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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生活面面观(完结)第62部分阅读

      明朝生活面面观(完结) 作者:rouwenwu

    待。眼下,他更是费尽心思,时时琢磨着如何多挣钱,更是不舍得花钱了。也许,自己下的药过猛了,让他变成一个吝啬鬼了。以前自己是省着,如今啊,是角色颠倒了。

    文箐劝道:“黑子哥,你也莫要装了。我猜你八成儿,现在见了酒楼就直吞水呢。咱们说好,大吃一顿,不超过五十文便是了。”

    小黑子闻言,顿了一下,算了一笔帐,一只鸡差不多就这个价了,那还能吃甚么?道:“还是不吃了。这要吃上了嘴了,刚开了胃,吃着香得过瘾,却发现超过钱,这不是让馋虫叫得更慌吗?我去旁边找挑子买小吃。”

    文箐好笑地看他两眼,见他认起真来,也收了笑。这人,原来好吃得很,见着吃食就嘴馋,成天就算计着用最少的钱吃到最合意的。这样也好,既省钱也长肉。近两个月来,他瘦削的身子也开始长了肉,脸上也饱满了些,原来黑黑的面孔,如今因为天天擦药膏,也变白许多,比起街上那些苦力来要好上很多,终于不象非州难民了。年轻真好,体能恢复真快,肉也好催膘啊。

    小黑子却不晓得自家兄弟正在腹诽自己,仍是四目张望,寻找好吃的。最后闻着酒香,非买了一大坛子米酒。文箐发现这男人嘛,还真是个个喜欢喝两杯,小黑子也不出意外。文箐对于米酒也比较欣赏,也没多谈价,直接就要了一个二十斤的坛子。从歙县,终于可以一路坐船到杭州了,最多是在码头处直接换船罢了,倒也算是省事。

    只是待他们一回到客栈,方才晓得翰墨店家已将他们买的砚送过来了,另外原来那个老僧观月参禅的砚也一并在内。

    文箐大张着嘴,没想到这店家还真是只求砚台赠有缘人。虽然经小黑子开解后,可是仍有几分不安,问道:“小黑哥,早知如此,那两套盘盏不卖 就好了,也能送于他,回复表心意。如今也无他物相赠了。”

    小黑子乐道:“庆弟,你啊,就大大方方收下来便是。人家又不图你回礼,再过意不去,我这就送两套胭脂盒于他家便是了。人家是名砚送名士,咱们还礼赠人香膏丽娇颜。等等,我且去打听打听,他家有没有女儿,便是看上你了,来与我抢妹夫不成?”

    文箐也被他的玩笑给逗乐了,道:“黑子哥,你别老挂记美人儿了。就听你的,送这胭脂盒吧。罐子里不是还有些药膏嘛,且再装好一套,再送一套空胭脂盒,妥否?”

    小黑子乐颠颠道:“妥,甚是妥当得很。”

    他那边忙完,便要送过去,却在临走前,又找文箐讨要了一百贯钞。其实那时候,文箐也没多想,直接让他拿了持囊走。

    可是等小黑子回来时,却是拿了两块砚,二十支墨,喜滋滋地捧出来道:“看,咱们在早前那店里看中的差一些的,我同那人好一阵讨价还价,最后用了五百贯钞买了下来。这一路上,转手卖 了,怎么也能赚个百贯钞吧。”他说完,方才想起自己私自决定这事,有些过意不去,挠头道:“咳,庆弟你不恼我未同你商量便私自……那个我也是临时起意。既然不能卖 药膏了,总得想点儿别的营生。今日转了这般久,也只有对这个墨还了解点。你看……”

    文箐这段时间同他个处,知他不是个屈居于人下的人,想着他终将有一日要离自己而去,独立面对生活,这样也好。便接了过去,仔细观摩过后,笑道:“挺好啊黑子哥眼力不错啊。这价钱,亦是不错。”

    然后收匣,打点,准备起程。

    正文74 士可忍1

    提前祝大家端午节快乐大家日子过得甜如糯粽,香软绵长,幸福安康。

    嗯,可能今天或者明天加更。总之,两天一定上传一万字,过节以示庆贺。

    新安江,在明代,是指从歙县到严州府左近这一段,其下到富阳一段则称为富春江,此后一直到杭州入海口,号称钱塘江也。全部下来也得五六百里水程。途径各处有诗云:“一自渔梁坝,百里至街口;八十淳安县,茶园六十有;九十严州府,钓台桐庐守;潼梓关富阳,三浙垅江口;徽郡至杭州,水程六百走。”

