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生活面面观(完结)第53部分阅读
明朝生活面面观(完结) 作者:rouwenwu
房内,赵氏终于惊醒过来,以为外面出甚么乱子了,也顾不得整理散乱的头发,只套了一件外衫,趿拉着鞋,就急急忙忙来开门。瞧见外面三人一脸急色,便紧张地问道:“怎么了?何事这般着急?你们……”
文箐见她安然无恙,只是自己想得太过于凶险了,颇有些不好意思,原来吊在嗓子眼里的心也落回原处,只应付着笑了两声,忙牵了文简去找店小二煎药与吃食。
“我……你……”裘讼师本来想责怪赵氏几句,却见她衣冠不整,一脸担心,不禁又想到自己适才的忤悔,于是再有什么不满,也不说了。只关上门,抱了赵氏道:“适才可吓坏我了。敲门你也不应,我以为你……”
赵氏闻言不明所以,过一会儿则满心欢喜,亦紧紧地贴在自家男人身上,柔声道:“我晓得了……”
二人的恩爱暂此翻过。
文箐因此事,想想后怕,见裘讼师那般紧张,不知是不是赵氏有过想不开的先例,才会令他作那般设想。只是,自此,她对赵氏的言语越发拘谨,着意小心,唯恐一时言语不慎,行为上有所疏忽,便刺伤人家。
为了防止这种情况,最好的法子是:敬而远之。只不过,这是不得已的。
那个连环官司终于在几天后结案了。
汪氏果真如文箐当初所想,无罪,只是黄家多花了钱财免了一应事宜,黄家儿子当街纵马疾弛,要挨的板子也被大笔钱给免掉了;而汪家亦查无证据纵狗 行凶,不过秦氏被咬伤属实,终于赔了秦家一笔钱打发过去。章三家的几个小孩也得了些钱财。
至于章母,那个瞎老婆子,裘讼师曾在文箐大病稍好后,问是不是要告官。
文箐实在无精力顾及,想着章三命没了,他本不该死,不过是当年知情不报掩盖事实——却是律法规定子不能告父母;诈死骗钱也不是他的本意;典卖 妻子不过是挨板子的罪……却被自己给逼得走投无路,活活淹死。
章母呢?本来只是为了一些钱财,虽有卖 人之心,却也无害人之意。只有章大,救人一命,倒真是搭了性命。
论起前因后果,如今章三再一死,最后,反而是周家欠了人家命
说到最后,好似只能怨徐氏命苦。真正的罪魁祸首呢?徐家么?
文箐觉得自己手上沾满了鲜血。不知将来还能洗刷得干净么?只怕会背负一生了。生病的时候,想了许多,人亦很脆弱,当时只觉除了痛哭以外,实在没有办法减轻心里的压力——为何穿越到这个世界,要受这么多苦楚呢?
赵氏喋喋不休地同裘讼师道:“章母要是被流罪,那章家几个孩子可就……”
裘讼师对于章三死了,他认为那是活该,想着周家姐弟可怜——自己早先并不曾晓得内里种种事,如今既知缘由,又深觉帮不上忙,免不得亦是懊恼。此时亦不免烦躁地道:“孩子,孩子,你就晓得说这个?文箐不也小吗?不也是个孩子?你怎的尽想着那一家子,难不成忘了谁才同你最亲近?……”
赵氏被他一顿数落,气弱,只是更觉委屈,哭哭啼啼地道:“我怎么了?我不过是说一句而已。章三本来不该死,不也被逼死了吗?他孩子自是可怜……我向来只听得因果报应。章家救了徐姨娘,却又害了她,文箐要报仇,可那也是恩人,却给活活淹死……文箐是可怜,可是她不是有你与我照料着?她有家有业的,到时不管回了苏州还是杭州,照样是大小姐……我哪里说错了……我只是想到甚么,便说说罢了……她生病,我还不是也照顾回去了吗?你是不是嫌弃我不识字,不知书,便认为我是不讲理的?你当初……”
裘讼师气得想捶床,耳听着赵氏要翻老帐,只能闭着眼睛,屏住呼吸,再深吸一口气……终究是气短……
马大郎被释放了,虽然挨了些板子,好在年轻力壮,皮肉伤可能亦会好得快些。马家提着一扇猪肉来致谢。
赵氏见裘讼师提着这几十斤肉,也没处放,亦想不出法子来。裘讼师只好让小二又分开剁成几大块,给袁彬初时介绍的几位老乡送过去。
