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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爷第14部分阅读

      七爷 作者:rouwenwu

    太子殿下咋又告臣的状呢,不就是看在熟人的份上多讹了他点卦资么。”

    赫连沛笑着推了一下他脑袋:“胡闹!你父王年轻的时候,可是我京城第一才子,怎么生出你这么个惫懒贪玩的小子来!”

    景七顺口接道:“可惜父王故去得早,要么还可以问问,别是抱错了吧?”

    这话倒勾起赫连沛的怀念之意了,上上下下打量了景七一番,感慨道:“明哲……可去了有八年了吧?”

    景七道:“是,回皇上,八年整了。”

    赫连沛眯起眼睛,想起往事,竟有些伤感,伸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八年前,你才这么高……那么小的一个娃娃,现在都长成大人了。”

    景七默然。

    赫连沛又叹道:“朕当年的那些诗酒谈笑的老友们,如今好多都不在了,看着你们都大了,朕也老了。”

    景七立刻道:“皇上正是春秋盛年的时候,怎说是老?是父王……没福气罢了。”

    赫连沛又唏嘘半晌,拉着景七絮絮叨叨地说那些年轻时候的事,中间还掉了两回眼泪。景七只得在一边听着,还得扭曲出一幅挺难过的表情,陪着他伤感,谁让皇上这话题是自己引起来的呢。

    他知道这位陛下是个重情的人,这些日子对自己仍是不让新,才借着这机会,成心提着过去的事,没想到这位爷伤感起来,还刹不住了。

    茶水都续了三四回,赫连沛这才止住,抹抹眼睛道:“人老了,爱说旧事,你们年轻人肯定不爱听。”

    景七笑道:“这怎么说的,父王去得早,臣年幼时候,印象不深,有时候想他,都觉得模糊,皇上多说几句,臣心里多记住几句,留着下辈子孝顺父王呢。”

    赫连沛摇摇头,叹道:“你啊……”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抬头望向景七:“北渊,这说来,也不小了吧?该到操心终身大事的时候了,下个月便是选秀的日子,到时候皇伯父做主,给你在名媛淑女里好好选个贤良淑德的,不过你若有中意的,可提前说好了,别我这老头子忙忙叨叨一场,反惹了你不愿意。”

    景七有些愕然地抬头望向赫连沛。

    赫连沛笑呵呵地拍拍他的肩膀:“不小啦,该成家立业了,你整天四处鬼混,成什么样子?不叫人笑话么?”

    这位鬼混的祖宗倒教育起别人来了,景七忙低了头,小声道:“皇伯父说得这是什么话,北渊觉着还年轻着,这……成家还……还早。”

    “咳,”赫连沛瞪眼,“还早,你说什么时候不早?”

    景七干咳一声,绞尽脑汁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来:“这……这匈、匈奴未灭,何以为家!”

    赫连沛大笑起来,几乎是前仰后合,将刚擦净的眼泪又给笑了出来:“匈奴未灭何以为家?你这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匈奴真来了,你能干什么?”

    景七苦着脸道:“皇上,话是这么说,可可、可……”

    赫连沛截口打断他道:“可什么?嫌娶了媳妇碍着你疯玩了是不是?合该找个厉害的管管你——对了,说起厉害的,那个冯元吉家的丫头,小名儿叫舒儿的,小时候你也见过,她爹爹为国尽忠,这丫头朕瞧着可怜,便收她做了义女,正好贤贵妃没有子嗣,便一直养在她那里,那丫头可是巾帼不让须眉,从小就爱舞刀弄枪的,活泼性子,你看……”

    景七心里“咯噔”一下,一边赔笑,一边仔细查看赫连沛神色。

    冯大将军之女、后封的静安公主?谁娶了她,便等于收了冯大将军那一众不得志散于各地的旧部,何况还有贤贵妃那位高权重的赵太师?赵太师与陆仁清私交甚密,虽然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哪个文人清客不以其为尊长?

    娶了静安公主,在满朝文武中,那是个什么位置?

    这公主是香饽饽,可到了他这,便是个烫手的山芋。

    赫连沛这又是一招试探么?景七才松出来的一口气又重新提了上去,心下闪念,“扑通”一声跪下来:“皇上,臣万不敢从命!”

    赫连沛扫了他一眼,不轻不重地道:“怎么,朕的公主,配不上王爷么?”

    景七只是磕头,咬着牙不出声,额角磕破了一块,他好像无知无觉一样,赫连沛脸色一变,喝道:“行了,成什么样子?!”