    渔梁坝是唐代时天歙县所修建的水库,从这里往下游,风景日胜。而新安江最有特色之处,莫过在于一个“清”字。无论冬夏,水清至底。话说,李白同孟浩然等诸多名人都对新安江题过诗,其中李白有诗《清溪行》云:“清溪清我心,水色异诸水,借问新安江,见底何如此,人行明镜中,鸟度屏风里。”由此可见,此江水之如练澄静碧透。

    文箐在水瘦山寒之际见识新安江,亦是感慨万分。而小黑子更为高兴的便是这一路顺风顺水,比起一月以前昌江的船速来,快了两倍不止。过得两日多,便到了淳安。

    文箐因为前世有次要组织来千岛湖旅游,结果便是因着公事最后放弃,如今来了,便有心想赏一赏。只是,忘了这水库乃是解放后修建,也就没了千岛湖这个概念。先时她说得这个名字时,船家还直摇头,道是没听说过。果然,不能以前世所知全部套到古代来。

    既没了游玩兴致,文箐也便没了精神。不知是否真个着了风,总觉得有几分难受。生怕病了,再不敢急着赶路,正好船家也只到此,再不肯下行。索性在这里便找了家客栈,另外寻船。只是没想到,原以为呆过半日即可以缓转的,哪里想到,到得晚饭时分,却似乎发起烧来。

    这下子,小黑子给吓坏了——庆兄弟要下地去烧汤,也被阻了,只让卧在床上,自己则一副鞍前马后侍候状,甚至连洗脚水都端上来,差点儿还要亲自给兄弟洗上一回,道是补上回的洗脚之情。

    文箐吓得哪里肯应?这些事,日后万一传出去,他与她的名声怎么办?毕竟这是在古代,自己也早过了七岁。本来这一路同行,要是顾忌男女之分,已是诸多禁忌,到得杭州还需再想好说词,如何同小黑子解释自己性别,又要如何应对舅母以及日后一干亲友之间的问询。

    小黑子觉得自己的好意被兄弟拒了,又谈及几天前的人情理论来,如今他嘴皮子格外厉害,差点儿让文箐也没了招架之势。好歹是劝服了他,这才消停。

    次日一早,文箐见他老围着自己转,总呆一个房间,可是于自己不便得很。便给他找事做,道:“黑子哥,你若是这般闲得无事,不若去雇只船来。闻得腊冬船家都不愿走远路了,且去瞧瞧哪只船能驶得远些,咱们一点一点往杭州赶才是。”

    小黑子不放心,道是再歇息几日,待庆兄弟病好了,再谋划。且有这时间便做药膏,如何?只是文箐却道不妥,小黑子亦无法,终归雇船在年前投亲是大事,不得不同意如此。

    可是待得他回出一个多时辰后归来,却是面有不豫,文箐以为没有船,亦有几分担心,一问方知,他路上遇到不痛快的事了。原来,适才从码头归来途中,见得有一富人家子弟强行驱赶棒打几个流浪花子。

    文箐紧张地问道:“你可没去打抱不平吧?”

    小黑子叹口气道:“我倒是想。只是兄弟不是时常耳提面命地说甚么少管闲事,莫要惹祸上身,他人之事现下理会不得。我也只能装作不曾见得此事。只是,心中实在是难受得紧,大有见死不救之感。”

    文箐知他平日里虽有几分急躁与直鲁,但实是一个极其好善施义之性情中人,只是自己经了景德镇郑商人那一出之后,如惊弓之鸟,一再告诫他,万勿冲动行事。想来,他的性子也被自己管束得憋屈了。亦有几分过意不去,只哄道:“委屈黑子哥了。只是眼下咱们‘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再说,黑子哥万一你有个好歹,我与弟弟还能指望着谁?你可如今是我们的顶梁柱,动不得也。”

    小黑子听得他拖长音说出“动不得也”这四个字,也笑了,道:“我算甚么顶梁柱,这一路之事皆出自于庆兄弟主意。只是我晓得,咱们眼下只求平安,忍一忍便罢了,只是,万一有事,忍无可忍之时……”

    文箐接口道:“我自是帮着黑子哥。”

    二人相视而笑,于是适才的烦恼便也云消雾散一般。

    小黑子又想起打听的一些事宜,面露欣喜状,快言快语道:“庆弟,适才听掌柜的道,这里有县学,上午既还有时间,左右无事,我且拿墨与砚去卖 上一卖 。”

    文箐见他赚钱热情高涨,也只得打点起精神来,可是自己若明日未曾好起来,自是不好去上街,万一出门病情再加重,岂不误了船期?今日听他说外头的是非,更是担心他一个人上街惹出是非来,哪里肯答应。忙劝道:“黑子哥,这地方甚小,想来那府学生员才四十,这县学生员限额不过于二十?再减去有钱的人家可能要用上等好砚好墨;没钱的也又舍不得买,只怕卖 不出价来;能买的,可能亦有砚与墨。如此,这二十人减得个七七八八,愿买的也就没几个了……不若到严州府学那儿再看?”

