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鸾我的前半生我的后半生第39部分阅读

      鸾我的前半生我的后半生 作者:rouwenwu

    秦皇汉武、唐皇元帝、哪个不是曾经显赫一世的皇帝,却谁又能活过百年。”他嗤道,活似对他自己的名声毫不关心。

    “那不为你,为太子,为我们的儿子!”

    他微微一顿,语气却是霸道坚定:“他迟早会知晓你才是他母亲!”

    “是的,可是不是现在!”耐心地说服着这个执拗起来貌似大孩子的男人。

    他,是知我爱我最亲密的人,自然能接受我,就如同与生俱来的天性。就像他说的,就算我是个妖精,他也不在乎。

    可太子……我的来历犹如天方夜谭里的故事,却要让自小在儒家礼教中长大的太子相信,我是他亲生母亲,生他却不是目前这个身体。

    他会信么……如果我是他,我也不信吧。

    叹了口气,把那代表着至尊的明黄|色八团立水龙袍、朝褂、九凤朝冠整齐地摆进盒子里,盖上盖子前目光仍在上面眷恋不已。

    茉儿啊……原来你比想像中来得贪心,心中一个声音轻飘飘地说。

    是啊……它们是那样的美丽,属于我的,还全都是新的,可再没有机会穿。

    原本你有机会的,比如现在……皇帝不还在等着你么?

    不了!我决定了!

    “小九子,去回皇上不用等我了。告诉他,因为我是鸾,我只愿做鸾。”朝他拉起一丝笑,缓缓说道。

    “鸾?”小九子砸舌半晌,把我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以为自己听错。

    呵,他没听错,鸾就是鸾,就算是做梦想变只凤凰也没有资格。而且……这虚无的“梦”哪有血脉相通的儿子重要!不管我能不能改变……历史上注定的太子被圈禁至死的悲惨命运。

    胤礽……我会为你做我能做的……你也许永远也不会知道,可我愿意……

    母亲……这两个对我来说陌生而又熟稔的字,此刻在我心头冉冉浮起,越来越清晰。

    罢了,罢了!本就不是真凤凰,何必扭捏在意,烨儿不是说虚凤真鸾么……鸾就是鸾,再怎么冒充也不是凤凰。

    我认命……

    “刷”把那盖子迅速合拢,让自己贪婪的眼光再没机会去触及那片摄人心魄的明黄。

    却还是忍不住回头再看上一眼,毕竟……那里藏着我本该一生中最为绚丽的记忆。

    舍弃的同时也许会在另一头获得……

    有失必有得,人生,本就该如此罢!

    太平

    有鸟焉,其状如翟而五采文,

    名曰鸾鸟,见则天下安宁。

    ——《山海经》

    “你知道么,古时真有一种叫鸾的鸟儿,是瑞鸟,羽毛似凤般华美,歌声动听。但是据说它只唱一次,唱则天下太平。”

    一块玉般质地的东西滑进我的衣领,触及胸口那片肌肤,冰凉的触觉让我倒抽了口冷气。

    他在我脑后扣上两条链子,那般的小心。什么宝贝东西……能让他有如此认真的神情,历年贡进宫里的不乏珍品,也从未见他稍有关注,本以为这人当真视珠玉如粪土,不似我这般有恋物癖。

    这样的贵人偏偏今日对这东西上了心,是什么天大的希罕物事。

    把它拉了出来,嚯……一只大鸟跳进视线。

    准确的说是—只没有头冠的凤,从身子到尾翎部分是一整块碧玺所制,最难得得是这么大块碧玺却并不是一色。西下的暖阳残余的光芒在这石头底部从翠色的鸟腹开始,幻出青、紫、粉、金……

    不对!本以为是巧夺天工的工匠利用多面雕刻反射阳光而成的多彩幻色,细看这许多色彩竟是那宝石天然生成。

    鸟的姿态也有些奇怪,鸟首不是高扬,则曲回啄向鸟腹……呵,它在挠痒痒么?莞尔中正待问他为何送我这东西,转瞬间发现……那鸟腹里……有东西!

    “这里面放了什么?”我在手里把玩半晌,却不知道怎么打开,只隐约能见那翠色下面大概是一团丝帛,宝石里是断不可能天然生长出丝织物的,可是怎么放进去的呢。

    “是鸾,能保你太平安宁的东西。有朝一日,遇到什么事我却不在,你就敲碎它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你怎么会不在呢,这辈子休想我再有寸步之离。”

    里面那玩意能保我平安……什么东西这么好使?听他口气认真又不似说笑。

    “人总有生老病死,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我老了,再经受不住你出现丁点儿‘万一’!”

