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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生活面面观(完结)第96部分阅读

      明朝生活面面观(完结) 作者:rouwenwu

    短缺,于是今日打发了小月到厨房帮忙。没想到,小月半下午时慌里慌张跑回来,说是四小姐原来的下人阿静竟然在这里要临盆,与三奶奶发生争执。方才,阿静刚生完孩子被打发走,只怕三奶奶要找四小姐算帐了。

    方氏听得这话,大吓一跳,忙着打发小月莫要离了厨房,快去准备夜饭。又让关氏查看门外动静。周珑吃惊之余,亦是紧张起来。没多久,关氏回屋说三奶奶竟然同长房大奶二奶奶吵了起来。方氏没想到情况发展这么快,问刘氏那边可闻得消息,关氏摇头。方氏便安慰道:“此事既然有大奶在,咱们只当不知,莫要去掺合。”

    可一会儿,关氏便道长房三小姐飞奔回长房去了。方氏当时手里的针线便掉到地上,周珑替她捡起来,道:“姨娘,这事,咱们理会不得。一去,只怕亦会惹火烧身。”

    方氏看一眼女儿,虽认同此言,可亦有几分不放心地道:“若是长房老夫人出马,这事就闹大了。文箐这么小,哪里懂那些事,总得有个人去点拨……”她说完,又叹口气,道:“先头几年,你二嫂待你我可不薄,便是徐姨娘,当年若不是为你,亦不会流失那个小少爷的……”

    她这一提,周珑才想起,自己差点儿忘了小时候的事,如今只记得隐隐约久。徐氏在生文简前,确实还有一个孩子,当时亦归家侍奉家翁,后来没了……为此,周叙大为伤心。幸而后来得了文简,才宽以心怀。

    方氏让女儿将这两日为文箐姐弟做的衣物取将出来,道:“你,送过去吧。速去速回。”

    此时,周珑坐在文箐屋里,略聊几句,便欲言双止。文箮是个十分懂看人眼色的,见此情状,便告辞。文箐客套的留了一两下,文箮道只怕姆妈他们都回屋了,时辰不早了,自己还是回屋去准备夜饭。

    周珑见得丑女,亦是小小地吃了一惊,一待文箮走后,便小声道:“这是你选的丫头?三嫂有说甚么没有?”

    文箐抬头瞧一眼站在门边角落处的丑女,发现其实她人丑,可是人是很勤快的,也很知机。朝周珑微点了下头,道:“三婶自是不高兴,不同意雇她,怜其无去处,恰这年节的,我终究要走动,便让她在我脚伤没好前,背着我。脚伤好以后……”

    周珑皱一下眉,不知文箐为何选了她。“就因为有她有力气?”

    文箐叹口气,道:“有这个原因,还有她人勤快,听得懂官话,苏州话讲得些。其他人要么不乐意干粗活的,要么背不动我,又或者根本听不懂官话,实在是……”

    周珑让丑女走到亮处,自己亦凑到跟前,仔细打量一番,同关氏略合计了一下。关氏急急地便回院里去,过了一会儿,取回来一套衣物,附在周珑耳边说了两句话。周珑听后很是吃惊,忙道:“你快给她画画……”关氏点了头,匆匆把丑女叫到隔间里。

    周珑看着文箐大惑不解地样子,解释道:“她这模样,定然不讨喜。你得让她学会了遮盖才是。”

    一刻多钟,关氏领了丑女进来。文箐一瞧,这已是换了身干净整洁的衣物,后来才晓得,那是小月的一套衣物。头上梳了高顶髻,用白素带缠了绑缚,浅色棉布狭领袄与长裙。原来农厚的眉毛亦略拔去部分,用黛墨略染了些,显得浓黑狭长几分。最最明显的是脸上扑了粉,遮掩了脸上的不干净。

    真正应验了一句话:“佛靠金装,人靠衣装。”如此一打扮,丑女面貌焕然一新,粗看过去还真是一个敦实少女丫环,一扫先前又蠢又笨又丑的印象。

    文简“咦”了一声,认为小姑姑与关氏会变戏法,带了些惊奇地道:“她脸上的麻子没了……好看多了。”丑女听得少爷这般说,羞得头垂了下去。

    文箐亦吃惊地道:“小姑姑,您还会这个?”她见周珑是承了方氏的身材,高挑细瘦,脸儿亦是鹅蛋形脸,下巴略尖,从上到下无一丝装饰,只头发的三环髻梳得一丝不苟,还以为她是个不会打扮的人,没想到竟是个中高手。

    丑女方才也从镜里见过自己模样,此时亦是除了些兴奋,又严重地不自信,外加十分紧张,站在四小姐面前,接受着四小姐审视的目光,初时站得还好端端地,过得一会儿,见四小姐仍盯着自己,便有些手足无措起来。直到听得小姐赞叹:“甚好这敷了粉,果然一白遮百丑。我竟然没想到这招……”

