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生活面面观(完结)第66部分阅读
明朝生活面面观(完结) 作者:rouwenwu
:“有家比没家总是强的,家人多了,助力也是多了。他们着意问询于你,便是关心不已,你也莫要不耐烦。眼下是记不得,兴许归家了便能想得起来。你不是如今都记得这表兄了吗?时日一长,便都好了。”
孙豪叹口气,道:“人多也麻烦。一屋子人闹哄哄,没完没了的问一句话,问得我如同个小贼一般,有些事,我哪里晓得。她们便左一句右一句地说可怜如何如何,真正是令人好不心烦……他们问我,我是必答,我有心问他们,却是太多事要问,一时也不知从何问起。别说你嫌人多,我亦是。明日里适逢祭祖,还得见外祖父家一干堂亲,到时还得罗嗦个没完。”
文箐想想,也是。今天只是见得他外祖父家至亲,已是喧闹不已。这晚上等他回来的消息在郑宅中传遍,明日自然会有更多人围观。自己这个假扮男童的女人,还是早抽身为好,若不然,人多嘴杂,将来传了出去,连累名声,终是招人非议。心里打定主意,明日一早务要寻了由头,速速离开。
她这边正在想事,却听得孙豪在道:“今日,一听得自己既是伯爵府中的少爷,还以为能帮得上你的忙一二,哪里想到……”
文箐没想到他听得身世后,居然还有时间来挂念别人家的爹与姨娘之事。他家是自身难保,他倒好,居然念念不忘当日说的要替自己姨娘正名声的事,这哪里是他一个外人能干得了的?只这番情意,却是难得。心里颇为感激,道:“黑子哥这番盛情厚意,我也无以回报。再说,我家的事,解不解得开,且看以后了。眼下我同你一般,对家中之事一摸黑,万事不晓,有心如此,图增恨事。莫忘且把这些事放一边,多看些书,以图来日,寻得机会,再说……”
文箐见他犯愁,不知孙家所犯何事,心想这两年真是多事之秋。原以为自己家犯了事,没想到他们家如今也没了权势。唉,自己同他一般二无,还真是同病相怜——穿越者同失忆者,同遇家祸。“你家,那事,可否有机会得以呈情上诉?”
孙豪一愣,摇摇头,迷茫道:“他们与我说得不甚分明,再说,我眼下脑壳里乱得狠,那些朝政之事,我又哪里晓得?此时,只恨自己记不得先前之事,又恨自己浑不知世事。”说完,定定地看他一眼,又坚决地道:“庆弟,你放心,终有一日,如有机会,我必……既然我家是军籍,只削了我家袭的爵位,至于我爹的官职,听说并没有革了,将来我便从军,袭了我爹的职,总有一番作为才是……”
文箐听他再次提到从军建功立勋一事,心里慨叹一番:生不逢时。他若是生于洪武朝或者从军于靖难之时,又会否如何?当然,自己也就不可能与他结交一场,兄弟相称了。
二人皆知今晚一席长谈,便是要面临着分别了。孙豪尤为不舍,非要闹着与他同榻。
这个要求,她若是男童,自是乐意。吓她一跳,慌得忙说自己睡相不雅,又是咬牙又是呼噜。
孙豪也知这是籍口。好在也没多纠缠,郑家老祖宗那边已来人催他了。
到得次日,文箐急急告辞,只仗着年小不懂事的样子,不论郑家如何挽留,早早便告辞。
孙豪听得庆弟归心似箭,想想自己如今是找着亲人了,也能理解。只是万会不舍,满脸歉意地道:“庆弟,我……我外祖家祭祖,我且今日拜祭完毕,亦马上出发了。昨日他们已派人去家中传信了。原还想着同你在杭州呆上些天,如今……”
文箐感他赤忱,道:“你找到家了,便是好事。再说,富阳到杭州,也不过一日之水程。你家表兄都给我安排好了,我只管明日下午走便是了。到得小年那天,我也能见得舅母他们了。你也无须担心。凤阳同苏州,都是南直隶,他日我返苏州后,便是同你更近了。”
孙豪听得他这般宽慰于自己,亦是感动。恋恋不舍,抱了抱文简,有心再拥抱庆弟,却见他往旁边一躲,不免有些失望。可也知庆弟是一个惯不与人有亲近行为的,偏自己还能同他稍近一些,又释然。
