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生活面面观(完结)第89部分阅读
明朝生活面面观(完结) 作者:rouwenwu
”
陈妈将衣衫抱过来,瞧了瞧,发现这都是崭新的,比了比,觉得小姐穿着应该是合身的。“小姐,那桌上的可是要送给长房的?”
文箐看了眼桌上的那些盒子,道:“正是。你们没来前,我正愁,也不知送的东西可拿得出手。可巧,你们来了,且帮定个主意。”
陈妈略扫了眼小西。文箐心领神会,柔声嘱咐小西道:“瞧我,都忘了。小西姐,你还没吃饭吧?来,先拿几块点心,垫下肚子,快去厨房吃吧。我这里有陈妈与阿静,帮我擦洗后我自睡了。你呢,吃完可以去瞧瞧六妹,看她那边是否要帮忙。”
小西一听这话,便立马告退,半点也没多停留。
阿静已经指着身边的一堆道:“陈妈已替小姐想到了。这都分出来了。小姐,您瞧,这三分送给大奶二奶奶三奶奶正合适。只是这里有把犀角梳,若是送给长房太太那边,却是很不妥了……”
文箐讶道:“可我瞧这犀角梳,晶莹如练,入手极润,三舅姆说甚好。我寻思着伯祖母这边,既是翰林家,且这雕的梅花极是雅致,送于她也甚是体面。”
陈妈揉搓了一下巾子,停下手来,认真地道:“小姐,这事儿,三舅奶奶哪里晓得原委。只是,我听夫人道起过,长房太太年轻时头发便少,如今那满头发髻亦大多是假发。前几年,二太姨娘不太晓得内里情由,便送了一套饰物,内里有梳篦,哪里想到,由此,得罪了……”
文箐没想到长房老太太那里有这么一个忌讳,好险。幸而有陈妈在,若是没有,岂不是自己贸然送礼。结果是马上便得罪了长房。今日方得罪叔婶,明日再得罪长房,自己岂不是与周家全体为敌了。想想,有些后怕,不由爬紧了陈手:“陈妈,幸好,幸好我有你……”
陈妈见她这般紧张,怕是被自己的话吓坏了,忙拍拍她的手,道:“无事无事,小姐。那些礼备得甚好……”
文箐又问阿静二人可吃得了,其实不问也晓得,定是没心情吃点心。陈妈先时只道吃不下,文箐忙说道:“你不晓得,为这个,我弟弟同三叔四叔吵起来了,非要让厨房给你们端些饭菜过来。”
听得陈妈与阿静感动不已。二人还真是吃了几口。文简没吃饱,这会儿也抓着吃了起来,文箐亦是陪着吃了一两口,心事重重。
陈妈闲不住,晓得小姐好洁,这会子忙着把两个炉子上的热水倒在盆里,却听得文箐叫道:“陈妈,莫要管这些了。先说紧要的事儿。方才在厅里,我同三叔三婶他们说了,今日肯定没人来赶你,你且同我细细说了这其中的原委。家里,到底发生何事了?”
水声停了一下,陈妈试了一下水温,道:“小姐,我先替你擦洗身子吧。那些事,都是陈妈所为,莫要问了。”
文箐看向阿静,只见她低着头不吭声。显然是方才自己离开,陈妈必是与阿静说了些甚么,于是才这般了。若是她们这样不对自己坦言,那自己何苦在厅里得罪那一干人?
文简却是听懂了,噘着嘴道:“陈妈,你是好人我信你的。可叔皮他们都逼姐姐赶你走……姐姐说你定没做,便同婶婶和叔叔吵起来了……”
阿静自然是偷听到了周腾说要趁文箐吃饭的功夫,赶走自己二人。这样,小姐回来,找不着自己,自是以为自己不告而别。
当时,急急地回来关门不出,陈妈说不能连累小姐,可阿静坚持,道是今天能进来已经不错了,总得让小姐晓得这原委,要不然,小姐以后在族里动不动被人指摘,那还了得。
陈妈听得这句,蹲在地上擦地面,滴着泪说自己这是给小姐添麻烦了。小姐若是得知实情,只怕会闹将起来,到时周宅不得安宁,自己成了大罪人……
而阿静回屋后等了这半天,没发现人来赶,有了文简这句话——原来是小姐在扛着这事。心里只觉得又酸又痛。
陈妈听得掉泪,道:“小姐,陈妈是没做,可是宁愿背了这名,要不然……”
文箐越发肯定这背后有难言之隐,想到常德的田庄,心里约摸有些影子,心里迫切地想证实,此时哪里会轻易放过?今日若没问个明白,便真个就一直糊里糊涂下去了。或是不了解,不争辩,日后哪有机会再见面?