    关氏在一旁,叹口气,又拍了拍丑女素来佝偻的后背,让她挺直了身子,行走几步,又略作些指导,诸如:提步莫急着脚轻柔,目为平视略低垂,莫要斜视偷窥,嘴不哈张微抿拢,双手略捧拘于前莫要握拳紧拢……

    丑女因为紧张,差点儿迈不开步子。周珑在一旁叹道:“这些都交待于她,她要是个见机的,自会谨记在心。改日若有机会,让关娘子再教她一些,兴许倒是能见得人。今日这般仓猝,定然无法准备得更多了。”

    文箐听得她这话,很是感激,忽略了最后一句,只一个劲儿道谢。周珑深深地看着文箐姐弟,道出原由:“长房大嫂同你三婶在厅里吵起来了。你伯祖母方才亦来了。箐儿,今日这事定然闹大了。你只需谨记一个字:忍。莫管其他人说甚,但凡在你伯祖母面前,万勿辩驳,只需认错,万万莫要冲动行事,昨夜在厅里那般回话更是要不得……”

    文箐惊愕地抬头看着她。过一会儿,才消化了其中意思,谨慎地问道:“小姑姑,您说,大伯母同三婶吵,是因为我的事?伯祖母来了,那我?”

    周珑不想吓着她,便柔声道:“她们吵甚么,不得而知。只今日这事,起源在你这,若是咱们这边与长房闹僵了,你必然免不得要挨罚。小姑姑无能,帮不得你别的忙……”

    文箐自是从她这话里听出关切,点个头,把自己眼眶里直打转的眼泪憋了回去,哽咽道:“多谢小姑提醒,我省得。这事本来是侄女错在先,只要能息事宁人,我挨罚也理所当然。”

    她这话才落音,便听得文筼在门外敲门:“四妹?”原来是请文箐“过堂”来了。

    周珑看着文箐姐弟由着文筼与崔氏带往正房方向,心里更是发紧,却是不敢跟了上去,只黯然同关氏回了屋。

    关氏进屋拍了拍雪,对方太姨娘道:“我去把外头的草垫子暂时收一下,这雪是越发大了。”

    方氏用眼神询问女儿。周珑叹一口气,道:“箐儿这次闯祸大了。大伯母来了要请家法,三嫂那要强的性子,只怕亦是……唉,事情怎么就闹得这般大了?”

    方氏起身,看着窗外,天色已发黑,除了风声,在这偏角之处亦是听不到旁的声音。她在那站着,好似看得极入神,过得一会儿方才幽幽地道一句:“你三嫂只学了你二嫂当年的要强,却未曾学会隐忍。她那般性子,就如那炮仗,一点就能蹦上天去,一言不合也定要辩个分明。”

    “那是活该。大伯母她们归家,去岁里,又是谁个让她去长房拍马的?请了神来,如今送神可是难得很。这一年多来,瞧着刘姨娘是终于晓得了,她还以为是当年与夫人不对付的人,必会与她成为知交。姨娘,咱们看着这戏,倒是替你出了口恶气。如今她是有病没病闭门不出,见着大伯母便如老鼠见了猫,着实好笑。”周珑开始幸灾乐祸起来。

    “莫要胡言我瞧你今日是话多”方氏嫌她多嘴,制止住女儿。

    周珑却是有些兴奋,便不提刘姨娘,想着三嫂要是挨训……嘴角便向上翘了一翘,听得姨娘说了句:“唉,偏偏你三哥与三嫂不信邪,非要处处同你二嫂比。”

    周珑扁一下嘴道:“有甚么好比的,不自量力罢了。先前刘姨娘总嫌二嫂当家不拿她当长辈,非要持家,结果呢?二嫂离家让她当家,她便日日在人前大吐苦水,当家如何难。既是难,又何必一个个挣破头去揽这些事来?要我说,着这当家就是受累的份儿。我瞧,三嫂就是受刘姨娘影响,纯粹是自找罪受。二嫂又不在了,瞧她与谁比去”

    方氏见女儿还要指责下去,咳了一声,回过头来道:“如今你二嫂不在了,文箐却冒出来,比你二嫂尖锐,却不如你二嫂懂得家中规矩,家中又无人帮衬,自是会碰个头破血流。唉……”

    周珑想想今日听来的事,又想着昨夜文箐在厅里就陈氏夫妇的事而反对哥哥嫂嫂的话,只觉得文箐这性子,确实如姨娘所说的,好比是做鞋的钻头,太尖太用力了,若是多懂些隐忍与收敛,又何至如此?阿静的事,她在并不十分知情的情况下,亦认为文箐大不该,怎么能让一个要临盆的人来家里做下人,岂不是给家中添事?她因为周夫人的缘故,喜欢文箐姐弟,可是现在见文箐处处与家中上下作对,虽然乐意见三嫂吃扁,可是担心之余,又有一些说不上来的不喜。“要我说,文箐她吃了亏,学了乖才是。若不然,依她那性子,不是今日,改日里也必同三嫂要闹出事来。不过是早晚的事。现下年小,还能让她犯错,设若到得文箮那般大,要是犯家法,还不得更严厉?”