朔风强劲,吹得码头远处泊着的小船亦是随风晃荡。文箐牵了弟弟上了郑家帮忙雇的船,郑家派了下人跟前跟后,将她的行李搬上搬下,小管事着意吩咐下人务必一路照顾好周小少爷到杭州。且看那下人立于船头,发丝在风中绫乱,如同文箐的心绪,闹闹哄哄,身边再无那个闹腾的小黑子跟随了。
从此,小黑子,此人,也终将如故事一般,只为旧友、故人孙豪……当日说甚么兄弟携手天涯,虽早知不过是戏言,此时,忆起,难免心酸。越发发怀念过去的两个月光阴。如此,难得……
正文第一卷完结
正文 第二卷 进入家宅篇,会发现这里依然同前传一样有许多社会生活知识,可更能看到女主如何打拼的一个过程
正文87 杭州三舅母
古杭州城,四面环水,北有大运河,南迎钱塘江,西临西湖,东靠贴沙河。文箐终于见得杭州古城门,方晓得杭州有十座城门,便有杭曲小调唱词为记:“武林门外鱼担儿,艮山门外丝篮儿,凤山门外跑马儿,清泰门外盐担儿,望江门外菜担儿,候潮门外酒坛儿,清波门外柴担儿,涌金门外划船儿,钱塘门外香篮儿,庆春门外粪担儿。”
这唱词,便已经十分生动地将杭州各城门各市井分布划分成区。而且也说明了“儿”化音并非北京特产,杭州更是出奇的多,追究历史原因的话,这可能同南宋迁都至临安有关。便是杭州话,文箐虽说能听懂,可是那发音,却把握不好。只说普通话中三声在杭州官话里大体为去声等,可是塞擦音、鼻音等却是自己这个半桶水学来怎么也不象的。
文箐听得郑家的下人讲解些杭州的风土人情,只略略点头,偶尔赞其一声。其实,心里却是打鼓一般,狂跳不已,既有几分盼望期待,又有几分惆怅——是不是自己也将寄人篱下了?
“劳烦,送到此便可了。我且雇辆车便是了。今日既为小年,想来昵家人甚念,就不必再麻烦大哥了。”文箐想着郑家既住在杭州,自己要是寄居在三舅母这儿,如今势微,高攀不起,不想与郑家再多来往。故而,不欲说出具体地址与他。
郑家下人却不容推却,一边指了脚夫搬运行李上车,一边客气地道:“周少爷,昵勿要客气。我家少爷同表少爷可是说了,务必要送到贵亲戚府上才是。这要是在码头处我便撂摊子,回头,我便没了这份活计儿了。”
文箐一想,下人也难为。要是自己执意不从,只怕到时他难交差。唉,既然避不过,郑家人终究会晓得自己一切,那便交给老天爷吧。
郑家下人熟门熟路的在前头带路,道:“周少爷,昵看,迁才说要去逛个铺子呢,那是从西边城门入?还是从南门入,直接往凌椒姜巷?”
文箐看看天色,正是近午时分,自己要是进了三舅母家,只怕他们已吃得饭,自己岂不是又得麻烦人家吗?便道:“如今既到了杭州,也不急在一时半刻了。听昵说,最是繁华莫过于武林门与涌金门,昵且择一酒楼,咱们吃了再说,顺道也见识一下杭州风景。这一路也多赖昵照顾,无以回报,只能薄酒一杯相待。”
郑家下人一愣,没想到周少爷同自己这般客气,受宠若惊,道:“周少爷,莫要如此。小的哪敢同少爷一道吃喝?这要是让我家主人晓得,便是十个脑袋也不敢……”
他这一说,文箐方才再次明白,古代良贱 有别,差距悬殊,也绝不是前世保姆与主人之间关系。叹口气道:“肖大哥,只是从涌金门入,我且先去舅母铺子里一看,顺便买几样物事。”
郑家下人姓肖,行三,挺厚道的一个人,也有几分眼力见,在船上交待船家等一应事宜都十分妥当。现在见周少爷不赶着投亲,反而是先去铺子一逛,不明其意,不过仍是半点儿不表露,只领命办事。
文箐匆匆用过饭,随着马车在杭州城里略转得一转,眼瞅着外面的景况,心里自有个数。
西湖游船泊于岸边,游人自是由涌金门而入,故而十分繁华。肖三称道:“贵亲戚的铺子在这,想来生意兴隆。”
文箐点头,不语。且看铺名为“周记杭丝”,实无特色。只有招幌在风里吹得呼呼啦啦的作响,偶有客人进去,也不知生意好与坏。
文箐到得店里一瞅,店不算太大,中等大小,只是货品不太多,装模作样翻了柜台上的布匹,叹一口气。同周围其他几家铺子相比,这哪里是当初陈管事嘴里所说的好铺子,好生意?