    又冷笑道:“既然王爷瞧不上朕的公主,朕又不是不通情理的昏君,焉能强求?”

    景七这才低声道:“臣万死。皇上赎罪,臣心中另有钟情之人,万不敢玷污公主清誉。”

    赫连沛挑起眼看了他一眼,顿了顿,问道:“?谁家小姐这样神通广大,将朕的南宁王迷得公主都不要?”

    景七沉默半晌,才缓缓地道:“回皇上,明华他是……男人。”

    赫连沛喝进嘴里的一口茶险些喷出来,一边的喜公公见状忙上前拍他的后背,赫连沛呛了半晌才缓过口气来,提高了声音问道:“你说什么?”

    景七跪在地上不起来,低着头道:“回皇上,明华虽人在烟花之地,心却不是风尘中人,与臣倾心相许,相知已久,臣……臣……”

    “烟花之地”几个字一出来,赫连沛脑袋一炸,指着景七手指直颤,“你”了半天,竟忘了词。

    景七口中迭声道:“皇上息怒,只是……情之一事,最难自禁,故柳紫玉,只可意会而直教人生死相许之事……”

    “混账!”赫连沛怒骂着打断他,“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子嗣不要了么?要让我大庆第一异姓王从此断子绝孙不成?!”

    景七默然不语,神色悲戚。

    赫连沛怒道:“景北渊,你给朕回府禁足,三月不得出来,若……若叫朕知道你再去那等烟花之地荒唐,朕、朕代明哲打断了你的腿!”

    景七伏地不起。

    赫连沛把手中茶杯猛地摔在地上:“起来给朕滚回去,朕看着你就来气!滚回去不许出来!”

    景七站起来的时候踉跄了一下,喜公公忙令王伍扶了他一把,末了勉强挤出个笑脸:“臣遵旨。”这才脊背有些微弓地退了出去,他人本来就瘦,这一弓,背影竟有了些形销骨立的感觉。赫连沛瞧着一怔,忍不住别过头去。

    景七一直这样神如槁木似的出了宫,这才直起腰板来,有些狼狈的脸上露出一点微笑来。

    大庆第一异姓王?干脆便绝了这个位高权重的根,省得那帮子上位者一天到晚疑神疑鬼。禁足三个月……可三个月以后,皇上可也就没什么不放心的理由了。

    到时候,有人等着接招便是。

    第四十四章:兴师问罪

    南宁王景北渊素来受宠,横行京城也有皇上太子一票人在后边撑腰,大皇子二皇子都因为不同的理由恨他恨得牙根痒痒,却始终拿他无可奈何。

    此时却突然被禁足。

    深宫中到处都是秘密,于是也就变得没有秘密了,再加上赫连沛是随口试探,景七是即兴接招,也没有刻意避讳。结果就是,一天之间,南宁王为什么禁足三个月的原因,就差不多传遍了整个皇城。

    无不哗然。

    赫连翊在东宫生生捏碎了一个杯子,碎瓷片将太子殿下一只养尊处优的手割得鲜血淋漓,一边的几个小宫女吓坏了,忙跑出去叫太医,还有跪下来,小心翼翼地捧起他的手,将随瓷片摘下去,还没弄干净,赫连翊便猛地甩开她,站起来大步往外走去。

    他贴身内侍于葵正好端着茶从外面进来,差点和赫连翊撞个满怀,被一把他推开。于葵见他神色不对,也顾不上别的了,忙跟出来,一迭声地喊道:“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这是去哪啊……您这是……”

    赫连翊的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似的:“去……带人给孤抄了那个什么黄花馆,还有那个明华,孤倒要看看是个什么东西,蓄谋不轨,心大成这样,勾引朝廷命官皇亲国戚……好、好得很,好得很!”

    凭什么那样下三滥的东西都要得,孤要不得?一片珍视之心,这么多年半点不敢越雷池一步,原来都是喂了狗的么?

    孤视你如珍似宝,你就这样自甘堕落地回报么?

    于葵急了,上气不接下去地跑到赫连翊前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抱住他的腿:“太子殿下,万万不能啊,如今王爷将这事闹得满城风雨的,您又在这个节骨眼上这样兴师动众去拿一个风尘中人,这传出去,可叫人怎么说?皇上怎么想?太子名声又会如何?您、您不为别人想,不为东宫这群奴才,还能不为咱们大庆想想么?此事当从长计议啊殿下!”