    方氏听得女儿埋怨,叹口气道:“她性子倔,可同你二嫂一般重情义。可惜,怎么就没用些心思,得罪家中的叔婶,又岂有好果子吃的?”

    周珑顺着姨娘的思路往下想,越发替文箐姐弟担心起来,拧着眉道:“那这次若是文箐连带着三嫂挨罚的话,岂不是……”听到关氏好似在外面拖草垫子,寻思着今夜的饭只怕不定哪个时候才能吃得上。又烦躁地道了一句,“长房伯母也是,手也伸得太长了些……”

    方氏瞪她一眼,周珑起身吩咐关氏,让她去厨房瞧瞧,或者别处转上一转。

    正文173 燎原3

    关氏听了周珑的话,自是明白其意。到了刘姨娘那偏屋门口,瞧了眼,方才转到正房处,只见外面立着余氏丁氏小西雨涵还有长房的一个丫环,个个都焦急不安的模样。看来,下人也只有崔氏在屋内了。

    因着冬日,这门户都糊得严严实实的,屋时密不透风,里面的说话声也只是若有似无,断断续续,哪怕是走近窗下,亦是听得不分明。侧耳凝听,屋内似乎是李氏正在例举四小姐文箐所犯的过错,文筼依其言念家法中对应条款,而周魏氏而一条一条处罚。

    “长幼内外,宜法肃辞严……卑幼不得顶撞尊长……违者男罚二十板,女则十鞭;幼童不敬尊长,责二十尺戒,其父另罚二十板,母十鞭;无父母者,||乳|母或言教之人罚十鞭。”文筼念完,担心地看一眼四妹。

    周魏氏神色端严地问道:“文箐,可认错”

    文箐跪在地上,点头应道:“箐儿知错,甘愿认罚。”

    她现在是后悔不已,想当初,在归州学女四书,大多内容当时自己不以为然,于是靠着短暂记忆力强,通读两遍,过了周夫人的考试一关,可四本书还没全部看完呢。后来搬往岳州,一件事忙完又忙另一件,也没再多看了。只是,怎么就没想到要好好学学家规呢?她懊恼的同时,又想着,要真背个滚瓜烂熟,也不过是当书本背了,只怕以自己的性子,为着阿静的人命计,既是误会了三婶李氏,哪怕家规就是倒背如流,也会出言质疑李氏的。终究,她不是古人。

    “……不听长者教导,乖僻自是,不自思量……出言不逊,忤逆犯上,谮诉(zen,污蔑)恶语……”这是李氏在例举所犯条款,自是一条比一条严重,一声比一声高。

    关氏在屋外听得这般,想着这要是二夫人在世,哪会这般?她瞧着其他几人,只见他们亦是凝神听着,神态各异。余氏没想到关氏也来听热闹,微皱了一下眉。关氏反而放轻脚步,走近她身边,装作路过的样子,压氏声音问道:“咦,余娘子,出甚事了?”

    余氏只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旁边雨涵吓得畏畏缩缩的,她在担心三奶奶与五小姐,若是她们有个甚么不是,自己回屋肯定没好脸色不说,只怕一不小心就办错差事,然后……

    唯有小西一边听着,一边紧张不安地还看看周围,见得关氏亦瞧着她,便低下头去。

    屋内文筼张了张嘴,方要开口,碍于自己是晚辈,倒是说不得。周魏氏在屋内冷眼瞧了下李氏,看向文筼,道:“既让你念家法,你只需照着对应条款念来便是。”文筼小声道:“婶子说的出言不逊冒犯尊长,已于上一条顶撞尊长中所含,故而……”

    李氏没吭声,周魏氏厉声道:“便说那谮诉,该当如何惩处,大声念来”。

    文筼紧张地念道:“……如所犯事重,招致讼事,逐家门,除族谱。轻者,男子罚百杖,女子亦二十鞭,幼者百戒尺,……”她念完,心里越发担心,四妹这番惩戒,左右算来,一百六十多戒尺……

    周魏氏听完,眼也不眨,只看向李氏,道:“可还有遗漏?”