出得门来,内心郁闷不安,面上仍是作笑,对着肖三道:“便是这铺子了。我让店里伙计送我到亲戚住处。多谢昵这一路关照,也请代问府上诸位好,在下万分感谢贵府厚情。”一边说,一边便拿出赏钱来。
肖三明白这是下逐客令了,只是既送到这里,自己的差使到头了。看着赏钱,却是不接,反而指着车上几个箱笼道:“这是我们府上老太太同表少爷一再交待的,请周少爷莫要嫌弃。昵这不收,我也交不了差……”
文箐愕然,昨日以为推拒掉的,没想到还是给搬上船来了。郑家也许认为这是还自己的人情?还是有结交之意?
无法,如今既送上门来,再也推拒不得,也只得收下。见他远去,方才携了弟弟又坐上车,对车夫道:“凌椒姜巷。”
三舅母,并不善经营。文箐想到周夫人以前同自己谈过的话,到得这一代,沈家除了三舅,其他人对营商并不热情,反而弃商从文。尤其是大舅与二舅,虽说不是一母同胞,可是如今却是热衷于诗文,只置田地,却不料受了三舅海船一事,如今田地亦拿去抵债,只守着周夫人给他们的铺子过日子。
文箐心里越发沉闷,虽说有亲可依,可是亲戚家要是不宽裕,那岂不是自己一去,让他们的日子雪上加霜?人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同理,积贫之家少笑容。不说三舅母给自己脸色,可是自己一来,会不会给对方带来别的误会?
凌椒姜巷,听这名字,车夫道过一声“哦,肉市巷啊”。文箐初始没在意,可是仔细琢磨,便能明白这地方,椒,姜,都与肉有关,只怕不是好地头。再问得车夫一声,原来就是卖 肉的一条街,如此,就是与屠夫为伍了?
难不成,三舅母已经度日艰难到如此境地?
车夫请他下车,原来已到地头了。文箐瞧了瞧地方,前头不远处果然是卖 肉的,这后面一排倒是住家。只是冬日刮风,肉腥味阵阵,在周围弥漫。
也许,自己要适应这种“久入鲍鱼之肆而不闻其臭”的生活环境。
文箐轻扣门环,听得院里有人软语应道:“我个小爷,莫要敲(杭州话里发音为kao,湖南等地也是这个音)门,来着了,来着了……”
且开得门来,是一个少女,十五六岁光景,粗衣双鬟,如此,只怕是下人了。见得文箐一愣,傻了,不是自家少爷。脸上红云升起,问道:“昵哪个……”
文箐听得她柔柔问话,自己嗓子里突然有些哽咽,清了一下嗓子,笑道:“姐姐,尊府可是姓沈的人家?我是周家的……”
那少女先是听前一句,只皱眉;待听得“周家”二字,又狐疑地道:“哪个周家?”
文箐见她只开得一个门缝,真是好一副防备心态。“苏州周家。这里可是沈家?若是,有劳姐姐,同你们太太道一声,留落在岳阳周家的外甥文箐与文简来拜。”
那少女一听,瞪大眼睛,摸了下额头,惊道:“岳阳?那不是大姑奶奶家的……不是说丢了吗?……天啦,我没魔怔啊……啊哟,我这是……我这便去禀了太太……天啦……”事情太突然,也着实让她失了头脑,于是语无伦次、大呼小叫跑了,既忘了关门,也忘了安置客人。
文简从车上爬下来,问道:“哥,怎么没人来?”
文箐拉了他的手,放进手套里,道:“莫要着凉了,才见到亲戚,生病就不好了。到了此处,简弟,莫要叫哥了。”
文简“哦”了一声,还要说话,却是院里一阵喧哗,有女人声音响起:“在哪呢?铃铛怎么不把人请进来?哪里有你这般待客的……快开门,快啊……”
先头那少女想来名唤铃铛,只见她急急忙忙开了门来,忙不连迭地道:“太太,在这儿呢……表少爷……快请进”
文箐才牵了弟弟迈进宅门,便见一个十来岁少女,扶着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妇女,着了素色布袍,想来是孝期,头上仍绑着布绳,未着丝毫饰品,容长脸蛋,一双杏眼红肿,显然是适才闻得消息,便已开始落泪。此时只傻愣愣地看着文箐姐弟俩。迟疑地不敢上前来相认,问道:“你是?”