    赫连翊眼睛都红了,想挣开,于葵死命拦着。他踉跄了一下,竟觉得眼前有些发黑,下意识地伸手在空中抓了一下,幸亏一边的侍卫有眼力见儿,见他脸色不对,立刻过来扶住,才没叫他当场软在地上。

    素来逢人三分笑、不辨喜怒的太子爷一张脸白得纸一样,加上那只没止住血的手,怎么看怎么骇人,于葵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和侍卫一左一右地架住他:“殿下,殿下?!太医呢?死了还是残了,还不来?!”

    赫连翊使劲抓住他肩膀,睁开眼睛,这会儿急怒攻心,嘴唇上的血色都褪尽了,从嗓子眼里低低地吐出几个字:“摆驾,去……南宁王府。”

    出宫到王府,这段路不长,赫连翊却觉得像是过了一辈子似的,出来的时候,心里被愤怒冲得空白一片,而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却仿佛有种无力感,一点一点地爬上来。

    想起那人从小到大一点一点的变化,想起那双琉璃似的流光溢彩、却看不到底的眼睛,想起他脸上抹得青青黄黄,拿着一根破棍子,修长的手指点着桌上残水,在城南河边,轻描淡写地说“这是个无缘字”。

    就觉得像是滚了一番钉子床一般,已经说不清是哪里疼了。

    休夸此地分天下,只得徐妃半面妆……天下在左,那人在侧,人世间种种求不得之苦,原是不因你天家贵胄,龙子皇孙便能躲得过的。

    有何欢……生有何欢?

    何为心如刀绞,如今才知。

    疼得狠了,几欲下泪,却觉得胸中那团郁郁之气,恍如要将胸膛也撑破似的,不上不下,就那么堵在那里,连发泄出来都不得。

    过往经年许,几回伤心肠断,几回为他,几回……

    他几乎不知道是怎么到的王府,竟有些浑浑噩噩起来,一把推开守在门口的人,连通报都不等,便一路闯了进去。

    忽然,风中一阵清清灵灵的声音传来,赫连翊神智一醒,忍不住顿住脚步,抬头望去,只见景七书房门口挂着一串彩色丝绦,底下是一排铃铛,上面分成两股,吊着两只小玉兔,风一吹,铃铛左摇右晃,带得那两只小兔子时不常地碰在一起,如活得一般,嬉戏亲昵。

    铃铛声和翠玉相碰的声音,如清心仙乐,好像刹那间,便奇异般的叫赫连翊胸中那团纡轸之气散了大半。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看了半天,才指着那串小东西问道:“那是什么时候挂在那里的?”

    一路紧赶慢赶跟着他的吉祥忙道:“那一对玉兔,从前府上只有一只来着,那日王爷从外面回来,不知从哪将另一只也带回来了,便叫人挂在那上面,只说是故人所赠,时常看看,日子便能过回去一样,心里也好过些。”

    赫连翊呓语似的道:“好过?他有什么不好过的?”

    吉祥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旁边有人插话进来道:“皇上将臣禁足三个月,还不够不好过么?”

    景七从半掩的书房里出来,头发未束,额上还有一道血痕,偏他那样子,却不十分狼狈,好像不是刚被皇上训斥一番,而是刚刚郊游回来似的,他一眼瞥见赫连翊那只满是血痕的手,这才脸色一变,几步上前来:“太子这是怎么的?”

    又回头怒斥于葵道:“你死的么?就是这么当差的?”

    说着小心翼翼地弯下腰,翻开赫连翊的掌心,仔细看了看,回头对吉祥道:“去把上回周公子送的金疮药拿来,快去!”

    赫连翊冷笑道:“还死不了。”

    景七叹了口气,无奈道:“我的好殿下,您这又是跟谁置气的?”一转身吉祥一路小跑地捧了一个小匣子过来,景七拉了赫连翊在院子中间的小石桌坐下,赫连翊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他。

    看着他清秀的眉微微蹙起来,弯下腰,一把青丝自身后垂下,看他仔细地给自己清洗,撒药,包扎,就像是感觉不到疼一样,忽然伸出另一只手搭住景七的肩膀,手指触到他的脖子,几乎能感觉到那里脉搏的跳动。赫连翊想,只要一拢一捏,这可恨可恶的人,就永远不能再牵着他一魂一魄了,只要……

    景七感觉到什么似的,抬起头,柔声问道:“怎么,弄疼殿下了?”

    那容颜近在咫尺,赫连翊心里一颤,手指情不自禁地便松了下来。只听景七叹了口气,低声道:“殿下这又是何苦呢,和谁置气也不能这样伤着自己,万一真真动了筋骨,可是了不得的,谁赔得起?”

    赫连翊沉默了半晌,嘿然笑道:“跟你有什么关系?”

