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我的前半生我的后半生第21部分阅读
鸾我的前半生我的后半生 作者:rouwenwu
静观其变。
果然,那杏黄|色的箭袖托起我腮……墨色瞳仁深沉夜,澄明如星:“这些年里,多次曾经想过,如果你在我身边应该是什么模样。”
听他口中轻叹,难道不满?只见此刻他眼中闪烁着戏谑微芒:“却是没有想到,某个人回是回来了,但是我怎么觉得象是少了个姑姑却多了个女儿……”
“一张脸看得久了换一张脸给你看,不好么?免得你视觉疲劳,又去看上别的……哼,全公公说了如今宫里你得大小‘老婆’加起来已经快四十!比十年前多一倍还不只……”我的悲愤有如滔滔江水川留不息。
“我很知足。”他定定看着我。他眼里已不见丁点儿戏谑,换上我熟悉的坚定和深情,温温的,沉沉的……
“那是以前,现在你回来了,够了。”
怎么听不懂什么意思……瞥向他问道。
“你不需要去面对她们任何一个,交给我就好……而这次,我们将永不分离!”他说得坚定而又决绝,我似懂非懂。有的人说话天生就带有一种魔幻般的煽动力,让你不知不觉地去信服他,不计前因,不计后果。
“美人赠我锦绣缎,何以报之青玉案。茉儿,你还记得青玉案么?”他突然转移话题。
青玉案?哦,撤三藩前我捐出我的整个“无忧堂”那次么?
“茉儿你说等我有得闲时我们去塞外或者江南,去看那汹涌的江、碧绿的竹、起伏的山……”
啊……当年为了不让他伤心的随口一说,他却都记得。环抱着他腰静静听他诉说……
“那也是烨儿的梦。你走后我一直记得要为你圆梦,三藩大局已定的二十一年,我在西山那边环湖修了个大园子,现在已经工程近半。以前想过梦里告诉你烨儿欠你的‘青玉案’会还给你,可是现在不用了,过几天我就带你去看那园子已经初有规模,等竣工我们就住那里,那里冬有你爱的梅、夏有满湖的荷……”
他眼睛兴奋得澄亮,滔滔不绝神采飞扬地说着,就象是个得了宝贝急着献宝的孩子……见他如孩童般的雀跃,听着听着我却抑不住眼里的一阵阵湿意。
康熙二十一年那是他刚刚平定了三藩,大局初定的时候,他还记得……他什么都记得……
“姑姑……茉茉……怎么了,怎么哭了?”
忽见我泪光,他急急用手为我拭去,手掌的粗砺触觉却让我倍觉温暖。
拉下他手,我摇着头边哭边笑:“我是心疼银子啊,修园子得花多少钱,你要是把钱都换成宝贝我放在‘无忧堂’该多好!我心疼得哭啊!”
我伏在他胸膛半真半假、口是心非地埋怨,哭是真哭,哭得肝肠寸断;心疼是真疼,疼他当年的苦,我却没有在一旁与他分担……
执过他的大手,用手指在他掌心一遍遍地写着:“烨儿,傻子、傻、傻、傻……”
被叫做傻子的人只是乖乖的坐着任身边这个小女人在他手心上一遍遍划着……眉目间溢出满满宠溺。
男人如茶,这男人如我爱的一种茶。茗品间,初入口的苦涩下去,会升起一丝若有似无的淡淡甜甜,回味无穷。
—————————
传胪
“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古人认为人生极乐盖不过如此。
为什么把“金榜题名”排字四大喜事之末,估计是因为这个荣耀离普通人来说还太遥远,不是人人都可以享受得到。就象是只在草原上做平面运动的兔子,就算把自己假想成鸟跳跃得再高也领悟不了雄鹰快乐……那在蓝天白云间翱翔的愉悦。
作为古时一个文人,穷其一生能享受到的最荣耀的时刻,莫过于在帝国的心脏,在至尊君亲面前举行的“金殿传胪”。(指殿试之后宣旨唱名和出榜的盛大仪式)
传胪一般是在殿试后第三天进行,殿试为皇帝在殿廷之上亲自主持考试,始于唐时武则天,至北宋初年成为定制。在清代,科举考试分为由各省学政主持的童试,中者为生员,俗称“秀才”;钦派考官于各省会主持的乡试,中者为“举人”;礼部主持的全国性的会试,中者为“贡士”;由皇帝主持的殿试,中者为“进士”。进士分为三甲,一甲三名,分别为状元、榜眼、探花,二三甲各若干名,即人们所说的“金榜题名时”。殿试考试每三年一次,于会试后举行,皇帝为主考官。故此评阅试卷的官员称为读卷官,另有提调、监试、受卷、收掌、弥封、印卷、巡绰、供给、写榜各官,分别负责殿试的各项工作。