    可是才说完,猛然意识到他本来心情好不容易由苦闷转为高兴,眼下兴致勃勃,自己却给他泼一大桶冷水,实在不妥。忙转口道:“不过,去见识见识一下也成。明日想来我病也好了,且看看这里同上次我见过的江西白鹿洞书院相较,又如何?”

    小黑子虽被他打击了,可也习惯了,道:“庆弟,你还是好生呆在客栈里养病吧。不过是卖 支墨而已,先时那些药膏还不是我卖 的?一回生,二回熟,定然赚它个钵满盆满的。你便安心在这里,等我的好消息吧。”他一边说,一边自行在一旁清理出砚与墨来,选得几支墨,放在包里,道:“白鹿洞书院那是有名的,这里怎么比得了。只是,我见庆兄弟似乎没兴致?”

    文箐摇头,笑着安慰道:“兴致还是有几分。这地方也算是人杰地灵之处,有名得很。”

    小黑子道:“有名吗?还不如歙县呢。我发现这一路,你倒是对这些地方都似乎知晓。我要是先时没听说过你未曾出过门,我定当你是小徽商一个。”

    文箐苦笑,那是因为以前寻旅游攻略,将新安江沿途都打听过而已。有名吗?除了历代古人诗歌盛赞新安江,所以沿途各地成了有名之所,而淳安这个县府出名,还是因为后来海瑞在这当知县吧。至于当地名人,现在还没怎么扬名呢,只是他日,这里不可小觑,此时却也是说不得也。

    小黑子终究是想赚钱,尤其是独自赚钱,以便证明自己的实力。只是到得午饭前,文箐发现他是兴头十足而去,却是兴败而返。却也没问出个理由来,想来是在外面又受打击了。也不好多问,怕问得多了,打击他那男子汉气慨。

    文箐见他这般,也不落忍,可是到得楼下吃饭,也没了心情,便决定索性直接去县学衙一趟,成全他这卖 墨的心思。说行动就行动,也不吃午饭了,便上街去卖 墨。可是还未走进县学衙,便发现那旁边就开有文房四宝店铺。果然,情况不妙。

    文箐走进去,发现内里除了一些附庸风雅的诗画以外,却还有一点书,大多是手抄本,看来此地不若南昌府与九江府,也同其他小县一样,缺书得很。一时好奇,就翻了一下,最后买了一手抄本。

    小黑子垂头丧气走出来,适才于店里打听,发现这店里卖 的墨价贱 ,想想自己要在淳安卖 ,只怕是没戏了。

    文箐最为欣赏的是他这种“小强”性格,从来是遇事有兴致,受了打击,过一会儿又顽强起来,再受打击,仍能坚持到底。这种执著,在她看来,实是难得。恰巧正逢午时,便指着对面的酒楼道:“黑子哥,那里倒是一个好去处,今日这般冷,咱们又不曾好好吃得饭,不如在这里用过午饭,再品品下午茶。新安江沿途到处闻得茶香飘,咱们也过过嘴瘾?”

    小黑子仍然想着没赚到钱,就要再掏钱,颇为有些舍不得。不过文简听说有果子吃,自然流露出“想吃”的表情来,被小黑子瞧在眼里,道:“甚好。”

    茶楼名“知味”,楼下一层居然是小酒家一般,多供应酒与饭食,楼上雅致些,专卖 茶点。大门上楹联的字便是写得不错,联句亦有几分出色,想来是请旁边县学生写的。。

    文箐看了一眼,心想:果然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茶楼,靠着“文化”吃饭。

    且用过饭后,听得小二夸赞自家店里茶颇为不错,便上得二楼,中间一个大火盆烧着,比一楼迎门对风要暖和得多。而且冬日里人还不少,除了三五人一桌的茶客坐得有四五桌以外,另有三桌乃临窗凭栏,店外一株梅树正好绽露头苞,倒真是好一个观景所在,且有一个小屏风可与中间大厅的其他桌隔开来,颇为隐密。

    小黑子见得空位,便指定正中间那桌。小二十分殷勤,态度亦是极好,文箐心满意足,让小黑子点茶,自己则侍候着文简把灰鼠皮坎肩摘了。

    文箐他们三人一行到来,也是稍引起了人家的注意,不过皆不吭声地略扫一眼罢了。

    正文75 忍至极处

    各位亲,第二更到提前一天吃粽子喽(s我家老吃这个啊,呵呵)

    既然要等茶点上来,便是无聊,文箐拿出刚买的手抄本来,才翻得一眼,便听小黑子道:“庆兄弟,你好学也不至于若此吧。你弟可是无聊得紧。”