    景七一僵,张张嘴,好像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垂下眼捷。离近了看,他眼捷极长,似乎颤了颤,神色说不出的黯淡。赫连翊抬起那只被他绑上绷带的手,捏起景七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

    一边吉祥于葵都是机灵人,两人对视一眼,将周围一干闲杂人等屏退了,自己也悄悄地退到门口。

    赫连翊嘴唇哆嗦几下,竟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是极近地注视着景七。景七叹了口气,先说道:“殿下知道皇上和臣说什么么?”

    赫连翊眼睛眯了一下。

    景七道:“皇上说——让臣娶静安公主。”

    赫连翊在王府心绪几起几落,这会已经有些回过味来了,闻言怔了一下,已经反应过来,忍不住失声道:“你说什么?”

    景七声音压低:“郑伯克段于鄢,以京许之,且待之,待其厚而将崩……公主于臣,好比京之于段,臣衷心无处可表,不如去了陛下心中隐患。”

    赫连翊眼睛越睁越大。

    只听他接着道:“就叫南宁王绝于臣这一代。”

    臣强则主弱,异姓王,第一异姓王,本就是皇上心中一块病,近不得远不得。

    赫连翊猛地站起身来,沉默半晌,忽然一把将景七揽到怀里。

    百感交集。

    景七脸上那种无可奈何的凄惶表情在赫连翊看不见的地方悄然敛去,慢慢地抬起手,拍拍赫连翊的后背,心里知道——这一关,算是勉强过了。

    待送走了赫连翊,景七这才松了口气,抬头看了一眼暗下去的天空,转身回书房,掩上门,屏风后竟转出一个人来。

    周子舒手执折扇,笑道:“王爷未雨绸缪,算无遗策,佩服佩服。”

    景七摆摆手,没搭腔,有些心累地坐在一边:“明华还需子舒兄费心了。”

    周子舒点头道:“这个自然,王爷放心,明华公子我已安置妥了,断不会让太子殿下一时冲动,做出什么有辱斯文的事便是。”

    景七深吸一口气:“多谢子舒兄。”

    他心里说不出的空,只因那是曾经死生都以之为大的人,是曾经黄泉下、奈何边仍念念不忘的人,如今,竟要这样挖空心思地算计他的喜怒他的心思,忍不住苦笑一下:“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周子舒细细打量他神色,忽然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到景七面前:“说起来,这倒是有一件事,需要王爷解惑。”

    景七一怔,抬头看去,周子舒手里竟是一纸画了押的契,他脸色骤然一变。

    周子舒低声道:“草民不才,前些日子,不小心查到了一些事……王爷是打算在别的地方建别院庄园么?您手下人实在精明,我们绕了一大圈竟没查出这些个房契地契的买主是谁,直到前一阵子,才好不容易有些发现。王爷私下设的宅子,恐怕不止这一处吧?是单纯的产业,还是,为以后准备……”

    景七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神竟有些示弱,带上些许祈求,张开嘴却没发出声音,只见嘴唇极慢地动作:“放我一马——”

    周子舒和他一站一坐,对视半晌,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将那张薄薄的纸举起来,凑到火烛旁边,看着它一点一点烧成灰烬。

    景七轻声道:“我欠你一次。”

    周子舒大笑,转身出去:“他日山水江湖自有相逢时,还望王爷赏杯水酒喝。”

    景七也是一笑,也不管他走远了听不见,兀自低低地道:“那便一言为定。”

    他放松了身体靠在椅子上,合上眼,只觉全身力气像是被抽干了一样的颓疲,也不知坐在那里多久,听见平安在门口叫了一声:“主子……”

    景七闭目养神,也没动没睁眼,问道:“怎么了?”

    平安道:“主子,巫童在门口……您还是去看看吧?”

    第四十五章:心悦君兮

    景七软绵绵地叹了口气,伸手用力在脸上抹了一把,这才慢腾腾地站起来:“他又是怎么的了?”