    李氏闭目思索,她也记不太清家规如何了,只把自己能想得起来的拨拉了一遍,方才把文箐这两日的举止但凡能与家规挂上钩的她都归纳了,此时只恨自己没有把家规拿在手中翻查,否则定要让文箐狠狠地吃透教训。于是仍有些不甘心地摇了摇头,道:“侄媳一时想不起来了。”

    邓氏没想到三嫂竟真的这般对文箐下重手,想想昨夜文筹挨了几下打,手掌都红透了,文箐那一百多下,要是真打……看着文箐那双同徐氏一模一样的眼,她一时又觉得对于文箐,自己不该过多同情,只是要让她再落井下石,她又做不出。另外,她也是真想不起来还有哪条可以补充的。见魏氏看向自己,忙表态道:“侄媳亦无他言”。

    周魏氏听完李氏说的文箐一大串不矩行为后,只觉这个被自家老爷称道的侄孙女其实真个可恶,实在是没规矩。沈氏号称持家有道,样样得人心,可惜命不好无子,才让自家夫君被徐氏夺了去?最后只好把庶女作亲生。而周鸿捧在手心里疼着宠着,长得这般大了,却任由她性子来,就是他们夫妇没管教好,才会一归家二日不到,便闯出这么多祸事来于是看向文箐的目光,带了些厌烦,问道:“如此,箐儿,你三婶所言,你可是不服?”

    李氏一听这话,心想,难不成大伯母还明目张胆地包庇文箐?她眉头紧锁,因为守孝,不能修发,也不曾修眉,于是她原来的淡眉这一年多来,长得似丛乱草,又如一把长帚。眉毛这么一立,只显得面上越发难看。

    文箐当然不服,十分地不服,这些错,都有几分牵强,在她看来,纵是自己指责了三婶草菅人命,那也是出于好意欲救阿静情急之下出语无状,若是三婶四婶当时同自己多解释一两句,自己又怎会说她们见死不救?哪怕是自己说错了,只那种情形下,在前世说来也是情有可原的。

    可是眼下,她能如何?一帮子成年妇女拿规矩管着她,反抗不得,只能屈从。心里念着“小不忍乱大谋”,其实哪里有大谋,不过是“吃一堑,长一智”,昨日与李氏方争辩几句,今日就成了忤逆尊长……对着伯祖母,又有周珑的嘱咐,此时只越发小心谨慎地道:“三婶所言,侄女无知,如今深省,愿领罚惩。”

    周魏氏见她不辩不驳,认错态度出奇地好,原本还想着以她的性子必定要争辩几句,到时自己可以借此狠狠教训她一番,杀鸡骇猴,在离家前警戒一下二房。哪想到文箐这边自己此时找不着下嘴的地方,没了借口,说不得其他话,只好道:“你既认错,便同你两位婶子道歉。今日也只轻惩,且观后效。日后若再犯,断不轻饶”言毕,转向李氏邓氏道:“如此惩戒,其他人可还有异议?”

    文箐想着对自己的惩罚,比如抄写家规族规等,她并不以为然;挨打的事,她还没想到人什么法子能躲过,晓得那很疼,到时也只能忍了。可是没想到,还要禁足半年,她还想出门呢,说好去沈家瞧一眼虚实的。她没出声,倒是挨着她的文简小声地说了一句,魏氏没听清,就盯紧了文箐姐弟。文箐只好硬着头皮道:“恳请伯祖母开恩,容我带弟弟去大舅家一行……”

    魏氏厉声道:“你还在守制呢竟去串门真是不懂规矩。哪个许你去见的”

    李氏盯着文箐,生怕她说出来。文箐心里叹口气,只得再认错:“箐儿错了。”

    按说到此为止,作为婶子,李氏应该面子差不多挽回来了,就此打住也就好了。可她偏偏不是那么一个大方的人,否则以周家二房来说,人口也并不太多,都不是十分刁蛮的人,又何至于邓氏有时还要找她的茬?一个巴掌拍不响的。可见她必然有缺陷,才会导致连周珑都瞧不起她。此时,她就是犯浑了,心眼只较劲在讨了公道就要恶惩这个问题了。

    “大伯母发话,侄媳定当遵从。只是,有几点不明,首先便是这执罚之人,又是哪个?若是让侄媳来罚,却是怕有人说闲话的。”

    文筼见室内非常暗,同崔氏一道,把屋内灯点燃。听得李氏那话里意思是现下就要罚四妹,便有心想提醒祖母,现下该吃夜饭了,可一瞧,祖母神色比方才还要严厉,也不敢惊扰她说正事。

    魏氏听得李氏这两话,毫不心疼,打的并不是她身边的文筼,也不是文箮文笒,失了面子的是二房。但是,她细细思考由何人来罚时,琢磨着李氏这话,却让她有种感觉,就是二房的人不听话,这是质疑自己没交待清楚此事。