康熙十八年以后的的殿试均因为康熙十八年那次御膳房6名烧火的太监用火不慎导致“太和殿失火”,(整整修缮了十六年,直到康熙三十四年才完全竣工)而改为保和殿进行。这“金榜题名前的传胪,今年也自然不能在那紫禁城最高最广的那仅仅台基就离地三十三米,如在云端的金銮殿进行。
如果没有六年前那次大火,我们今天也不会一早就鬼鬼崇崇地来到这里——保和殿(而不是太和殿)金銮御座后的金漆九龙大屏风的后面。其实我们明明有皇上特谕可以光明正大的站在天子宝座后一睹这传说中的“金殿传胪”的,可身边这丫头却偏要做出一副鬼鬼崇崇偷窥的样子来。
只见她兴奋得脸带红晕,半弯着腰,翘着小屁股,特没气质地微眯着眼从细细的屏风夹缝中往外窥探。
见她这样雀跃我也跟着学样来贴着缝隙往外瞅去……现在皇上还未驾到,上百名侍卫太监仪仗浩浩荡荡自“天街”到保和殿已经布好。殿外是什么样子我无法看到,大殿内只见几个上书房大臣和大学士安静地肃立正殿。
“妈妈,喜儿上次说什么来着……你一回来,皇阿玛就是只纸老虎了。”这妮子喜气洋洋,涎着脸,媚笑如花。
瞧她闪烁着“希望”的大眼,知女莫若母,我倒是知道她那眼神的背后正在盘算着什么……得了吧,能让你今天翘课来这里,已经让我这个爱女的慈母使出了对付那个“纸老虎”的所有招数。要不是那日承诺带她也来,如果就是我自己想看,需得着这么“贿赂”她老子么。怎么贿赂法这里不提也罢。
此刻已经辰时,太阳的光芒从屏风间渗进,把她的脸镀上一圈金色,真的象个天使……她真是我生的么,这么美好,这么贴心乖巧的孩子,睇着她时我的嘴角总会不自然地上弯……轻轻抚了下她那细腻的莹白嫩肤……她,十五了呢,及笄的姑娘了。
及笄……她能来到这里倒是因为这两个字打动了她父皇,今年的殿试是康熙二十一年三藩之乱后第一次文、武进士“传胪”,满满聚集了当今一等一的文治武功的年轻才俊。烨儿虽然喜爱女儿,但最近对喜儿霸占我太多的时间已经颇有微辞,我这次说要带女儿一同来看“金殿传胪”,他当然是不同意因为那“富查侍珠”的秀女事件禁足的喜儿这番能和我没事一般地同去。没辙了,只能使出杀手锏了。
“女儿就快及笄,好不容易遇到三年一次的文武进士同时传胪的盛大场面,就不能偷偷躲在屏风后面看一下,自己选个中意的良人么?”
忿忿的母亲哀怨地继续又道:“命运这次让我回到你的身边,我一直心存感激,不管以后要面对什么我都不会畏惧,因为有你在,我觉得就是幸福……”不需要多用力地眨眼,眼底的湿意已陡然涌来。本来是为女做“秀”,但这随口而出的话说着说着居然感动了自己。
他的胳臂横了过来,我顺势俯在他胸口,言由心生:“烨儿,我希望女儿能和我们一样幸福。”
“后日,喜儿陪你一同去看传胪,准了。”轻轻地,幽幽地,仿若天际传来的声音。
啊……他这就同意了?我还准备了一大堆理由还没倾诉呢……
“喜儿肯定会得到幸福,就如同我们。”抬头与他的眼神交凝……那里有为人夫的抚慰和为人父的承诺。
“皇上驾到——新进士跪接!”一位公公高昂的声音破空而来,把正在神游的我拉回了现实……他来了。
顿闻细乐声从丹陛下的两侧升起,两名侍卫和全公公跟随玄烨上得丹陛,明珠、索额图、高士奇和张英几个大学士已跪迎在殿前。
此刻乐声大作,六十四名专门演练宫乐的畅音阁教习太监,各按方位,以黄钟、大吕、太簇、夹钟、姑洗、仲吕、蕤宾、村钟、夷则南吕、无射、应钟十二吕乐律为主,以萧、笙、簧、笛、琴、筝、篓篌、竖琴和声,编钟铜磬相伴,奏起来真是声彻九重,象是那来自天外的声音,声声入心。
阳光自东而入把甫进殿的那个熟悉的明黄身影在这金砖地上拉出斜长的影子,我笑着准备扭头告诉喜儿你阿玛到了。却见这丫头见到她老子,还只是她老子的影子而已,象那老鼠瞅见到家猫,瞳孔明显地收缩了下……看来她口口声声的“纸老虎”在她心里并不真是纸做的。
玄烨跨步进得大殿在须弥座正中,轻咳一声,往我和喜儿藏身之处虚看一眼,然后端肃坐下。
