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生活面面观(完结)第13部分阅读
明朝生活面面观(完结) 作者:rouwenwu
留神,行差踏错一步,便有可能被打杀了。
古代,生存太不易。
没多久,两方的词供都签字画押。鉴于证人都未在,无法取口供,便派了差役立马去村里,明日再同里甲一起查看路引文凭,是否赖二有出外远行等等,又让忤作快马去现场取证。一干事宜,只等明日再审。
陆大伯与陆三叔因对方尚无凭据,虽不下狱,却也不能离开县里。于是一干人等只能再待明日。
文箐原来是盼望着早点结束快点回归州,如今最大的愿望则是千万别连累上陆家三叔他们。想来,好人的好心付出,总是要受煎熬。文箐希望自己将来能报答他们,不管他们提什么要求。
次日,文箐他们三个小人在仪宾馆那里等着陆家人来。她昨日成为此案干系人,不能与陆家及赖家人往来,知县便派了个婆子侍候她住了仪宾馆里。算是住了回政府招待所了。只是她一夜难安,想的甚多。
才刚等到陆家人,文简便亲热地跑去抱了陆三叔大腿,陆三叔看衙役在那一边并未阻止,便光明正大地抱了他起来。
后面赖家人也跟了上来,那赖家恶婆只恨没冲上来,双眼似喷火一般盯着这边的人,嘴里开骂道:“有你们陆家甚么事!闲的蛋疼,来插一脚!我家二郎便是被你们害死的!你们赔他命来!”
见这边人不理她,便哭着哭着,作势欲在地上打滚。那个赖家大嫂要扶她,被她一推,一下子便也倒在地上,直抹泪。
文箐想有这么个恶婆婆,不知这当大嫂的又如何。
柱子拉紧了文箐的手,在她背后偷着瞧这个热闹。
文简开始还好奇地盯几眼,只是害怕得抱着三叔的脖子越发地紧,见得赖二他娘在地上撒泼,文简乐了,咧开嘴笑道:“真没羞!这么大人了还学小豆丁在地上打滚!羞!”
没想到他说这话时,正好那边哭声停了一下,于是被赖家人听到了,全部都看向了他。赖二他娘“噌”地爬起来,便冲向陆三叔这边来,“便是你,小兔崽子!便是你害死了我家二郎!你且赔来!老娘掐死你给我家二郎赔去!”
这边,陆三叔忙向旁边一闪,快步迈出几步,赖二他娘一下子没扑上,倒是被地面砖给磕倒在地,于是“哇呀呀”闹起来,又骂又叫。
陆二郎嗤笑了一下,文箐看不惯,觉得这老太婆真可以算是一个虔婆,无理得很,忍不住便嗤道:“谁害谁?土地爷可正看着呢!这都让你跪下来了,你还不快磕头告罪?!”
众人一看,果然这边正是土地祠所在,可不就是土地爷看不过去了?
赖家其他人听得,心里一惊。裘讼师也多瞧了文箐姐弟几眼,却是面带笑容。文箐见得,搞不明白他什么意思,想他可能就是个“笑面虎”,心里隐隐又增加一份担忧。
赖二他娘本来还要骂,结果抬头一看,就见左边土地公公正盯着自己,打了个哆嗦,有点疑神疑鬼似的。但见得文箐他们对自己并不畏惧,于是又骂道:“便是你个贱 人!都是你害的二郎!还如此咒我!老娘……”
“你再骂?!我倒是知道早先有一个刑为‘割舌’,不知你那样是不是就成了老贱 货了!”文箐被她一句“贱 人”给刺激得,也放了狠话!
赖家族长刚才就装聋作哑,这会儿也眼光很是犀利地扫视过来!
这时,有差役便走了上来,大声地喝斥道:“县衙门口不得滋事喧哗!否则便打上几十板子再下到右侧的牢狱里去!”