文箐这个穿越者又哪里认得她?便是本尊在此,只怕隔得若干年,早不记事,双方都不认得。故此,她颇为拘谨地行了个大礼问候:“可是三舅姆?我,我是文箐。舅姆,安好?”又催着弟弟叫人。
她三舅母有些转不过神来,忙阻止文简磕头,让身旁女孩扶起来,只点头道:“我是,我是……箐儿不是女孩儿么?怎的……”
文箐苦笑一下,道:“出门在外,女装颇为不便。一路上便作男童,省事些,也顾不得其他礼仪了。舅姆见谅。”
三舅母终于明白过来,只一把紧紧拉住她小手,哭道:“你们受苦了哇……我这是……菩萨保佑,你们能找回家来……”
她旁边的那个女孩亦是抹泪,劝道:“姆妈,表妹与表弟在风里站着,且快快让他们进到屋里去吧。”
说话时,正站在大门处,她三舅母姓吴,这时抹了一把泪,道:“甚是。我这是喜的,喜的……”
那边铃铛又叫来一个老头,帮着车夫将行李卸下来。
沈吴氏拉着文箐,到得厅里,却又是抱头痛哭一场。文箐没想到古人这般动情,陪着她亦是抹了两把泪。倒是表姐嫣儿陪在一旁掉了些泪后,便开始抱了小dd出来,一边张罗着其他事务来。
话说,沈吴氏有一女二子。长女名叫沈华嫣,才十二岁;其下为大儿子十岁,叫沈华庭;再有一个小的,乃是去年冬生的,因沈三船难,便是个遗腹子,如今不过周岁罢了,小名楫。上面尚有沈老太太在世,却不是周夫人亲母,乃是继室,生得沈三,沈华庭带了一名仆妇正去庵里接她回来过小年。
再有两家下人,一家专管府里,便是铃铛他们家,再有一家管着铺子事务。沈家如今这院里,说是小两进,却是一个‘h”形的布局,天井颇小,院里便是显得暗淡,只是却是有着两层小楼,如此倒是房间也算是不少。
沈吴氏情绪稍安,便也忙着张罗这些来。稍后,便开始盘问起文箐这一年概况。
文箐将早想好的说辞一一道来,可是时间有限,却也只能说得姨娘去逝,自己被拐的事宜。
听得沈吴氏悲悲切切的,沈嫣抱了弟弟,来回踱着,要不是表妹在眼前亲口所说,只怕是自己万万不会信的。可是见表妹脸上虽有戚容,却不似辛酸过甚,并无甚么怨天尤人,实是少见。
既是小年,沈家为沈三守孝,自己吃不得,却是要准备一应牲畜相拜祭的。这种事务,琐碎却繁忙。
看着人家停下手头上活计,忙上忙下整理房间,文箐没想到,终究还是给三舅母一家添麻烦了。
正文88 第一个早晨漏言
杭州,不是天堂,对于文箐来说,只是个临时歇脚处。
小年夜,因为祭祀,沈家上下忙着操持,文箐却是忙着同弟弟着重清理个人卫生问题,到得很晚方才歇下。
腊月二十四日,天蒙蒙亮,文箐听得外头似乎有动静了,便急急地起床,稍整仪容,端了盆准备去灶下打水。
放轻脚步,慢慢走动,才迈出房门,便看见隔壁的表姐华嫣亦是正好开门,本来半捂着嘴打着个小哈欠,恰遇文箐,便脸上绯红,后半个哈欠硬生生憋住了,不好意思起来。
文箐心放下盆,微笑着同她打了个招呼道:“表姐早上好啊。”
华嫣缓过神来,方小声问道:“你怎的起得介早来?可是困(睡)得不好?被子可暖?还是哪里有不适?”
文箐得了她的关心,关好房门,亦轻声道:“表姐莫要紧张。被子是极好的,暖和得很。我这是平素里赶路养的坏毛病,听得动静,有得水声,便再也睡不着,只催着舟子行船。也是如此早便起来。”
华嫣闻得这话,替她难过,更加软语道:“箐妹,在这里便是你家,莫要同我们客气。有不周之处,可得说将出来,别委屈了自个儿。”
文箐点头。华嫣又看向她脚边,指着那盆子,道:“你是要去打水?粗重活计,你可莫要劳动。凡此事体儿,你尽可让铃铛来帮你便是。楼上楼下的,又是冬天,一个不留神,万一摔着……”
文箐见她对自己实在是体贴,关怀备至,于是一一点头,也不辩解。
只是铃铛却是个“曹操”,才说得她,便听见楼梯处传来沉重的脚步声,然后便是她提了桶热水在楼梯口,放下来,稍喘息一下,见得小姐同表小姐皆站在门外说话,诧异地道:“咦,小姐,昵们都起来了?”
这下是不用去楼下打水了,文箐端了盆回房,唤醒文简,他昨晚亦睡得晚,仍是迷糊状,哼哼唧唧的起来,又叫着方便。文箐查看床铺,真好,没有尿床。侍候好弟弟,一扭头,却见着铃铛儿盯着自己满脸的惊诧。
文箐狐疑地用手背擦了一下自己脸,感觉并无异物。笑道:“铃铛姐,可是哪里有不妥?”