她态度坚决地道:“我不管。陈妈,你要背这名,我只想晓得这到底怎么一回事?我现在被你们蒙在鼓里,完全分不清哪个对我好,哪个我能信得过……”
陈妈听得这句,没想到小姐竟这般想三爷与四爷,忙道:“小姐,莫要多想,这家里上下,自是个个都想您好的。怎么会有哪个对小姐坏的……”
“我不管,你们只当我无知,便一个两个皆不将实情说与我听。反正,叔叔婶婶们那边,今次我是全得罪个遍。你要再不说清这事,我明日便问伯祖母去”软的不成,她来硬的。
陈妈惊叫道:“使不得啊小姐,莫要去”
文箐铁了心地道:“你不道清原因,我只有找她了。怎么使不得我偏去问个究竟。既是她发话要赶你,她那便是知情的。”
“小姐,真的使不得。长房太太不晓得的……我……”陈妈一脸为难,见小姐真是犯上了固执,那可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
阿静劝陈妈,道:“陈妈,小姐说的没错,三爷四爷又哪里晓得你的为难?还是将实情说与小姐听吧。小姐心中自有判断的。少爷这过了年,便要见族里一干人等……”
陈妈听得这话,只是在一旁抹泪,连替文箐擦洗身子的手亦是无力地落下去。
文箐见难以撬开陈妈那如蚌壳紧闭的嘴,见得旁边炉上水壶还没放上,抬起脚作势要往炉火上搁,迫道:“陈妈,你不说出实情来,我今次便把这脚毁了反正你与阿静不在我身边,我没了母亲与姨娘照顾,除了弟弟,也没人心疼了……”
这一下,吓得陈妈手上的帕子便在直了,抱了文箐的腿,道:“小姐,莫这般啊。你脚伤成这样,陈妈心痛啊……再要毁了,我这罪只会更大。”
文箐不收回脚,仍是威吓她。陈妈没奈何,哭道:“小姐啊……我讲,我讲……”
阿静在旁边搂着文简,抹了下泪,道:“小姐,你不晓得,当日陈管事与陈妈受了多大罪……”
正文158 实情2
在阿静愤愤不平地开始诉说着,陈妈始终只低着头,把小姐与少爷擦了身子,抱上床,盖好被子。待阿静在里间哄着文简入睡,自己方才将后续详细始末讲出来。
那日,陈妈去得常德田庄,陈管事一见她没带小姐少爷他们一道过来,便说了她一通。当夜她睡卧不宁,只道是第一次离开小姐与少爷,很是不习惯。有些后悔,并打定主意,下回再不听小姐的,定要陪着她们才是。哪里想到,第二日傍晚,没等到小姐与姨娘,倒是等来岳州府巴陵的官差,直接拘了陈管事夫妇,说是他们东家出人命了,要带回去问话。阿素正好亦在,吓得晕了过去……
陈忠夫妇糊里糊涂下,被告知周成死了,徐姨娘自缢了。他们二人听得,都傻了,塞钱给官差,打听具体情况,好不容易听来的消息,却是——小姐与少爷的下落不明。
惶恐之下一到巴陵,上得公堂问话,才晓得姨娘留有遗书言及周成私卖 族侄儿侄女,袭辱从弟妾室清白,故而同周成在厮打中,无意中错手杀了周成,又因丢失儿女,自己亦为清白计,愧无颜可见周家人,故索性自尽了。
官府认为事情不是这么简单,一个弱女子怎么杀死一个壮年的周成?通过邻里,晓得他们在常德有田庄,便拿了陈家人问事。先是怀疑陈家人作案,可后来有厨娘邓嫂作证,陈氏夫妇无作案时机,方才饶过。又因晓得周家竟然是官家身份,虽是犯事,却也削籍为民,更不敢轻慢了,在火速下公告寻文箐组弟的同时,巴陵知县只力求有人认罪好将官司结了。
文箐听到这里,觉得不可思议,一把抓住陈嫂的手,将一直缠绕在心中的问题迫不及待地甩出来:“吴七呢?吴七呢?我让他当日便去找你们的啊,托他带话于你们,我直接回杭州了。他明明答应我,说是赶去告知你们此事的,怎的会到这般境地?”
陈妈红着眼,哑着嗓子,哽咽道:“吴七……可怜他……他……他倒是个好的,只是……”
文箐心狂跳,急切地问道:“难不成,吴七死了?跑了?”
陈妈见她这情状,忙安抚道:“小姐,小姐……莫急。吴七没跑,亦没死,没死呢,只是,当日听说,也同死差不多了……”
文箐大赫,难道自己家的事,终究又连累得他半死不活?