    文箐不好意思地放下书来,道:“这书倒是有几分意思。我且同你们讲讲这书里的一点小典故。”她开始讲的王戎识苦李的典故。

    可是才讲完,楼楼口又走上来了六七位书生,直接奔他们所坐方向来。其中一个比较胖一点的,着的虽不是生员服,却是布料为丝绸,显然家里非富即贵。只是他一进来,扫了一眼,便指着文箐他们一桌道:“小二,我便要那座,那处向来是我们坐的,你怎的半点眼力见也无?快点与我们腾出地方来莫要扰了我等雅兴,否则唯你是问。”明明桌子已有主儿,却半点儿不征求文箐他们意见。

    小黑子欲发火,文箐劝阻他:“忍一时风平浪静。不过是挪一个地方罢了。”起身欲走。

    小黑子却不乐意地道:“记得我昨日里说的那个棒打花子的么?便是他还有……”他却没说下去了,因为小二走了过来,他冲小二要发火,可是人家再三好态度的恳求,又觉他欺生,可恨得紧。

    文箐听得,心里亦不快。可是半点儿不好表露出来,生怕自己要是赞同他的话,必然等于火上添油,便道:“黑子哥,今日咱们是为了尽兴,不是为了找气,且让一让为好。”

    黑子十分不痛快,且加之旁边亦有别的书生上来表示感谢,既应承过兄弟一定忍到底,便也压了火气,只好听从兄弟之言挪到得另一桌。

    哪里想到,他们这厢好意相让,那个胖子亦认出小黑子来,哼了声,十分不屑地看向文箐这一桌。

    这几位书生便立时将小屏风拉开来,以示与厅中其他人不为伍,又或是要吃酒品茶吟诗联对,以防厅中杂客相扰。只是屏风小,却并不能将这一桌椅全部围拢来,文箐这边与那处仍是相通,且未曾有遮挡,亦能看得到外头动静。

    可是在小黑子忍怒未发之际,却又听得一声讥讽,道:“咱们这是文会,怎的倒是与小贩并肩齐桌了?”

    有人听得这话,便问史兄何处出言?那胖子却是直指小黑子所坐之处。众人皆看向眼前三人,上下打量起来,眼光里或者考量,或者不屑,亦有宽容。有厚道的劝道:“都是喝茶,史兄也无需计较这般。”

    文箐一看,果然是适才说话极不客气的那个胖子。可是他怎么便知自己是小贩?何来此语?她看向小黑子:“你上午卖 墨,见得过他?”。

    小黑子见庆弟一眼看出其中原委,闷声道:“真是狭路相逢,冤家路窄。上午卖 墨,他存心找茬,愣是把我的生意搅了。咱们如今还给他腾地方,庆弟,我是真窝火。”他这边细细说了具体过程,要不是挂切着庆弟生病,自己时时念及一个“忍字”,否则上午便同这胖子撕破脸皮了。

    文箐听完,心里亦是十分不平静:这座位自己让得真冤,早知此人这德性,便……自己这一让倒反而瞧成软弱与巴结讨好了。可是不让又如何?难不成再次发生郑商人抢胭脂盒类似事件?胖子既同书生一道,想来也是读得诗书的,衣着又十分好,比旁边生员可是看起来富贵得多,自己是不想得罪此人了。上次不过是遇到一个读了几年书的无赖,结果要是没有袁彬出现,便会被讹上了。如今,生怕惹祸上身,默念《静心经》“上士不争,下士好争……流浪生死,常沉苦海……”更是扯了小黑子勿要发作。

    小黑子愤道:“庆兄弟,你这下晓得这人有多无礼了吧。咱们适才便是不该让座……”

    小二在一旁,给他们上茶,亦好言相劝,并再三感激他们如此大度。小黑子得了他这话,也不想为难人家,只让他倒好茶,速速下去。

    文简仍是有几分不明情况,虽然其间说了一句“那人说黑子哥,是恶人”的评价后,又低头想他的问题。此时想清后,便问道:“哥,王戎他怎么就晓得那是苦李?”

