘过来的时候,小刀子一样地在吉祥身上轻轻地戳了一下,带来一股子敛而不发的冷意。

    吉祥心里骤然凉了一下,总觉得王爷似乎知道了些什么似的,然而下一刻,他又冷静了,他自信对这王府,对这主子都十分熟悉,绝不会露出马脚来,此时只不过是他见惯了自家主子平日里手段诡谲,才生出一些出于敬畏的错觉。

    况且……不过是成年的小子喜欢上一个姑娘,真被他知道了,又是什么大错处了?

    便又战战兢兢地放下心来。

    只听景七道:“今儿茶浓了,走了困意,不睡了,反正明儿休沐,不急着早起,补回来便是了。”

    吉祥心里道,看来要等着巫童来的时候再分开他的注意力了,得叫她多等上片刻了,便应了一声,老实在旁边站着。

    景七的注意力又回到了书页间,吉祥心里稍微安定,弯下身去重新给景七添水,忽然见景七翻了页书,也没看他,似有意似无意地说道:“别让姑娘家家的久等,去,叫人把她请进来,我瞧瞧。”

    吉祥手里的壶“啪嗒”一下掉在了地上,他惊恐地抬起头来,往后退了半步,膝盖一软跪在地上:“主……主子……”

    景七没理会他,立刻有人默不作声地上来讲地面打扫干净。

    片刻,忐忑不安的小花月被领进了景七的书房,花月一直跟着苏青鸾,是见过这位南宁王爷的,从前只觉得是个风雅可爱的青年,出手也大方得很,做的是纨绔事,身上却没什么纨绔气,对她们也一直礼遇有加。

    此刻却徒然从心底里升起一种战栗的恐慌。

    知道这人是太子党最深藏不露的谋士,可毕竟是男人之间的事,于她们并不相干,也有些不以为然,如今好像才见识到一点这好看得有些过分的王爷的真面目。

    景七微笑着点头道:“花月姑娘,坐。”

    花月没想到他还记得自己的名字,也不知深浅,便福了一福,依言坐在一边的椅子上,硬着头皮承受着景七的打量。

    景七慢条斯理地说道:“吉祥这小子很不懂事,叫姑娘干巴巴地在后门等了那么长时间,本王方才已经罚过他了。”

    花月斜眼瞥了一眼惨白着一张脸跪在地上的吉祥,忽然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也跟着站起来,然后靠着他跪下:“王爷,奴婢有事求王爷成全。”

    一直以怜香惜玉着称的王爷这会儿变了个人似的,熟视无睹地看着那大姑娘和吉祥一起跪在冷冰冰的地上,不慌不忙地揭起茶盅的盖子,抿了一口,这才笑道:“姑娘这是干什么?”

    花月道:“王爷,奴婢和吉祥大哥两情相悦已久,奴婢……自知身份卑贱,配不上吉祥大哥,日后便是做妾氏、做奴才,能一辈子伺候吉祥大哥,替他知冷知热,也甘心了。”

    景七心道,这姑娘胆子倒是大得很,还真是个人才,面上却阴晴莫辨,只淡淡地应了一声:“是么,本王竟不知道了。”

    吉祥忽然一言不发地用力在地上磕起头,额头很快便青肿一片,还隐隐有血丝渗下来,竟颇有些要头破血流的意思,便是旁边的花月看着,不禁心中悚然,小声央求道:“王爷……”

    景七轻笑一声,对不知何时默不作声地站在他身后的平安说道:“你瞧瞧,本王倒成了棒打鸳鸯的恶人了。”

    平安脸色不好地看着磕头磕个不停的吉祥。

    只听景七又问道:“你来找他,是做什么?”

    “是……”花月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打颤,清清嗓子,才说出句整话来,道,“是想着奴婢人微言轻,打算带吉祥大哥回去找我家小姐,求了她恩典,再叫她出面来求王爷,谁知竟被王爷发现了……”

    “嗯。”景七点点头,若无其事地道,“人都找到我王府门口了,本王若再不知道,可真是死人了。”

    花月吓了一跳,忙道:“奴婢不是有意冒犯王爷……”

    景七摆摆手,又瞟了一眼吉祥,说道:“行了,你也别磕了。”

    吉祥伏地不起:“主子,吉祥……”

    景七垂下眼说道:“既然人家姑娘找上门来,要带你去见她家小姐,你去就是了——若是苏小姐点头了,本王自然也乐得成全了你们。”

    他说到这还停下来笑了笑,见吉祥一脸不敢相信的傻样瞪着他,这才已有所指地道:“只是,吉祥你到了苏小姐那,得注意着分寸,别丢了我王府的面子才是。”

    吉祥几乎快哭出来了:“主子,谢主子恩典,谢主子恩典!”

    景七勾了勾嘴角,却最终没露出一个完整的笑容,摆摆手道:“都去吧。”

    等到吉祥和小花月一起跑了出去,平安才长长地出了口气,一言不发地跪下。

    景七看了他一眼,这才有些疲惫地叹了一声,伸手去拉他:“起来。”

    平安倔强地跪在那:“主子,平安这管家尸位素餐,竟叫手下出了这种事,请主子责罚。”

    景七嗤笑一下:“责罚你干什么,有那功夫干点正事比什么不强——你去前厅,告诉给苏姑娘知道,就说那两个人我已经放了,请她……”

    景七话音顿在这里,后边的话咽了回去,随后只是轻轻地在平安后脑勺上拍了一下:“去吧。”

    平安欲言又止地看看景七,到底还是把话咽了回去,站起来默默地退出去了。

    景七这一日错过了午睡的点钟,还真叫吉祥说着了,坐了一会头便有些昏沉,自叹了一番真是养尊处优惯了,便听到有人在门外报,说是巫童来了。

    他也没起身,仍是靠在软榻上,半合上眼,见乌溪进来,懒散地点头叫他坐,这才道:“我先靠一会,你自己先找本书看,过一会叫我。”

    “怎么了?”还不待他回答,乌溪便伸手在他额头上一探,随后又拉过他的手腕,细细查看了一番,这才放下心来,知道他只是懒病又犯了,然而看了看他脸色,便又皱起眉来,问道,“你怎么不高兴了?”