女人宅在房里,自是无话找话。赵氏吃完饭后,见小二已出去,关了门,便不免小声同文箐嘀咕道:“你说,这马家老爹,人也太实在了。好好的,把肉卖 了,买几个礼包就是了,非得扛着一大扇肉来。我家拿他这肉也没法子,给别人家送去,还得往里搭钱买糖包,免得让人家笑话。”
文箐一笑,点头,不接话。人家的经济帐,自己不好去算。一边琢磨着如何将银子换成钞,另外还得想想是不是曾让裘氏夫妇垫过多少食宿钱粮,总得回个礼才是;一边忙着拆了手上的纱,好换药。
赵氏凑过去,闻着药味,觉得熏得难受,忍了忍,屏息,转过头去,换了气,又瞧上一眼,道:“你还是小啊,这伤真是好得快。想来不会落了疤。”又想到武昌时见得文箐脸上还有擦伤的小痕迹,如今早没了,依然是光润如初。
文箐点头道:“没伤着骨头,只是皮肉伤,自是好得快。疤的话,可能不会有吧。”一边说着,一边将拆下来的纱布直接扔了,敷了药,又换一条干净的备上。
赵氏见她扔了那纱布,不免心疼,不过人家花她自己的钱,说不得:“还疼得厉害吗?那纱布怎么的扔了?”担心她左手不便打结,忍着药味,凑过去伤口拿了那纱布就要给她扎好。
文箐扬扬手,让她放心,装作毫不知疼地道:“其实也没多疼。那用过了的,脏了,不能再用了,手又不能下水,洗不净,自是扔了。眼下换了药还不能马上缠纱布,且透透气,这伤口一直绑着,容易化脓……”既不能不理她,又不能同她科学讲解甚么是厌痒病菌,或者直接说细菌滋生,她又听不懂,只好找最简单的道理来说。
赵氏“哦”了声,“原来还有这个说法。我真是不晓得……”
文箐一听,又来了,头大,忙转换话题,道:“这官司既了结,如今裘大哥在九江府连曾大都能打赢,便闯出些名堂来。你们只怕是要在这地头安家了吧?”
赵氏直摇头道:“曾大可不是这般好对付的。你裘大哥一个外乡人,才到此地哪里晓得水深水浅,只是懵头办事,我可是实实不想在这儿了。还是去南昌府的好,毕竟听说巡抚大人常驻那处……”说完,突然意识不到妥,又马上道:“这个,自然是要送你们回了杭州再说……你可别在意,我不懂说话,说错了,勿要见怪……”
文箐轻轻一笑,用左手牵了她一只手,看她手亦瘦得很,有点小细茧,虽然这一个月来不见她做过粗活,想来是在赖家时有的,还未消褪。“嫂子真是见外,我这是劳你们多加照顾,感激还来不及呢。只这几日,正想着上路呢,一时不知如何同嫂子说告别的话……”
赵氏一听,立起身来,另一只手差点儿打着文箐的伤手,慌了一下,急道:“你这就要着急走?那也得让我们安排安排一下啊……且等你大哥回来,再从长计议吧。这么远,总得寻辆妥当的马车,备些吃食与衣物,哪能急急上路?”
可赵氏口拙,纵是说出些理由来,也难以说服文箐,颇有些不悦地回房。一待裘讼师回来,用过饭后,免不了埋怨道:“你说,她一个小孩子,性子一来,便要风得风一般,这哪里是说走就能走的?人小主意大,又不听劝,我说一句,她有好几句……咱们也要挣点钱才是,要不这一路上送了她,还得折返回来,到时哪里还有钱傍身?我见她花钱也不经心,那些布看着明明好得很,就扔了……着实心疼……唉……”
裘讼师听了,一愣,问道:“你同她说甚么了?该不会以为是我们……”怕妻子又生气,也没说下去,只问道:“她说了哪日要动身?你身上还有多少钱?”
赵氏说了个数字,颇委屈地道:“我也没同她说别的,只是问她身子如何了。我哪里晓得缘故,怕是在外面呆久了,想亲人了吧。毕竟咱们同她无亲无故,自是不能与她家亲戚相提并论……”
裘讼师皱了一下眉头,只是越听她说的话,越不巡。却也没说话,只端了盆,倒了凉水就要洗面,赵氏想叫小二打些热水来,要侍候着,他一摆手,自己忙乎上了。
赵氏瞄他一眼,没看出生气来,便接着钱财一事,小心地道:“咱们,接了官司,不要钱可不成。马家这案子,给的肉我们还得送人家,往里搭钱……”
裘讼师闷不吭声地洗漱完,接了赵氏递过来的帕子,末了道了声:“咱们先去南昌府,前些日子结识的一个朋友,说那里有份差使,倒是不错。我且去接了,再送他们便是。”
赵氏惊喜地道:“真的?差使定了?”