赖婆子昨日被打了,估计衙役也没敢打太重,刚才打滚时忘记了,摔在地上还觉得疼,听到又要被打,忙止了骂声。
她家大儿媳便去扶她起来,没想到赖婆子却转头狠狠地骂起大儿媳妇了,骂她“命凶,克了自家大儿子,如今把小儿子又克死了,天煞星的臭婆娘,如今又害老婆子我……”
衙役转对看她一眼,她又收了声。文箐见她大儿媳妇流着泪扶她起来时,被她狠狠地又拧了两下,她大儿媳妇只能躬着身子挨打,一声不吭。
原来做媳妇真的只能顺着,不能反抗。便是这婆婆再不是,也只能忍气吞声。文箐在心里叹口气。相对于21世纪的婆媳问题来说,古代的只怕要严重上好几十倍不止。以后,自己要如何过?想想,未来就可怕得紧。
文箐也放慢脚步,缀在陆家人后,想找个机会问问陆二郎。
却见他正慢慢地靠过来,看看后面的赖家人,然后方小声道:“今日必无事。昨夜我们也请了那位写状词的讼师问过一些子事,他那边的长工证人不会管上大用处的。你勿要担心,我爹让我转告你:要是找你对质,堂上你只需慢慢讲就是了。”
文箐点点头,虽不知对方证人是何缘故管不上用,但是想想对方讼师可在场,陆家可没有。昨天裘讼师居然能让知县饶了赖婆子五板,今天才开始正式审问,还不知对方如何呢?便也压低嗓子问:“他们有裘讼师……”
话还没问完,就见斜侧面出现一只男人的脚,抬头一看,正是裘讼师!
裘讼师却微带着一点笑,对她点点头。
想来自己刚才说到一半的话他也听到了。这背后要讨论人,结果被人家给逮个正着。文箐于是一下子觉得脸颊发烧,也不知红了没红。
文箐忙往前小跑几步,又偷偷地回头去看,却见他又一本正经状了,没啥表情。似乎刚才文箐所见的为幻像。再次回头看时,却是赖家人在与他说话了。
到得大堂门口,文箐深吸一口气,呼出来,平静平静心跳。
第四十一章 对簿公堂二——语惊四座
这次,三声升堂鼓后,各官吏已就位,便开始上堂。
先是主告赖家人跪地分说事由,并列出人证为他家长工。
裘讼师首先是问赖家长工可是识得陆随三,并肯定是否就是他本人?见得的是背影还是正面,是亲眼从院子里出来还是有见行凶?
这一发问,谁也没想到是他首先提出这些的。赖家婆子一听,不解地望着他,这与先前说的不一样啊。而陆家的人虽不解,却是心里大喜。
文箐也想不明白裘讼师这到底是给谁家作讼师。
赖家长工开始说是在靠近赖二院子附近看见陆三叔后背,先是疑惑陆家人怎么到了赖家这地头来了,后来他无意经过赖二院子前的路,发现赖二的院门没关,于是往里一探头,才发现凶杀。吓得不行了,又怕别人说是他杀的,最后到晚上才告知赖二他爹,结果赖二他爹当晚就急晕了过去,风瘫了!
裘讼师在旁边补充道:“这位长工在赖家已干了三年之多了,人倒是实在,其所言之事应不是胡言。”
知县点点头,讯问陆家人有何审辩。
陆大伯昨晚已得状师的指点,也不辩解,而是直接禀报:“回大人,草民家无钱请讼师,所以草民想自辩。”
知县应允。陆大伯于是反问长工:“禀大人,先且不说这位长工是否有从正面确认为草民三弟,也不说仅是在附近地头出现便断定为凶手,无凭无据。只请问这位大哥既是长工,已经在赖家干了三年,不知定的契有几年?”
