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生活面面观(完结)第81部分阅读
明朝生活面面观(完结) 作者:rouwenwu
阿惠,今日且饿他一宿,晚饭不给他们二人……明日他若叫饿,让他到我面前来罚跪。”
阿惠应了一声,请示了一下:“那若是他们自己去厨下呢?又或者他们吃点心呢?”
老太太眉一立,道:“来了我家,就得服我家规矩我这发话,难道他敢不遵?若是不从规矩,让他滚出家门去”
沈吴氏低声道:“点心?厨下里的点心,最近都没了,他们便是想吃,亦不可能。我且得让吴婶再买一两样于箐儿他们姐弟在船上吃才是。”
阿惠想着告一状,终究没说出口。只把盒子往柜子里放,抬手往上搁置的一瞬,窗外的光线让她看清在盒底店家的标记,画的都是花,可是一个是九瓣的花,一个是重瓣的。再细一瞧店名,终于发现草写的字略有不同了。九瓣的盒上名叫定成“玖塊”糕点,重瓣的则名为定成“玫瑰”糕点。
阿惠“啊”的一声,沈老太太瞟她一眼,没好气地道:“你同那铃铛一般毛躁了?最近怎么回事,一个两个都不得安宁……”
阿惠想就这么收回柜里,可是又想到沈肇那头发都滴着血在小屋里,终究良心不安,又捧回来道:“太太,庭少爷买回来的是苏州的,这地上刚才捡起来的是杭州的铺子的。咱们来杭州,因为守制,这些也不常买,自然是没买过这家的……”
沈吴氏心里一紧,道:“我瞧瞧。”
经了阿惠方才提示,她也终于从这草书的字上略看出来区别了。打开杭州玫瑰铺子里的盒子,油纸包着的糕点自是碎了,放在鼻端一闻,确实是花香;而苏州的定成糕点铺子,向来只盛九块,故因此得名,其店中最负盛名的糕点却不是花香的,而是芋头香。“这,又是从哪里来的?”
阿惠不吭声。早饭后见得赵氏偷偷塞了糕点于沈肇,却不是这个。难不成,是赵氏买来的?那怎么到了太太屋里来了?
她一脸疑惑,沈老太太却冷哼了一声:“谁这么舍得花钱买这个现在哪个还有钱竟这么大手大脚的如今咱们连饭菜都减了,竟还有平日吃得这般好糕点的。查”
沈吴氏脸上平淡,想了一会儿,禀道:“吴嫂报过来的帐都对得上,并没有半点儿花销在这上面。便是箐儿简儿姐弟来,都是他们自己带的几样点心,也曾送来母亲屋里见过,现下他们屋里的也快吃没了。即便吴涉做得一两样,母亲这边都曾见过。家里,出门的,也只有华庭。除了他,再无人……”说到这里,看一眼小屋,不再说话。
沈老太太的眼眯成一条细缝,问阿惠道:“去,问一下吴家娘子,有见过这种糕点没有?去外头打听一下,这一盒要多少钱?有钱也不是这般败的”
阿惠把盒子放下来应了声“是”,看着桌上饭菜都凉了,也没动几口,显然是不会吃了,便忙着收拾了急着去厨房。
沈吴氏只道头痛发作,且去瞧瞧华庭陪客如何了。
屋子里,檀香飘散着寂静,沈老太太捻着串珠,一粒粒数来数去,好象无穷无尽一般……
周同那边,吃得并不香。华庭仍是满肚子怨气,带在脸上的笑容极少,引得吴涉不时在一旁咳一声提醒他不要失礼。
文简看看表哥,终究是没把问题憋住:“表哥,你怎么打起架来了?”
华庭一听提这个,脸上一红,手上筷子便往桌上一搁,低声咬牙道:“他该打”
文简想了想,仍是疑惑地道:“可是,他是三舅生的,怎么能叫野种呢?他……”
周同忙喝住文简,给他夹了一口菜,道:“你舅姆好心,做了这么一桌子,多吃点,才有力气赶路。”
华庭立时握紧了拳头道:“我爹才不会呢他是小贼,定是别有居心,找上我家来……”急得吴涉直在一旁咳,而他说完,亦觉得不妥,又看一眼周同。
周同只装不曾听得这些话,瞧着他少年心性,忍不住心事,院里的动静他自是隐约听得,不过他有些惊讶:沈家何时多出来一个孩子?沈老三在外头不规矩有外室不成?他想着华庭这般好似很懂礼且好静乖巧的样子,一时动起怒来,也会将人打得头破血流,便想到了自己身上亦有一块伤疤,那时还小,以为疤痕在以后长大了定是没了,没想到终究还是留了下来,不仅如此,自己一条腿如今也残废了。
怨谁?命也。
他叹口气,又给小侄子夹了一口菜。文简却是问完了,也不再管其他,只埋着头吃角儿,抬头起来,笑得很是满足:“四叔,你也尝一个?好吃得很……”一边说着,一边便夹一个给周同,还不忘了表哥,“表哥,你也吃。”
华庭这才挤了个笑,回应表弟:“你爱吃多吃。表哥不爱吃这些个,还是米饭香,吃得饱。”
文简“哦”了一声,道:“表哥挑食。我姐说了,吃面食能长得高壮些。”
周同笑道:“这么喜欢吃角儿?那回苏州了,咱们厨子可是不会做,怎么办?”