话说吴七那日送了文箐姐弟后,立时驾了车火急火燎地便赶回文箐家,想给姨娘通一声消息,哪里想到,彼时姨娘已自尽。
要说,也不该这会就报官,只怪文箐请的那个厨娘邓嫂太因为文箐的几文赏钱而感恩怀报,自己前一日没作得夜饭,寻思着周家人今日要去常德,怕是家里没备早饭。一大清早就赶过来,敲门,以为还在睡,叫了几声没应。姨娘彼时可能在写遗书,也不知是作贼心虚还是为了寻求最后的一点安慰,竟然在院里应了一声,道是半个时辰后自己便走。邓氏好心好意思,非要进来帮忙。姨娘哪里肯让她进来,一瞧这般情形,是无法脱身,只好拜托她去买些点心,这才打发她走了。
事后想来,有些事没法解释,有些真是命中注定,逃不过的。或许姨娘没应那一声倒好,邓嫂定是以为周家人天未亮便已出发了,敲门无人应答自会离去,亦不会有后续吴七的甚么事情。
邓嫂急急地去买了点心归业,再次敲门。却是无人回应。问得旁边邻里,都道方才不见周家人出门。可是周家人明明有说要去常德田庄,怎么会误了起棺的大事?于是不放弃敲门,亦无人响应。
邻里有热心的,只道周家母子在家怕是不安宁,便好心地翻了篱笆要进来探个究竟。只一进院里,闻到血腥味,在厢房见得周成死了大叫起来,有人报官的报官,亦有大胆地过来瞧热闹的,才发现姨娘已悬在正屋偏房里。
而吴七到时,官差早来了,只打发邻里散去,在查探情况。他自是浑然不知,方跳下车来,在外头才敲门,便立马被官府的差役一拥而上给逮住了。
逮他的不是别人,正是上次他得罪了的泼皮的哥哥。不由分说,先是暴打,吴七磕伤了舌头,说话含糊不清,辩白不明。这次,人家想着上次狗 的事,再想着城门吃扁的事,借机全发泄出来。所谓县官再精,奈何当差小鬼难缠。加之此人是个睚眦必报的,便诬陷吴七是杀人再返现场,又道周家小姨娘手无缚鸡之力,没有外人帮忙,定是杀不死周成。只道吴七这个光棍汉子,见色起意,或与小姨娘勾搭,被周成撞破,杀了人,最后反而是姨娘害怕自尽了。
吴七自是不承认,他更不会招出文箐姐弟给自己作证,那样姨娘真是白死了。他以为自己不招供就是了,又哪里想这差吏竟是险恶,一心想着先前的嫌隙报仇雪恨,见他舌头受伤,索性就把吴七舌头割了一截,反诬吴七是抗供不交待咬舌要自尽。再在他昏迷之际,偷偷给他画了押,呈给上司。
可怜吴七大字不识一个,舌头没了,更是讲不得。陈管事夫妇被逮到牢里,先是作为嫌犯,审得没结果,没作案的时机。只栓子在外头,吓得六神无主,好在阿素当日在庄上,求到了常德府祈五郎的伯父家。常德祈知府听得这事,不好出面,只暗里让人给岳州府这边递话,那边亦是排除了陈管事夫妇的嫌疑,放了出来。
陈管事着急少爷与小姐下落,可惜见不着吴七。
在听官差竟然说吴七同姨娘或有染,哪里能让闲话传开来,这般有辱徐姨娘清白名声的话,更是传不得。便在急切之中,苦于无法解决的时候,病急乱投医求神便拜之际,陈管事终于想到一个救兵了——当时封在长沙的当今皇帝的胞弟——襄王朱瞻墡。
朱瞻墡这人,对于周家人来说,都不陌生,因为那正是周复在京城詹事府曾经教过的学生。周复见儿子坚持要娶徐姨娘,他向来是个恪尽职守,从不做丝毫违反礼义道德之事的人,哪里想到儿子竟这般执拗,大气一场。奈何周夫人无所出,后来又有些事,也只得应允了。只是,他认为此事终究是隐患,文箐出生后一年,他借口重病暂时致仕赋闲,归家休养。后来襄王到了长沙,再次请他担任长史一职。周复于是复上任。再后来,恰逢周弘从武冈作为知县调离,欲往岳州或长沙。有御史参言,说周家父子在一处任职,一为朝廷地方官一为王府长史,不妥。周复为儿子计,托病欲再次致仕,襄王有些恼。而周弘却不欲拖累父亲,改调成都。周复心事沉重,总是虑及儿子之事,只愁无法开身,几经查探,得了公的证词,稍有些宽解,累病于身,离开王府,再不言复职。