    “晦气,大过年的!时辰快到了,小九子你们快点。”呵,虽嘴里嗤他,他的紧张却是让我心里甜似如蜜。

    “朕赐它名为‘太平’,定能保你太平!带上了,就不许取下。”

    宫人们正忙着给他更衣,他的声音从屏风后的外进间透进,言辞间满是不容丝毫拒绝的霸道。

    “是!我的主子万岁爷!”

    挂就挂上好了,反正我的脖子上就没戴过什么东西,正空着那。

    “你换好衣服,晚宴……等我……”

    外面烟花暴起,“哧哧”的声音快盖过他的,今日宫廷里最繁忙的男主角被宫人们簇拥着即刻像风一样离去。

    那套静静地被搁置在案上的五彩云龙吉服,虽没有九凤冠和八宝立水皇后朝服来得尊贵,可是依旧是鲜艳的黄|色……属于他的。

    乾清宫,今日我要陪他出席……家宴。

    天色未暗,可节日的喜庆已经感染所有宫人。

    一向清静庄严的乾清门此刻传来阵阵本不该有的喧哗,这一切都在告诉着你,过年了……

    今年皇帝一改只在前朝放礼花的规矩,让宫廷造办处搬来烟花就在自己家门口,乾清宫前的丹陛下和乾清门前的广场处放个痛快。

    快酉时了吧,乾清宫这只属于皇帝的地盘今日朱门洞开,即将迎来无数贵客。按例皇帝要在自己的寝宫大摆家宴,与大小老婆和各位皇子共享节日的喜庆天伦。

    今日除夕,酉初时刻皇帝要先在保和殿主持筵宴,大宴藩王于群臣和远道而来的各国使节,夜晚戌时左右才回乾清宫与后妃儿女们举行家宴。

    而今年,我却不能像往年一般自己过自己的节,就像是任性小气的老鼠把自己的头埋在雪堆里,逃避去见他那么多莺莺燕燕,那么巨大的家庭。看着心哽,我躲着还不行么!

    可这次要和他一同出席……哪怕只是在皇室家人的面前。

    玄烨……你高估我了……

    拧紧胸前的“太平”,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有些兴奋却又……害怕。

    脑海里浮起那张还带有些青春稚嫩的脸,看着我却是一双怨恨的眼……

    老祖宗很早就告诫过我,要做皇帝的女人,就不能软弱,必须坚强。

    坚强……是的,在这宫里是必须学会的东西,对丈夫我能做到,对儿子,我也必须做到。

    把心里那口浊气狠狠吐出:“额真,小七你们进来,我要更衣。”

    每年腊月二十四日起,乾清宫就要搭设天灯和万寿灯,一直到新年的二月初三。

    丹陛上下,御道,回廊……共计万寿灯十六挂,大小灯一百二十八盏,两纜|乳|堋10Ю日殴业埔话俣担父说埔话倬攀怠?br /

    节日的乾清宫俱是一片灯的海洋……灯火辉煌,亮彻通宵。

    “万国庆咸宁,爱偕乐声平,午夜铜壶歌管,声连紫陌;一人宏收敛锡,政同赓保定,千秋金銮图陵,象叶彤墀。”

    丹陛之上的左右两座万寿灯架上,每座的正南、正北、正东、正西、东南、西南、东北、西北八个方向悬挂着一对联句,共几选万寿宝联十六幅每幅两面俱绣金字联句,据说这些联句都是明朝就传下来的。都是一些无什么意义的吉祥应景字句,我走了两步看向另外一联。

    正北的联句则是“兰苕翡翠逐时荣,熊熊丸丸,辉映处,遍满图陵松柏;火齐木难同夜永,麟麟炳炳,影摇中,昭回日月山川。”

    都是……废话啊……摇摇头,带着两个丫头继续往前走,挨个检查每个灯联句有没贴好……还有不到一个时辰,贵人们就要齐聚这里……

    “哇,葡萄架!珍珠帘!长明塔!皇阿玛这里竟然有这么多好东西。”

    噫……一个男孩的声音从汉白玉御道下面传来,我拨开灯笼往下看去。

    灯下那孩子的脸红润粉嫩,微微嘟着唇儿,好一个粉雕玉琢的娃娃啊,这孩子是几阿哥呢?8岁?9岁?10岁?这孩子有些脸熟但我怎么却记不起那是谁呢。

    听到上面我拨弄灯笼的声响,他猛地抬起头来,大大的黑眼睛灵动非常。飞快地在我的服色上打量的一圈,判断了下我的身份,松开已拿在手里的几只花炮。

    “我,我就看看,没想拿走的。”他眼神闪烁,说得有些结巴。

    丹陛下面的青色宫砖地面上,钟鼓司的太监除了排得有放大礼花的炮筒以外架起了许多放置烟火、花炮的扎架。晚宴后供皇子嫔妃、宫人们玩乐之用。

    “拿去玩吧,恩……葡萄架,珍珠帘,长明塔。不过不能现在在这里放,可以出去,喏前面乾清门下面放去。”对着他笑道。看他服饰定是位小阿哥,本就是给他们玩的,提前拿几个玩去吧。

    “可以吗?”