    小黑子见他一脸稚气,浑似身边的烦恼半点不曾扰得他,反而还在继续刚才的典故,一时也觉得好笑,便也抛了怒火于一旁,眼下有能为人师的机会,自是不放过,一脸认真地道:“简弟,你想啊,路边人来人往,既然前面有过折断的树枝,要是好吃的话,还不都摘光了?还能留到后来。”

    文简仍谨记以前的教导,疑惑地道:“可是,不摘,是因为犯盗。哥以前说是摘树上鲜桃,那叫‘盗’。不好……”

    小黑子被他逗乐,此时是真忘了刚才的不痛快了,哈哈大笑道:“这王戎真是聪明。可是简弟更厉害。”

    文箐点头,对弟弟这个搭话很满意,至少自己同他讲的,不说全部记得,可是大部分都在他脑子里长了记性——很是欣慰,颇有成就感。微笑道:“要摘有主的桃李,是‘盗’;摘那无主的话,则无妨,无须顾虑。”

    那边书生们本来正在酬唱和诗,结果因为某句有了争论,开始引经据典,力图夺倒对方。没想到,扯着扯着,话题便扯远了。比如眼下正在争论一个问题:柏梁台诗(酬和诗体的鼻祖与开端),到底哪句最为高雅?东方朔其人……

    文箐心想,柏梁台诗,妙就妙在每句诗的主人所赋内容,恰是他们个人职业或身份或性情的真实写照。高雅不高雅,非关紧要。着紧的毕竟皇帝在前头开的首句,谁还敢高过一头去?东方朔作收尾,他最后那一句那是相当诙谐,正是东方朔之性格写照。这要是书生太呆板了,可不就是嫌那句不如武帝开篇的气势么?

    那胖子却因次和的问题,拉拉扯扯,说到了苏轼所和之经典诗句(《和子由渑池怀旧》),又提出一个问题:为何苏轼兄弟如此出名,怎么他们的后代反而是名不经传了呢?

    文箐觉得,文人之间,讨论讨论是常有的事,想想当初老爸的一群学生没事亦被请到家里来开座谈会似的,争得面红耳赤,那时她正在上小学,还忙着给烧水递茶,听到那些争论,只觉得是无聊得很啊,自此便不想多向古文学靠拢——可是老爸喜欢,说这叫学术探讨。

    旁边书生桌是热闹,声音亦大,小黑子亦尖着耳朵听,却嫌酸腐,又自觉自己不太懂,才乐起来的情绪,又低沉下来。

    文箐视看透他心一般,安慰道:“黑子哥,他人喜乐且由他,我们且寻我们的自在与高兴。你要是不喜那人,当作不存在,便是最好的轻视了。”

    小黑子听得这话,也深觉庆兄弟这话极是有道理,这会儿也不顾忌什么坐姿,懒散地往椅上一靠,在桌下伸长了腿,只觉四肢百阂都通畅。想着兄弟俩由轻松的话题又转为做人的道理。便道:“庆弟,你这故事就讲完了?我怎么还没品出味儿来呢。”

    文箐点头道:“要想听,还有呢。说的还是王戎,他家有棵李树结的好果子,且他生性节俭,想挣钱,于是要卖 李。又担心要卖 于他人的话,人家吃了李得了核,隔上一两年,也能种得李,谁还来买自家的?”

    小黑子本来还想说,那要是人人都如王戎他这般想,还岂不是天下没人卖 李了?不过想想自己挣钱的心思,又觉得有理,便把头靠在搭脑上,放松身子,享受着与庆弟的说笑,道:“也是。这样一来,也只能赚得上一两个年头了。那还能如何?”

    文简咂巴下嘴,发觉好久没吃过鲜李了,想了想,道:“可以去肉,腌了做果脯。”

    文箐发现弟弟的思维真是远。可能是因为常给他买零食吃,所以见得多了,便也能想到好些事,这才发现一个人的见识真是从小培养出来的。她再次表扬文简道:“简弟真是厉害。不过王戎那时可没简弟的法子高明。”

    小黑子追问道:“庆弟,快说,他想了什么法子来?”

    文箐笑道:“王戎只能将李子都钻个孔,这样核仁也坏了。”

    小黑子大笑道:“哈,这人也太坏了。这李子还卖 得掉吗?”

    文简也笑,道一声:“真笨。”

    不同的人,关心的问题不一样——

    小黑子关心的是能否卖 得出去;文简是觉得王戎这个人还不如自己的主意好,颇为自得;文箐,意在让他们分心,不再想刚才的小小风波。

    正好小二又端了一碟果子来,道是赔礼与谢意。小黑子自是接受了。这时文简却突然兴奋地叫道:“啊,哥,我晓得了,王戎为何晓得那是苦李了。因为他们家是种李的”

    这就好比是冷水冒热气。突然他来这么一句,本来不怎么搞笑的,想想前面说的,这半天了,他突然得出这个结论来,那就是好笑了。

    这下,连文箐都笑得合不拢嘴儿,小黑子手拍桌子大笑,“哈哈哈哈……笑死我了”。他拍得桌上茶水都溢出来了。

    小黑子笑完后,揉着腮帮子道:“庆兄弟,你这是哪里来的笑话?”