待得皇帝坐定,殿外的文武官员和丹陛下跪迎的新科进士的三跪九叩礼之后,鸿胪寺官开始宣《制》:“康熙二十四年,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宣《制》完毕,照例是礼官引一甲的新科状元、榜眼、探花出列见圣谢恩。按例进士们只需要远远跪在下面对着金龙宝座磕头即可,这样就算是见过皇帝,入门做了这名副其实的“天子门生”。可这次皇上破例叫礼官带他们在贴近宝座的近处面圣,还问了几个问题诸如籍贯、年纪等,我从缝中看来,那一个个在考场上潇洒自若,满腹经纶的天子门生此刻紧张得面生红霞,额显汗珠。
“找夫婿就要找一等一的文治武功的,喜儿你可得好生看仔细了,说不定你以后的驸马就在他们里面。看看中意哪个告诉妈妈,我替你作主!”我豪气如云,拍着胸脯小声道。
“这个真的是状元?怎么和戏曲里演的不一样唉。”她夸张地瘪着嘴,表达心中强烈的失望。
我从缝中越过看似正襟危坐于金龙宝座上的皇帝陛下往殿中看去,其实……他耳力极好,我没有猜错的话,他没准正在竖耳聆听妻女的对话。
随着司礼的抑扬顿挫地高声唱胪,一个人,准确地说一个竹竿样单薄的身躯在丝竹礼乐中出班,缓缓的脚步有些飘忽,仿若人在梦中。他跟着司礼的内监来到正殿,微微颤抖着跪在金銮御案的玉阶下面,激动而又恭谨地回答着天子的问话。从我这个角度看不到他是否长得面方额圆、天庭饱满,有没有福德之相,只是注意到那身锦衣绣袍,象是匆忙赶制而成,松垮垮地耷拉在瘦削的肩膀上。
out!我家公主岂能嫁一个抱个女人都看似吃力的男人,哪怕此人有相如之才,孔明之智。
“妈妈他居然叫猪有力!姓得奇怪就罢了,名字也起得这么怪,我怎么没瞧得出他有多大力气。”听过一段皇帝和这新科的天子门生的对话后这妮子歪着脑袋,转着眼睛故意发起神经。
“是朱……由……理。”昨天晚上我已经见过名册记得是叫这个名字。咬着牙,颤动着脸上的肌肉,我忍得好辛苦……这里是什么地方,死丫头想逗趣也不看看地方!
此刻,听得她老子清了下嗓子,很快结束了与新科状元郎的晋见,示意传胪司礼官宣下一个。
我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朝那个背着我们的黄|色身影努努嘴……转眼间,小变色龙完成了淑女与魔女的转换,恬静柔美的模样顿时让我以为刚刚那个口口声声“猪有力”的小刁女完全是我的错觉。
“不知道你满脑子希奇古怪的念头都打哪来的,好好给我看着少动歪脑筋。”瞧着她低眉顺目地乖乖应诺,心里不由冷笑……小妮子的这套装乖乖宝的烟雾弹游戏对我来说,我完全是免疫,她当年四岁就会这招……哼哼。
接下来礼部官员依次传召的有一甲的武状元和文武榜眼、探花,还有二甲和三甲的头几名新科进士都被引到保和殿的玉阶下面北跪见皇帝。好心的皇帝陛下这次给了新科进士们特别的恩荣,一个一个俱叫到离御座极近的地方,问着这些天之骄子们一些简单的问题,态度和蔼亲切而又不失威仪。
饶是这些即将成为帝国栋梁的进士里不乏有世代出自官宦之家,见过大场面的“骄子”。此刻得有与天子近在咫尺的距离觐见龙颜的殊荣,内心的感恩与激动,那精神上无法言语的至高荣耀与欣喜,都反映在回话的紧张的音色中,反映在那微微颤抖的身体里…… 不管他们私下里为这短短数分钟的晋见训练过千百回,不过此时照我看来也是镇静的少,失仪的多。
我发现我犯了一个错误……天大的错误就是让她与我一起分享这科举制度中最尊荣神圣的“金殿传胪”。因为要这孩子闭嘴安安静静地看完“传胪”简直是一项不可完成的任务。
她是怕她的阿玛烨儿,非常怕……简直就是畏惧。可是她却不愿意闭上她那想评论地嘴巴,再不张冠李戴别人的名字,这家伙聪明地换了一种方式来发表感叹。
“这人还是探花呢,妈妈你看他回答皇阿玛时,说话居然结巴!这样的口才我想不出文笔会好到哪里去。”
“人家那是紧张,初浴天恩,甫见龙颜,难免嘛,你要是他们不定还怎么个激动呢。”我刚和她悄语完只听得玄烨轻咳一声,变色龙神情大变小声改口道:“阿玛说一个人不管什么境遇能宠辱不惊,才是大丈夫。”