裘讼师兴趣缺缺地道了句:“去看了才晓得。现在也不是定论。这事你先别同她讲,明日我抽时间找个话题同她说了……”
赵氏剔了剔灯芯,略有不满地道:“我说甚么了?我见你同她倒是日日说得来。你也得想着,她虽是男童装,可毕竟是女孩一个,都说是十岁了,也该注意这些个,毕竟将来人家还要……”
裘讼师颇有些不耐地打断她的话,道:“你想甚么了?这话你也说得出来?常一在一个屋檐下,怎么会没话说……你也勿要胡思乱想……”
赵氏对于裘讼师忙了官司之余,就是同文箐说个不停聊甚么律法之类的,自己往往插不上嘴,好象多余的一个人。时日久了,在人生地不熟的陌生环境里,难免不吃味,自己一个人的夫君,想说会儿话却只能等到夜晚,白天哪有自己的份?不免委屈,难过。如今好意提醒一下,却被一通责怪,更是着恼。文箐甚么都懂,自己却甚么也不晓得,有她在,一对比,便如同一座山横亘眼前,让自己卑微。“她千般好万般好,又如何?还不是要靠了你我才能投亲?”
裘讼师寻思着去烧香之前,二人还相处得好好的。赵氏还直夸文箐如何一个好法,心疼她没爹没娘,可怜得紧;如今却是开始说些不着边际的话。赵氏不说还好,她这一说,裘讼师也觉这两日文箐有些冷淡,好象要推开自己一般,不象往常那般说笑了。不过他以为这是对方生病的状态,自是没精神,谁身子不适还有心情玩闹谈笑说古论今?
裘讼师摸不清自己女人的头脑,想着今日下午之所以吵,便是因为这个,下午那一吓可是自己受不了,再不敢与她争论。于是又不想夫妻失和,又不能放任周家姐弟不管,万一出了意外,自己良心不安,左右矛盾。见赵氏又堵了气,也不知她又遇了甚么事,只得温言劝了几句。且把赵氏的话再多回味几遍,才隐约感觉:是不是文箐的存在,让她不安?这就好比自己面对衙门里的官员,并不能完全直起腰来与之常久对视一般?想到这,更是软语亲厚。
赵氏得了自家男人几句软语,也没了气,立刻柔情多端,乌发散落,渐渐只化作几声嘤咛,随了烛光摇曳……
正文45 毛遂自荐者
这文引起读者谈到悲文、悲情、写作心态之类的话题,我始未料及。
不过,能给我写评,这真的是对我的一种看重、一种期望。我虽仍是极想挽留跳文读者,但也同时心存感激,谢谢你们直言看法,也尊重你们的选择。评论区的回复,重在讨论。
非常感谢好了,欢快奔腾的节奏,从此章开始奏响了,或者,在席家之初,就已轻松多了。敬请关注
到了南昌府没几天,文箐一待裘讼师安定下来,听说他的差使也差不多定了,便再次提出辞行来,道是年关将近,尚还能赶到杭州过年。
裘讼师本来得了这边差事,是件喜事,文箐此时再次提要走的事,便好似泼了一盆冷水。
文箐更是感觉最近赵氏并不乐意与自己太接近,时不时地说她身子不舒服。虽然不太清楚她是真是假,不过要是与之长相处,只怕令这份意外结交的感情最后落得一个不欢而散的结果。文箐便力图说服裘讼师,让自己姐弟二人上路。
正在二人僵持的时候,来给赵氏瞧病的医生却道了声“恭喜”,原来赵氏再次怀孕了。裘讼师大喜。
只是有了上次意外失妊的事,晓得赵氏的身子却是经不得颠簸,尤其是晕船厉害。这下,是彻底不能动身启程了。
文箐先是恭喜,然后又松了口气。
赵氏此时因孕而喜上眉梢,听到文箐执意要走,亦真心挽留道:“且等我这安稳下来,便让你大哥送你们去。只是,得让你等些日子……”
文箐感她盛情,再次道是需在年关前去投亲为好,姨娘只怕亦写了信,这万一不到,亲戚家该担心不已了。
赵氏见她去意已决,反而倒极不好意思起来,口里又愧疚地道:“你看,这事赶得……我们夫妻是真心要送你的,绝不想失信于人……你再等等,且雇一个可靠人,送你投亲……”
裘讼师自己既不能离开赵氏,且得想法子,考虑如何稳妥,才能让周家姐弟安好回杭州。想着袁彬曾说过,要是他家事一忙过,自来南昌帮忙,到了约定的客栈住下来,却久不见音讯。本来还想着自己要是送不了,多少还有他可以托付。如今看来,什么打算也赶不上这老天爷的安排。
正在裘讼师叹气地时候,却来了一个人。你道是谁?