铃铛儿察觉自己有些失礼,慌着摇头,道:“没有。只是表小姐照顾表少爷,实在是利落得紧。我……”
“这点子小事,不值一提。做得多了,便习惯了。要是哪天不见我弟弟,那才突然发现少了点甚么。”文箐说完,亦自己洗好脸,拧干帕子。随后用手稍捧了丁点儿水,往发上抹去。
铃铛儿见得,忙道:“表小姐可要我帮你梳理一下发髹?”
文箐一起床时,自己已经梳过一遍了,没想到在对方眼里,可能并不太好。于是顺坡而下,爽快地应道:“好啊。我向来手笨,梳头亦是马马虎虎的,现下倒是可以向铃铛姐学两手了。”
铃铛儿得了表小姐夸奖,虽还有些拘谨,却小心翼翼地尽力施为。
文箐对着镜子又赞道:“铃铛姐,你这手艺可真是了不得。同样的发髹,我梳的就是不如你的光溜。手法轻柔不说,光是梳头便让我觉得舒服得很……稍后,我想带了弟弟去给舅姆请安。不知我舅姆平日里作息如何?眼下去,是不是晚了?或有不方便的时光?”
铃铛儿放下篦子,抹了点儿油于发上,道:“不晚,不晚。现下太太定是起床了。小姐也要去请安了。”又说得几句沈吴氏平日里作息时辰,以及同楫儿小少爷的歇息时间。
文箐装作不经意地问道:“楫儿小表弟可有请奶妈?”
铃铛儿挽好一个发髹,前后端详了一下,道:“请了。只是今年正好满得周岁,前些日子,太太一狠心,断奶了。如今是亲自抚养呢。表小姐,你看介般,好不好?”
文箐颔首道:“挺好的。这么说来,舅姆岂不是累得紧?这么一家子要忙上忙下,还有铺里的生意也得操持,再加上小表弟待哺,可真是辛苦得很……”
铃铛儿十分赞同:“可不是。太太这一年,可是瘦多了。幸亏有小姐帮衬着……”
文箐叹道:“是啊,我见表姐昨日带着小表弟,很是会哄人哩。”
铃铛儿再利落地梳了另一边的发髹,道:“表小姐真是好眼力。就咱们的小少爷,也是个听话的,不爱闹的。表小姐,你且看看哪还有不适?”
文箐对着镜子作样子照了照,满口夸赞一番后,又拿出胭脂盒来,抹了脸。“铃铛姐,表姐那里梳着小髻,可要你去帮忙?我缠着你说话,可别耽误你了。”
铃铛儿将篦子上的两根发丝摘掉,道:“小姐特意过来让我侍候表小姐同少爷的。”又看一眼表小姐手里的胭脂盒,闻得有淡淡幽香,只是也没多问。
文箐问了一声:“铃铛姐肤如凝脂,真是好得很。这冬日里,又用得什么好物事?”
铃铛脸上一红,知道自己适才的几眼被表小姐看在眼里。“没……前几年家里这个自是不缺,如今,便是小姐,亦是少买……”
文箐听她这话,已然明了。起身道:“那咱们便去给外祖母同舅母请安吧。”迟疑了下,问道,“那个,外祖母那儿是不是要先去?她是不是起得颇早,如今等得久了?”
铃铛没想到表小姐尚能注意这些细节,难怪她能两次从拐子手逃脱,带着弟弟千里返家。“表小姐同小姐一道去便是了。”
文箐不懂这些,又问道:“铃铛姐,那我给舅姆他们的见面礼,可是要现在就送了?”
铃铛没想到她一会儿懂得多,一会儿又终究是孩子一般,笑道:“且待用过饭后,不迟。昨天表小姐同太太只讲得一些,只怕今天太太还得同表小姐聊天呢。”
文箐对她作了个鬼脸。这让对方一下子便又恢复轻松。拉了弟弟,走出门,“也不知外祖母喜欢些甚么?”