    文箐举了手中的抄本《世说新语》:“适才略翻了一下,正好翻到《俭啬》这一卷中关于王戎卖 李。”

    小黑子笑着摸着文简头道:“要说庆兄弟会讲典故,可还是咱简弟讲的笑话最是过瘾啊。来,简弟,大哥敬你一杯茶。”

    文简乐呵呵地笑,学着小黑子有模有样举杯慢慢喝一口。

    这三人大笑,自然引起了旁边人的注视。

    结果旁边有一书生联诗为:“无知小儿论世说”。

    他这话声音特大,唯恐旁人听不到一般,说时语气更是讽刺。

    1、王戎识李的旧故事,稀依记得是某课文内容,想来大家都知道,就略过不写了。要想知道原文的,可以搜索“王戎识李”或“王戎识道旁李”。

    2、柏梁台诗,据传,乃为现存最早的七言古诗,摘录如下(附注:引自论文《柏梁台诗真伪考辨》作者:王晖)

    汉武帝元封三年,作柏梁台,诏群臣二千石有能为七言诗,乃得上坐。日月星辰和四时(皇帝)。骖驾驷马从梁来(梁孝王武)。郡国士马羽林材(大司马)。总领天下诚难治(丞相石庆)。和抚四夷不易哉(大将军卫青)刀笔之吏臣执之(御史大夫倪宽)。撞钟伐鼓声中诗(太常周建德)。宗室广大日益滋(宗正刘安国)。周卫交戟禁不时(卫尉路博德)。总领从官柏梁台(光禄勋徐自为)。平理请谳决嫌疑(廷尉杜周)。修饬舆马待驾来(太仆公孙贺)。郡国吏功差次之(大鸿胪壶充国)。乘舆御物主治之(少府王温舒)。陈粟万石扬以箕(大司农张成)。徼道宫下随讨治(执金吾中尉豹)。三辅盗贼天下危〔尤〕(左冯翊盛宣)。盗阻南山为民灾(右扶风李成信)。外家公主不可治(京兆尹)。椒房率更领其材(詹事陈当)。蛮夷朝贺常舍〔会〕其〔期〕(典属国)。柱枅欂栌相扶持(大匠)。枇杷橘栗桃李梅(太官令)。走狗 逐兔张罘罳(上林令)。啮妃女唇甘如饴(郭舍人)。迫窘诘屈几穷哉(东方朔)

    正文76 孰不可忍

    小黑子凭白受这等侮辱,如何能忍得了?一而再,再而三,人家多番找上门来的讥笑自己,太过于挑衅小瞧人了。自然是怒了。

    这时他右掌用力一拍桌子,“蹭”地站起来,转身面对那群书生,也不管是谁说的,喝道:“你是酸腐秀才放狗 屁作的那也叫诗?真个狗 屎不如,文理不通。要说通,那也是七窍通六窍,唯有一窃不通的”

    他这话音比那胖子声音更大,而且气势更是汹汹,自是惊起了店里众人,纷纷停杯观听。众人听得他那句“酸腐秀才放狗 屁”真是极不雅,却是比胖子那句要有气势得多。不由好笑,这个粗鲁的少年郎居然开口就应对,也不容小觑。

    文箐也是气愤,觉得自己这好端端的,没招惹人,无端被人轻视还能忍,被人不屑可以当作听而不闻,只是再次被自称一读“圣贤书”的胖子给作笑料大加讽刺了一回,便是再大的忍劲儿,这会儿也绷如满弓。

    那胖秀才没想到他会还嘴,而且出言甚是不恭,辱自己极深,哪里会善罢干休,亦是失态非常,伸出手来,指着小黑子疾词:“便是你等,能识几个字无?便是拿个书还是倒个儿的还在此喧嚣,扰我等诗文雅兴。同尔等一室共饮,真是辱没我等身份”

    他一边说,一边卷袖子,似要动武。有书生拉住他,劝他莫要同小儿计较。

    小黑子这下是真恼了。适才问庆兄弟典故出自何处,他拿起来的时候,自是把字正对着自己,这样旁人看来好象书便是倒拿了一般。可这人却不知情由,胡乱说来,真正是士可忍,孰不可忍吼道:“呔,小爷我识不识字,用不着向你报备就你今日这般行径,真正是有辱‘斯文’二字。还道什么同我们一室饮茶,便是没了你身份真正是笑话,我还认为今日同你说一句话,也是我自轻身价我再不济,也不会打肿脸充胖子,不会吟诗还偏偏充生员,愣是混作一堆让这一屋子客人也看看你读的是甚么书?作的文章是个什么货色?”

    史胖子暴跳如雷,没想到这个卖 墨的小子居然还敢针锋相对,挑自己的刺,这时不等对方说完,亦跳脚地道:“你不过是个卖 墨的小贩,难不曾沾了点墨汁儿,便也吟诗作对写八股?”