她咽一口口水从缝隙偷窥一眼屏风后的玄烨的背影:“三藩初平之日,台湾收复之时,如此大喜也没见阿玛喜怒于形,有任何失仪,更别说结巴了。”
一个无形的高帽晃悠悠地朝着我们前方的这个男人头上轻轻飘去……
“你皇阿玛可是平常人能比得的?就算他们学得来也没这个定力啊。”
又一顶隐形帽子轻飘飘地抵达玄烨的头顶准备降落……
和我家猪交换了个眼色,附和着她的阿谀……我的牙齿咬得“滋滋”响……死丫头,要是生在现代简直是天生的攻关谈判型人才,真会转移话题,跟你在一起你老妈铮铮傲骨的气质降得不是一丁半点儿。
这两顶母女牌高帽准确地安全降落到预计的地方,只见这男人端起茶杯轻抿了口,顺了下喉咙,象是十分受用。
觐见完文的,破天荒地这次皇帝陛下没有叫他们离开,留他们在殿里和几位大学士安静地站在一起,又开始传召接下来的新科武进士。
“打起精神,现在传胪已经过半,这殿里要文才有文才,要武功有武功。拔尖的今儿个都在这里了,好生看看。”和这个没心没肺的淘气包不一样,我时时刻刻都记得自己的身份和来的目的,看热闹归看热闹,我此刻还是一个为女选婿的母亲。她在看,我也在选,看得比她更仔细,选得比她更挑剔。
可这个丫头今天貌似和我对着干,我说这个不错,她偏说那人有胡须整个人毛茸茸的活象西苑里养的毛猴子。恩……这个倒是我也不爱,我都不让烨儿蓄须,看来我女儿也比较喜欢有光洁下巴的男人。
“新科的武榜眼不错吧,气宇轩昂,身材修长,比一般武夫多了几分文人气质。”
烨儿好象也比较满意这个叫素伦的武榜眼,问他的话已不仅限于名字籍贯更多了些别的诸如师承何人,族里有无在朝做官等内容,恩……还是正白旗的满人呢,出生也不错。
“你听你阿玛问话,原来他还中过上届的文进士呢!这样的文武全才的男人才会给女人幸福嘛,不错不错啊!这人长得也好,出生也不错,体健貌端,武功也是万里挑一,喜儿觉得如何呢?”
那个怎么说来着,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心喜。这人虽还未做得我女婿,我却觉得越发顺眼起来。
喜儿象鉴定一幅字画般,犀利的眼光把他从上看到下,一寸一寸端详,就差拿把尺子量了,最后……
“好是好,可惜他是个罗圈腿啊!”象发现一幅完美的名画原来是赝品般,甜甜的娇声带点似真似假的惋惜语气。
罗圈腿?我眯着眼睛仔细打量……辰末了,朝阳从素伦的背后放出耀眼的光芒,穿着簇新的锦袍长身而立,根本看不出来是罗圈。放她的臭臭屁!死丫头原来根本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罗圈腿?人家是武进士,长期骑马所致,我朝是马上得的天下,罗圈腿的男人马术定是高超。”我闭着眼睛从牙齿缝里迸出这几句话,丫头,我说谎话从来不睁着眼。
“那为什么皇阿玛骑术高超却不是罗圈?”
睇着她那明亮清澄的大眼,我……一时语塞。
御炉缭绕,和乐飘飘。
保和殿内一片祥和吉庆。
须臾,皇帝陛下已经完成了个别觐见,在颁诏“金榜”之前,对正殿里的如今已是正牌“天子门生”做着类似总结的讲话。这样的讲话翻译成现代文不谛是承前启下,展望未来,祖国寄希望与你们这些栋梁等等的恩威并济的话语。
下面的或文或武的“天子门生”此刻肃穆而又激动地跪着,一个个脸上带着兴奋和一丝丝展望未来的憨笑,觉得前途似锦,任重道远。
随着这“金殿传胪”的尾声马上来临,我的耐性也即将殆近。好不容易带这妮子来这里……她却……
“喜猪!举国上下一等一的文治武功的才俊都在这里,你今天还不挑一个,难道要等秋祢时蒙古王公们来请旨么!你想嫁到蒙古?”我压着怒气低沉着声儿问道。
瞅着那被我喝斥后和他阿玛小时候轮廓极为相似的微显惊惶的心形小脸,作为母亲的心顿时软了大半,她……还是个孩子呵。
“妈妈只想你有个好的归宿,唉……先不说别得,好好瞅瞅,照你看来,这满殿数谁有一等一的文治武功!嫁人就要挑个文武全才的一等一的男人嫁!”