    见我笑着点头,他眼带喜色,挑了好些个花炮抱在怀里。

    “八阿哥,你怎么溜到了这里,时辰未到是不能进来的!”万福胖敦敦的身子跑得气喘吁吁。

    “额娘身子不好,她一向喜欢看珍珠帘,我想拿几个回去放给她看。”

    八阿哥……胤禩?历史上胤礽最大的竞争皇位的对手居然是这么一个粉妆男孩,他的母亲,他的母亲良常在……据说外貌最是像“她”,曾经也是荣宠一时。

    “你,等等,你额娘今日没来么?”

    “没,额娘身子一直不好,往年她也没来,都是我一个人。”胤禩语气落寞,低声说道。

    那小小的身子被万福公公架着,连跑带拖很快就消失在御道尽头。

    突听得御门后一声哨起,一只绿色的烟花冲天而起,霎时满天挂满葡萄一样团团坠坠紫色烟火,在夜幕中绽放……这个就是葡萄架了。

    “八哥,你真厉害!我就不敢进去!”

    “八哥,我还要个……里面没人吧?”

    “有……唔……不过……”

    “快跑—来人了!”

    “我的祖宗阿哥们唉,那边去放,再过去一点……”几个小太监无可奈何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间杂着几声童音。

    呵……胤禩这小子!还有小同党,不是说给他母亲拿珍珠帘的么,不过这孩子聪明胆大,应变灵活机敏,这些特质自小就能窥见一斑。

    仰头,见天上那些紫色星星点点的坠落,浓墨一样的夜空中残留着几抹灰色的烟迹,就像那命运的轨道,就算能让你暂时窥见,你又能如何?

    收敛起心神,不再去想别人的未来,我本就只是冥冥造化中的一颗下错了的棋子,哪有资格管别人。

    想起那双怨恨的眼,头又隐隐做疼。

    康熙三十年春节的除夕之夜比我第二次回到这个时空的任何一个夜晚都来得热闹喜庆。除了春节这个对中国人来说本来就具备神圣意义……

    这一天是融于每个中国人血里、骨子里的传统喜庆,除了这一层也许还多了另外一个原因:皇帝对漠西蒙古御驾亲征,胜利而归。那凯旋给这帝国的春节带来一分与往年不同的尊严,那属于每个大清子民的尊严。

    保和殿人声鼎沸,灯影憧憧,一排排礼花声起,顿时如花儿在夜空绽放。

    一只只宫灯从保和殿牵引出的巨大灯河,蜿蜒着往东边流去,皇帝起驾了……

    看似前朝的宴会已到高嘲,酒过三巡后,按照常例定是留裕亲王福全或恭亲王常宁坐镇,皇帝则去宁寿宫给皇太后恭贺新禧。然后再与早已等候在太后宫中的后宫妃嫔来到这最后的目的地……乾清宫。

    不过今年,这家宴的日子好似提前了些儿……不知道他是否归心似箭。

    明明天天能见到的人儿,为何此刻我却因为他的即将到来坐立不安。不知道今日他是否在前朝的欢宴上流连贪杯,有没有忘记今年的家宴对我的意义,有没有忘记我还在等他?

    “来了,来了。”宫外几声鼓响,那庄严的雅乐丝竹声缥缥缈缈地传来。

    额真小心地为我最后整理了一遍衣冠,我下意识再捋了下已是整齐妥帖的发鬓,带着乾清宫的大小宫人们跪在高高的丹陛上的香案后,迎接御驾荏临。

    清宫每年的除夕和元旦的家宴本分为两场。一是除夕与后宫女性成员的饮宴,一是次日元旦与皇子以及宗室诸王的饮宴。按照典制宫中的庆典哪怕是家宴也绝对不会出现男女欢聚一堂的场面,这是中国的礼仪所限定的。只有皇帝才可以与宫中女性饮宴,皇子作为他们的儿子除了幼龄的以外也不得参与。

    可是今日却与往年大大不同,可见祖制也是人定,制度是死的,而人是活的。那些严格的清规大典从来就是制造出来规矩别人的,在制定者眼里并不是不可打破的枷锁。

    上到弱冠之年的胤禔,下到还穿着虎头袄的……不知道是哪位阿哥,齐刷刷地各自和母亲站到一起,神色间俱是满满的亲情欢愉。清宫的贵妇其实也真真可怜,想和民间一样尽享儿女天伦也是奢求。