陈管事一时无奈,急急求于襄王门下。襄王对于周复这个老师极为看重,赞赏有加。且亦曾数次与周弘及兴献王有过交往,对周弘很是看重,本来以为周弘能与自己处一地,日后可以谈心,没料到竟被御史参言。人生之无奈,作为王爷,亦有诸多不由自己的事宜。
听得陈管事说,周弘的灵柩居然滞留在岳州府近一年而自己这边竟全不知晓,大是惭愧,也不顾甚么言论,立时亲往岳州府查探此事。
得了襄王之力,岳州府这才极慎重,从巴陵直接到知府衙门,甚至事后连赵巡抚亦是惊动,调查此事。并再次火速派了铺兵星夜下了文书给苏州周家。几日后,既结案,亦将周大人夫妇郑重起棺,得以官资专船而送达苏州。
吴七被人割伤舌头,打断了手脚,日后赶不得马车。而陈妈他们临走时,方才听得曾家人来通报,吴七终是被放了出来,动弹不得,被曾家接出来养病去了。陈忠去看视了一下,最后房州的房契留于吴七,作为补偿。
彼时周叙正准备打点回京的,临行前几日,接得岳州公文通报,听闻去接侄孙的周成竟死了,岳州那边亦闹成这般大事,侄孙儿孙女竟然杳无音信,大病。
三叔周腾接信后,伙同长房周荣还有周成兄弟周锋,族兄周冬等人赶往岳州接棺并查探,与陈管事错船而过。
周腾到了岳州,才查实周夫人在岳州府曾买过房,在常德似是有地,只是未曾落实到底是谁家。最后几经查证,方才晓得文箐一家在常德与阿素各有一半地,后来全归为阿素名下了。
再说,陈管事这边刚归家,第一个问题便是:少爷与小姐哪去了?所有人都问陈管事。陈管事带着岳州府的判词,只能再次呈给大病未愈的周叙。周成家人闹上门来。
文箐与文简下落不明,从周家来看,即便是周成有问题,那陈忠夫妇亦有看顾不周,护主未尽职的责任。且不说这些,只是,周弘夫妇还有姨娘入土为安的事,亦迫在眉睫。这便涉及到各种事务,主要是——
周夫人是否在外别籍私财的问题。这风波很是庞大,尤其是周成那一大家子。周成被姨娘杀了,居然还成了十恶不赦的人,显是要被驱出族里除名的,于是周成家人自然抓着周夫人这个问题死死不肯放过。
谁作为孝子,给周弘夫妇送葬?于是有了闲话:立嗣。
姨娘的安葬问题。先是有说姨娘被朝廷判离,从法理上不属于周家人。紧接着,也不知如何便传出来一件事,道是先时老太爷上京替周弘打点关系时,给朝廷写过求情奏本,同时附有关于姨娘的休书,故而,从法理、从族谱上来讲,徐姨娘都不是周家人。故而,不得葬于周家坟。
……
陈管事夫妇对于这些,无能为力,护主不力他们只能承担。
正要筹办周弘夫妇丧葬事,周腾他们赶回来。周成家人大闹起来,把周夫人在常德购置田产一事大肆说出来。按律例,父母在,子女别籍异财,徒三年;这般早就该驱出族里。故而,周夫人如若被说成别籍异财,那……
说明一下:1、明代律法,别籍异财,徒三年。
2、关于文箐祖父的名字周复,为杜撰。小说里的周叙、周复在履历上,请大家参照明代的周述、周孟简兄弟。我这里因为把二人的出生地改在苏州了,故而改了他们的可能出生年,但死亡年仍是基本不变。然后周复与朱瞻墡的关系亦参照历史上的周孟简。在与文相关内容中有提及。不多赘言。
正文159 人之名树之影
文箐听得触目惊心。她真没想到后来会发生这么多事。而且,吴七竟然差点儿被冤致死。所有的事,自己都想得太简单了。人性自私,从自己这次私逃来看,果然。好些事,逃避只会连累更多人。如今,眼前的陈妈,也是自己所拖累的人。
她张了张嘴,发现嗓子竟然哑得说不出话来,喝得一口水,方才吐出声来,问道:“那,你们归家后,难道我母亲……再有,伯祖父既为官,这族里人便不敢胡作非为,周成一家竟敢如此放肆,他们有何可恃?”
陈妈叹口气,道:“小姐,越是为官,越要讲究名声。若是在族中闹开来,治家不严,出得如此事体,叫大老太爷如何再为左庶子?又怎么能以官压民?大老太爷那可是帝师,当今圣上为太子时的老师。更何况这是宗族之事……”
文箐听得,这正是自己完全不了解的古代宗族体制。“那族长呢?族长又是哪个,难道不管这些?”