那个长工一愣,开始以为要提什么为难的问题,没想到这么简单,便道:“十年之久。”
赖家婆子听陆大伯刚才所说两句似乎是自家长工之言听来无凭无据,尚不明陆大伯说契约之事是何故,口里却也只能道:“十年。”继而以质问眼光投向谢裘讼师。
裘讼师却一副十拿九稳的样子,就是不吭声。
陆大伯便抬头对知县道:“大人,草民不太懂律法,听说有一条,便是主家雇有工人,长工者,定契年头长,其证词便比依奴婢论。不知是与不是?”
知县一愣,没想到陆家人也想到这个了。点头道:“确有此条。赖家长工所作供词便有待斟酌。”
赖家婆子差点儿晕倒在地,脸色发白,哭叫道:“大人,怎能不作数?求大人给民妇作主啊!”
众衙役齐声喝止。知县一声喝斥:“休得胡言!谁许你抬头了?!再犯,必判你个无视本堂之尊!”
赖家婆子怕又打板子,只抹着泪,转过脸恨恨地看着陆家人与裘讼师。
接着,便是文箐三个出来说明当日赖二三人如何厮打,三人相互死去的过程。
文箐提起来就觉得太血腥了,太可怖了,颤抖着把经过简要说了一遍。虽说简要,可是关键点,尤其是赖二如何威胁宋辊,如何逼杀翠娘的,那些话却是说得十分详尽,令在堂所有人都听得这赖二真正是天理不容,十恶不赦之徒。
又有捕房差役将现场打斗痕迹与致死伤痕附上,与文箐所言,大致皆相符,可见所言非虚。
正在大家内心谴责这赖二及其他两个人,并且以为就此必然可判赖二所犯为实之时,却见赖家婆子磕头抹泪道:“大人,民妇不服!”
“你有何不服之处?本县自还公道于部民!”知县说得极为坦然。
“民妇不服的是:我家长工的证词不得作数,那这黄口小儿之言又岂能作得了数?”赖家婆子振振有词地道。她来时,无意中也知道这一条。
文箐一听,气愤啊。难道我这个受害人还不能作证了?“禀大人!小女子也有话要说!”
知县大人听得这周家小女娃理直气壮地语气,本来想喝止,不过看这女娃能带了三个小的逃出一个凶杀现场,还能寻求他人保护,知道要报官,看来真不简单。不妨听听她有何言?于是点头许可:“可!”
众人吃惊地看着她有何语言。
文箐深呼吸一口,平抑一下心绪,想想周夫人如何打发船家的,整理了一下语句,方道:“禀大人,各位叔伯长辈们。小女子不懂,这自身遭遇便是铁证如山,又有官人勘验现场为证,如何却由她道来作不得数?如若作不得数我又怎生由归州便到了这江陵?如若是人痴长几岁,便是说的话方才作得数,我则问:一个目不识丁的泼皮老朽与一位学贯五车孝廉端方的弱冠秀才,哪个说的话更能近人情世理?古有甘罗十二为相,小女子虽不能与其相提并论,自认年岁虽小,却也三岁不到便开始识书,到今日也知礼仪懂廉耻,察人好坏,能书能言。如何便是所遇之事所述之言作不得数了?这赖家婆子如此刁滑,知情不报,包庇护犊,视杀人拐卖 为儿戏,视律法无物。与我母亲对我的教育,这婆子便是无教子之德,无育子之能,无持家之贤,才有了赖厉自小行为失德作恶多端,邻里村人皆嫌弃,工人畏惧。这人贪赃谋害,反死于非命,便是死有余辜。此等妇人,当愧为人母,子死夫病,当愧为人妇!小女子孤苦无助得陆家村众人相助才得以到大人面前来得以周全庇护以求返家归亲,可无奈这刁妇却倒打一耙,此妇人虽无直接行凶,害人之心却如此险毒。自家儿子不教之过,反诬他人谋害。实在可恨!罪不可恕!小女子不懂律法条文,却听得我父亲常道:法理不过人伦世情!”