却是那日被袁彬放走的小偷。
此时的他,背了一个小包袱,着了一件新的夹衫,个条也显出来,并不矮,细瘦细瘦的,脚上穿上了新鞋,头发也梳理光整,原来黑乎乎的脸也见得个真章,长得倒是不差,只是仍比一般同龄人黑了些,瘦了些。看来受了他人的救济了。哪里还有当日那乞丐样?
“袁彬过不来了,打发我来报个信的。”这少年先是有几分不好意思,一见着文箐,便直接说明了来意。
文箐惊讶于他的变化,适才第一眼都没认出他来,以为是哪里来的一个营养不良的少年。听了这话,想来是袁彬帮了他,不免对袁彬这人又多了一分好感。“原来你去了袁大哥家了。可是有甚么事?”
裘讼师琢磨了一下,袁彬应该是喜添贵子来不了,自己如今家里也要添丁,眉间喜色不掩,不免言词之间又起了调侃之意,问道:“袁兄呢?可是家里喜事忙得紧?喜得贵子大肆宴请,派你来给我们发喜帖了?”
少年没想到他还会开玩笑,当日见他很紧张被曾无赖欺负的小郎,对他人的脸色可并不好。犹豫了一下,方才老实说道:“不是甚么好事。他……他家娘子去了……”
裘讼师立马端正身姿,为自己方才的言语颇感后悔,缓缓地问道:“那,那个孩子可安好?”
“也,也没了……他现在难过得很,还要守上一年孝,所以自是过不来……让我来说一声:失信不是本意。”这少年说得一脸郑重,哀伤之情亦有所流露,显然对袁家倒有几分感情了。
文箐想着当日袁彬听曾无赖说那个钱袋是他娘子绣的,袁彬那要吃人的样子,对于痛失爱妻,且又失腹内胎儿,想来这双重打击,那铁打的汉子亦是要咬牙挺着。
裘讼师头痛,本来还寄希望于袁彬相助。不过这事对于赵氏来说,那是慎之又慎,想着先前失去的那个,如今又听到袁家不仅孩子没了大人亦没了,于是天天只呆在屋里安胎,再也不出门,只偶尔给肚里孩子做些针线活计。
文箐坚持自己走,少年小偷知情后,道是左右自己无事,不如索性随了他们兄弟二人去苏杭转转。裘讼师犹豫,不过他却拍着胸脯打保票道:“你别看瘦,我毕竟在道外混过些日子,也晓得甚么人是j滑之徒,甚么人是惹得惹不得的,总之,我会着意小心的……”
文箐在旁边听着发笑,他要是晓得甚么人不能惹,又怎么会去掏摸袁彬的钱袋而被逮?
裘讼师上下打量他道:“你也不过比庆郎大不了几岁,三个孩童上路,还是放心不下……”
“谁说我小了我明明……”他突然停了一下,皱了一下眉,说不出下半句来,只是马上又指指文箐兄弟道:“我比他大好多你看我这个头,比他高了不少,别看我瘦,我跑起来连袁彬都追不上,唉,算了,这个……”说着说着发现自己说溜了嘴。见裘讼师仍是一脸怀疑状,就更努力找词来说服:“就算顶不了大事,至少有事报个官找个人帮忙,给他们兄弟二人壮一份胆气,还是可以的。”
文箐只想着尽快去杭州,探了亲,摸了苏州周家的底,赶快把那些旧事了结,一见他自告奋勇,便也在一旁帮腔道:“是啊,是啊,裘大哥,你看啊,有他在,他例来混这个的,自然对于下三滥的那些门清得很,有事他也能传讯。袁大哥都托他来传讯了,肯定是信得过他办事。我看就这样,挺好的……是不是啊,小偷哥?”
小偷不乐意了,听着没一个好词夸自己,也不顾裘讼师在眼前,冲文箐瞪眼道:“你倒底会不会说话啊甚么叫我例来混这个的?我不过……”可又说不出甚么冠冕堂皇的职业来,只气得冲文箐翻完白眼,又走过去,拉了一下他的衣襟,低声道:“我看在上次的份上,替你说话。我好心帮你,瞧你怎么说话的……”
文箐记仇,想着那日他说话噎死自己了,这次他自己硬要撞上来,自然不会轻松放过,虽然这次他好象是要帮自己。不过,能得了机会刮人家一下,不刮白不刮,只是自己注意分寸就行了。“上次什么份啊?我可不晓得。你是不是自己又想着赚钱了,打我的主意啊?”也不等他回话,又高声道:“那你且说是混哪样的?”