    怎么不见胤礽,眼睛急切地一个一个搜索着看过去……呵,还在说别人可怜,自己貌似也和她们同病相怜。

    “胤礽,在保和殿,今日以皇太子身份代我招待臣工。”

    他走过我身边,见我左顾右盼随势拉我起身与他一同步上那覆有宝彤华芝的宝座。

    他……他疯了么?我却拗不过他的力道,几乎是被他拖曳着跟了上去。

    这人,这番粗鲁的举止,今日定是喝得高了。深深吸进一口气,却偏闻不到酒味。

    与他并排地站在铺得有红色的福字厚毛绒地毯上,他满意地打量了下我这身五彩云金龙吉服,视线定格在我的胸口。

    他在找那条项链“太平”?我指了指脖子上的链子,示意在里面呢。

    他定定地盯着我的眼神……有些不悦,手作势就要伸过来……疯子啊,拉我站在这里!他就没见到下面的众老婆在侧目么?他可以视若无物,那是他的皇帝身份自小练出来的脸皮功夫,于我却是不能。

    不敢劳这人大驾,忙不达迭地把那只“太平”拉了出来,这才遂了他意。

    待皇帝站定,那正奏着《元平之章》的中和韶乐暂停,领侍太监徐徐垂下殿门上的帘帷。殿内也由司礼太监把皇子、公主领到左侧,右侧则由钮祜禄贵妃带临款款面向北——天子之位站定。这时乾清宫丹陛大乐开始演奏《邕平之章》。

    该是给皇帝行礼了,殿内众人纹丝未动,面面相觑……因为他们发现,今日,那御座旁多了一个着五彩云龙纹吉祥袍的明黄|色身影,那人却不是皇后,而目前大清也多年未有过一位皇后。

    上百道冷眼刷刷向我扫来……犹如安徒生童话里的那件“皇帝的新装”穿在了自己身上,呢皇帝就算是穿的空气却也是真皇帝,可我就算穿着华美的皇后的衣袍却也只是冒牌货,顿时,有些尴尬更有些恼意。本以为就是随他吃吃喝喝而已……

    大阿哥带着众皇子、公主;贵妃带着嫔妃向皇帝行六肃(六次万福)、三跪三拜礼。

    礼毕,乐声嘎止,殿内密密麻麻竟是站满了人,看得我头晕目眩。实在对她们的长相有些好奇,特别是站在后面的那些比较年轻的大概品级低下,只能着香色吉服出席家宴的……哼,他的小老婆“们”。据说,她们都神似一个人,可太远……看不清。

    妻妾以夫为纲,子女以父为纲,臣民以君为纲。这个既是夫也是父和君的男人开始讲话了,不外是些每年必说的套话,说完即可开宴。

    咦……不是说那些官样的吉祥话么?我怎么听到了我的名字……他封了我一个什么怪名号!这个人疯了疯了疯了!

    又听到他叫殿内满脸惊色的妻子儿女又再行了一次礼,这次却是为我。

    一时血往头上涌,脚下软似如棉,如在梦里的情形,我浑身抖得几乎无法站立

    “站好了,我在这里,别怕。”身边一只手横了过来扶住我的腰侧。

    惶惶然向他看去……只见得他笑得看似明朗,眼里翻滚着的暗潮却是……恣意的痛快和有一丝不确定。

    “一年一次,就一次。”他紧紧锁住我的眼,好像在征求我的同意。

    心底密密匝匝的疼陡地袭来,他为什么要这样可怜兮兮地看着我,活像我能主宰他的命运,他却是……皇帝。

    “嗯。”不敢再去看他的眼睛,我轻声作答。

    如同很多很多年以前,我曾经也站在了他的身边,那次我捧着他的玉玺,康熙元年的日出照耀在我们的身上……那一刻就如同昨日般清晰,就像一转眼间,他……他长这么大了。

    这一次,我依旧伴在他的身边,底下跪着的却不再是拥戴新皇的文武百官和御林军将士,却是他的庞大后宫与众多儿女。

    沧海桑田,世事变迁,不变的一直是他。

    把手伸了过去,握住他的,微笑着与他并肩站在了一起。

    这个意义重大的夜晚对我来说本可算是完美。除了……

    坐在他宝座的左前侧,这新摆设的一桌色相味美的蔬果佳肴,最挑食的人也会食指大动吧,可如坐针毡的我却没有心情去享受。

    胡乱塞了几口东西只盼着快快结束,等皇帝老子和他所有的大小老婆们吃喝完毕,去丹陛下赏烟花的时候本人好溜回西暖阁脱下这沉重的行头好好休息。

    小九子神色不定匆匆而来,低声说了几句,从我这里倒是能听到只言片语。北五所那边……不是张贵人被囚的地方么?