文简听了皱了一下眉,道:“那,吃不上了啊……我,我在这里多吃点……”一待嘴里那个吞完了,马上又夹一个,咬了一口,大半个便进到嘴里,说不出话来,只忙着咀嚼。
华庭情绪未退,对角儿亦开始不满,道:“这有什么好吃的?都是北地人才吃得惯这……”
文简说不出话来,只点头,示意好吃。
周同这时才劝道:“好了,好了,你莫要慌,到家了,想吃甚都成,家里厨子不会做,我自是到外头给你买去。你四叔我亦是个爱吃稀罕的,这口福可是不能缺了。你慢点吃,莫要噎着了。”
文简急忙吞下嘴里的,眨了眼,盯着周同道:“真的?”见得周同点了下头,才笑道:“谢四叔。”十分地畅快,将小半个又塞进嘴里。
华庭想着爹说过的北地人,身高体胖的,一想那肯定难看得很,便皱着眉道:“听说北地人,尤其是胡夷,吃生肉,茹毛饮血的,个个都胖得不得了。你爱吃这个,小心你也那般……”
他说这话,当时真没想到上席位坐的周同就是个胖子。周同淡淡地道:“心宽亦体胖……”
华庭这时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忙道歉。周同笑道:“我晓得,贤侄自然是无心,我焉能怪你?再说,我这胖身子,却是没法子,也不知为何,便是饿上十天半月的,一两肉都不带瘦的,真是喝凉水也长膘……唉。”
文简瞧瞧表兄,又看一眼四叔,道:“四叔身上肉肉的,摸起来舒服。”
周同气得去扯他腮上肉,道:“你这个摸起来才叫肉绵绵的……”
文简叫痛。华庭见周同浑然不象在苏州周宅里那般端着架子,一路上他同自己讲的事亦是诙谐得很,此时见他同表弟这般打闹,仍是免不了有些吃惊。
周同抬头见着华庭张大的嘴能塞得下一个鸡子,也收了手,给文简又夹了一筷子菜。自己吃得几口,便也没了食欲,只看着侄儿同那盘角儿较劲。
沈吴氏回了屋,待得吴婶过来,问道:“外头可有一家糕点铺子,叫定成的?”吴婶一愣,晓得同适才阿惠问的一般,便支吾着道:“这个,这个,我真不晓得,平日也未曾在意。要不,下午我出去打听打听?”
沈吴氏想着这事,都是二强闹出来的。若不是他趁华庭一回来,就告状,哪里会打破水缸这些事?就算华庭晓得了,有自己在一旁管束,也不会这般冲动。如今可好了,那小的头破血流,这要闹出去,说是嫡子打死私生子,可如何是好?
她想到这些,心里着实不安起来,有气不能在老太太面前发,如今只好逮了吴婶,好一顿数落。说着说着,力竭:“你且去瞧那小的到底如何了?可有性命之忧?先时赵氏嚷着要请医生,你也看了,那伤到底有多严重?”
吴婶今日儿子要挨打,自己被罚工钱,如今又落了奶奶数落,心里亦有气,只全归到那二人身上。便道:“不过是缸子碎片划了一道罢了,我已让她用些草灰敷了,她非得多事,要用甚么蛛丝儿。落下伤来,也不赖我。”
沈吴氏见她说得轻描淡写,可终究不放心,拿扭不准是不是赵氏在作戏,只道:“你莫在这里说这些个没用的,快去瞧了。有事,且快来同我说。家里有客人,闹出这般动静来,传回苏州,叫我如何作人?族里定然也晓得这事,三表嫂回去,也必会大放口风。他若真在杭州出了事,我怎么办?老太太还不最后再归到我头上来……”
她越思量,心中越如一团乱麻,纠结,痛苦,伤心,无助之极,只觉浑身无力,一宿未眠,身体也经不起再折腾,软倒在床上……
正文134 生意成了
要说,杨婆子是真个挂切生意的人。
铃铛才收拾了碗筷,返回来则同文箐与华嫣说:“小姐,杨婆子来了。我姆妈说,奶奶身体不适,在床上歇着呢。要不然,我打发她走算了?”