她这次可是看的极其仔细,斟酌得十分用心,轻轻地不断扇动着的长睫毛告诉了我此刻她的内心可并不如她脸色的恬静。
“文武双全?”
“对!”
“文治武功都要万里挑一?一等一的人上人?”
“当然!”
她沉默了几秒,眼神在第一排进士中徘徊。正在等候礼部鸿胪寺官给各位进士念授职的烨儿此刻也重新端起了杯子,似也在聆听我们的对话,静待她的选择。
我紧张得好象是自己选夫婿,嘴巴用唇语为她说着“素伦”两个字。
俄顷,只见我家天使对着我妩媚地一笑,眼里闪过一丝瞬间即逝的狡黠……我心底暗叫……不好,这番天使要变魔鬼,小女有诈。
果然……
“这举朝上下嘛说起这个一等一的文治武功,要文才有文才,要武功有武功的人上人,除了皇阿玛就没有别人敢叫文武双全了!妈妈,我总不可能为了选驸马来和您抢阿玛吧!”她说得十分委屈,似忍辱求全。
“噗!”可怜的烨儿,这个一直竖着耳朵偷听妻女对话的男人,喷出了刚入口的茶,浸湿了胸前那条五爪金龙下的那片祥云……象那雷雨来临前夕翻滚的天边暗云。
一向深沉内敛的伟大的皇帝陛下……失仪了。
慈宁
九天旭日照铜龙,
朝罢从容侍上宫。
花萼联翩方昼永,
晨昏常与问安同。
————康熙御制诗
花瓶子里插着一束来自草原的紫色的小花。
小钟儿似的星星点点的花蕾像“满天星”一样密密麻麻簇生着。
烨儿说这花叫“姬松”……这么小的花儿偏取个大树气势的名字。
我用手轻轻碰了下那看似娇嫩的淡紫色苞蕾……却没有鲜花滑润的触觉……干的?干花?
“姬松是蒙古科尔沁部的语言,意思是永不凋零的花,如青松般。它只长于蒙古科尔沁大草原上,是皇祖母特地叫人送到这里。”
永不凋落败坏……我着迷的抚摩着这已经失去生命却艳丽依旧的花儿,犹如时间停止在她绽放出最美的那刻,隐隐地还有一股清郁的草叶幽香,花形还保持着凝露后甫被人采摘那时的模样。
咦……皇祖母叫人直接送到这里?送到目前作为我书房的东暖阁这间“无忧”阁?她知道无忧阁?
那年我已倾空那间密室的所有“宝藏”,惟独烨儿写的那块匾舍不得丢,干脆挪到这里。她点着名地叫人送来……我后知后觉的想起这个问题,这个花的花语是永不凋谢枯萎衰老,以花比人……苏麻?
心里猛地一悸,抬头望向他……他的墨色瞳子倒映出我的惊惶。玄烨反手握住我的,眼神却是平淡无波。
她什么都知道?她一向洞悉宫中大小细微不是吗?现在的我却已不是以前她信任的苏麻,以前还有个身体还能和她攀缘上点关系,可如今从身体到灵魂都不再是她。我……不是那个她交心,爱护的蒙古苏麻喇,我就是我自己——叶茉儿!
我无助地望向烨儿……我该怎么说?