    玄烨微怔即道:“宣他进来说话。”

    软帘微卷,一个未穿吉服的太监,一身俱黑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身上的颜色与殿内的色彩和喜庆的节日气氛十分不搭。

    扑通一下就跪到金龙案前嘶哑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足够让殿内前几排的人都能听清。

    “皇上!张贵人……她,薨了!”

    “禔儿!”只听得前排席间一贵妇高声呵斥。

    话还未落,转眼间,一道身影飞奔而出,只见那软帘微摆,灌进一道冷风进来。

    “把他给朕抓回来!”玄烨咬牙说道,紧扣着椅背的手已是泛白。

    “喳—”

    太平啊,今儿……可一点都不太平呢。

    低头瞅向胸前这只赐名“太平”的鸟儿,只见莹白的宫灯下它正流转着紫金色的辉芒。

    乙卯

    康熙三十年辛未正月。

    早,上以元旦,率诸王、贝子、公灯,内大臣、大学士、都统、尚书、精奇尼哈番、侍卫等诣堂子行礼毕,回宫。

    这说的堂子不得不提,堂子即是满洲祭神祭天的庙堂。在今天北京东城区正义路北口,目前的贵宾楼附近。每年元旦,皇帝要谒堂子。

    寅时(4时左右),由礼部堂官至乾清门奏请,皇帝着礼服乘礼舆出宫。前引大臣10人,后扈大臣2人。豹尾班执枪、佩刀侍卫20人,佩弓矢侍卫20人,扈驾前往。沿途街道清扫,警戒,午门鸣钟,卤簿前导。不参加行礼的汉人百官及外藩蒙古王公台吉等,都穿朝服跪送。

    寅时……在心里哈了口气,昨夜除了大阿哥那偶来的插曲之外,总的说来还是喜庆祥和的,待乾清宫安静下来,我能入眠的时候已近子时,他……自然也一样。寅时就得起来谒堂子,做个皇帝也当真辛苦。

    “皇嬷嬷新年吉祥!”

    “皇嬷嬷万福万安、恭贺新禧!”

    盥洗罢,小七和额真、冬儿和几个小丫头堆满了笑走了进来,给我连声道喜,说着吉祥的应景话。

    呵,大过年的,兰儿手中托着红绒漆盘过来,里面是一叠用来“打赏”用的“利市”。 “利市”这一说法源于明朝,也有说“利事”的即是主家新年赏给下人的红包。

    “什么皇嬷嬷,还是叫宛仪吧,这怪名字我不爱听。”

    皇嬷嬷……皇妈妈?喜儿一直叫我妈妈,记得以前也告诉过他我的家乡话里妈妈就是额娘的意思,刚好和嬷嬷两个字同音。

    唔……他想让他的儿女都唤我一声……妈妈么?

    后知后觉的我突然两颊生热,心里却也不由啐道,可惜本人没这样大的福气生那么多孩子。哼!看来我不在的那十年里他可是努力勤奋地播种,做了模范园丁!

    “嬷嬷不就是还是嬷嬷,又不希罕,咱们宫里头的嬷嬷还少了?喏……眼前就有一个,兰儿嬷嬷。”我笑道。

    “那可不一样。昨天我们跪在后面听得一清二楚,您这皇嬷嬷呀与皇上同尊,就算是太子和贵妃娘娘也得见礼……宫里有哪个嬷嬷有咱们宛仪尊贵?”小七的小脸喜气洋洋,得意得活像被封的是她一般。

    拉过一只只“利事”,塞到她们的手里,再加上我发自内心的感谢……感谢这些个亲如家人的女孩一年的辛劳。

    接过红包的人立刻脸上绽出的喜悦告诉我这红包里的分量让她们十分满意。呵……现在不比康熙十三年以前了,国库日渐充裕,所以偶尔帮皇帝陛下慷慨一下,让大家皆大欢喜的事情我向来爱做。

    巳时(10时左右),皇帝御御太和殿,诸王、贝勒、贝子、公等文武官员,及来朝元旦外藩贝勒、贝子、公、台吉等,朝鲜等国使臣,上庆贺元旦表。

    午时(12时左右),皇帝御保和殿,赐外藩王、朝鲜国使臣、贝勒、贝子、公等,内大臣、大学士、都统、尚书、侍卫及台吉等饭。

    前朝有前朝的盛宴,我们乾清宫也有自己的乐趣。

    已时三刻,去给宁寿宫请安后,皇太后处赏了两大盘吉祥饽饽(饺子)、奶茶、和四品拉拉菜给一并带回宫里。在殿内的合起来的六张楠木矮桌上摆上煮饽饽和拉拉膳热锅,和几品皇帝给差人送来的珐琅碗菜五品、鹿尾酱一品、碎剽野鸡一品(金饯碗)、攒盘肉一品(金盘)、年糕一品,再加上点心什么的已是摆满了6张大桌。