华嫣心里没主张,看向表妹。
文箐问铃铛道:“我让你找你爹或你姆妈去问木雕盒子同那瓷盒的事,可有回信了?”
铃铛一拍脑门,道:“哎呀,上午尽顾着那野孩子的事,我竟然忘了同表小姐说此事了。我爹一早去那铺子里全买来了,要不,我给提上来?表小姐,你且说说如何一个装填法?我这便开始装盒。”
文箐一想,沈家过年,哪里有人手忙这个。便道:“算了。你这些也不要忙乎了。你且马上去隔壁屋里,将那些样品盒都按先前咱们说好的份量,每样装一份来。再去让杨婆子上来,我们既应承于她,只舅姆如今顾不上这些事,我同表姐且同她说些事。”
杨婆子一上门,便打着哈哈,带着喜色,满脸恭维。待寒暄一两句,便问道:“听说,奶奶今日身体有些不适?可请医了?瞧我这来得真不是时候。不知小姐同表小姐叫我上来有何事吩咐?”
华嫣淡淡地道了声:“劳婆婆费心了,这天落雪了越发凉了,我姆妈昨夜遇了寒,如今实不宜待客。怠慢了,莫要见怪。”
文箐不紧不慢地道:“舅姆已将此事让我同表姐作主了。我呢,也是个不喜废话的,咱们开门见山地讲吧。婆婆,你今日下午既然来了,定是考虑好了。不知意下如何?外头又找了多少小姐娘子要买这个了?”
杨婆子没想到对方直言不讳,原来准备的说辞一下子倒是没用了,呆了一下,马上接口道:“表小姐就是爽快。这年节嘛,总有些人喜欢这新鲜物事,打听这药膏的倒也不少。呵呵,我这都是承小姐表小姐的福气。昨日表小姐提的法子,我觉得那提成倒也可行,只是不知是否就按昨日讲的那般提成?若是那般的话,似乎……不是老婆子我心贪,我这也是……”
文箐皱了一下眉,道:“婆婆,你就直言你想要多少提成?合适则行,不合适咱们也不指望着卖 药膏赚钱过日子。有它无它我也不差这点零花钱。这些个,我好不容易制出来,卖 得亏了,我直接送人便是了。”
杨婆子没想到对方来这一招,忙道:“表小姐,这是……我自是晓得表小姐全是念我情份,照顾于我,我这里自是要领情了。要不,卖 五十盒,一盒提五文?或卖 出一百盒,我一盒抽六文?”
文箐听了,也不接话,只问道:“我还不知你近日同外头怎么说的价钱?你且细细把每样不同盒子装的药膏的价钱报出来,且瞧瞧与我想卖 的价钱差多少。莫要你上次报一个价钱,如今咱们再卖 出去是又一个价钱,又或者假使哪天我再找个人,她又打着别的私心卖 出的另一个价……那到时,不管哪个买家都好,定是有怨言的,咱们这事便办糟了,失了信义。婆婆做这一行的,比我更是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杨婆子被她这番话堵得没个说头,若真是自己一时起了贪心,真要是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了长久。她望着文箐,期期艾艾的吐字。
文箐那边已让铃铛摆上各样盒子,又取来笔墨纸张。然后道:“婆婆,我瞧你这般,似乎是样式太多了。我也不为难你,这桌上有样品,咱们一样一样的来报价。这个,你准备卖 多少钱?比如这大木雕盒里,装的是三小盒。”
杨婆子只得如实报了个数。接下来,其他几样,都一一列清。文箐记下来,这时方才让铃铛将盒子里的每样药膏打开来,递于杨婆子细细验看。“我呢,也不作伪,也不瞒你,有了好的,我自是分你一份。你瞧瞧,这些花香能否让外头的小姐们满意的?”
杨婆子见得这四样花香,心里一喜:这般,客人可挑的多了,再抱怨的话,自己也能找出不同香味去对付了。喜笑颜开,道:“表小姐,能制得这般多,我先时还担心着莫要做坏了。如此,甚好,甚好。”
文箐却泼她一盆冷水,道:“你也莫要太欢喜。我呢,让你看完,也只让你心里有个数。我这次做得多了,连夜赶制熬的香,十来种花色,也只做得出来这五种算是好的。我正寻思着送了亲戚过节呢。”
杨婆子急道:“表小姐,你要送人,送一两盒便是了。送多了,人家也不以为珍贵了……”
文箐装作思考状,点点头,道:“哎呀,还是婆婆年岁大知晓的人情世故远远多于我。你说的倒也真是啊。”
杨婆子呵呵一笑,道:“我这也是白吃了这么多年饭,尽长年岁不长脑的,难得表小姐赏识。这么一来,表小姐这里富余了药膏,我这头也好向那些娘子们一个交待,卖 于她们,咱们也赚些零花钱。送礼,赚钱,两不误。如何?”