    当然,李氏确实是担心她只论了各种错处,最后这些罚也只是流于嘴上,文箐是一根毫毛未动,那自己这计较半天,有何用?只怕反而助长了文箐的威风。

    可魏氏想的却不是这样,她认为李氏作为晚辈,这话可以私下来问,而不是当着众人面提。再者,她本来出身贫寒,未曾识字过,所学皆是自己看了别人后,再琢磨着来。随了周叙,不管是当初身为七品修撰的正室,或是现在作为左庶子的夫人、正儿八经的五品孺人之品级,只这几十年的在官场熏染,自然就要学着官太太们的处事模式来。而今次也是她第一次施家法,便忽略了如何落实这个事上,被李氏一提,她就觉得行事上有失章法。她自己这么想到了,就更认为别人是这么想的。于是有了气恼。

    魏氏冷冷地道:“哦,原来这些个事,你倒是先替我想着了。瞧你当家,倒是越发有模样了,操的心可真是多了起来。那倒不如你再说说,文筜又该如何罚?”

    李氏一愣,文筜?她闯甚么祸了?她满脸疑问看向自家女儿。

    文筜早被伯祖母惩罚文箐的那么多条款给吓呆了。此时一听自己被点名,为以自己在四姐屋里顶撞大伯母的事被告发,再加上同文箮扭打一事是被伯祖母家的下人当场逮着的,吓得“噗通”一声,便跪在地上,抖作一团道:“伯,伯祖母,我,我错了,再,再不,敢了……”

    魏氏冷哼一声,她看向李氏。李氏哪里明白缘故,见女儿给自己丢丑,只气得要揍人,走过去,提了她衣领,恨道:“你个不争气的,究竟犯下甚么事来?”

    文筜哭道:“姆妈……我是为你啊……”她翻来覆去只这一句。只气得李氏将她往地上一掼,道:“你倒是说清了”

    魏氏冷着脸,道:“难道我还冤枉她不成?她做的甚么事来,还不因为你这当娘的没教好否则又何至于不顾姐妹情份,大打出手,把文笒脸都抓破了?这脸上的伤一时好不了,春节里如何见客?被人瞧见了,周家可真是没家风可言”

    雷氏听了这话都吃一惊,这是在哪处打起来的?竟闹得连家姑都晓得,自己却蒙在鼓里。又瞧了眼文筜,竟下这般狠手?心里挂念着小女儿,不知到底伤成甚么样了。于是紧张地问大女儿文筼:“你妹呢?”文筼小声道:“在家呢,我让丫环给她敷了药。”

    李氏二话不说,走到女儿身边,拎起来就是两巴掌,彭氏一见这架势,小孩子打完就完了,这要闹开了,大嫂同五弟妹(按排行,周同在兄弟间排行为五)这两家就真的生分了,忙去拉开李氏。她人太实在,心思转得不快,故而,也想不通:孩子间打架,母亲这是为甚么在众人面前这般提出来啊?

    文筜挨了打,哭得更凶,撩起衣袖嚷道:“呜呜,凭甚么,只打我一个?三姐她也咬了我”

    彭氏在她身边,以为是咬出血来了,端着她的手,挽起她袖口,在手腕处瞧到两个牙印,有些微紫,皮略破,没出甚么血来,松口气的同时又担心自家女儿文箮没有牵连进去吧?

    邓氏暗自庆幸,文筠没在场。她看着李氏对文筜发火,寻思着方才李氏触犯了长房大嫂,而大伯母呢,可不是个好说话的人。

    魏氏嫌哭声烦,紧皱眉头,把桌上茶杯拿起,重重地一敲:“还有没有规矩了?乱糟糟,成何体统”

    李氏打完女儿,只觉自己一家人都受气,心生不满,可又不得不低头认错:“大嫂,既然她伤了三侄女,就请大嫂责罚吧。”

    雷氏可不愿担恶名,退了一步,道:“文笒亦伤了文筜,也是该管教的。我这便回屋去教训”

    魏氏却叫住大儿媳,道:“且慢。方才不是说要理论公道不公道?你要一走,你五弟妹还不得说咱们家不公道了?难道你就担了这名声?”

    李氏是方才激怒,故而浑然忘记了,魏氏同她一般,并不是个心眼十分大的人,人家那还惦记着说自家儿媳处事不公的话呢。

    此时,魏氏这话,听在二房所有人耳里,太,太护短了,只怕魏氏是要开始算帐了:把方才进门前听到李氏说的——大嫂你处事不公道,再次提出来了。如此,不过是明摆着一个姿态,我长房的人,轮不到你二房的人来指摘。

    雷氏虽恼恨李氏,可是也不想把此事闹大,过年前一家人结仇,这明日的年夜饭还如何吃得下?有心把此事化小,故而在家姑面前屈身道:“母亲,弟妹不过是一时激愤,无心之言罢了。儿媳亦是不对,不该与弟妹争执。”