小偷气得直叫道:“你这小郎,袁彬真是看走眼了,还道你如何如何好,心地不错。我真是……算了,不同你讲了。气死人了……”
文箐笑着道:“真是甚么了?你还一口一句袁彬的,袁大哥的名字是你这般连名带姓叫的么?适才我们问你尊姓大名,你还没报上来呢。难不成我一直就叫你的职业——小偷大哥?”
少年小偷更是气得跺脚,握紧了拳头道:“你莫要欺负人我真是,好心没好报大不了,你自己走,我不送了……当回好人,还找气受了”
“我哪里给你气受了?你莫要睁眼说瞎话哦。是你自己没有说清楚。那你说,我该叫你甚么?”文箐觉得这孩子同陆大哥与席韧完全不一样,一时逗得开心,免不了就没刹住车。
“袁彬……他们叫我小黑子”少年扭扭捏捏,脸给气得通红,最后一鼓气说了出来,其实,袁老太太还叫他“小猴子”,这个打死他也不愿说出来的。
裘讼师难得见文箐同人拌嘴拌得这么欢的,平时只见她少年老成,这回却也见到了稚趣的一面,有了这小黑子,果然家里气氛都热闹多了。且乐得看了一场热闹后,问道:“这些且另说。小黑兄弟,我只问你,你晓得如何从南昌到杭州么?”
小黑子摸了一下头,眨巴了一下眼,道:“这个,我问过袁彬,这里过鄱阳湖……到饶州府,没错是吧?然后……”
“然后经昌江到祈门,休宁过后,一路沿新安江到淳安,再沿桐江,也就是富春江上游,顺流而下,到富春,之后过一天左右便能到杭州了。是吧,裘大哥,我记得没错吧?放心,这些我都问过几个人了,这样走,不用多换马车,主要是坐船,船好行,顺风的话,也快。若是其他路线,则是山路多,便需得多雇马车、牛车的,那些小路难免颠簸得很,文简只怕受不了。”文箐见他说得吞吞吐吐,索性接了话题,一口气说完路线。
裘讼师听完点头,带点赞赏地道:“你说的没错,可是向来纸上谈兵自是轻巧得很。这一路也还是马车、船只不停地换,并不轻松……路程远,不若还是到九江去,能找到直接去杭州的最好……”
小黑子可不想坐船,那样憋在船里,还不天天只能看庆郎那张气人的脸?自己要是说不过他,不活活被庆郎给气死?想想要是按庆郎的路线,这一路虽不是赏花游春,可也是赏山游水啊,到时有的是机会折腾庆郎,报仇雪恨。想到此,他暗笑了一声,道:“我觉得他说的线路好……挺好的……”
文箐得意地道:“什么‘他’,‘他’,我可是有名字的。叫我庆兄弟”
小黑子再度被气得咬着嘴,不说话了。突然想到:我为甚么就一定要陪他投亲?凭甚么我一定要看庆郎的脸色过日子?我又不欠他甚么?又想到桌上的那些钱来,还是欠的……
“拿人家手短,吃人家嘴软”。很快,他就明白这个道理了。
另外,很久以后,他也明白,一个人给别人的第一印象很关键,而第一次的对话方式与语气,决定了以后交流的方式。
正文46 三个孩子一台戏1
文箐不想事情再有反复,抓了这个便宜小黑子当差,便能自行回家,自是趁热打铁,把个裘讼师最后也说服了。
这个时候,赵氏却想起文箐真正的好来,倒是颇有些舍不得。“那也得瞧瞧日子啊,总得找个出行的吉日才行。”
文箐一听这个,头大。浑话,想当初自己慌不择路地从岳州逃出来,哪里有功夫看日子,还不是连续遇贵人?倒是周夫人时时看日子,最后还是落得病困岳州?想到此,难受。看在她孕妇份上,不想惹她不高兴,点了点头。翻了历,三天后就动身。
既然要动身,就要酬谢人家裘讼师的热心帮助,文箐自感身上的钱紧张得很,临行前一天,同小黑子出去转了转,也没买到合意的,只给赵氏和未出生的宝宝扯了两块细棉布。而裘讼师的,原想着买样文房四宝,可拿得出一手的,过得去的,也得一百贯钞以上,这又让向来大方的她此时舍不得。最后还是决定自己下个厨,做顿饭来。
文简最近想吃扁食,就也是饺子,还说是陈嫂以前做的那般。文箐可不太会檊面,要她檊面就跟绣花一样,要做出五个人的份,还不得一天功夫了?最后想来想去,做一道炸鸭?一只鸭才二十文铜钱。到店家的厨房一找,居然还有蜂蜜,又让小黑子跑腿去买两斤茶油。