这番话,其实是她昨晚打了好些腹稿,用古人的语言来表达,另有好多内容找不到相应的词来,又不想太过于一鸣惊人了,所以才用了这些看来还算简单的语句。只是她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穿越过来,这番侃侃而谈,只怕在古代便是一个成|人也难说得出这么多来。
堂上众人都听傻了。
于是,一堂众人,开始还以为她也只是小孩口头表达一下,便也没打断,谁都想不到她一口气都不带喘地说得如此激昂,听来还那么有理有据。
知县听到最后一句,却说“不过人伦世情”,真正是高祖定律之类似言词啊。这周同知家不知如何教得出这样的女子!若为男儿身,这还了得?!可惜生为女儿身,如此聪彗早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那裘讼师算是这堂下众人里学识最高的一个,听得文箐这番话,真正是自愧痴长年岁,刚才听其讲述厮杀过程还想着毕竟一个小女童,害怕不已,没想到这番言论,虽中间起承有点不畅,要是自己初次上堂,也是万难做到这般。如今也算是见得世面一回。曾经功名心尚存,自觉明珠埋尘,如今心便灰了一层。
赖家婆子听了这番话,脸上是青一阵,紫一阵,最后是花白一片,这过程便是染局漂布。终于,等她明白过来自己可能是罪大时,便尖叫道:“定是你,定是你谋了我儿子的命!你今次便是害我,泼我污水!大人!请为民妇作主啊!大人……”
知县极不耐烦道:“赖胡氏!本官尚未追究汝之过错,休得喧哗!”
此时,最后一根稻草也来了!
衙役押了原来准备买文箐他们的人过来,那人口里坚称:不知情,而且连赖二院子都未进,赖二只哄骗自己为子侄,无钱才卖 给自己为义子义女。自己并不知道有三个小童,至于是否存在的另外一个买家姓甚名谁,是一概不知情。
接着,赖家村也有一两个人来告赖地行为不检,欺压村民,偷拿物事转手即卖 ,更是调戏村里妇女,以致村中人都避而远之。
如此,人证,物证,俱在。其他,也无需多说。
最后判为:陆家兄弟乃仁义,救助他乡幼儿弱女,此行为值得嘉奖,当于旌善亭张榜宣扬,以教化于民。
而赖厉实为作恶多端,据律文“设方略而诱娶良人,与略卖 良人子女,皆杖一百,流徙三千里”,又“拐卖 良家儿女,达三口,当判为永久流罪”,而且还是拐带官员子嗣,罪加一等,且谋财害命,如存命,当斩!“拐卖 良家儿女,有知情者,坐罪。”
这一下,赖胡氏忙在下面哭道:“大人,民妇不知啊……民妇与大儿媳一起,离那院子有一里地之远,哪里知晓?”
“有送去饭食为凭,你乃纵容。赖氏长媳不知情,为实。不坐!”知县毫不动容,继续让人据判词念下去。
“原欲买者,不知为拐卖 的良家儿女,不罪!又赖厉贪财杀人,本属斩罪,而赖胡氏反诬陆氏兄弟行凶,当坐!”书吏尚未念完,赖氏一脸死灰,昏厥过去了。
这边赖家带来一个衣着比较华丽一点儿的中年富态男人,此时站出来向县太爷弯腰求情,道是请县太爷看在他辛劳这多年的份上,胡家必感恩戴德。
文箐还纳闷,此文又是谁呢?刚才几次他要打断县太爷的叱喝,似乎是一个很有地位的,敢将一县之主不太放在眼里?
可是县太爷却接口道:“一码归一码。赖胡氏所犯,按律条无法宽宥,胡氏往年经营,自在官府记录在案。”那人忿忿地立到一边。
书吏接着又道赖家需得赔偿陆家误工费二人三日的钱钞,计十八贯钞。周氏姐弟返乡费用全部赖家负责,且需赔偿周家寻人等一干费用,暂计三千贯钞。如无钱钞,变卖 名下田产。
而赖家里老有知情者,撤去里老一职,不得再干涉村里事务;便有那粮长,本是略有知情,却任其发展,才有三条人命案发生,当撤职;族长虽不知情,却对其族人有管教不到位,当自查,不罪。
众人齐道:“大人英明!”