周叙虽有官职,也无可奈何,周成一家于自己这一房有恩。当年周叙这一房这里出事,周叙叔父,即周复的嗣父北地出事后,父亲五年后亦早逝,兄弟二人彼时尚年幼,只余得两亩薄田,一个多病的母亲,生活维艰。幸得周成的祖父加以接济,又命周成父亲周顾代为照顾,帮着他们耕种,平时多加体恤,才让日子能过得下来。
故而,周叙周复对周成那一房所有人都异常亲热,看作是亲兄弟一般。后来家业兴旺,不仅在常德帮着周成一家建了房,甚至到了苏州置房时,亦连带着给周成一家子买了院子,以便兄弟好相邻照顾。去岳州接人,周同也自是托付于族兄周成。
哪里想到,周成岳州一行,竟然要让两家结仇?
而最重要的是,虽是周复致仕归家,周顾说自己年事已高,而族弟按声誉及平素对族里贡献,皆高于自己,可作为一族之长。只周复却推脱,说是周顾较自己年长,仍推其为族长。
周成一死,名声极其不好,可那毕竟也是周顾儿子,周顾一个七十多的老头子,行将就木,听闻此事,大病。周成兄弟与周成娘子开始大闹。
陈管事眼见得周夫人到最后,竟然名声不保,难不成也要从族里除名?正好周家族人由此问到运往归州钱财一事,认为陈管事夫妇有贪没嫌疑,仅是常德田庄便为便证。收归了他们带回来的钱财,周成另一个兄弟周锋另打起了主意,认为自己兄弟死得甚是冤,只怕这里是陈管事夫妇谋财设的连环计。于是,陈管事夫妇差点儿被当成图财害命之徒。
幸好,周叙这时身体好些,一力将这些议论压下,找了陈管事夫妇谈过后。万般无奈下,只好与周成一家达成一致——周成不算jy从弟内室,而族里也不管周夫人别籍异财一事。
陈忠夫妇当着周弘夫妇灵柩认罪,自己确实有过贪没,但未曾谋命。周家不欲此事闹大,便不将陈忠夫妇告于公堂,只遣了出去……
陈忠不相信小姐与少爷没了,认定在岳州某地,即便被拐,亦能找回家来。周叙让二儿子周赓,李诚,陈忠三人去寻。
文箐听得伤心,苦闷。“也就是说,陈妈,你们这是为了我母亲的名声,不要背负别籍异财这个罪,才认了贪没之名?你怎么……”
她想说:你怎么这么蠢啊,陈管事怎么也这般不开窍?周夫人都去世了,便……可一想到周夫人那么个好心的,一切只为了自己姐弟着想,才在岳州置房可以让姨娘同自己姐弟相处,彼时才出此下策。如今,自己竟然要让她再背负这别籍异财于黄泉。
实在是,实在是没有良心,无话说出口来。
可是,不让周夫人背负这罪名,那陈管事与陈妈一家子便只能沉冤莫白。
为着大家族计,周叙没错,陈忠夫妇忠心却反而因忠心而要承担根本没做的罪名。如此,好人担恶名,周成做了肮脏之事却能归入祖坟,姨娘却只能异地草草入葬。世道,人情,何处话悲凉……
文箐心痛不已。过了好久,才想到自己今夜对周腾他们说的那番话,就是说,是自己在岳州当家作主,与周夫人无关,别籍异财是自己的主意,所以……
她靠在陈妈怀里,慢慢道:“陈妈,这事,有我。我来承担。你们的清白,我来还……”
阿静刚哄了文简睡下,出来听得这句,惊道:“小姐,这哪成?”
陈妈更是不同意,一个劲儿摇头,道:“小姐,这不妥,不妥。你来背负,那你……你这般,名声又哪里成?”
文箐往日那双极灵动的眼,这时看向青纱帐顶,盯着一个角落,瞧清竹竿穿过青布稳稳架在床顶,这床上以前躺过的是谁?她慢慢地思索,再一个字一个字说将出来:“我是主子,你们自然在岳州时是听我的,我性子犟,故而你们拿我的决定没办法。如今也有应证,我一归家,便冲撞各位叔婶。故而需要教导,日后大了,守些规矩便好了。小时的名声,谁还记得?不过是任性罢了……”
陈妈二人坚决道:“不成。”陈妈见小姐不语,便已料到她心里肯定坚持不妥协,哭道:“小姐,我晓得您是为我好,只是,若是您要舍弃自个名声,来帮我脱罪,我是万万不同意的。要不然,我岂不是白受那些罪了?如今名声在外,鸡犬都嫌,又如何洗刷得清白?你再要这般坚持,我,我……难道要我一死么?”