    李氏听了这话,却半点儿不领情,只认为雷氏是作姿作态,故意在魏氏面前让自己难堪。加上女儿被文笒咬,如今被魏氏当众揭了脸面,心里更有几分怨恨。

    彭氏有心在一旁拉和,亦是小心地道:“是啊,母亲,五弟妹这人嘴快……”

    魏氏这一年来,与二房相处,只觉得二房是越来越没规矩——以前庞氏当家时,她因故比自己先进周家门,故而先把持着家务。待魏氏进门作为长嫂接手过来时,倒成了要循弟妹的旧例来处事,心里岂会痛快得了?因一些事,她瞧不起庞氏这个弟妹,也闹过不和,那时没立家法她不好多说,一分家后就没法管;沈氏当家时,在族里倒是打点得十分周全,得了人人称赞,且已与自己一家分隔两地,管不上。如今呢,只要一想到周家本来是平安无事,都是二房没规矩,因着周鸿才生出这么多事来,才连累自己一家。现下在上京前,再遇二房内宅之事,焉能轻轻放过、不借此机地整治一番?

    故此,她现下作为长者,哪里会听儿媳的劝,心里只一个想法:定要把二房这些陋习改过来。沉声道:“哦?如今你们一个两个儿女都长大了,各自主事了,我老了,没人当回事了……”

    彭氏吓得忙道:“母亲正是英年,儿媳自是听母亲吩咐……”

    雷氏恭恭敬敬地认错:“是,儿媳错了,母亲息怒。”

    邓氏头痛地表态:“大伯母吃过的盐比咱们妯娌吃的米还多,自当谨遵伯母教诲……”

    李氏深吸一口气,低头。

    魏氏似乎是放过了此话题,说出来的是:“文筼所列各条,想必你等也听得分明。文箐既无父母,你二人为婶子,便当教其言行。其所犯各条,按家法……”

    这话还没说完,邓氏心里一惊,文箐才归家不过两日,她所犯各项怎么就落到自己对上挨责了?于是恨恨地瞪着李氏,要不是她把此事闹大,自己怎么会牵连其中。她很是不服。

    有一个人更是不服,那就是李氏。她本来想着在周魏氏面前一忍再忍,哪想到文箐所犯的事自己列出来,怎么竟成了“自掘坟墓”了?不待魏氏讲完,便辩解道:“大伯母,她犯事,怎能算到我头上我……”

    周魏氏厉眼如芒直射过来,李氏一惊,不敢说下去。魏氏狠狠地道:“好没规矩长者训话,岂容你等咆哮插言伦常乖舛,便是这一条,也该按顶撞尊长论文筼,可是十鞭?”文筼一愣,见得祖母发火,只好轻轻地点个头。

    李氏绝没想到方才说文箐犯的事,如今竟落到自己头上来了。心想:你罚我,我瞧谁敢来抽我

    魏氏连瞧也不瞧她一眼,只对着邓氏道:“文箐才归家,此前两日言行自不罚你等。只日后其教导,既为其叔婶,就该对其言行负责。若她再有犯事,你二人皆不得推卸其责。”

    邓氏诚惶诚恐地应了声“是”。她从没想过要去教导文箐姐弟,巴不得自家的人不要去同她们打交道,免得见一日烦一日。现下却不得不接过来此事,暗叹一声晦气。瞥见李氏,只见她气得咬牙,想着她要挨十鞭,定是恨的。

    周魏氏却话没完,开始清算起李氏来。让文筼念了家法中的家范,其中一条是:“自奉必须俭约,童仆勿用俊美”。魏氏道:“先说俭约,你二人现下房里又是几个下人?”

    邓氏想了想,幸亏郭大娘子不在,自己还能马虎过去,大不了辞了她。“现下是两个。本来是三个,其中一个在年前已遣了”李氏暗中瞪她一眼,只是瞧见对方毫不心虚的样子,想要揭发她,却又怕因此事反而遭到报复,咬咬牙,却不得不答:“三个。明日我……”

    魏氏却不听她辩解,凉凉地道:“好大排场,倒真是好享受。为人媳,黎明即起,洒扫庭除……你可哪样做到?我见到的,却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好一富贵家媳。敢问侄媳你几品?”

    一句比一句逼得紧,李氏昨日听魏氏说下人之事,还在发愁,只存侥幸,魏氏快起程便好。哪想到,今日她来责罚,竟是论这个。当下手紧握成拳,跪于地上,只觉膝盖处又痛又寒。

    接下来,又是论二房过奢,从吃食,到茶点,又论到木柴炭火,甚至到这雪天里铺在路面的锯木屑等等。这些说出来,只能说明长房将二房的事都打听得分明,似乎无半点可言。

    魏氏并不顾李氏脸色如何,反而抬高音量:“家范有言,居家戒争讼。你大嫂好言相劝,你又是如何恶言相向顶撞的?”