文箐也跟着喊,这回倒是真心实意了。
罢堂,赖胡氏收监。
差役去找了文箐到县后堂,原来是陈知县是送了些钱钞于她,并嘱咐她勿要担心,下午即遣人送她归家。文箐很是感激他,直谢其好意,坚决不收他银钱,最后还是被塞了五百贯钞。
看着外表娇小,实里却是无比坚强与聪慧的女童的背影消失在堂前,陈知县叹口气。归州方面周同知的事宜,已传至荆州,只怕她还需得再坚强才是!
关于拐卖 良家儿女,明初几代的判罪稍有不同,有绞刑,有流罪。不知情者不究。知情者同坐。
关于立有长期契约之雇工证词,比同奴婢。此条在明朝确有,是弘治年间所设。这个结果涉及两条,一是长工之证词,二是奴婢证词不得作准,因为受主家意志力太强。
因诬告而坐罪,则因所告之事不同则异
第四十二章 喜庆
文箐到得大堂前的亭子间,只见陆家村众人正紧张地巴望这边,才见到她身影,便已转为喜色。文箐此时也轻松了,一路小跑便奔了过去。
众人便围住了她,如众星捧月一般,眉间尽是喜色飞扬,纷纷开口夸了她起来。
陆三叔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也赶了上来,把文简一把抱起,就往肩上骑了,嘴里直夸文箐好胆量,好口才!
她心虚得厉害,哪里受得住,忙道:“三叔,你刚才可去哪里了?”
陆三叔却笑着卖 了个关子:“这便去找县里的好馆子,且等咱们席间再说。”
陆太公抚了抚胡须,颔首道:“如今陆家可是扬眉吐气,陆家大郎三郎如今又上县里旌善亭之荣榜,实在是该庆贺我陆家祖宗有护佑我辈不负宗法,能得知县大人垂青啊,且扬我陆家声威。实是需得好好吃上一顿才是。这顿,便算老汉我倚老卖 老一回。”
众人都笑着点头道:“谨遵太公教导。今次这一判,如今这赖家再也威武不起来,真是大喜大喜!这便去找酒家。”
到得大街上,文箐回望牌楼,见得整个县衙四周以高墙与外界相隔,那墙内一片天,这墙外又一片天地。自己也算是领教一回公堂厮杀滋味。
文箐好不容易从人群正中心退出,却被陆三叔一眼盯住道:“可小心跟紧了,别走丢了。快快到前头来。”
在他肩上乐得欢的文简眨着那双漂亮的地眼睛,大声地道:“姐姐,我不丢……”
被陆大伯抱着的柱子则是一脸羡慕地看着文简,乐呵呵的,两只小眼睛都眯得看不见了。
这种欢喜,似是前生才会有,太幸福了!却是她从穿越过来到现在几个月里,第一次才有的体会。当下也高兴地扬着小手道:“三叔勿要担心,有二哥同我一起,我们跟得甚紧。”
没想到此言一出,其他几位长辈全都“唰”地看向这一对男女童,笑着开始打趣他俩,也有玩笑着与陆三叔说“恭喜”的。等文箐明白自己这一句,招惹到的是非时,脸便通红一片,再不敢看其他人如何,想离远点陆二郎,又觉得“此地无银三百两”,再说这种事完全作不得真,一是她还小,二是她有父母。便又心安了些。
陆二郎被笑话得也脸红,偷偷地看了文箐几眼,觉得她比自己妹妹可爱得多,也聪明得多,原来听她的经过很是同情,可是后来与她相处,才发现人家言语非是自己周围人所及,倒是不知该把当她当妹妹,还是旁人一个。
此时见文箐却是对众人的打趣虽有点害羞,却又似未曾耳闻,方发现自己定力实不如她。强自镇定了一下,又走拢过来,刚张嘴,却突然想到这该叫“周小姐”呢,还是同原来一般叫“妹妹”,有点迟疑。
文箐眼瞧得,想自己心底无私天地宽,坦然问道:“二哥可是有话要问小妹?”