铃铛走在后面,带上房门,扣好。“老太太素来只吃斋念佛,也无其他爱好。表小姐日后要是能陪她念得几遍经,便好了。”
文箐了然地点点头,幸亏经常见姨娘与周夫人抄经书,没想到居然换个地方,还用得上。
昨日自己到得沈宅,沈老太太过得一会儿也归家,听得她们姐弟二人来,很是动容,愣是谢菩萨谢了半天。和这样的老太太相处,文箐未曾有过经验,于是,只能越发的小心,每抬头举足,皆慢慢来。
沈老太太住的不是正间,而是住的侧房。正室被她改成差不多佛堂样了,供着沈家老爷子的画像,还有周夫人母亲的灵位,以及沈三的牌位。室内弥漫着檀香味儿。
这老太太,难得十分敬重原配,估计是个守礼教的妇人。文箐在心里评估了一句。
沈老太太也不过五十出头,看相貌,早年必也是一美貌女子。如今发际有点儿微白,面容清瘦,开始渐露老态。想着铃铛介绍的,老太太得知三舅去世的事后,病了一年多,如今才略缓过来。人是极和善的,性喜静,如今除了吃斋念佛,再不操心其他事体。故而,听着沈老太太的问话,半点儿不敢轻忽,认真回答,十分谨慎自己言词,唯恐哪处说得不当,引得她悲伤。
眼下,才说得几句,只谈到周夫人去世,老太太便呜咽起来,道是她生前便被周老夫人接至周家去,自己便是有心想照料亦是不能,哪里想到前几年那一面,居然是最后一别?
众人本来听文箐讲得已垂泪,只是再听老夫人这般辛酸之词,亦跟着呜咽起来。沈吴氏哭得颤歪歪的,华嫣忙着劝祖母,莫要太悲痛了,身子才好,年节之下,病不得。
沈老太太摸着孙女儿头,抽泣道:“我这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啦……哪里想到,你姑奶奶同你爹都先后这般舍了我而去……老天爷怎的待我沈家如此?怎的不是找了我去?要是留下他们中一个也好啊……”
沈吴氏抹着泪,亦劝道:“母亲,莫要悲痛过甚,伤了身子。如今,箐儿简儿都千里能归家,想来是老天爷开恩了,母亲在菩萨面前的许愿,应是老天爷也听到了……”
沈老太太听得,由着孙女儿给自己擦了泪,点头,开始感激菩萨保佑,念起了,虔诚的祈拜。其他人也只能一应跟着跪倒,叩拜。
过了会儿,从蒲团上起身,沈老太太冲他们摆摆手道:“你们且下去吧。我今日也得替亲家少爷与小姐多诵些。”
文箐在心里舒口气,这老太太不是个刁钻的人,可是开口闭口同人谈佛,谈菩萨,也真是难受得紧。如若自己寄居三舅母家,那岂不是早晚至少要听两回佛法?
早饭同沈吴氏一起用的。沈吴氏便是细心打听文箐文简两姐弟的饮食习惯,唯恐一个不周,有所疏忽,问得极是细致。这种体帖与周到,令她有些难以适应。
在饭桌上,文箐亦是轻轻喝粥,半点不敢随意。引得华嫣直问:“箐妹,平日里喜欢粥厚点还是薄点?”
文箐微笑:“都好。平日里倒也无忌口,在家时都是陈嫂做甚么,我们便吃甚么。”
沈吴氏闻言一愣,手里筷儿在碗碟上打了个转,将一块素鸡夹了放进文简碗里。
文箐又喝得一口粥,暗怪自己适才说话还是有错处,不说“在家”多好,日后定要记得说个“先时”便可。可是她这边才自责完,文简却是咬了沈吴氏给夹的菜,傻傻地问道:“舅姆,这是甚么鸡?怎的同我在富阳吃的不一般?”
文箐舌头便被自己牙磕了,痛得差点儿叫出声来,亦不好说话,更不好责备他语出无状。这傻小子,还记得在富阳时,郑家晚饭做的便有鸡,他一下子吃了两个鸡腿。
华庭本来是男子,按理是不同于席,只是他向来说一个人吃饭,实在无味,尤其是来了表弟,更是想同母亲一起用早饭。此时听得表弟问得天真,便道:“富阳的鸡有甚么不同?”
文简咽下一口,放下筷子,恭敬地道:“最好吃的是还是姐姐做的鸭子。黑子哥哥,都说好吃。”说完,脸上得意之色尤为明显,转头看向姐姐,希望得到认可。
华庭却是听得一乐,道:“表弟,这是素鸡,不是真鸡。”
文简“哦”了一声,好奇地问道:“素鸡长甚么模样?”
华庭差点儿哈哈大笑,只是看了眼母亲,又把咧开了的嘴慢慢合拢,拾了筷儿,道:“饭后我带简弟去瞧。”
华嫣却是有些赞叹,道:“箐妹这般小,也会下厨了?莫有厨艺甚好?”