    冬儿吃到了“吉利”,( 吉祥饽饽里其中一个饽饽内包小银锞,放在表面,吃到则吉利)几个丫头顿时拿她打趣。

    “看来果真有人急着嫁出去了,大家看这‘吉利’就她吃都到了。”

    “胡说什么啊,我给宛仪说了要和兰嬷嬷一样在宫里陪她呢,有这样好的主子是冬儿修来的福气!这个福气才是真正的吉利。”

    冬儿微涨红了脸,转口道。一眼瞥见这丫头眉稍眼角微露的怅意……呵呵,看来言不由心。

    “冬儿,我记得你提过那个凌柱……是你什么人?在朝为官么?京籍?”给她夹了块软软的樱桃酱年糕在她碗里,对她我总是多一分怜惜。她……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回宛仪,他……是我表兄,镶黄旗人,是五品典仪官。”见她的脸已是红似晚霞,我心中暗笑。

    “典仪官啊……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忙不忙闲不闲的,恐怕晋升难望。这样吧回头我给皇上说说,看地方上有什么补缺,瞅个机会下放了他去历练个几年回来,好好出点什么成绩来,这样只怕是比呆在京城熬资历、论辈分的晋升来的快。”

    “啊—”她飞快地抬起头来看我,看我脸色并无玩笑之意,眼神一瞬,低睑道:“谢宛仪恩典。”

    呵……虽是道谢,听起来可并不怎么开心。

    女孩啊……心事不难猜,我瞅着她的侧影笑,笑得就像只偷吃了老鼠的猫。

    殿内,靠墙立着的那哥窑的冰纹大瓮瓶里插着的一只古朴苍劲的双色春梅,红红白白的粉色花朵正绽出一丝丝的馥郁,幽甜似蜜、甘纯如泉……春天到了。

    “额真,你是怎么去的蒙古?”我手里捏着两张素宣的小签,嗯,准确的说是一封信,一封安顺刚拿给我的未封口的信。

    “全公公给我了出宫的铜符。”她楞了下说道,许是没想到我怎么突然问起这茬。

    “除了腰牌,你应该还缺样东西吧?比如出宫的……理由?”

    “是的,慧妃给了我一道出宫办差的谕旨。”

    果然……是那咸福宫的主子。

    我抖开信笺又把那娟秀却又显得有些匆忙潦草的字迹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她这是什么意思呢?

    随即把这信纸揉成一团,她提及那道帮额真出宫的谕旨无非是要我知道这份人情,这份情我会领!

    不过,如果想靠这点人情却伤害另外一个人,哪怕是借保护儿子的母亲名义……她却不知道我同样也是一个母亲。

    把那团纸狠狠撕碎,我不信!她说的我一句也不信也不愿意相信!

    玄烨……我不相信你会做那样的事,更不信我们的儿子会是那样的人!

    雕梁双凤舞,

    画栋六龙飞。

    崇高惟在德,

    壮丽岂为威。

    这是康熙皇帝为昭仁殿写的赞诗。如今这首诗被拓了下来镌刻在金丝楠木制成的挂屏,高挂在昭仁殿匾额的两侧。

    字是好字,深得董体精髓,字体银勾铁划,苍劲有力;布局疏朗匀称,行云流水。

    那诗嘛……作为一个世代公务员干部家庭出生的政治工作者来说也还算不错啦。

    嗯,不能算差,犹自记得当年选秀时,皇帝陛下为某人捉刀的七律获得的评价不算差,“尚可”而已。

    小九子打起了软帘,让我捧着沉甸甸的托盘……盛着一碟切好的南方新贡来的蜜瓜,和他最爱喝的奶茶,(浙江产的黄茶等,用奶油、牛奶加盐熬制而成)施然进入这间专属于皇帝的书房兼午休室。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诗经?木瓜)

    转过头去,见他仍眯着眼睛假寐……小九子不是说他醒了么,再说睡着的人定不会吟诗。便瞧也不瞧他,把托盘轻搁在软榻旁的小几上,给他的白玉杯里倒满温热的奶茶。

    都归置好后,向榻上那颀长的身影看去……

    他酒醒的脸已褪去午后的潮红,惟见微微半张的星眸残留的些许疲倦,心疼地抚上他的脸。

    他呀……昨晚没睡到两个时辰,今日谒完堂子又要赐宴,作为帝国的皇帝,定是推诿不过又饮了不少酒。平日里饮食虽然他几乎滴酒不沾,但喝起来倒也是能喝不少,起码我就没见他怎么醉过,不过今日一回来就扎进昭仁殿小睡醒酒之举,这一年到头也难得发生一次。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诗经?木瓜)他笑着低喃。

    不是为了回报,我是想终身和你相好啊!是这个意思么?