    平安为难地望着他,而后不久,景七就明白了,因为乌溪不但是硬闯进来的,还脚步踉跄,险些一头栽进他怀里。

    一股呛人的酒气扑面而来,景七皱皱眉,乌溪一边摇晃一边还努力抓着他的衣袖,想自己站起来,眼睛半睁着对不准焦距似的。

    奴阿哈和阿伈莱追在后边,俩人几乎同时顿住脚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阿伈莱伸出手指,指着乌溪,用一种无辜而询问的目光望向奴阿哈,奴阿哈没好气地把他无知的手指压下来,上前一步说道:“王爷,巫童今日好像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喝多了,并不是故意到你这来捣乱的。”

    景七架着一个不停地打晃、还不停地企图挣脱自己站起来的醉鬼,一个头变成两个大,心说我这还不够乱么——这位分量还不算轻。

    “这又是怎么了?”景七一边按着乌溪一边分神问了一句。

    乌溪从他手里挣扎出来,一边拨开他的手,一边使劲抓着他的袖子,嘴里稀里糊涂地说道:“别扶我……我站得起来,我自己能……能走……”后边还夹杂了好多南疆瓦萨族的话,颠三倒四,也不知道他在嘀咕些什么。

    他清醒的时候景七尚且拉不住他,更不用说眼下这一身蛮力的醉鬼了。乌溪把他那身半新不旧的袍袖当栏杆似的使劲抓着,景七被他拽得差点站不住,往后一撤手,“撕拉”一下,袍袖竟自他手肘处生生裂开了。

    景七翻了个白眼,心说这回这“断袖”可真是名至实归了。

    裂帛的声音叫阿伈莱和奴阿哈都打了个激灵,乌溪也好似清醒了一些,眼神不那么散乱了,盯着景七看了半天,才问道:“北……北渊?”

    景七挑挑眉,皮笑肉不笑地道:“难为您老还记得。”

    乌溪手里拿着他半截被撕下来的袍袖,在原地站了半晌,好像意识反应不过来似的,瞧着呆呆的,景七心道这天气也不暖和了,一帮人一块大眼瞪小眼也不是事,便用手背在他脸上拍了拍:“我说醒醒了——平安,去厨房给巫童端碗醒酒汤……”

    他话还没说完,乌溪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醉酒的身体体温极高,手心处竟有些烫人,只听这醉猫含糊地低声道:“我不喝,不用端,我有话和你说。”

    阿伈莱又偏过头去看奴阿哈,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奴阿哈拿眼瞪他——少说话,别坏事。

    “行行行,咱们上书房坐着去,有话你随便说,我让平安给你拿……”

    “你……你让他们都出去,我什么都不用拿……”乌溪往前走了一步,膝盖一软差点五体投地。

    景七赶紧一抄手将他拦腰揽住,被折腾得啼笑皆非:“过年还得等俩月呢,你这么客气干什么,我这都还没准备好红包呢。”

    乌溪迷迷糊糊地道:“让他们都走……都走!”

    景七心道这事儿闹的,脑子就转了一天就没歇着,这会还得干体力活,于是摆摆手对左右道:“听见没有,巫童让你们都走呢。”又转头对阿伈莱两人道,“你们要是不放心,也先找个地方歇会——平安,叫厨房预备下醒酒汤。”

    “我说了我不……”

    “得得得,你不喝,我自己要喝行了吧?”景七将他一条胳膊架在肩膀上,自己的手臂穿过他肋下,扶着乌溪进了书房,将他往椅子里一放,这才直起腰,深秋的天气竟然出了一头薄汗。

    乌溪缩在椅子里,盯着他傻笑。

    景七又叹气:“我这都是欠了你们谁的——喝茶总行吧?”

    乌溪鼻子里轻轻地哼了一声,算是应了。

    “谱儿倒是大。”景七笑骂一句,“爷还没伺候过别人喝水呢。”

    他转过身去,拎起茶壶掂了掂,捡起个杯子,涮了涮,将水泼在地上,又重新倒上茶水,拿手背试了试温度,这才转过身去:“乌……”

    这一转身吓了他一条——方才他闭目养神,书房的灯光本来就暗,这会乌溪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无声无息地站在了他身后,一双漆黑的眼睛眨也不眨地、定定地瞅着他,平日里便略显的苍白的脸色憔悴得死人似的,眼睑下有一圈阴影,衣衫发丝具是凌乱不堪,活像半夜里从坟地里爬出来的。

    景七有那么一刻,恍然又有种回到了阴曹地府的感觉。回过神来忍不住在乌溪的脑门上拍了一下:“你忽然站起来干什么,胆小点的还得让你吓个半死。”

    又将茶杯塞在他手里:“喝了。”

    乌溪顺从地接过来,仰头一饮而尽,目光却片刻不离景七的脸,喝完还知道把茶杯放在桌子上。景七让他看得寒毛都竖起来了,知道醉鬼没啥理智,便笑着哄道:“屏风后边有小塌,你过去躺一会,酒醒了叫人就行,什么大不了的事灌这么多黄汤?去,躺着去,等一会醒酒汤来了我叫你,好不好?”