小黑子狐疑地看着他道:“你还会做菜?我以为你读圣贤书的,自是‘君子远疱厨’。”
文箐冲他一瞪眼道:“哪个说我是读圣贤书的?我何曾说过……”
小黑子冲他伸手要了钱,数数,道是不够,又多要十文,文箐不给,让他自己想法子。小黑子为难地道:“我都答应过袁彬,再不……”
文箐又摸出十文来,凶巴巴地道:“买最上等的那种油有味的不要”
小黑子嬉皮笑脸的跳到一边,一边走一边回头道:“又不是我说的,袁彬说的你找袁彬算帐去”
文箐没明白他这句话回的哪句,琢磨了会儿,才想起他是回应前面那句“哪个说”,不过又想到这人,不是连自己名字都没有的,怎么还会懂得“君子远疱厨”这词?还晓得用在这?真正是纳闷得紧。
这个炸鸭,其实同烤鸭相似,只是文箐想着要烤鸭,这会儿可没有那个场地与功夫,一不小心烤糊了,可就难办了。炸鸭却好把握,穿越以前是自己会做的几道菜之一。
等做出来时,小黑子再也不敢小瞧庆郎了。真正是色泽金黄,香气飘得整个客栈的人都流口水。赵氏都忍不住贪吃了几块皮,皮酥脆得很,香味四溢,提前腌制,也不曾有油腻感。文箐却担心她孕妇,这鸭是凉性的不能多吃,只得忙又给她同样做半只炸鸡打发了。
这顿饭,在某种意义上,也算是散伙饭了。
隔日,先是马车从南昌府到得鄱阳湖西岸,再乘船,就直接到了饶州府的鄱阳县。裘讼师仍是不放心,终于送到这里,看着他们坐上了昌江的船,方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小黑子见裘讼师那样不放心,自己立在船头看了一下消失的那个人影,对着文箐道:“唉,我说人家好歹送你一程,你也不出来看看人家的背影,以后见面,难喽……”
文箐最怕离别情绪,一般这时候往往不想看人家的背影,那样容易酸楚。听小黑子这般说,便也不耐烦地道:“你懂得甚么?这叫背影情结……”
“甚么?甚么情?”小黑子没听清楚,从船头走下来,免不得大声追问一下。虽然庆郎说话气人,不过旅途才开始,在船上这点空间里,他也觉得闷啊,便无话找话说。
文简见小黑子瘦猴似的,常常逗自己,便开始有些不喜欢他,听得他是袁大哥派过来的,才乐意同他接近。此时,听他这般大声,便大声道:“不许欺负我大……大哥”
小黑子看他一眼,小豆子似的,只是长得太精致了,可爱得紧,不免越发起了逗弄心,道:“哎哟嘿,你这还真是亲兄弟啊,懂得一齐上啊我怎么就欺负你哥了?你哥说话气死人,晓得不?”说着,说着,就走过来要捏文简推嫩的腮帮子肉,每回都觉得那里手感实在好。
文简觉得他手硬,捏起人来疼,就左躲右躲。
文箐疼弟弟,左手就一推,骂道:“行了,行了你不就是没人陪你耍嘴皮子吗?别没事找我弟掐,有嘴上能耐,你放马过来,咱们俩开说”
小黑子不提防,被推得踉跄一下,歪了身子,差点儿倒下,吃了个暗亏,想再还回去,可是一看人家个头比自己矮很多,答应一路当护卫的,也不好还击回去。不服气地道:“你们兄弟真是坑瀣一气,联手对付我,是吧?咱们说好了,一对一。你让你弟弟来掺合,我可就得掐他一下。”
文箐觉得这人说的话和他那小痞子样,有时真对不上号。实在是个有趣的,假意挑衅道:“谁怕谁啊?不过,你这市井之人,也晓得用‘坑瀣一气’这词,也真难。你懂那是甚么意思吗?就乱用”
小黑子觉得受了鄙视,急道:“甚么市井不市井啊,你还不一样要同我这市井之流一同坐车行船啊?我说,你也别瞧不起市井之徒,要不是我陪你,你能现在平安到这里吗?啊?”
文箐被他一说,也发现自己用词不当,不过原本是嘲笑他连个名也没有、姓甚么都不清楚的人,还能用这么文绉绉的成语?这也太稀罕了,不相称啊。只是说话不好伤人,怕这么直接表达伤了他的自尊。现在发现用“市井之人”好象真是打击了一大片。“这个,好,我承认这词我用得不妥,先算是错一回。只如今我也是‘市井之人’,倒不是瞧不起你。你也别生气。不过也别回避适才的话题,你晓得那个意思吗?我与我弟弟怎么就‘坑瀣一气’来了?”