文箐这时看一眼华嫣,华嫣只是勉强打起精神来对付这些,此时挤了一丝笑,道:“莫看我,你作主便成。”
文箐笑道:“婆婆,我表姐都发话了。看来这药膏,我且留一半点儿送礼,其他的,你尽数拿了去。这下你那边能交差了吧?”
杨婆子喜不自胜,嘴里只称道“好”,恨不得马上提了便走。只是想想口袋里钱财,只怕带得不足,一时又有些想开口说个情。
文箐又让铃铛将没有花香的药膏取过来,道:“你瞧,我先时说药膏也是极易做坏的,并没有骗你。眼前这药膏便是做得有些不太细,虽没做坏,可也是卖 不上价钱。你呢,可拿这个,卖 于那些小户人家的娘子,想来也能得些小钱。这价钱,你自个定,我也没心思管这些了,只是莫要张三一个价,李四又一个价。这种的,你以尽管定了低价,咱们以多取胜。装的盒子你找那最便宜的,若是卖 得还成,你也来告诉我一声,我心里有个数,下回再多制些。”
杨婆子试了一下,感觉也没差哪儿去,明白这是表小姐给自己一个挣钱的机会,笑得嘴快咧到后脑勺,直道:“这价钱自是不敢乱的,我也晓得这里头的门道。只是,卖 的价钱还是表小姐定的好。”
文箐不经意地道:“我就不定这个了。再有,我上次见你给缠足儿时,仍会念些两句诗词,甚好我呢,想着咱们卖 药膏,若是与那大户人家亦要扯谈些这些物事,说得兴致到了,总也得夸一两句咱们的货,不是?故而,亦记了几句诗词,你且记好了。”
杨婆子听得这般,立马很慎重,文箐说得一句,她亦复述几句。也亏得她是素来干这行的,且有个三四回,便把四五句诗记得个七七八八八。她尚且有些不自信,文箐却没有耐心继续教下去,道:“你也不用发愁,若是忘了,你说得个半句出来,人家也定然会晓得的。再不济,若想记牢了,下次来,只需问我表姐便成了。”
杨婆子讪笑一声,却听得表小姐继续道:“你也晓得此事来得急,你催得紧,我呢,也是瞧婆婆当日给我缠足的情份,那些药膏一时还未曾装填。又不晓得你在外卖 承诺多少家,且让铃铛陪你到下头去称了重量。此次,钱你也不用先付,你只需立个字据,取了多少份,总价是多少钱。你何时再来,到时再结清钱款,该你的抽分的钱,便按你方才说的,咱们也决不少你一分半厘的。卖 得好,还是先时那句话,自是更有些赏钱。过年过节的,我们从不亏待了铺子里的伙计,就更别提婆婆你这般人物了。”
杨婆子本来带着些宝钞,这下听得说不要付钱先提货,满心欢喜。只觉表小姐真正是个爽利的人,试探性地问道:“表小姐尽管放心,这装盒的事,便交给我就是了,我绝计不会从中动些手脚。毕竟我卖 出去的,少些份量,或者装错,都是于我不利,我自是小心。若不然,我留点钱作押金?”
文箐一笑,道:“婆婆,我不同你见外,你也莫要说这等话。我自是信得过你,难不成你还为了这点小钱便舍了家跑了?咱们不是第一次见面,却是第一回合作买卖 ,只求有一个好的开头,便有个吉利顺意,何愁来日买卖 不兴?”
杨婆子笑了一声,道:“表小姐真是贵人金口玉言。婆子我x后自是多仰仗于表小姐。那,我也不同表小姐客气了。”
文箐说了句:“今日我这里也着急出门,便不多留婆婆了。”
铃铛陪了杨婆子下楼,却见得阿惠慌慌张张地往这边来,道:“婆婆,你可带有伤药能止血的?”
杨婆子一愣:“伤药倒有一些,止血的倒不曾带得。可是,有哪位受伤?”
阿惠欲说还休,最后只道了句:“亲戚家来的小孩,磕了头,没想到,血流不止……这可如何办是好啊?”