    乌溪道:“不好。”

    景七摇摇头,耐着性子道:“那你说,怎么着?”

    乌溪道:“皇上说关着你。”

    他这会不知道是酒劲彻底上来了,还是有些消退了,舌头倒不像刚刚那么大,话却简练了不少,表情也直眉愣眼的,景七有些摸不准他的意思,于是敷衍着说道:“就三个月,过了年也就差不多……”

    还没说完,就被乌溪打断:“因为你说想娶个男人。”

    ——怎么连这位都知道了?

    景七开始怀疑,三个月以后他如果被放出来,是不是满京城的百姓都知道大庆出了自己这么一个喜欢摆摊算命逛窑子的出息王爷,笑容忍不住僵了一下,有点尴尬地道:“呃……我是故意气他的,再说皇上心里巴不得我赶紧断子绝孙,他好放心……”

    乌溪脑子大概已经不大会转了,也不知听懂没听懂他说的话,只是重复了一遍,道:“你要娶一个男人,奴阿哈告诉我你说的那个人是个男的。”

    景七干笑一声道:“我可没说要娶他。”

    乌溪晃悠了一下,脚步往后一错,还不待景七扶他,便又站住,怪声怪气地笑了两声:“你说……你喜欢……”

    乌溪一般话不多,腔调也多半是低低沉沉的,可这会发出的这笑竟有几分像夜枭尖鸣,听得景七都觉得有些慎得慌,心说就没见过这么难哄的孩子,眼看着他又在那无风自晃,便伸手去拉他的胳膊肘:“你不好好用功,哪里听来那么多混账话,还……”

    他这话还没说完,乌溪忽然一下扣住他的手腕,景七激灵了一下,下意识地侧身曲肘,撞向他胸口膻中|岤,因怕伤了他,不敢太用力,只是轻轻磕了一下,迫得他闷哼一声撒手,便撤了力道,再一瞧,手腕已经被乌溪攥红了一圈。

    景七摇摇头,发现自己一个人对付这醉鬼还有点困难,才要开口叫人,不妨乌溪猛地扑过来,整个人撞在他身上,硬是将他扑得连退了三四步,侧腰磕在书桌角上,疼得他轻嘶了一声:“你个……”

    乌溪一双手紧紧地搂住他,下巴顶着他的肩膀,半个身体的重量都挂在景七身上,手臂慢慢地向下移动,正好勒在他刚刚让桌子角碰了的地方。景七不用瞧也知道肯定是青了,忍不住一边推他一边骂道:“你个兔崽子,吃铁球长大的么……嘶,放开!”

    乌溪却搂他搂得更紧,几不可闻地在他耳边轻声道:“我要杀了他……”

    景七一愣:“你说什么?”

    乌溪笑起来,那笑声似压在嗓子里,竟停不下来,声音沙哑起来,还掺杂了哭音一样,景七叫他笑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只听他一字一顿地道:“你喜欢谁,我就杀了谁,我……我要拿他们去喂我的蛇,等都死干净了,你就是我的了……嘿嘿嘿……就是我的了……”

    景七当时连挣扎都忘了,只觉得头皮一炸,僵立当场,跟让九天神雷给劈了一样。

    乌溪不依不饶地接着道:“我要……我要带你回南疆,你不可以喜欢别人。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的,不要喜欢别人,北渊,你不要喜欢别人……”

    他带着浓重的酒气的呼吸喷洒在景七的脖子上,随后几乎遵从本能一样,紧紧地将景七搂在怀里,慌乱而激烈地啃噬着他的脖子,身体的温度像是烧着了一般,景七猛地回过神来,这才用力将他推开。

    乌溪本来就有些站不稳,被他一推往后退了好几步,一直到脊背碰到书房的门才停下来,身体一软,慢慢地顺着本板滑下来,迷茫而不甚清醒的眼神像是有泪光凝着,可仔细一看,那眼眶却又是干的,只是映着灯光,纯黑的目中盈着满满的悲伤,像是一闭眼便要流露出来似的。

    嘴里兀自叫着:“北渊……北渊……”然后再撑不住混沌的神智,合上眼,头歪倒一边。

    景七这才缓缓地抬手覆上被乌溪咬得有些狼狈的颈侧,只觉头大如斗,心乱如麻。

    良久,他上前俯身,有些费力地将乌溪抱起来,轻轻地放在书房屏风后休息用的小塌上,扯过一条锦被给他盖好,转身出去,吩咐平安着人给他喂一碗醒酒汤,再叫人通知阿伈莱和奴阿哈先回去,自己回房,把一身狼狈的衣服换下来。