    小黑子当仁不让,讽道:“我卖 墨,难不成就不能识字?东坡居士尚且亲耕于武昌呢我虽不懂吟诗作对写八股,可是我为人不作伪。不象某人读得一两本圣贤书,便自恃有学问,其实也不过一肚腌臜货色,装得读圣贤书的模样,却不懂得礼义廉耻。昨日被我瞧见你棒打无家可归之人,亏你家还说是‘好善厚施’之家?今日诸位所见,我们好意让座于你等,你却一再恶语伤人,讥言加讽。如此不识好歹何尝懂“仁义”二字?说我们无知,也不曾想想,你自个作出来的,那又叫什么东西?诗文狗 屁不通。我呸”

    那史胖子这时被一再攻击,先是诗文,此时又说他的仁义,这便等于狠狠地打了他的脸皮后,又剥光了他的衣。气恨恨地迈步过来,更是指着小黑子,怒斥:“你个小贩,还同我等讲甚么诗书礼仪你才是放屁说不定你这墨便是偷摸得来的,你要识好歹,快快离去。否则,休得怪我报官捕了你去”

    小黑子听得“偷摸”二字,刺中了心里的伤疤,这下是彻底怒了,一下子十五把火烧起来,骂道:“你是不懂得羞惭为何物吧?眼下你这个读书人,说不过我,便欲血口喷人了?莫非接下来报官捕我要行栽赃嫁祸之事?幸亏我这墨有交易契文在此你说我偷摸,难不成你家钱财全是靠此起家不成?”

    这话刺激得史克朗恼恨异常,有书生见他真要欺上前去动拳脚,拉住他道:“史兄、克朗兄勿要同小童一般见识。你真要打着他了,不是反而于事有害么?切莫要冲动”

    也有书生帮衬着过来对小黑子道:“少年郎,我等在此谈书论诗附韵和词,你等却在一旁大笑不已,难免不令人觉得喧嚣过甚。史兄不过是一时言词不慎,作得一句诗罢了,只是你却粗言秽语相辱且不说你无尊无长不识年序,便也是……”

    小黑子冷哼道:“好笑你同我谈甚么尊长年序?我同你等无亲无故,就他这般恶语相向,讥言讽于我兄弟三人,我要是忍气吞声还同你论年序尊长,难不成是我自贱 如此?被你们出言辱骂,既不能反击,还要觉得是美事、幸事不成?你们是同窗,同气连理相帮自是理所当然。如今你偏帮他,我也不怪你。你比我大,又自是生员一名,按说是个讲道理的。只是你道我不通道理,我且与你理论一两句。那胖子是明着作诗,却是暗里讥讽歪缠,被我们逮个现着,你却道是我出言不逊?现下你等莫非想矢口否认么?再者,这茶馆是你家的不成?便是你家的,我叫了茶,便是客;既是客,怎么就不能坐了?我在这品茶说点笑话怎么就叫喧嚣了?难道只许你等在此作那狗 屁不通的打油诗?却容不得我等在此看书讲笑话?岂不知这胖子写出来的诗句,亦是污了他人耳朵?”

    对方哪里会料到他反应这般快,听得他这连珠炮似的质问,亦是十分尖刻起来:“你又有何身份?不过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子,也敢在这里吆三喝四,胡指一通?我懒得与你理论了,我要同你再多说一句,那才是自降身份”

    小黑子听对方以此压人,更是不服,道:“你同我讲身份?你也不过是一介书生罢了,资历也莫过于生员吧?难不成生员就能肆意谩骂童生不成?读书人便是象你这般仗着多读了几本圣贤书,便可以肆意骂人辱人的?或要我称你秀才先生,麻烦你也得叫我兄弟一声:小友要想人敬你,需得先敬人。难不成,你不曾习得?再说,就你那胖同窗作出来的诗,也配我叫你老友?”

    童生,就是读书认字习举业之人,不论年纪,虽然未考得生员资格(秀才),都能用这个称呼。而由童生到生员这一级,则还需得经过县、府(州)、院三试通过才行。这一称呼,在小黑子眼里,文箐是官家之后,且又读得那么多书,自是这般说了。也不能说不在理。生员称童生为“小友”。

    那书生哪里会想到他们亦是读书人?虽然是小黑子有所不实,可是这话一出,他也不禁十分不好意思了,再不好辩驳下去,否则一旦再落下风,图留笑话。便一甩袖,恼道:“我好心劝于你,你却不知进退,偏将我一番好心当恶意。你也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这时,楼下又走上来一位未及弱冠的年轻秀才,只是他悄悄走上来,便驻足在那,其他人也没有注意到。