文箐听得最后一句,只觉撕心裂肺,为何把人要逼到这种绝境来?如何才能两全?自己带着弟弟,满心欢喜地以为可以与姨娘滞留在岳州清静自在地生活,哪里会料到后来的事?姨娘与自己当初以为那是万全之策,哪里想到,害得吴七九死一生,如今残疾不全。更想不到亲人皆去世,却是连名声都要不保。姨娘无法归葬,周夫人一世善名终将会因别籍异财而有污……
她有那么一刻又赌气地想到:自己要名声有何用?说不定某个时候又穿回去了……
等等,自己若真穿回去了,这身体的本尊回来了,怎么办?她的性子会干出甚么事来?
自己一个后世来的人,一直以为无所不能,不甘于世,不停挣扎,原来终究是这么不适应,不了解古代的规矩规则,想得过于简单,人言,是真正可畏。自己不在乎,有人会认为名节较性命尤盛。
人的名,树的影。古人既在乎名节,自己也终将要给周夫人一个完好的名节,不能让她有亏。那,陈忠夫妇便是替罪羔羊?只因忠心,便活该顶着莫虚有的罪名,在别人的鄙视的眼光中,佝偻着身子,如过街鼠一样躲躲闪们过日子?
这,不是典型的:好人没好报?人善就需无私奉献,乃至牺牲自己?
绝对戏剧化的讽刺——最忠心的人,反倒背负起“背信弃义”的名声。
自己若真是这般选择,何以面对陈妈这缕缕白发、这带着病容的脸、这份忠心……
文箐在左右思量中,浑然忘却了周遭一切。
阿静在同陈妈说:“快要三更了,咱们该走了。外头有人在走动,还有说话声,象是余家娘子……”
陈妈看着怀里的小姐一副魔怔状,吓一跳,探了下她呼吸。文箐这才醒过来,查觉她这个举动,亦是吓一跳,忙道:“我在呢,我在呢,陈妈,莫要担心。”
陈妈将她身子扶正,再次认真端详她的面容,手抚过小姐的小脸,从她那高顶的额,抚过青黛般的眉,再到那双灵动的眼,小巧高挺的鼻子,一笑就是嘴角总向上翘的双唇,这些,便是自己的小姐……十分不舍地道:“小姐,我同阿静要走了。再如今,我见得小姐,心安了,待陈忠归家,我定将小姐这份好意转达。小姐,陈妈日后不能服侍左右,只求小姐多福好运,平平安安,同少爷康康泰泰……”说到后面,失语凝噎。
文箐紧抓着她的手,哭道:“你莫要走莫走啊……”一抬头,冲着门外声嘶力竭地喊道:“我看谁敢进来撵人我的匕首出鞘就要见血的来一个,刺一个”
陈妈忙捂着她的嘴,道:“小姐,使不得你这般同三奶奶他们对着干,只会让亲情淡薄,本来是家人,为何因着我一个外人而这般……”
文箐一梗脖子道:“你不是外人你是我奶妈我信任你我只相信你啊……”说到最后,泪如雨下,一时精力全泄,软倒在床上,只叫着:“你不是外人,我相信你的……”
她似乎有些崩溃,她有好多话没来得及向陈妈倾诉,每夜不停地恶梦里出现的那些人,她想着自己总得找一个能信任的人说出来,要不,这恶梦永不消停。可是,自己唯一信得过的陈家人,以前如守护神一样出现在自己身边,如今也不能相见,不能痛诉过去的一些事,要如何才能解脱?如今又背负一重对陈家的亏欠,她如何受得了?
谁来告诉她,如何办?
陈妈搂着她,听着她呜咽的哭声,感觉厚厚的棉絮亦挡不了小姐的悲伤,如今将那伤感浸透,再到内衣,直达自己心窝处。“小姐,莫这般。有三奶奶与四奶奶护着你,才好。再有长房的一干长辈,你要得他们的宠爱,这般你与少爷不必愁日后,待到少爷知事,晓得筹画,便好了。且过几年,且过几年,很快的,很快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掏出一封厚厚的信来,“来时我便想过了,或许见不到小姐,我只记些日常帐,好些字不太会写,花了些时间,小姐没事时,瞧瞧便可。小姐……”
文箐闻言大恸。“我……你日后便给我写信吧,就说是我苏州舅家来的信,这样能到我这里……我亦给你们写,我想法子让人带到大舅的那个铺子里去……那事,没完,我不信,我找不出办法来。陈妈,我听你的,不急。我不再得罪他们便是了。我总得要寻出个法子来,不让你们与母亲名声有亏,放心,我亦不毁我自己的名声就是了。我都答应你,照顾好弟弟,养胖自己。你也是,莫要生病了,我不缺钱,我有钱。我会赚钱,不多,够养活我与弟弟还有余的。”
她怕陈妈与阿静不信,爬起来,也不穿衣服,从钱袋里摸出钥匙要下床去开箱子。陈妈哪会同意,最后只得接了她手中的钥匙,打开一看:满满一箱礼物,再一箱:全是宝钞
阿静下巴都快掉下来了,陈妈惊道:“小,小姐……这,这些,哪,哪里,来的?”