    这是将方才的话题再次提出来了,李氏没想到今日自己要拿文箐立威,竟然是自己被大伯母拿来祭刀她越想越不服,忍不住了,便辩解道:“大伯母,大嫂二嫂确实提过家法,可是她喜欢文箐,便有偏私,舍不得她挨板子,说甚么现下年节打不得,那甚么时候打得?拖过今日,谁个还会再打她?异日再打?”

    魏氏一听她反驳自己,心想你道文箐不能顶撞你,你现下倒是顶撞与我了一拍桌子,竟然站起来,伸手指着李氏厉声道:“你说大嫂偏私,难道按家法处置你仍嫌不公道?还是你要泄私愤,想暗中私责侄女出气?如若真这般,你说你又犯了哪条?”

    所有人听了,皆心惊。唯有文箐姐弟不知情,后来方才晓得——

    泄私愤,无端寻由责打子侄,有损妇道,当休。妇出。

    正文178 相互怨恨

    李氏听得魏氏竟揣度自己要私下里责打文箐,怒火中烧——真正是莫须有。

    就算她受了文箐恶言之后,在阿静生子的那段时间里,有过此想法,可也不敢真责打,不过是想着哪日里寻个事由饿她一番罢了。可魏氏这般说出来,那可就是太冤枉人了。一想到自己做好人,却被文箐与魏氏这般泼污水,她忍无可忍,再也顾不得旁的,怒气冲冲地起身与魏氏对质。

    最后是邓氏眼见要大乱,一着急,暗里拽了她一下,于是又倾倒在一侧。她此时激愤在心,并没有理会邓氏的好意,反而狠瞪她一眼,放开胆来回驳魏氏。“大伯母,您既为尊长,要按家法论便按家法,我自是认错半点儿不敢否认。只是,若说我是泄私愤要责要子侄,唯这一条,我没做过,便是打死我亦不认我李氏自认为相夫教子,孝敬父母姨娘,无一做错。难道在众人眼里,我便是恶婶子一个?长房子侄,哪个我打过骂过责过的?文筹文筠我可碰过一个指头?何至于文箐一归家,我便摊上了这莫须有的错?泄私愤责打子侄……”

    她是越说越憋屈,越说越激昂,“就说眼前三件事,侄媳自认无可指摘陈氏夫妇不得进门,我按您的吩咐行事;我救人,却无端遭侄女恶言相伤;好心为其准备丫环,倒成了选僮仆只重艳丽。如是诸多好意,竟成坏事?若是如此论,便成了私责子侄需得休出,不若此刻便撞死在这柱子上”

    她说着说着,便真个起身撞向柱子。邓氏吓得,跪在地上着急去拦她,最后只抱着她下身,却是重心不稳,倒向了跪在地上的文箐。文箐跪在地上最久,早就双腿发麻,哪里还能有避让的力气?只把弟弟往旁边一推,就见得李氏与邓氏向自己压过来然后,左胳膊“嘎崩”一声。

    彭氏与雷氏二人急得拉李氏起身。李氏认为大嫂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气得把她的手挥开,自己要起身,怨怪邓氏。

    邓氏身子倒在文箐身上,起来后才发现文箐痛得脸色发白——左胳膊方才竟然脱了臼,脚亦被重压,痛得没奈何。邓氏没顾上李氏埋怨,慌道:“你怎么样了?”问完这句,有些歉疚,可是一想到所有的事都是她引起的,又有些恨起来。

    文箐十分后悔,怎么方才这么一个好机会,竟没想到要装晕?

    周魏氏却见李氏要死要活,以死相逼,气得大怒:“岂有此理真正是目无尊长竟出此等泼妇”冲着门外喊道:“来人,把周腾叫来”叫完后,就捂胸口。崔氏在一旁,吓得忙叫道:“老夫人”

    雷氏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事情发展到这等程度,这时急得忙上前道:“母亲,息怒。都是儿媳不好,万万勿要动怒……”

    彭氏与文筼亦上前劝慰。邓氏只觉今天麻烦大了。李氏抱了文筜哭作一团。文箐双腿跑得发僵,此时右手托着左胳膊,痛得紧,借此时不由得落泪,哼着痛,只恨屋里怎么没下人,也好叫个医生来啊

    余氏在屋外动静,只恨没借口进来,听得魏氏那叫“来人”,方才得了机会,手里牵着一个人,求道:“二小姐,快进去,若不然,再闹下去,就惨了。”一边说,一边推开门,把她往前推。

    之前,文箮从文箐屋里出来,就回自家院里,没想到等了好久,姆妈没回来,祖母与大姐倒是又去了二房。她有心再过来瞧个究竟,后来被家各所耽误。直到现在,着急过来请祖母回屋。此时,她胆战心惊地走进去,见祖母气得似是发病了模样,不知开口好还是不开口好。