    瞅着他那双带笑的温润的眼眸,那清冽透彻的眼神是那样的干净,纯得不带任何杂念,就像一个无害的孩童,这模样和往常不一样唉……

    他是醒了还是没醒?今天怎么甜言蜜语起来,反常得紧,心念一动,那就试试……到底是真醒还是假醒。

    “不要你的琼瑶、琼琚,那些个俗物珠光宝气的东西本姑娘已经不希罕了。烨儿啊,告诉姑姑这个‘太平’里面装的是什么好不好?”温温软软地对着他说道。

    “没小没大,还想做我姑姑?下辈子都不太可能了。”这人一个翻身坐起,拿过一块瓜肉吃了两口,“嗯,真甜。”又就势把我拖了过去塞进我嘴里一块.

    嗯……甜而不腻,清软香绵,清香的味道很是爽口。

    “什么没小没大,不知道是哪个小屁孩叫我姑姑叫了十几年。”嘴里包着瓜肉,我不甘地嘟哝着。

    “你叫我小……什么?你还把我当……”

    后面两个字偏不说出,这男人鼻子里哼道,瞪着眼睛看来,那凌厉的眼神让我好害怕哦……害怕得让我快笑了出来。这一招可以拿去朝堂吓唬别人,不过对我嘛……不也就是个凡人,偶尔会使性子,比如现在……

    “你自然不是小孩。”

    我慢条斯理的答道,特地在最后两个字加了重音,听他又一声冷哼,我认真地说:“某人小时候皮肤软软嫩嫩,哪像现在摸起来粗砺。”我拉起他的手掌看得仔细。

    “软软嫩嫩……还是男人的手么!”他嗤之以鼻。

    “某人小时候的身子总是带着奶香,不像现在……酒臭烘烘。”我皱了下鼻子表达不满。

    “夫人,知道你不喜酒,我素来不沾。但今日是国宴,推诿不过……躲在这里醒酒,是怕回西暖阁弄得一屋子酒气让你不快。”

    把鼻子凑近他的鼻子、嘴唇……是还带着些酒味,还夹杂着一股能蛊惑我心神的味道……属于他的。

    他斜倚榻上,让我轻靠在他胸前,微闭上眼睛去倾听耳下他规律有力的一下下心跳……心中仿佛有种东西在悄无声息的融化。

    等我回过神来,已是一个时辰以后。

    窗外,唏唏嗦嗦地飘了一下午雪沫子,细细密密地包住殿外翘起的峥嵘角檐,阳光下逐渐凝成一条条冰棱子倒挂下来,衬着西下的晚霞,流光溢彩,剔透晶莹。

    本在床上小寐的他却换成了我,推开身上搭着一条薄裘毯子……唉,我还有重要的事要问他呢。

    “沙沙”,他的指甲掐奏折做记号的声音从屏风西侧传来。见他嘴唇轻抿,眉心微皱。

    这人的习惯从小到大也未曾改变,比如不爱用笔去勾画折子却偏爱用手指甲去掐,不过这代表着他对这所奏之事已相当恼火,今日是哪位没长眼睛的臣子倒霉?

    外面传来小九子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像是有人这个时候要来觐见。

    “宣!”玄烨犹疑了下,轻轻地走出里室到了外进间。

    礼部的某臣和两位大学士在外面絮絮叨叨地和皇帝商量着太庙祝版的事情,虽然声不大,但是足以驱走我的睡意。睡不着了,索性趿上鞋。

    里间的宫人见我起了准备过来侍侯,我嘘声指了下外头,她识趣地退了下去。

    他刚才在为什么烦心呢?案上摆着几封折子,能让节日的皇帝亲阅的事应该不是小事……

    翻了两下就看到了那封被他掐出好多指甲印记的奏折,先不去看那所奏之事,去看后面皇帝的鲜红朱批,那墨迹都还未全然干透,定是他烦恼的那封折子。

    朱批:“应即密传旨交彼严加管束,毋令滋事,亦不必张扬,若伊等不安静,即交内府秘密关押。

    竟是一份秘折了,什么事情如此秘密?这朱批让我实在好奇,待我细细把那密折阅来……

    天……难道慧妃说的都是真的!