    小黑子道:“你爷爷的才见棺材呢?就你这好心,那也是偏帮于那胖子的,莫要打着这名号,来行欺世盗名之事”

    “小二,这般找茬闹事的你还不打将出去”那姓史名克朗的被小黑子一再提到那诗,自己尚且说不过他,自是再无容人的心情,既是不能当着一众人进行拳脚相加,便只好施行驱赶。

    小二看看情况,毕竟还是本地童子与生员大,外地童子自是好说,便上前来劝文箐他们快走。

    文简吓得拉住姐姐的手,小黑子却瞪着小二一眼,“你敢我……”还没说完,文箐已冲着走过来的小二道:“小二莫要以为我们外地人,年幼,无所倚仗。若是你今日听得某人之言,无故驱赶于我等,我明日一早便上公堂告你欺客”

    小二听得,又不敢动了,只为难地看向秀才这边儿。

    史克朗恨其不听话,自己丢了面子,作色喝道:“你个端茶的小厮,还怕他甚?他一个小儿,还能进得衙门?便是这一屋子人,都可作证,他们寻衅滋事在先,你驱赶在后……”

    文箐听得他这是仗着本地人身份要欺负起自己来,便也不想再继续忍了,冷冷一哼,道:“小二,你也不用作难,我们若是打将起来,我赔你钱财便是,少一个杯子赔你一个,少一个壶赔你一个壶再说,既都是读书人,便都是讲理的人,秀才不动兵戈,君子动口不动手”接着转向史克朗,道,“人在做,天在看。阁下,你既是读得圣贤书,莫作欺天之事。你给我们兄弟三人套一个‘寻衅滋事’的枷锁,莫要忘了是哪句话引起这事的?便是这屋里仍有一干心如明境的茶客在,个个都听得你适才吟出一句‘无知小儿论世说’。”

    史克朗没想到一个少年郎未被自己打压下去,此时又跳出一个小童来指责。真是又羞又气,恼怒异常,可惜这一众人看着,动手不得。既听卖 墨的少年说不会吟诗作对,便突然起意,刁钻道:“是我说的又如何?难不成你这黄口小儿还能赋诗不成?要同我论高低,你且作上一题来”

    他这般不顾忌身份,自甘于与“无知”的小童去计较诗文,自是给在坐茶客仗势压人的感觉。

    而与他同来的厚道的一些书生此时见他这般同人激论,亦是觉得有些丢脸面。却是晓得他读了十几年书,亦考过好多回只是屡次不中,仍是童生,却又仗着家中财大气出,平日里但凡打听出哪里生员聚会,有个茶会诗会文会的,便多出一些份子钱,总是凑一起。只是如此一来,有人图利而不说,有淳厚的是不想直接指出来怕伤了他,也有不喜与他结交的,见了他便走或者忍而不发却不与之多交谈。只是,他同淳安一干文人结交久了,便自认高人一等,有时甚到连一众生员亦不放在眼里,对前人亦会进行长短叹,指摘一二。可惜奈何脑子壳实不是读书的料,不说要写八股的话,拧成了交缠不清的麻花,便是吟个诗,也确实如小黑子所言,着实不怎么样。

    小黑子巡视一眼所有的人,见其他几个书生此时不再出言相助于史克朗,道:“你也真是脸皮太厚,恬不知耻。我小兄弟仁厚,不点破你,给你留点薄面,你便以为我们怕你不成?好不知羞。众位茶客,他适才道我们是‘无知小儿论世说’,既说我们无知,怎的却能论世说呢?可不就是自相矛盾么?我看,这胖子祖上必是那左手卖 矛,右手卖 盾的也难怪只能做得这狗 屁不通的打油诗。你还仗着比我们白吃十多年二十年饭,人模狗 样在这滥芋充数罢了你也莫要在这再叫唤,图让人笑掉大牙了。要是满淳安县学生员都如你这般……”

    文箐听到最后一句,这要捅大漏子了,一竿子打死一船人,终于用力拉回他,大叫道:“黑子哥”

    可是小黑子适才的嗓门实在是大,吼得一干屋子里的人都能听得他的声音。

    史胖子闹了个大红脸,梗着脖子,只是一时词穷,想不到反驳之词:“怎么就不通了?既是无知小儿,还要拿本《世说新语》出来,还能道出什么来?想来自是一派胡言作笑。再有,便是你这般咆哮于此,大家都有耳闻,污秽不堪你不还说东坡居士么?既然你适才也提东坡居士,我便问你:他既如此有名,为何其后人却名不见经传?”

    说完,颇为自得,自认为找到一个绝佳的质疑问题。适才这问题在酬和时,他亦提出,只是座中人未曾回复,他便以为问倒了所有人。

    这个?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