文箐脸上通红,心里大骂文简:这几日里说让你讨好舅妈一家子,也不是这个讨好法啊?千叮嘱万嘱咐,唯一忘了让他切忌不要说吃的荤食。如今,竟是败在这点上。昨天见他们过小年,也不曾吃荤菜,想来是守制禁忌,看来这里终究不是原来的岳阳或者归州的周家。
她闭着嘴,在口腔里动了动舌头,发现不那么疼了。只是人家要守制,自己却是有苦莫辩,总不能抬了逝世的周夫人来说事吧。只得尽量婉转呈清事实:“表姐误会了,我笨手笨笨脚的,实在是不善厨艺。那道炸鸭,也只是在别处偷学来的。那日在南昌府同一个恩人道别,为着答谢,故而当时献丑。只是我弟他是第一次吃得那种,才这般说。”
沈吴氏认真看一眼外甥女,却是有所思量,温言对文简道:“简儿可是吃不惯这个?那改日舅母让人去买了鸭来。”
文简听了,高兴起来,又吃了一口素鸡,道:“舅母,这素鸡也好吃。”
文箐被他气个半死,早说这句不就好了,无奈地看向弟弟,轻声哄道:“简弟,舅母恩赐,要说谢。”
文简抬头,放下筷儿,恭敬地道:“简儿谢舅母,舅母万福安康……”
沈吴氏没想到这小嘴儿倒是真甜,也露出甜甜的笑来,道:“哎哟,我这外甥啦,可真正是会说话啊。庭儿,你可是远不如你简弟……”
气氛终于十分温暖起来。
文箐长舒一口气,恨死弟弟这张嘴,也爱死他这甜言蜜语了。自己教的,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左右参半?
正文89 迂回打听1
饭后,华庭因为男女不便,虽有心想与姐姐一道同表妹一起呆着,可是想想祖母嘱咐,不敢违矩,便要带文简到自己屋里去。
奈何文简怕生得很,十分防备,只拉了姐姐的手,不肯与表哥去。最后,还是文箐哄得他“表哥带你去解二十一巧”,并一再保证自己在屋里忙完事,一会儿去找他。
华庭笑道:“表弟也真是乖得紧。这般,谁还拐得走?”
这话说完,便发现自己说错了,马上收声,十分无措地看一眼众人,道歉后又低头。
幸好沈吴氏已离开未曾听得这句,华嫣只训了他几句,让他好好带了表弟出去,莫要到外间吹了风。
文箐见他们对自己也是小心翼翼,心里感慨不已:人与人相处,岂是一两句话培白便能道明白的?总得有一个相互适应过程。故而,对于华庭的失言,她反而倒是感到欣慰,这样才自在些。
且与表姐回房,才发现铃铛她娘胡婶已经把昨日卸下来的行李全搬了进来,把个房子居然也放得快满当了。文箐也没想到,这一路且行且卖 也且买,一旦平铺开来,也有得这许多物事了,难怪一辆马车放进去,自己同简弟坐在里面,也觉得挤得紧。
华嫣看到一个鼓鼓囊囊的一个巨大包袱,文箐不好意思起来,解释道:“我先时路上盖过人家的被子,长了虱子,便不敢用外面的了。故而,路上有人赠得被子,才睡得好觉。没想到,倒是挺占地方的。”
华嫣看得有些愣神,心里再次纳闷起来:表妹不是逃难来的吗?怎的倒象是搬家似的?“那这被子,要换了床上的吗?”
文箐生怕她误会,忙道:“嫣姐,舅母给我置办的自是极好的。我自是睡得香甜,不用换的,不用换的。再说,我这一路盖过的被子,也是脏得很,过会儿且得拆了,浆洗了才是。说不定还有虱子呢,昨日只除得身上的,这被子衣衫,也得洗了才是。”
华嫣点头,认定表妹极爱洁,便道:“箐妹喜洁,自是好的。稍后,我便让吴婶过来,驮去洗了。”
文箐没听清她说的话,疑惑地问道:“duo?”
华嫣见表妹没听明白,亦小声笑了一下,道:“便是拿。杭州这里的说法罢了。我是不是学得不好?”