“我怎么晓得这个意思,反正就是脑子里有这个词,就顺手拿来用了。难不成还有错了?你弟弟帮你说话,可不就是这个意思么?”小黑子强辩道,有些事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文简小声地道:“你欺负我大姐,我自然帮我……”小小年纪,也意识到自己又说漏了嘴,便不吭声了,只低头偷偷地瞧了眼小黑子,又看一眼自己的姐姐。
文箐笑道:“好了,好了。我晓得你会这个词。其实,这个词就是一个笑话,说的不过是唐代一个姓崔名叫沆的人,是某届科举考试的主考官。正好那一年,有个同姓之人,只不过全名是崔瀣,恰就被录取了。于是有人就为这两人的名字开始说上嘴皮官司了,道是他们:‘座主门生,沆瀣一气’。由此,这词就用开了。”
文简听完,以一种佩服的眼光看着姐姐,又转头去看小黑子,觉得姐姐比小黑子厉害多了,还懂得说故事。
小黑子听完,也不回嘴了,半晌,方才道:“你适才说的也有道理,为何我脑子里晓得这个词呢?这明明同我现在八竿子打不着的文绉绉的话,怎的我就晓得了?以前我还不曾注意,上次你还说甚么来着,我也不晓得哪里来的,可能是听多了吧。”顿了一下,又道:“不过,我怎么会清楚记得,这个词的大意是:暮合水气蒸腾,掺杂夜间的雾气,合之为流……”
文箐见他直抚额,一脸不解的痛苦状,觉得打击得他够了,便又笑开来:“故此啊,你用这个词来形容我们兄弟感情,怎么是妥当呢?我们本是手足情深,联体同宗,自然一致对你这个‘外’。不是?”
小黑子仍然没想明白那个词何来,颇有些神思不属,却听到文箐在问自己:“这下,你可认罚了吗?”
小黑子抬头,谨慎地道:“罚什么?可别罚我给你洗衣,这个我可不会,洗不干净你又要提另一个惩罚了,我可不上当。”在南昌府时,文箐手没完全好,小黑子好心去洗衫子,文箐在一边嫌他没洗干净,几句话把他气得差点儿连盆都扔了。结果晚上联合裘讼师一起整他。
文箐嘿嘿贼笑,道:“就罚你给我弟弟当一天小厮吧,指哪打哪,吩咐甚么做甚么,端茶倒水铺床叠被,如何?”
小黑子气得吼道:“还要喂他饭吗?”
文箐笑道:“那个,我不敢了。我怕你一生气,噎死他我可就这一个宝贝弟弟”
小黑子握紧拳头,又放松:“有你这么欺负人的吗?”
“这叫愿赌服输。你自己非要来找事,输了不认帐了?真是说话不算话”文箐激他。
“谁说的?我甚么时候反悔过?”说到此,明白自己中计了,又懊恼不已,叫道,“怎么有你这么j诈的人啊”
文箐乐呵呵地拍拍弟弟的肩道:“消气了?看,坏人就要这般教育才是今天你想喝水,叫一声‘小黑子哥’就行,想洗脚,也叫一声……总之,小黑子哥,今天归你这个小将军指挥了,指哪打哪……”
文简亦笑得合不拢嘴,点点头,偎在姐姐怀里,真解气把这个小黑子哥打趴下,虽然没满地找牙。
小黑子看他们兄弟那个“手足情深”,气得顿足搓手,却不敢行动。到了晚间,真要去服侍文简时,文箐道:“我弟向来胆小,只同我睡。你且好好安歇”
这下子,他明白,自己又被人耍了一跺脚,自己也趴下睡了。到了半夜,才想起,明明之前是庆郎自己先用错词的,“市井之人”啊怎么自己就忘了找他算帐,狠罚他一顿呢?记得,明天,一早,一定要讨回这笔帐
饺子,古代老早前就有了,只是各地叫法太多,各朝叫法亦多。元宋时已叫饺子了,到明代反而叫扁食,角子的居多。
正文47 三个孩子真热闹2
三个孩子一台戏,真呀么真热闹啊
文箐刚梳洗毕,把文简亦裹得严严实实的,牵着他到船尾看看四下里的晨光。其实十月底的天气,水边雾气很大,江风刮得亦不小,也才刚刚亮起来,哪来有甚么风景。只有四下里不少船只的炊烟,升起,又被风吹散,弥漫得四野更是雾朦朦似的。
瞅见小黑子正弯着腰,对着水就用手在那儿耙一头乱发。风吹过,水面泛起小波纹,水里倒自是不停摇摆着,模模糊糊的,自是看不分明。小黑子叹口气,挽个发不是落了左边几缕就是右边又溜出来几缕,总之,头发在他手里十分不听话。他一边小声咒骂着,一边就胡乱用小巾帕缠了。正以一种纨绔少爷的姿态,对着水里的倒影吹鼻子瞪眼睛的时候,就见影子旁边亦探出一个脑袋来