    夜色清静,月光溶溶,平素里那少年一点一滴神色音笑悉在眼前,寂静书院,杨柳树下,那孩子静思凝神皱眉惶惑的模样浅埋心底,此刻秋风一乍,吹去了沉没尘埃,便历历在目似的。

    只当他是个坦荡无惑的好友,从不曾想过,他竟是这般心思,竟是……

    朝中云谲波诡,党派争斗都不曾叫景七彷徨半分,却因这少年一席醉话,失眠了半宿。

    第四十六章:山崩地裂

    “佞言者,谄而于忠;谀言者,博而于智;平言者,决而于勇;戚言者,权而于信;静言者……”

    “主子。”平安不得不出言打断他,景七一整天都窝在卧房里,靠着床头坐着,手里拿着本旧书,室内暖烘烘的,连带着人也些昏昏欲睡,一边伺候着的小丫头两只眼睛已经快眯到一块去了。平安在一边站着,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我还没说完呢。”景七头也不抬,“你仔细听着,此乃权谋之道,和商道、经营之道具是相通的,旁人让我讲我还不说给他听呢——有道说‘先意成欲者,谗也’,你若是打定了注意想讨一个人欢心,叫他放下心防,便要先得其意,谄媚之道,在于不轻不重,浅了,叫人觉得你诚意不够,深了,又叫人觉得你太过刻意。想要做到投其所好,搔其所痒,便得……”

    “主子,巫童还在外面等着见你呢。”平安见他颇有长篇大论下去的意思,忍无可忍只得打断他,往常里这些话都是讲给巫童听的,今儿也不知道怎么的,那巫童被他家主子关在外面,死活不愿意见。

    景七话音顿了一下:“说我病了,卧病在床,不见外客。”

    不知道是不是平安的错觉,只觉得自家主子这“外客”两个字咬得特别清晰,还老老实实地说道:“巫童说他会治,比太医院的御医医术高。”

    景七“啪”一下把书丢在一边,好看的眉头皱成一团,没好气地道:“那就说我死了。”

    一边小鸡啄米似的小丫头立刻醒了,睁大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平安委委屈屈地跟个小媳妇似的打量了一下景七的神色,这才应声出去。

    景七自己干坐了一会,对一边的丫头说道:“去我书房里,把那本灰色账簿和西北布防图拿来,然后你下去自己玩去吧。”

    小丫头岁数不大,应了一声,不一会拿了东西进来,眨巴着一双大眼睛期待地看着景七,等他点了头,这才欢天喜地地跑出去了。

    景七皱着眉打开了西北布防图,勉强压下心绪看了一会,随后在一边的小几上取了纸笔,写了封信,才吹干了,正封口,忽然床底下突然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不一会,小紫貂灰头土脸地钻出来,蹬着他的鞋蹦上了床,踩了一串小灰脚印。

    景七一把捏起他的脖子,将它轻轻丢下去。

    小紫貂在地上晕头转向地晃悠了一会,百折不挠地又要腻上来,被景七瞪了一眼,无辜地竖着小爪子蹲在地上抬头瞅着他,不动了。

    景七把被子上的灰拍干净:“我这忙正经事呢,看见你就烦——自己玩去,别闹我。

    小紫貂委委屈屈地晃晃自己的大尾巴,遛到墙角缩成一团,很是伤心。

    这会平安又推门进来,一眼看见景七脸色不善,抿抿嘴,战战兢兢地站在门口不往里走,说道:“主子,他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景七哼了一声:“孝子贤孙哪他?跟他说,爷死了用不着他收尸。”

    平安往外看了一眼:“您说这好好的,跟巫童闹什么别扭呢,从早晨都闹到这会了,这都晌午了,多大的事不能好好说说?”

    “不该你问的事少问,”景七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将手上的信封吹干了交给平安,“找个稳妥人把这封信捎给陆深陆大人,亲自送到他手上。”

    平安应了一声接过来,往外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主子,您这么晒着巫童,就不怕他一会硬闯?”