文箐这才明白过来,感情她从苏州来,入乡随俗,便也是开始从语言细微处着手。“嫣姐说得极好听。我是初来乍到,哪里知晓这些事。还是嫣姐平日里多教我些苏州话、杭州话才是。”
华嫣爽快地道:“苏州话自是好办,杭州话还是得铃铛来教,这个我自己学得亦是不好,可是教得不好。再者,我在这上面是极笨的,平日里总学得慢,铃铛经常得反复提醒我。铃铛说万一我哪回真出门,一开口便能让我认出我是个外地来的,实是不妥。”
文箐初时以为她是过份自谦,后来也终于明白,语言能力不是谁都能马上适应的,而表姐华嫣则是代表,那个慢啊。“便是不怎么会讲,也无事的。我这一路行来,大多人都还是极为关照的,倒是少欺生的。”
华嫣摇头,低沉道:“箐妹,同你说实话,我们先时本不是住这儿,便在涌金门左近赁的陆军子,只是后来有故人闻风寻上门来,差点儿连铺子都……后来,姆妈又急急地找了地方。托了铃铛家,买得这房子,料是他人也未曾想得,必是寻不到这处来。”
文箐闻言,终于明白过来。这“故人”只怕是些债主罢了。没想到沈家如今还要夹着尾巴作人,四处躲债,赁了房子一旦被人晓得,便没个安宁的日子,难怪选在肉市巷后头呢。以沈家先前的大富,谁会想到有一天同屠夫同街?沈吴氏这是反其意而行之,也算是不得已的“高招”了。“嫣姐,请恕我逾矩,问个不知深浅的事:我听李诚提及过,不是说将你们的田地同铺子还有房子卖 的卖 ,质的质,还了债。不知眼下还差……”到最后,自己也说不出口,才来得一日,便要插手人家钱财事宜,只怕会令人极度反感。这事情,可操之不急,否则好心办坏事,人家只怕不领情,反多生是非。
华嫣坐在椅子上,十分颓丧道:“箐妹是想问外头还有多少债,是吗?说实话,我也不清楚。祖母向来认为女子管不得外务,我爹在时便是姆妈,亦是不管这些的,为着我们姐弟操心,再加上一大家子要操持,自是管不过来。故而,一应大小事务自由刘大管着。如今,她连帐本也得学着看……”
这么说来,沈家欠的债,难不成这当家的三舅母还是糊里糊涂的不知数目不成?文箐头大,一个不会看帐本的主母,没了丈夫,便一切只能托付于心腹去管这事。这岂不是……唉,慢慢来,急不得也。“嫣姐现在也学着看这个么?”
华嫣脸上有些红,羞愧地道:“我只瞧那般数字,便是眼睛迷糊,脑壳里转不动,若是些日常小数目,倒还能凑合应付。如今,也只有华庭能看得些,只是他仍是年幼,却是管不来家。祖母因为父亲缘故,亦不喜他再营商,道是需得向大伯母二伯母家那般,弃了商,习举业才是正经。”
文箐将张大了的嘴,慢慢合上。沈家老太太是惊弓之鸟?本还想打听一下铺子收入情况,转念又想到那是周夫人送于他们的,只怕自己一提,对方会产生误会,以为自己要收回。又见华嫣神伤,再不敢提及这些事。只将被子连着包袱,往外拖,腾出空间来整理其他。
华嫣见表妹在用力,自是不好意思再端坐,亦过来帮忙。且看着地上那些箱笼,更有两箱格外大,还贴有封条,很是打眼。实是忍不住,委婉说出心中的疑惑“箐妹这一路必是吃苦甚多。只是,你被人拐卖 ,想来身无分文。那……”
对于这一点,文箐早备有说辞,只是现在听完华嫣说了沈老太太不喜女人经营这事后,不免有些犹豫,想着到底是如实说一些困苦艰难,还是彻底只说好不报忧?抬头,看着华嫣一脸恨不得替你分担大半苦的表情,又心软下来,只装作不在乎的表情,道:“苦倒也不曾多吃得。先时我虽是家里连遇不幸,只是每到一处,都有邻里相助。便是我同弟弟落难后,一路寻家,也都遇得贵人,不仅是大力相助,在钱财上亦是慷慨解囊。故而,一路顺畅。要不然,一文钱也无,流落异地,自是苦楚不甘。表姐莫要伤心,你瞧,我同弟弟如今是毫发无损地寻着家了。”说完,故作轻松一笑。
华嫣闻言,眼角便湿了,哽咽道:“箐妹,你莫要哄我。我虽不曾出得家门,只是试想,便是有贵人相助,只你年幼体弱,还要带着表弟,人生地不熟,初始毕竟还是身无分文的,又适逢寒冬……怎么能好得了?你同表弟真是吃了太多苦了……”
文箐怕又上演一曲悲情戏,她昨日里陪着落泪大半下午加一晚上,已是很辛苦眼睛了,过会儿到三舅母那里,只怕最近几日恨不得眼睛泡在水里了。虽然表姐说得让自己也觉得窝心得很,可是掉泪不解决问题,尤其是她现在要面临着新的生计问题,一应事体哪里是哭能解决得了的?拉了她的手,劝道:“嫣姐,我还未同你说得这一路上的事呢。其实,也不如你们想的那般,一路都有人照顾,不过是乘车坐船,多些周折罢了。现下,不是平平安安,找到你们了吗?姐姐,莫要伤心了。且看看,我给姐姐在路上买的小物事可合适?”
华嫣拭了拭泪,见得表妹强作活泼开心的样,心里更是发苦,面上也挤出笑来,道:“你何须破费?来便是了,还买这些来。你经得这一路苦,也晓得有钱傍身的道理,何苦让我说你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