杨婆子听得这句,便道:“这可不能耽误了啊。快去孩儿巷请小儿许,那是有名的小儿医生,看这些个伤也极在行的。”
阿惠听得这一句,便匆忙去到前院找吴涉。你道是为何这般了?
回到方才阿惠辨别分明糕点后,收了桌上碗筷,自厨下再回到老太太屋里时,只见赵氏跪在地上哭泣,老太太却在一旁自念经,似乎外界一切她全都不曾见得听得。
阿惠亦无视赵氏的求助目光,只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给案上的香炉上又续了三支午。老太太睁眼,道:“你把她架出去,在这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我脑子不得清闲,被她吵得生疼。去看一眼那……那孩子到底怎么了。”
赵氏磕头,叫道:“太太,肇少爷高热不退,求你看在三爷的份上,请太太找个医生来,瞧一瞧……”
阿惠走过去,架起她,道:“你若真着急,自己守着他去,想法子退热。莫要在这里耽搁,若不然出了好歹,你自个负责,可别赖谁。”
赵氏没奈何,由着阿惠半架着,又回到小屋里。
阿惠才走近沈肇的床边,便被他呼出来的热气烫了水,在灯光下,只见得他脸上赤红一片,手没放上去,已感到热气十足。她亦生怕出了人命,道:“我再去给他熬碗汤药来。”
赵氏哭道:“不管用啊,这不管用的。我求求你,阿惠娘子,帮我去找个医生来,少爷不高热则已,一高热就下不来啊……都是我害了他啊,我若不带他来认祖,哪里会这般啊?”
阿惠听得一半,不知为何又想起了自己幼时的遭遇,便怒道:“你既有钱,何必还带他来……”
这话赵氏却听懂了,哭道:“我家娘子有交待,死不瞑目……我自是不能违抗啊,我只能想着他有三爷可依靠,毕竟是亲父子。哪里想到,好不容易到得这里,却是三爷没了啊……可少爷啊……先时在外头,我不是没想过带着他单过,可是也差点儿被人骗了,失了些钱财,我……”
阿惠听不太明白,只嫌吵得紧,看一眼沈肇,似乎亦是不安宁的样子,便指着他对赵氏道:“哭,哭哭死他,你就好了……你把衣物全找出来,堆他身上。我再去找床被子过来,捂一捂,发了汗,兴许就好了……”
赵氏六神无主,见得终于有一个人帮自己,感激涕零,忙照着她说的,从行李里取出所有的过冬衣物,一件一件盖在沈肇身上。
可是,阿惠回屋后抱了被子,又安置了一下沈肇,却急急地去向沈老太太说了句。
沈老太太慌了手脚,忙道:“这叫甚么事啊?不是说只划破一条口吗?不成,他还不能死呢。快想些法子……”
阿惠紧张地道:“太太,只怕得去请小儿医生来才是……”
沈老太太眼睛死瞪着她。
正文135 苏州周宅音信1
铃铛一送完杨婆子,便将她送的伤药心不甘情不愿地送到赵氏那小屋。在进去前,她满心里还是怨恨着。只是一待她推门进屋,里面弥漫着呕吐过后的气味扑面而来,让人闻得亦是作呕。
原来是沈肇被包扎后,放平躺在床上,没过多久,却是狂吐不止。只是从昨夜到今日中午,都没有正经吃饭,胃里的那一点子点心全吐出来了,最后嘴边只挂着苦胆水,眼神涣散。
赵氏哭哭啼啼的,手里一个劲儿捂着他后脑勺,血已浸过草灰染透了布,其状很是严重。
此时,铃铛斗着胆子细瞧一眼,只感觉那孩子气弱游丝,好似再熬得些时候,便去见了阎王。
铃铛吓得把药往那一扔,就出了门,腿儿有些软。她虽是恨得这野孩子最好消失,或者有个意外没了,可是真的发生在面前,仍是吓得够呛。一想到这孩子才进门一天不到,要是死在家里,可如何是好?
她六神无主,在廊下迎面碰上亦是紧张不安的从外院走回来的阿惠,问道:“我爹可是去找小儿许了?那小的,不会真的没命吧?我,我吓死了……这可怎么办才好啊?奶奶还不知道呢……”
阿惠没好气地道:“你别缠着我了,我没功夫同你说这些。赵氏说蛛丝能止血,我且快去寻些蛛丝来。若不然,血流光了,还怎么办?”她甩开铃铛拉着自己胳膊的手,发愁地道:“这去哪儿找蛛丝啊?”