    余氏跟在她身后,最后想着拼了自己也要救三奶奶一回,事儿不能闹大了,否则真闹出个休妻来,如何了得?见文箮不开口,她斗胆说道:“回老夫人,二爷与小爷归家了”

    她声音打着颤,有些发飘,旁的人都没在意,只好咳了一声,提高音量:“回老夫人、大奶、二奶奶,二爷与小爷归家了”

    二爷便是周赓,小爷是周正。

    雷氏听清了,余氏这话来得及得时了。对着喝完一口水的周魏氏道:“母亲,二弟与小弟归家了”

    魏氏颜色稍缓和,彭氏亦在一旁,道:“母亲,你今晨还挂念,没想到,这晚上二郎便归家来了。”

    周魏氏想到小儿子前两月刚离京,如今又急急在年前赶回来,想来是担心老爷身子。二儿子却去找文箐姐弟,哪里想到人家已去了杭州。只恨二房给自己家找事。她没想到自己不过是想吓李氏,反过来,竟被她撞柱给吓住了,一时下不来台。

    邓氏捅了一捅李氏,道:“三嫂,这时快认个错啊,你同伯母还这般犟?真要闹得三哥过来求情?”见李氏仍然抽泣,便小声劝道,“难道三嫂真要三哥来堂上?这要闹到大伯耳里,可就真难办了。徐氏的先例在那里……”

    李氏一听“徐氏”这句,也晓得今日便是没有责要文箐,方才一怒之下,说要冲撞柱,这是以死相胁于魏氏,说出去,也是要出妇。此时含着泪,吞着委屈,咬碎牙,跪在地上,悔道:“今次是侄媳冒犯伯母与大嫂,求伯母恕罪。”

    文箮在一旁,被余氏暗示着,硬着头皮道:“祖母,祖父遣我过来,请祖母回屋开饭……”

    魏氏这才想起,这时辰早到了开饭的时间了。一想到周叙要是再为二房的事操心,只怕病情会再加重。自己亦是瞒着老爷过来的。得了李氏的台阶,有了文箮的这个借口,气恨恨地看了看李氏,起身,一甩袖子道:“好,好如今你们二房的事,我们长房再不插手,既然无视尊长,我们何必来自讨没趣”

    于是,一场雷声轰隆过去,雨点下了些,最后好似也只罚了文箐——“罪魁祸首”抱着胳膊,痛得面无血色。

    一待长房的人全部离开,邓氏怨道:“如今闹得这般大,咱们二房里哪个都牵连其中,何必?”

    李氏一听邓氏怨怪自己,她尤自气愤中,无人可发火,便冲着邓氏嚷道:“难道都是我的错了?我受晚辈的气,还罚不得她?反倒是我无端再受长房的气?”

    邓氏一看她要迁怒自己,半点不领自己方才相助之情,要不是三嫂咄咄逼人,不依不饶,又怎么会闹得这般大?她亦恼了,愤道:“三嫂,要我说,你这气纯粹是自找的今儿这事本来你占理,大嫂那般话,您自己罚了文箐便是,偏要闹到大伯母面前,还指责大嫂二嫂评事不公,这话到长房哪个耳里都要生气。莫怪大伯母说咱们这一房不知规矩。就你家文筜,好好地,做甚跑到大伯母面前告状?若不是她,又哪里……”

    李氏被她说得脸青一阵白一阵地,要待反驳,可是对方说话极快,自己才逮了一句,人家已经说到第五句上了。

    邓氏发泄完,走到丁氏面前,道:“咱们去给姨娘请安回屋”冷着脸走了。

    如果正激辩到一定时候,对方说完一通径直走了,图留下自己准备好的词没了对象,会如何?李氏现下就是这种感觉,更是觉得来气,又瞧到丑女要背着文箐出门,刚要寻了她出气,却被余氏拉住:“三奶奶,四小姐都被长房罚了,莫再去……”

    李氏气恨恨地甩开她的手,道:“莫不是你也认为这一切皆是我自找的?明明是我有理……”

    余氏作为李氏手下的人,自是站在她的立场上看。她认为这一切确实是四小姐惹来的,可是如今长房都依三奶奶之言罚了她,三奶奶再要寻事,就有些过了。想着三奶奶在气头上,钻进了死巷子,只盯着四小姐身上的错处不放,这样哪能成?“三奶奶,四奶奶都去姨娘处了,咱们也……”

    这话终于提醒了李氏,让她从怒火中醒悟过来。一跺脚,也赶往刘氏处。

    没人去管文箐那脱臼的胳膊。丑女把文箐背回屋后,见文箐连汗都痛得从下巴尖处滴落下来,面色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