    景七一愣,睁开眼睛:“我几时说我不高兴了?”

    乌溪道:“我一看就知道,起来,别靠着了,没毛病也叫你懒出毛病来了,我带你出去。”

    景七嗤笑一声,一寸地方都没挪动:“你带我出去?小子你翅膀硬了么,京城的大街小巷走过几圈了,也敢说带我出去?”

    乌溪便决定直接下手比较快,于是俯身要将他整个人从软榻上抱下来,景七便拿胳膊肘不轻不重地别了他一下,迫得他放开手,这才哭笑不得地道:“你这干什么,绑票?绑票也没用,我们家铁公鸡平安肯定不掏钱。”

    “我想叫你出去散散心。”乌溪道。

    景七和他对峙半晌,终于败在了他的坚持下,心道这可真是一物降一物,自己就拿这小毒物没办法,手摇脚晃地站起来:“怕了你了,走吧,哪去?”

    乌溪眉开眼笑。

    两人一路纵马直出了城,眼看着十年之期将满,乌溪在京城的日子也有数了,平日里他不露面,话也少,便愈叫人觉得神秘威严,深居简出,也轻易没人敢招惹他。以他如今的身手,别说出趟城,便是皇宫大内恐怕也来去自如,这么一来,质子不得出京的规定也形同虚设起来。

    正是春花将颓的季节,马蹄惊花落,流风回转,到了那荒疏无人处,撒开了跑上一番,竟叫人生出几分豪情壮志来。忽然,乌溪一勒缰绳,翻身跳下来,对景七笑道:“下来,跟我来。”

    景七便下马来,跟着乌溪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一段路,地上坑坑洼洼的都是石头,还有前一宿下雨留下的痕迹,然后忽然转过一条小小的山谷,视野竟豁然开朗起来,一条狭长清澈的水流当中而过,隐隐地竟还能听见山泉的声音,京城附近乃是大片的平原,没有高山,只有这样不大的小丘陵,却别有一番别致。

    顺着水流走,竟越来越宽起来,两岸草长莺啼,落花随流水,好似个桃花源似的。

    景七问道:“这个流到城里,可是望月么?”

    乌溪点点头。

    景七叹道:“想不到脂粉气那么重的一条水,竟也有这么清澈的时候。”

    乌溪拉住他的手:“过来这里。”

    景七便跟着他一路又走了些许弯弯绕绕的地方,便见着了那先前只闻其声不见其形的山泉,不知从何处而来,吊在山岩上,有地方水流急了,冲出白色的飞沫,竟有些许小瀑布的意思,空中画了一道彩虹。

    地上花草软绵绵的,景七干脆坐了下来,总觉得空中仿佛有种异常清新的、如同被这水洗过一样的香味,心里的郁郁之气,还真的去了些。

    乌溪靠在他身边坐下来,说道:“你们这里没有高山,也就能找到这种地方了,若是在我们南疆……”他话音顿住了,因为景七笑眯眯地扭头看着他,景七只觉得这小子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开口三句不离南疆的好,好像急着将南疆卖给他似的。

    乌溪自己也意识到了,脸一红,笑了笑,便不说了。他笑起来的时候,才把身上那股子阴郁冷漠之气全部褪下,像个羞涩的大孩子似的,特别可爱:“若是你以后不高兴了,我就带你来这里散心,好不好?”

    景七没点头也没摇头,只叹了一句:“是好地方。”便伸了个懒腰仰面躺下。

    乌溪犹豫了一下,试探地凑过去,俯身在他脸上飞快地亲了一下。

    景七笑道:“别胡闹。”

    乌溪见他不生气,便心满意足地伸出手搂住他,侧着身子,将脸埋在他肩头,嗅着他衣服上那股子浅淡的香味,闭上眼睛。

    山涧泠泠,清风自许,那人在怀。

    第六十章:心如死灰

    从花月嘴里说出“要救二皇子”的一刻,苏青鸾就动了杀心。她忽然惊觉,眼前这丫头人大心也大了,再不是那个刚买回来跟着她的那个懵懂无知的小姑娘了。

    当初花月勾搭上王府的吉祥,是她默许的,她也想着学那些个大人物谈笑间如对弈手谈,埋下这么一颗棋子,可是很快,她发现吉祥对景北渊有一种出自骨子里的畏惧,哪怕是对着心爱的女人,也不敢稍微松口。

    而她这被二皇子放得离太子殿下最近的人,也完全起不到用处,最初的浓情蜜意过去了,她才知道什么叫做“花红易衰似郎意,水流无限是侬情”。那人胸中是家国天下,生命如众星捧月,她不过一个小小歌女,望月河上唱支曲子,供全城人取乐的伶人玩物。

    女人再傻,也分得出何为真心,何为虚情,由那点爱恋而生幽怨,由幽怨生愤懑,而后大梦一场今方醒,也就心冷似铁了。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如今,她只是想要这般荣华富贵的活下去而已。

    花月或许有自己的小算计,可并不懂那些大人物的事,就算真如她说的,二皇子是被人栽赃嫁祸,可他获罪的真正原因肯定也不止这些,一定是犯了不得了的忌讳,才会被终生圈禁,有时候事情的真相并不那么重要。

    苏青鸾知道,赫连琪这一回,是真的没法翻身了?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