她刚走几步,又想到一件事,从兜里掏出一封信来,道:“适才你爹说有来了封信,南昌府那边来的,也不知是不是爷以前生意上来往的人,你且速去给奶奶吧,我瞧太太眼下是没精力管这个了。”
铃铛也没在意,接了过去,道:“我晓得哪里有还有蛛丝。昨日到库里,那角落里有两个。这两日事多,我姆妈好象还没来得及清扫那。我去奶奶那儿取钥匙,你等着。”
她一说完,马上狂跑着上楼去。
阿惠看着院里下过的雪,被人踩得一片狼藉。叹口气,道:“止了血又如何,这高热不退,还不照样要了命?就看这孩子命长不长了……”
要说起来,她对这野孩子的心理,当初第一眼,也是极看不入眼,如针扎一般疼;可是见得他受了伤,虽初时有些畅快,只是同时又升出一种同病相怜感觉,原来还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却没想到最后自己反而不忍心起来,情不自禁便伸手相帮。她也分不清自己什么心理了。只是这孩子若是死了,她亦觉得自己犯了业障,来日会不得安宁。
铃铛上楼,发现奶奶真个是躺在床上,睡着了。幸好库房钥匙自己姆妈手里亦有一把,她把信放在桌上,便又匆匆下楼去。
那边,文箐则是带着伤,开始整理行李。华嫣陪在一边,帮着她叠了些衣衫,叹口气道:“你那件衣衫,还有鞋,我还没给你做好呢。没想到,你这就离开我们……”
文箐一边看向门外,一边安慰她道:“无事,苏州离杭州亦近,不过一夜的功夫。”
话是这般说,可是一入家门,哪里有这般好出来的?亲戚走动,一个女子,无事又哪里会常来常往?
“你说的,那我可是在家等着你常来。”华嫣见她不时看着门外,便道,“怎么啦?放心不下文简?”
文箐摇摇头,道:“我是想着再过一个半时辰,我便该走了,只是极想听听表哥说说苏州那边的一些事。”说完,她自己也觉得此时讲这番话很过意不去,毕竟现在沈家是多事之秋,华庭刚打完架自己却只关心周家的事,有点太……
华嫣也疑惑道:“是啊,不过一顿中饭,按说早该吃完了。哪去了?”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还有华庭同文简的说笑声。文箐笑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华嫣亦笑了一下,冲门外道:“快进来吧。我们都有脚伤,正在清理行李了,没功夫开门。”见得弟弟进来,又责备道,“怎么这个时候才吃完?表妹都等得急了。”
华庭拉了文简进来,道:“饭是早吃过了。只不过是陪着四叔聊了些话。”
文箐问道:“我四叔,那人可是易亲近?”
华庭坦言道:“你四叔那人,倒是个好相处的。这一路上,在船里,尽同我说些奇闻怪谭,甚是有趣得紧。”
文箐见文简好似没精神,想来是犯了困。便道:“简弟,你自个儿脱了袍子,上床去睡一会儿。过会儿,咱们可是要起程了。”
文简不太情愿地上了床,嘴里嘟囔道:“好好的,在这儿挺好。我还是不想回苏州。烦……”
华嫣笑道:“你这般小,懂得甚么是烦?若是不想去苏州,便在我们家留下如何?”
文简信以为真,睁大了眼,道:“真的?今日可以不走了?那我好好困一觉再说。”
文箐心想你睡醒了,只怕就是要坐船走的时候了。也不揭穿此事,只给他脱了袍子,盖好被子。这才从里间出来,问华庭道:“表哥,苏州那边如何了?”
华庭犹豫了一下,道:“我去苏州,也只呆得一天半,先到得你们家,然后晚间赶去了大伯二伯那里。故而,周家的事,也只听得些只言片语。”他顿了一顿,见表妹脸上略有些失望,自己亦有几分难过,道:“有几件事同你与简弟极为相关的。一则陈管事扶姑丈与姑妈灵柩归家,只是你与简弟没了音信,故而周家以为你们……”
文箐问道:“怎么啦?以为我们亦没了?”