    “爷那么多侍卫养着都是干吃饭的是不是,南宁王府说闯就闯,你当这是菜园子?说不见就不见,他爱等等去。”

    一抬眼看见平安还傻呵呵地戳在门口,景七更暴躁了:“你也快滚,别在我跟前碍眼。”

    平安咧咧嘴,悄么声地顺着墙根溜出去了。

    景七随手捡起一本书,打开以后看了半天,一个字都没看下去,一甩手将书摔在地上,正好滚到紫貂旁边,小貂警觉得往后蹦了一下,又凑上去闻了闻,景七长长地出了口气,闭上眼靠在床头上坐着。

    小貂大概觉得此地不宜久留,于是从窗口蹦出去了。整个卧房里就剩下景七这么一个会喘气的,安静极了。

    昨儿晚上他知道乌溪是喝多了,也知道这事麻烦得很,他摸不准今天一早,乌溪酒醒了能记住多少,也没想好怎么对付这人,便非常懦夫地打算躲一躲。乌溪自来起得早,自己也就在房里躲到他起来,自行回府就罢了。

    那么尴尬的事,乌溪若是酒醒了还记得,明智一点,就该悄么声的自己回去。

    可惜这位南疆巫童一点也不明智,这回还就干脆死猪不怕开水烫了,反正说都说出来了,也不藏着掖着,一大早就等在外面,要见他。

    景七起来一听说这阵仗,登时一个头变成了两个大,想也不想地便让平安找了个托词回绝了,这不愿意见对方的暗示已经很明显了,乌溪也向来算是个识趣的,总该回去了吧?谁知王爷再一次低估了南疆巫童死倔死倔的驴脾气。

    此人大有债主风范,笔杆条直地一站,清楚明白地表示,你不出来,我就不走,一定得给个说法。

    眼看着日头已经爬上了当空,吉祥轻轻推门进来:“主子,传膳么?”

    景七扫了他一眼,先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道:“算了,才起来没多大一会,早晨吃的那点东西还在心里堵着呢,你们自己吃吧,我不用了。”

    吉祥知道他刚冲着平安发过脾气,这会儿也不敢触他的霉头,格外乖巧地应了一声,便要退出去,又被景七叫住:“出去跟巫童说,不留他了,让他先回去吧,等过几日我有精神了再跟他说话,再说皇上现在正在禁我的足,也不方便老见客人。”

    吉祥出去了没有片刻,院子里便是一阵马蚤动,景七皱皱眉,忍不住从床上下来,走过去侧身站在窗边,从他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见乌溪一个人在小院门口站着,像是吉祥和他说了什么,乌溪突然激动起来,要往里硬闯。

    侍卫得了命令,拦着他不让进去,吉祥帮不上忙,也在一边劝着。

    乌溪大声叫道:“北渊!景北渊!你给我出来说话!你既然都知道了,这会儿躲躲闪闪算什么男人?!你出来!”

    守着院子的侍卫自然不是乌溪的对手,好在乌溪也没打算伤他们,卸下他们的武器扔在一边,人敲了|岤道让他们暂时无法自由行动。

    吉祥想拦又不敢,只得追上前去:“巫童,巫童!”

    没人挡路了,乌溪反而有些犹豫,在院子里站了一会,脸上的线条和拳头都绷得紧紧的,一袭黑衣裹在身上,像是一柄枪一样,站得笔直,说不出的倔强,定定地往景七这边望着。

    就他这个不依不饶的劲头,实在让景七头疼。

    他对付得了别人,是因为别人都有弱点,所有才能有乱花迷人眼。他生命中有无数的j诈者、阴佞者、深沉者、有君子有小人,却从没有过一个乌溪这样直接、毫不犹豫、死不回头的孩子。

    景七伸手揉揉眉心,叹了口气,走出来,靠在门框上,淡淡地看着乌溪。

    乌溪被他的目光一触,有那么一瞬间,瑟缩了一下,随后便又挺直了腰板。

    “从早晨闹到现在了,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能过几天说,吵得我头疼。”景七已经习惯了一张嘴,就开始东拉西扯地打太极。

    乌溪愣了一下,一点都不能体谅景七想给双方都找个台阶下的苦心,上来就道:“我昨天喝醉了酒,但是和你说过的话我都记得,我也就是那么想的。”

    景七沉默了一会,到现在仍不大能适应他这种过于不含蓄的直抒胸臆,半晌,抬起头,表情很平静,却没再看乌溪,对吉祥说道:“叫人都下去,你也是,今天的话……有一个字传出去,别怪本王翻脸不讲情面。”

    抬出了这个语气,吉祥就知道此事不是闹着玩的了,利落地清了场,自己也退了出去。

    景七这才组织了一下措辞,转向乌溪道:“昨天晚上说过的话,我可以当没听见过,你回去吧。”

    乌溪急了:“说过的话就是说过,你也听见了,怎么能当成没听见过?”

    景七轻声道:“那是我的事,巫童,交情一场,别为难我……也别为难你自己。”

    乌溪僵立了半晌,才勉强说道:“你……是一点都不喜欢我么?”

    他对?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