“我一路挣的,也有人送的。反正是不偷不抢得来的。还记得岳州府咱们制的药膏吗?在杭州,几天内,我帮着舅母挣了几百贯不止,且看吧。便是得罪家里人,没分得家产,我亦不怕。总之,饿不着我与弟弟的。你们放心好了。我只是想你们,有你们帮着,我能更好的挣钱。”她说得十分肯定。
阿静自是再无怀疑。可是,那一箱钱,也实在是……
陈妈听得她说“家产”的事,呆了一呆,道:“小姐,其实……”
文箐见她这般迟疑不说,以为是问自己旁的事,追问:“陈妈,如何?”
陈妈想了一想,或许小姐真能挣钱,自己该与她如实交待一此事了:“其实,若是分家,到咱们老爷这一房,因为船难,加上丧葬,再加上……只怕也分不到了甚么了……”
文箐以为她会说出什么要紧的,原来不过是家产的事。这些,只要给她人,给她自由,她不信自己谋不来家业。更何况,她现在着紧的不是这个,而是如何给陈妈洗脱罪名,让她能早日回来帮自己……
阿静拉开门,看到四下黑乎乎的,只自己这个门缝透出去的光,将地上的雪映得越发寒光闪闪。“雪似停了。咱们走吧。”
文箐披了衣衫,起来要送他们,陈妈却按住她,看向她的脚道:“这院里即便没灯,我闭着眼也能走出去。小姐,你好生歇息。”
文箐让她们提了灯,跛着脚走到门口,一阵寒风裹着浮雪,夹着湿气扑面而来,吹得她眯着眼,目送一灯二人远去,“沙沙”声再也无法听到。闭着眼,呼吸着凉气,心里暗想着:“陈妈,我一定要让你堂堂正正地归来……”却听得旁边一声弱弱的:“四小姐……”
她差点吓一跳,却发现旁边角落处立起一个黑影——那是,文筠的丫环小西,身上披着被子,裹成一团,手里的灯笼早灭了……
文箐不知道她在外头站了多久了,忙道:“快进屋,快进屋。你怎么不敲门呢?”
小西低头不吭声。文箐拉起她的手时,冰凉刺骨,对方有些哆嗦,她忙把人往火炉边推,道:“你,你这是?”
小西牙颤了一下,也没客气就坐在炉边。文箐关了门,她对小西印象挺好,这么一个能干见机的丫环,也实在难得。给她倒了一杯水,发现并不太热,幸好炉上的火开过了,又加了些,递于她。寻思着让她睡哪:“你要不怕我头上有虱子,你今晚便同我睡一床。一人睡一头。虱子不会爬得那般快吧?”
小西双手颤抖地接了这水,这还是作主子的第一回给自己倒水,百感交集。身子回暖些,方才道:“四小姐……”
文箐见她欲言又止,不知道她又有何事要说,只是自个儿心情不佳,实在没精力来管别的闲事儿。便道了句:“甚么事儿?你要是觉得不便,你睡这床上,我去里间陪我弟,半夜他醒来,身边没个人,只怕会吓着。”
小西本来想同她说说六小姐的事,可一看四小姐很是没精神的样,也说不出口来。文箐腿疼,搬着被子实在不易,便道:“暖和些了吗?且帮我把被子抱里间去。来,你睡这。”
小西很是感动,可坚持说要去睡隔间。文箐真怕她冻着了,这明日怎么对四婶交待?自是不允,劝说无效,最后命令她必须在自个儿床上睡了。
在文箐想心事的时候,小西亦心神不宁地想着四爷与四奶奶的事。
半个时辰前,四爷再次摔伤了。
四奶奶与三奶奶吵起来了……
正文160 两妯娌口角
周李氏这一天,也是煎熬中度过。她一路训骂着文笈与文筜回了屋,寻思着要与周腾合计些事。结果一进屋,发现周腾竟不在。余娘子说是韦大管家回来了,同三爷在外院商量些外务。
李氏听得,心里直扑腾。不晓得韦大管家那边料理的事如何了。心疼钱财,可是却又不得不花。一想到族里如今关系紧张,谁个都盯着自家门口瞧热闹,哪里想到文箐这才归家,却不是个省心的——死活缠着要见陈氏,又说甚么分家的话。她心里暗暗祷告,家中诸人莫要再闹腾。
她赶着去给二太姨娘请安后,正往回走,却瞧到周同气恨恨地离开。才打发了余氏去打听一下怎么回事,便又听得韦氏从文箧屋里出来提醒自己一句:“三奶奶,厨房婆子程氏,您瞧如何办才好?”