华庭微点了下头,继续道:“故而,家里闹开来了,要选立子嗣,这事闹得甚大;再有……”
“我与弟弟还没死呢,他们怎么这般性急了我这便回去打碎他们的美梦”文箐怒道,嗓门提高了不少。
华庭被姐姐盯了一眼,便不说下去了,华嫣急着劝慰。
文箐见得他们姐弟十分紧张地看着自己,亦回了些神,低声道:“表哥,嫣姐,我不是有气要洒你们头上,我只是听得这事,恼周家的那些人,怎的竟这般……”
华嫣安慰道:“我晓得,你这是急得……你且听华庭再往下讲讲,你们既然回来了,这些事自是只让他们难堪,且让他们费尽心机,竹篮打水一场空。”
文箐点一下头,道:“表哥,再有甚么?周家的这些事我十分关心,你且只管将打听来的说了,莫管真与假,让我心里有个准备……”
华庭抬头看她一眼,华嫣却担心地在一旁摇一摇头给弟弟作眼色,他便有些为难,可一见表妹那焦急神态,又于心不忍,道:“再有,便是那周成的事,在你们家闹得甚大,我去那日,听闻周成家的人又闹上门来……”
文箐恨声道:“这个,他家人还有脸闹到我们家来?我不去找他们算帐,便是好的了。这人既然欺负我们到这境地,我归家后必不放过他”
华嫣听得却头痛:“箐妹,这事你可莫要冲动。我同你说,这族里亲戚间的纠缠最是让人烦恼,打不得赶不得,只能忍着。表妹这是年弱,还不懂得族亲相处一事。听说先时我们家亦有一出纠葛,把我祖母闹得病了一场呢。”
华庭安慰道:“你也莫要着急。我听说,你家伯祖父本来去年在家中守孝的,按说今年该启程。只是正好听到你们姐弟的事,便耽搁了行程,道是春节后再上京。我瞧着,你们归家,一则可以靠你两个叔父,二来,你伯祖父在京城可是有地位的,在族里说话也是管用得很,他毕竟是你祖父亲兄弟,定是会帮你的。”
文箐听说过伯祖父,便是祖父的亲兄弟,听说少时挺亲厚的,学识同祖父一般,如今好似担任左庶子一职。她有些不满地道:“既然我伯祖父在家里替我祖父守制,那周成家的人怎么的还敢闹上门来?”
华庭年幼,对于周家的事自然也是了解得不多。此次,不过是因为表妹让多打听,于是想着法子从下人还有大伯二伯那里打听。在周家呆的时间少,停留不过一日不到,而大伯二伯又素来不喜道人言,他自是了解到的缘故亦是少之又少。此时听得表妹问这话,他亦是摇头,道:“有些事,我实是问不出来。”
文箐瞧他自责,知道自己这是逼迫他了,有些愧疚,想着心里一直着紧的问题:“我四叔这次过来,怎的陈妈没过来?陈管事他们既已返家,怎的这次也没同四叔一起过来?李诚呢?他们你可曾见得?”
华庭再次摇了摇头,道:“你四叔来,带了一个管事与婆子,为何没有陈妈,我不好问。我只是在大伯家等着,然后他带了人就让我一起归家来了。我也是路上才晓得李诚没来。”
文箐听得,略有些失望。
华嫣对弟弟道:“你且将那些你晓得的小事说出来便是了。”
华庭点了个头,道:“路上,我抽空问过跟着你四叔过来的郭良与婆子,他们并不爱说话,谈及陈妈他们,似乎言词间有些躲闪,不太痛快,我也不好追问。”
文箐听到这里,心一惊。只听华庭继续道:“我绕着弯子,问得陈管事他们回到苏州,被责罚了一顿。只是他们晓得你们并未回苏州,便着了急。”说到这里,他看向自家姐姐,道,“李诚十一月份不是来信给咱们吗?我琢磨着,只怕是他们打听表妹与表弟是否来了咱们家。只是那时我们确实未曾见得,故而当时担心不已,想来他们亦是十分不安。”
文箐急着问了一句:“可是陈管事他们出了甚么事不成?”
正文136 惶恐不安
华庭见她这般紧张,忙道:“没有,没有。表妹勿要着急。且容我慢慢说来。陈管事同李诚既是未曾见到你,自是担心你们可能在路上遇有不测,便急着又返回岳州去找你了……”
文箐听到这里,哪里还有心情收拾行李,把手头上物事往箱子里一扔,急道:“怎么会再去岳州府?我让吴七带话给他们,我都坐船安然离开岳州了,他们只要见到吴七,定然晓得这事情原委。这中间,到底发生何事了?”