“去吧,茉儿。你就是你,独一无二的你。”他幽深的眸子平淡无波,可那温热的手包握住我的,是那么的紧,那么的有力。
“别怕,我陪你去。”他说得自信而又笃定。
瞅着这个早已褪去稚嫩的伟岸男子……记忆中犹如转眼,这个一直叫我姑姑的孩子、继而少年、青年……到目前已经而立的他,容颜未改却更多了几分睥昵天下的君王霸气,和一个盛世帝王的自信。
不管老祖宗对我这个新“苏麻”是接纳还是拒绝,就算慈宁宫里设有“鸿门宴”,我也不会畏惧,三百年的时空都跨越了,不就为了他么。再说,我有他……
心无怖惧自然心情如云开初霁,我扬起头对他欣然一笑。
慈宁宫。
它坐落在皇宫的西北部,宫的东面对着乾清门西侧的隆宗门。慈宁宫其实是个宫殿群班的建筑自明代起就一直是皇太后太妃们的寝宫。宫院面积一般象征着主人地位,而慈宁宫算上慈宁花园的话占地面积比东西六宫加起来还要大。
孝庄皇太后就是现在的太皇太后是清朝开朝以来第一位入住慈宁宫的女主人,她一住就住了四十四年。
为了表示对这位历经三朝,更是辅佐了两位皇帝登基的伟大女性的敬意,康熙皇帝的的亲生母亲已仙去的圣母皇太后以及现在的母后皇太后(顺治帝的第二个皇后)都没有入住慈宁宫,而是和几位太妃分别住在东部的宁寿宫和慈宁宫西边的一些宫院里。
今日玄烨与我步行,西出隆宗门,不多远就是慈凝宫的东门永康左门了。他每日早朝之后,都要沿着这条路线到老祖宗的寝宫中问安,几十年如一日。
今日,带上了我。
“得失不计,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空云卷云舒。”老祖宗寝宫前贴着如是对子,看笔迹却是出自烨儿之手。贴在这座簇新的新修的宽五间重檐庑顶琉璃瓦寝宫的正殿。
太皇太后不在寝宫,两个早早留守在门口等候来问安的皇帝的嬷嬷即带我们一行人往南而行……老祖宗在花园为即将来临的盂兰节准备法船、荷灯等物事。
盂兰节又称鬼节。每年的农历7月15日,道教叫中元节,佛教称盂兰节。传说由农历7月1日起,地府中的游魂野鬼就开始被释放出来,他们可以在人间游离一段时间,接受人们的祭祀,直至7月30,鬼门关关闭,鬼节的节期亦就此结束。
而盂兰节这天又是鬼魂出没最多的一日,据说阴气最盛,在这一天上自皇室下到民间都有为自己已故去的亲人做法事,烧法船(一个很大的纸船,内放置很多需要烧寄给亡故亲人的物事,然后置于河中或一平地点燃)
我们沿慈宁花园的石阶路逶迤而上,园中移步换景,片片茏翠中点缀着亭、阁、池、馆。让人似乎走进一副浑然天成的水墨画,山青水黛、林静园幽,让人沉连。
经过一条扶花夹道,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一块平坦的拼花石子地面,正中放着一只用细竹片挑起做支架的纸船,宽畅得足足可以装下四、五个人。
老祖宗正端坐在旁边的方亭子里指挥着几个太监往那纸船上糊上一些纸做的装饰品,看起来精、气、神甚好,矍烁依然。
眼角瞅到我们一行人的到来,十分开心地唤着玄烨:“烨儿,快过来,看看今年新做的三层楼的大法船。”
园子里的宫人们见皇帝驾临都静静地跪成一片,几个正在搭法船的太监也立即停止了工作。
“孙儿给皇祖母请安,祝皇祖母福寿安康。”玄烨按照家礼给祖母磕头问安,跪下时偷偷拉了下我的衣角,示意我这个一直低垂着头和别的宫人们跪在一起的宫娥也跟着他学样给老祖宗行家礼……就如同回到以前……我的上个身体的时候……苏麻生前。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老祖宗既然叫人往无忧阁送来了“姬松”,自然是知道我的秘密,虽然也许不是所有的秘密……硬着头皮,战战兢兢地行完这个“家礼”。
感觉到身上一阵凉意……她在打量我?可等到行完礼抬起头的时候却发现她依然笑容如故,似根本就没有看到我刚才的动作,径直问着皇帝几句例常的日中起居事情。
她……把我当成了透明的空气。那看似平静不起任何波澜的神情,自如地与皇帝进行着闲聊试的谈话,多么慈祥多么和蔼的天伦呀……可是如果有人愿意和我赌,我此刻可以压上我当年“无忧阁”里所有珠宝赌此刻我面前的这两个祖孙俩均是一心二用,都至少放了大半颗心在我身上……留意着我这个貌似透明的人。
唉……他们果真是血缘相通的祖孙,对话中他们天南地北的说着看似完全地不经意,其实却是处处旁敲侧击地留心。
对玄烨这个我从小看着长大的皇帝来说,他对祖母绝对是发自内心的热爱和尊敬。要他为老祖宗死我觉得他也决计不会说不。可是这皇家的天伦在我看来怎么就那么别扭,是因为长期被长幼礼教约束,还是因为这皇室的皇子出生即被带走的严苛祖规所束,反而不知道用最简单的肢体语言来表达对亲人的爱?