    眼前一片黑云罩来,腿软得竟是站立不住,颓然滑坐下来。

    许是听到里面的动静,他很快的把那几位官员打发走后快步进来,见我手上的捏着的那份折子……顿时了然。

    “本不想让你知道的,怕你担心……”他语气懊恼,带着一份担忧。

    “竟然是真的,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他……他才多大!才17岁的孩子……”

    胤礽……怎么会是同性恋呢!我的儿子怎么可能有那样的恶癖呢!在这个尊儒的时代,他的行为怎么能为人之君呢?他才17岁啊……难道注定他做不了太子的原因竟然就是这个?

    眼泪顿时无法控制,俯在他胸前默默地哭泣。

    “和他有染的那几个人,我都秘密做了处理,你放心,我们的儿子必定是我大清下一个皇帝。我已经查实是别人勾引他的,这个事情我压了下去,没事的。”他轻轻拍着我的背低声安慰。

    我难过的却并不是太子这个身份是不是我的儿子,却也说不出来,心里只觉得堵着一团上不上下不下的闷气。因为我知道,也许这仅仅只是第一步,胤礽的命运与他父亲的计划第一步偏离……

    历史是多么可怕的东西,从我脚下一步一步走出的脚印,居然还是脱离不了历史早已注定的轨道痕迹么,不管你怎么努力,哪怕是一位主宰天下的皇帝。

    “他……是什么时候染上的这个毛病?”我轻叹,问得有气无力。

    “你别担心,即刻给他大婚,有了女人就会好的,我像他那么大都有喜儿了。”

    是吗……他的坚定,也似感染了我,心口不再那么气闷。

    顿时又想起另外那件重要的事……慧妃信上说的两件,一件关于儿子的已成了事实,我不希望那另外一件关于这老子的也是真的!

    “烨儿,张如妍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我定定地看着他,肯定不是他干的……后世给他的封号是仁皇帝,以仁义为道的他怎么会对那人落井下石,据我对他的了解,这也不是他的行事风格,除非……

    “有关系。”他坦然与我相视。

    “啊!”我顿时楞住,心中有块被小心圈固起来的东西一片一片轰然倒塌。

    “她选这个时候自杀定是恨我至极,怎么会没有干系?”他冷然说道,眼内一片萧杀。

    我却松了好大一口气,不是他杀的!我说嘛,我怎么会错看我的相公。

    “今日你去皇太后那请安,慧妃有给你带话?”

    “嗯,她让安顺带来一封信给我。”

    这个宫里果然到处都是他耳朵,我对他而言就宛如一张白纸,没有丁点儿秘密可言……有他这样的紧密“关心”,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人虽不是我杀的,可是那内务府报讯的小太监却是我故意召进乾清宫的。”

    “为什么?”这大过节的,让那人进来宣布某人死讯不是让大家添堵?

    “试探一个人的反应而已。”他脸色一沉又道:“难道只准我的儿子有丑闻,她的儿子就能好过胤礽?”

    这番话听得我瞠目结舌,大阿哥也是他儿子,他也真偏心的可以了……

    他是故意的,故意让人知道胤禔和皇帝的贵人有染,他何苦要自暴家丑?

    细想,倒也明白了些……太子有龙阳之癖既然连慧妃都知晓,那自然是已经有人议论过了。也许正有人拿这个为由要动摇胤礽的东宫之位。

    其他皇子都还幼小,目前年长又有军功在身的自然是第一顺位继承人大阿哥,慧妃找我无非是寻求我的加盟,再摇摇欲坠的太子之位上再踢上一脚。

    可惜她错了,就像赛跑,方向一开始就搞错了……注定到不了终点。

    不过,就算方向对了,她的儿子也不会赢。

    因为……赛跑的裁判是偏心的皇帝!

    因为……其中一个选手是我儿子!

    如月

    康熙三十四年乙亥春二月,丁巳,太和殿工成。

    代表至尊皇权的金銮殿——这张大清的脸面工程终于完美竣工。

    一改明代太和殿原本宽九间、纵深五间带有挑檐外廊,寓意“九五之尊”的格局,变成了十一间,并封闭了左右挑檐下的廊子还增加了一道防火墙。呵……摒弃了宫廷素来尊奉的“九五之尊”不用,他的确是一位不讲花架子,比较务实的实践派皇帝。

    这年的三月十八万寿节,皇上陛下圣寿在修葺一新的太和殿庆贺,新宫殿落成的吉祥加上圣寿的喜庆造就了一场连锁性的举国欢庆。宫中的酒宴自十八一直开到月末整整十二日……虽然累,但是这欢庆的理由,让人无法拒绝。

    六月丁酉,策封皇太子胤礽妃石氏。

    石氏名青,三等伯石文炳之女,老姓瓜尔佳,祖父华善为豫亲王多铎婿,授和硕额附。这个世家贵胄后代的名门淑女,宫里多次宴会我都有见过,印象中这丫头端庄娴静的,眉目清秀,举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