华嫣是首次见得表妹慌张成这般情状,看了弟弟一眼,暗怨他说话太直接,劝慰道:“想来是他们晓得你是坐船离开了岳州,可是归家却没见得你,自然是不安了。你不是说吴七见过席员外吗?只怕他们是去岳州找席员外问情由了。对,定是这般了,定是这般的,你莫要着急……”
华嫣越说越肯定,文箐心里七上八下的,听得她这般分析,想想亦是有道理。“是这样吗?我且想想……他们若是十一月份去岳州……那,算下来,到得岳州,定是十二月了。”
她一点一点地分析:“找到席员外,便能从船家口里打听到我同裘讼师一路,然后会到九江府……他们只有找到后来的那船家才晓得我们在九江府下了船,否则,定是摸不着头绪的……”
华嫣将她扔下来的衫子再次叠好,道:“是了,定是这么回事。你放心吧,他们两个大男人,还能出甚么事?不过是他们乘船西上,同你错过去罢了。且等些日子,尤其是年节,他们定是要往家赶的。你放心好了。”
文箐却是想着到了九江府后,陈管事要如何才能打听到裘讼师的下落?毕竟裘讼师已去了南昌府。这,这一路问下来,是不是要拖到明年了?陈管事与李诚,这次可真给自己害苦了。早知这般,自己应该从长江坐船直接而下,就能在十一月中旬到达舅姆家,兴许也不会再发生这些事了。她有些暗悔,并自责。
这时,沈吴氏进得门来,道:“箐儿,今日舅姆真对不住了。这身子突然不适,竟然困过头去。你且一边歇息一下,我来与你拾掇拾掇。”
文箐哪里好劳烦她,收拾好情绪,劝道:“舅姆,您身子既不适,莫要再操劳,且好好歇息才是。我这点物事,提起来便可以走了。再说,有表姐帮忙拾掇,这已经整好了。”
沈吴氏在一旁,检查一遍,道:“且等等,莫要封箱,成衣铺子里做得的衣物,昨日都取了回来,我忘了让铃铛给你送过来。再有鞋,吴婶亦替你做得一双,本来想的是你过年好穿,如今,也只好……”
文箐只得在一旁道谢。
她盖上箱笼,坐下来,环视这屋里,发觉外甥女只要把行李一搬走,好似这个人从来没来过一般,没留下甚么痕迹来。眼角发涩,愧然道:“若是早两年,你来我家,我定会打发你五六个箱笼都嫌少……如今,舅姆家空空如也,能拿得出手的没有一样,你也莫要嫌弃。”
文箐陪着她坐于一旁,道:“我晓得。舅姆是真心爱我,喜欢我,这份情便是千金亦难买。舅姆对我的厚爱,我感激不尽……”
沈吴氏同她说得些体帖的话,又告诫她几句日后在周家可注意哪些事,说完,竟发现心里酸酸疼疼,只觉得言词难及。
这时,铃铛上楼来,说是请的小儿许已看过沈肇,太太说取些诊费于人。
沈吴氏一愣,心想老太太终究还是疼孙子要重过自己这个儿媳的,在她眼里不管是不是私生子,终究是沈家子息。心里叹一声枉然,道:“阿惠先时不是说只一条口子,你姆妈说用草灰就能料理好,怎的谁去请了医生来?这事,怎闹成这般大动静了?”
她这边对铃铛道:“你自去妆台上钱匣里取了钱吧。赏钱用不着多了,年节下,给几文便罢。”
铃铛犹豫了一下,太太还有句话交待呢。可华庭听得却很是不满地道:“不过是破个口子,还叫甚么医生来。祖母这也……”
“都是你干的好事,你还有脸开口今日没顾上家法,我瞧,等你表妹一走,且得罚你一顿才是”沈吴氏沉下脸来训道。
华庭低下头,仍有些气愤地道:“我不说他哪里冒出来的,只是,他既在我们家里,却是个手脚不干净的,竟然偷吃我孝敬给祖母的糕点,便凭这一点,打将他出去,我们亦是在理。莫说我只教训了他一顿”
沈吴氏一听这话,恼了:“我问你,你买的糕点到底几盒?不是都在苏州买的吗?可曾在杭州这里买过?”
华庭一愣,道:“两盒啊,我让吴婶送到祖母屋里去了。杭州这里,我又不曾买这些,自有吴婶他们张罗……”
沈吴氏心里早就有数了,此时问他,不过是存了个万一罢了,华庭这话自是否决了所有的想法。气得心疼,“给我跪下你犯了事,还不知错?竟在这里顶撞我看,不打是不成了。铃铛,去取藤条来。”
华庭跪下来,见姆妈言辞甚为严厉,一时也不敢再回嘴。
华嫣拉了沈吴氏,劝道:“姆妈表妹这便要归家,咱们先给表妹送行……”
文箐亦在一旁劝解:“舅姆,表哥这一回,虽是冲动了些,不过情有可原。毕竟他才一入家门,便听得些事,定是心里有气,再看自己的孝心一片,糕点被人吃了,难免就动起手来……”
沈吴氏看着铃铛仍傻站着,便怒道:“还愣在这里作甚?我说的话不管用吗?”铃铛吓得忙转身出去。沈吴氏指着儿子,恨铁不成钢地道:“?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