他八岁孩童时候起就这样,对祖母孝顺却又拘谨,性格使然吧。唉,可对我,不管上世还是这世他就从来没有这么客气过……我正天马行空的想着,突然发现他们转移了话题,老祖宗开始讲起了故事,每年都要讲一遍的故事。但孝顺的皇帝却听得很专心,就象是第一次听。
“这盂兰节啊,相传佛祖释迦牟尼在世时有个跟随他修行的名叫目连的徒弟,在得道之前父母已死,目连很挂念母亲,用天眼通察看母亲在地府的生活情况。发现母亲已变成饿鬼,境况堪怜。于是就运用法力,将一些饭菜拿给母亲吃,可惜饭菜一送到口边,就立即化为火焰。目连将这个情况告诉释迦牟尼,佛祖教训他说,他的母亲在世时种下了罪孽,万劫不复,这孽障不是他一人能够化解的,必须集合众人的力量。于是目连同其他高僧们,举行大型的祭拜仪式,来超渡母亲和别的亡魂。佛祖受目连救母所感,于是特开许盂兰节那天阳世的人可以或念经或烧寄回向功德给亡灵让他们早日超脱。所以,我们每年的这个时候要烧法船,要放河灯……”
说到这里她幽幽地叹了口气,仿佛想到什么,一时不语。
阳光滤过班驳的树影,在她脸上打上或明或暗的团团印记,她微眯着眼,陷入回忆。
悄悄地瞅着她的侧脸,细看她真的已经到了古稀之年了,十年前还只是仅仅几绺斑白的发丝如今已经银白如雪。老祖宗今年应该七十三了吧,美丽的杏眼眼角已经布满密密的鱼尾纹,还夹杂着一颗晶莹的泪珠……她,在伤心?
“都说黑发人送白发人,目连救母啊!可我这个白发的母亲却……”
“孙儿不孝,惹祖母伤心。”玄烨见这白头的老祖母心伤,垂首跪道。
“你有什么错?”她轻轻抚着皇帝的脸,眨眨眼,眨落眼底的湿意。
“这祖宗打下来的江山,祖母不认为有别人能比我孙儿坐得更稳,做的更好,就算是你父皇……”
她瞅着面前这个把她的蒙古血脉和满帝国皇室高贵血统融合在一起的皇帝……与她血肉相连的亲孙子,微微地笑了,笑得满足而又骄傲;笑在飘香的清风中,温暖而又慈爱。
她端坐着,任夏日花园里穿亭而过的微风缓缓吹动那拂地的衣裾……象圣母一样沐浴在晨光中。
“卡达多尔济呼图克图格叶末,你伯父近来可好?”
唔……叫我?我这个人她是第一次见到吧,就这么确定我的身份,看来早就“盯”上我了,身上顿时一阵发寒,汗毛竖立。我那个蒙古爸爸叫卡达多尔济呼图克图格格斤,伯父?伯父是什么可汗来着?怎么突然不记得名字了……看她那不失清澄的蒙古杏眼向我瞅来,不由得心里发毛。
镇定……她在试探我呢……是个漠北蒙古的可汗叫什么来着?蒙古名字也很奇怪的那个,真是的,越是情急却越是想不起来……眼珠微转……偷偷向我的救星看去。
“土……谢……图……可汗,身体安好,谢谢太皇太后的关心。”跟着烨儿的嘴形无声的提示我一字一顿道,心里悬着的石头依然没有落地,不知道她下文又是什么。她思维真是跳跃啊,刚刚还在感伤,现在又突然问起这个,一会东一会西的。
“察晖库还好吧?”她示意玄烨去看看这次准备的祭物,一边不经心地问道。
察晖库又是谁?我蒙古家谱虽背过一遍的可印象中不记得有这个名字啊,郁闷地瞅向我的活百科全书……的背影。认命了,蒙吧……
“他身体很好,劳烦太皇太后挂念了。”硬着头皮说着,是男是女我都不知道那个劳什子察晖库是谁!总归一个谢字应该不错吧。
“据说你是新晋的乾清宫女官,应该识字知礼。这鬼节的种种祭祀本是汉人习俗,不过这祭奠亲人表达哀思之意是人之常情,不论民族。”她从桌上的搁盘里拿出几个写有几个人名的牌子,然后递给了我。
“你去把这些祭祀名牌放进法船的尾部那个盒子里,他们虽不是皇室宗室,可和我都有渊源,每年我都会为他们烧法船祭奠,我不会忘记他们。”
话末,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光犀利而又诡异。
我应诺着,拿着这写有生卒时间的亡人名牌走近那大得可载人的纸法船,按吩咐把它们一个一个小心地放进同样纸做的朱色盒子。
都是些蒙古和满族人的名字,唔……也有一、两个眼熟的汉人名字,应该都是老祖宗私交甚笃或者……突然,我的手抖了一下,看到那个早已深深烙印在我心口上名字。
苏麻喇……卒于甲寅年五月丙寅,也就是康熙十三年五月初三。手抚上那几个新写的似墨迹都还未干透的字迹,她……每年都祭奠我这个与她毫无血缘关系的人,似仆似友似亲的我?心里百味交集,万般感觉都化作酸意冲向鼻头和眼框。
我,我在做什么?老祖宗是心思多么缜密的人,她定在背后观察我呢。吸了下鼻子压住那似要如潮水般泛滥的情绪,匆匆拿起下一个名牌正要放进那盒子里,手却象被烈火烫炽到一般又缩了回来……那个那个那个,那个上面写的名字竟然是——察晖库!