韦氏不提还好,一提她方才想起来,就是程氏多嘴才有了厅里的不痛快故而,没好气地道:“她可是方才来求情了?也不瞧是谁给她发工钱”
韦氏点头道:“来了,便一个劲儿认错,道甚么只求三奶奶看在她往常勤快的份上,莫要遣了她去。”
李氏睃了韦氏一眼,道:“是她孝敬你了吧?瞧你为她说的好话。这要是往常,我是立马就撵了出去,对于这种不忠心的,有甚好说的。若是不狠狠罚她,这院里上下都会有样学样。这种两边倒的人,尽会惹是生非,留不得你且去同她说,让她雪一停,卷了铺盖滚人”
韦氏脸上一红,道:“这个,三奶奶,可莫要生气。她来求我是真,又能有甚孝敬的?不过,三奶奶,我这要说的话,倒真不是替她求情的。”
李氏只觉额头发胀,也不知是不是适才吹了风招了寒,一摆手道:“你让我莫生气,那你且说说,到底还有何缘由,我遣不得她?”
韦氏讨好地凑过去,替她揉肩道:“三奶奶既这般让我细说,那我亦多嘴几句。第一呢,这年节下的,明日一早便遣了她,可又哪里能立时找到人来顶替她?只怕明日的饭便是没准点了,毕竟如今厨房三人都是忙不开来……”
李氏想了想,厨房三个人确实是忙不开来,更何况这两日,郭董氏还去照顾了文箐。若是遣了陈氏,这过年与端日的饭点可是不能有半点马虎的。她只觉头痛加重,让韦氏给自己按着额际。
韦氏一边揣摩着手上劲道,一边慢慢说道:“三奶奶,莫说这就是过年了,厨房忙不开来,只说另一项重要的,那更了不得。”
她看李氏闭着眼,好似浑没想起来,便继续提醒道,“前几日,长房二奶奶那边不是同三奶奶提过,老太太作寿,厨子不够,来找咱们这边借人手。而程氏做得一手红席……”
李氏这才想起雷氏为了给周魏氏做寿,同自己提出来过要借厨娘的事,自己还真的差点儿忘了这茬。这下,倒是不好打发程氏出去了。心头乱哄哄地,睁开眼,叹口气道:“我这为的甚么啊?明明一个当家管事的,尽被这般无良的人要挟着愣是作不得主了。好了,好了,且给你个面子,你就同她说,只罚她三个月工钱算是轻饶了。若是伯母作寿的红席没办好,那她就莫等我发话……”
过得一会儿,李氏经她揉捏了会儿,觉得好一些,示意她停下来,问道:“这雪落得大了,箧儿可没有气喘吧?”
“好着呢。方才吃了些,便困得好好地。今日倒也没犯上喘症。这只要不招风,我瞧着定是无碍。待雪化了……”
韦氏还要卖 乖,李氏没心情听她再说,道:“余氏最近帮着我打点些事情,你且多用些心照顾好他便是了。”见余氏回屋,便把韦氏打发走。
余氏小声汇报着:“方才借口去问丁氏可要帮忙。我瞧丁氏脸色也不好,八成是受了气,不过她倒是嘴严。瞧着筹少爷在哭,丁氏问我可有伤药,我便趁机试着问了几句,她终是露了点话。四爷因为筹少爷打架一事,责打了筹少爷,四奶奶便同四爷闹气了……不过这次闹得甚大,我在门口听得四奶奶仍在怨怪四爷,听说气得竟是忘了自称‘妾身’。原来还是因为四小姐呢……”
李氏想着儿子文笈头上那个大包,这下子解气了些。听得邓氏居然气得忘了自称“妾身”,与三弟斗嘴怨怪文箐姐弟,一撇嘴,不屑地道:“凭她?哼,也想学二嫂一般敢在男人面前自称‘我’?也不想想二嫂与二哥可是青梅竹马,二嫂可是大二哥好几岁,听说幼时二哥总称二嫂为‘姐’的……她提文箐姐弟,哈哈,那八成又是翻陈年老帐了,真是……”
她一想到邓氏如今气得寝食难安,便觉得报了今日之恨。记得邓氏新婚时对周同那般小鸟依人的情状,时时在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