吓他一大跳正是庆郎。
“你不晓得,人吓人,吓死人啊(此处读“ha”)!”他一扭头就冲庆郎吼道。
文箐不避不让,讥笑道:“哦,原来是亏心事做多了,心虚啊。你看我,半夜也不曾怕鬼敲门这才是君子坦荡荡……”
小黑子“哧”了一声,回击道:“屁就你?还君子?才几岁啊,毛都没长呢……别在这里装神弄鬼就行了”
“瞧你,瞧你,又粗口了不是?现在词儿也用得越来越溜了啊……适才又是哪个在装腔作势搔首弄姿,装什么阔少的样子啊不过啊,我瞧你那神态,倒真有几分纨绔啊你打哪里学来的?”文箐也不知为何,觉得这孩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自己能同陆大哥友好相处,同席韧谈天说地结交金兰,可就是每次都忍不住逗逗他。这一路上,有了他,估计一定会增添不少乐趣,虽然当不得一个好侍卫,好保镖,却真正是一个“良伴”——打发寂寞,创造热闹。
“少爷我自来就这样怎么的,羡慕了?眼红了?”小黑子得意洋洋说了这么一句。
文箐一听,笑得腰都弯下去了,因为想到了“羡慕嫉妒恨”这连在一块儿的现代词了。文简不明所以,不过姐姐笑,肯定是姐姐又赢了,亦跟着咧开了嘴傻笑。
小黑子先是莫名其妙,看着他笑得合不拢嘴,连眼泪都笑出来了,嘴里就骂道:“笑,笑,笑个屁有甚么好乐的?是不是又拿我寻开心了?你要有本事,就直截了当说,别阴谋暗算指桑骂槐那一套……”一边骂,一边琢磨到底哪里好笑了,终于想起甚么“搔首弄姿”,哪里是好词,明明是下三滥的人的动作,着实可恨,一不留神又被他给骂了。“且等着,下回我见你梳头,我看你照不照镜子届时,这词我非得还回去不可你给我等着……我就不信了……”
文箐好不容易收敛了适才放肆的笑,一边擦拭笑出来的眼泪,一边问道:“你怎么不用头油呢?你那头发,显然不久前才剪过啊,总该抹点儿才是。再说,戴面小镜子还是必要的……”
小黑子没想到他突然关心起自己来,却更觉得赧颜,好似自己是个不懂事的娃娃。凭甚么他比自己小,还作样子说这般话?脸上一红,梗着脖子道:“谁用那些娘们兮兮的物事了?咱们生来伟丈夫一个,何须顾那些须小事”
文箐看他那身姿,还伟丈夫?小男人目前都算不上,不过一个小屁孩而已。只不过再不笑话他,一本正经地问道:“你有棉袄没?到了浮梁,要不要买一件于你?”
不说还好,话未落音,小黑子跳脚起来,道:“你……谁个要你操这劳什子心了你管好你们兄弟吧”见庆郎兄弟把个进舱的路堵住了,慌不择路,然后就急得跳到别的船上,再几个纵步,一拐一拐就上岸去了。也不顾其他几只船上的骂声,只一边蛇形走,一边咒骂,谁也不晓得他嘴里说的甚么。
文简担心地道:“大……哥,小黑子哥被气跑了?不会丢了吧?”
文箐摸了一下他的小手温度,虽有些凉,不过却并没有冻肿,看来亦没生冻疮。且寻思着,虽然人生地不熟,想来这小黑子也是个泥鳅一样的人,不过是遇到了袁彬,被收服了。“无事。咱们找船家去,看看船尾烧得甚么好吃的。”
到得吃饭的时候,果然小黑子又拐着回来了,提了一兜物事,往船上一扔,大爷似的坐下来,看了看旁边兄弟两干干净净的手,不好意思地又起身,自己打了点水,洗净,方才一副饿狼样狂吃起来。
文箐细细地给弟弟将鱼刺剔了,再夹到他碗里。
小黑子见他认真模样,突然心慌起来,也说不出为何。只捧了碗,嘴里嚼了饭,咽完,也不晓得继续扒饭,只愣愣地看得出神。
文简吃得津津有味,一边笑嘻嘻地:“谢谢哥真好吃”一见碗里的肉多,又马上夹一些放到文箐碗里,道:“大……哥,也吃。”
小黑子看着看着,就越发不是滋?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