“啪嗒”那只写有察晖库生卒时间的竹制名牌从手里滑落跌进半空的硬皮纸盒中,放出清脆的响声。
“察晖库,姓博尔济吉特,蒙古科尔沁贝勒赫图的女儿,是我的堂侄女儿,你的伯父土谢图汗的第一个可敦。”她说得缓慢,我听着清晰,象交响乐中的慢板,语气柔和。
“哗哗啦啦”手中剩下的竹牌与纸盒敲击发出的声音象欢快跳跃的快板,如音符般倾泻而出。
“她卒于甲寅年十二月,十年了。”实在忍不住的皇帝陛下终于出声,语气象英明睿智的老师看到一个老是答错题的笨学生般的无可奈何。
我瞪他一眼,谁叫你当时叫我背的家谱里没有写进亡人呢,能怪我嘛。而且……老祖宗这番摆明了就是设好局让我进套的。这祖孙俩还真象,想问什么事什么话偏要拐着弯设个套让人出糗,直接问话不就完了么,还是他们天生就爱玩这样的游戏,孜孜不倦、乐此不疲。
不过……招就招吧,本来就不想对老祖宗隐瞒,我也不擅长说谎,也没有精力和时间以后去圆谎,只是……希望她能接受我的故事。
回首过来,怯怯地看向老祖宗……她仍然端坐在亭子的中央,那么慈祥那么端庄。她挥了下手摈退了左右嬷嬷宫娥。
“你今天要给我讲的故事一定很长,苏麻?”
吓……吓得我打了一个激灵,她见到我的惊惶,眼波微转,闪过一丝捉狭。
“奴婢小名茉儿,太皇太后怎么叫我苏麻?”凝了下神怯生生地问道。
“那是因为呀我们家有个长得象传说中的草原仙女一样可爱的丫头天天跑来我这里,给我讲故事,选秀的故事,金殿传胪的故事……她和一个叫‘妈妈’的人的故事。”老祖宗笑吟吟地说道。
烨儿在旁边给我使了个颜色,那意思是还不趁现在的“梯子”下台。于是我……“扑”地跪了下来,算是认了。
喜儿!我就知道是她干的!她可不是什么仙女……是命里克我的小魔女!我眯着眼睛暗道。
“而我现在更想听你给我讲的故事。”老祖宗笑得更开心了,笑容明亮得象个纯洁的孩子。
讲就讲吧……我知道这将是个很长的故事,长得我都不知道从哪讲起好;长得我现在只想揪起那个小魔女去掐她的脖子……
毓庆宫里。
正在听先生讲课的喜格格连打几个喷嚏,还不时地双手抚摩自己突然阵阵发痒地脖子。
“姐,小心,夫子盯你好久了!”旁边坐着的是老爱黏着这个大格格的弟弟,带有奶腔童音的四阿哥——胤禛。
他们的先生——内阁大学士王掞刚刚经过他们的座位,她耸了下肩膀,对着弟弟从容一笑,笑得没心没肺地灿烂。
“啊——切!”又一个响亮的喷嚏盖过了王大学士的声音。
荼靡
一丛梅粉褪残妆,
涂抹新红上海棠。
开到荼靡花事了,
丝丝夭棘出莓墙。
——王淇
这个故事真的很长,长得在午膳后,我的故事都还没有落幕。
虽然皇帝陛下很有再听第二遍的兴趣,但是一向勤政的他却没有忘记自己做皇帝的职责……午膳时翻了几名回京述职的地方大臣的膳牌子,得准备下午的会见。
殿试后照例新出的进士会更替朝廷部分官员,有人晋升自然有人引退,历史就在这样不断的新旧交替、融合中前进,永不谢幕。
而继续留在慈宁宫的我则充当起了说书先生,老祖宗连午睡都放弃了,甘愿做我的听众让我现场“说书”给她听。
我眉飞色舞地讲着,她听得很安静很用心,面目表情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