陆二郎没想到她会突然发问,一时没反应过来,稍后方道:“今日妹妹在堂上所言,当是一鸣惊人啊。二哥我惭愧,都想不出那些词句来,更是会害怕得不知所言。”
“二哥说哪里的客气话。我也是被赖胡氏气急了才口不择言,出言相顶。幸亏知县大人容情,没惩治我。当时急火攻心不知害怕,说完也胆颤的,就象当日见他们厮杀一般,后怕肯定有的。”文箐说完,很是认真地看向他。
陆二郎点点头:“那为兄也是很佩服妹妹。”
文箐想到一事,便问道:“刚才在堂上给赖胡氏求情的人,我觉不是个善茬,可是何人?”
陆二郎愤恨地道:“便是那赖胡氏的兄弟,便是粮长,此人实是可恶之极。”
文箐想,难怪了,不由提心起来:“你可知,这次因为我,必然得罪了赖家村人,还有那人,不知以后你们两个村会否……”
耳朵一直放在这边的陆三叔此时不等她说完,安慰道:“无妨,如今我陆家村人,人多力壮,赖家人日益少,且今次连粮长也拉下马来,他们再不好横行乡里了。”
文箐好奇地问道:“那粮长是官不是?”
“非也!在高祖时,倒算是个没衔的小吏,还能得到皇帝亲自接见,只是如今,却也只是一个长者而已,不能与以前相提并论了。”
“那不是官,便不是任命的,又是怎当上这粮长的?”
“原来自是从各里长的甲首中,选了那税粮最多且人又热心公道之长者。只是今次这人,虽是家财较富,却是那为富不仁这徒。”
“如此说来,作粮长在乡里,便也是厉害的人物了。只是他既不是善类,又是如何当上的?”
陆二郎扭头道:“自然。这各里各村的春秋粮赋皆是他来征收,这人好的话我们轻松些,但要是一个心地不纯的人,便总在收粮时弄些乱七八糟的借口,让你多缴,更有恶意的,什么事都能想得出来。今日连坐被判的,正好是赖胡氏兄长,可是可恨得紧。这下好了,我们几个村里都要高兴了。至于……”
陆三叔那边与众人聊着天,偶尔也关注这边,此时听得说及此事,却让陆二郎休得再多言,不得背后道人是非。
陆二郎本来想好好讲与文箐听,难得有这么一个好学生,自己与她一说倒是无比的开怀,听得他爹不让继续讲,虽有些不情愿,不过仍然遵从父命,道:“那个,别不讲了。”
文箐还要细问,但想想,可能中间另有隐情,想来钱权交易,在哪个世道里都可能涉及,此时实在不好提扫兴的事。便也道:“这也算意外收获?自是陆家村人心善,好心有好报,所以恶人自是难逃天理。”
“极是极是。这才夺了他的职,且看后面到时定会追查于他,他可是贪墨了不少。可算是出了口气了!大快人心啊!”陆二郎提起来,便是格外地高兴,其情溢于言表。
陆家人选的酒家叫“打渔郎”,道是得让三位小贵客一定要领略江陵美食,不可不尝尝有名的鱼糕宴,且又特别适合小孩童。
文箐自然是入乡随俗,只是微笑点头示谢,其实也知只需随着这帮人关照自己便成,这样会让这些热心人更有成就感。
陆二郎在跨进店家门前,低声对文箐道:“曾听我大伯讲,便是吃遍整个荆州,也是这家的鱼糕最是好吃!样式最多,品相最佳!便是文简与柱子两位小弟,都可放心吃,待会你可也得多吃。”
文箐笑着点了头。心里却想:他既是第一次来县里,必然也是第一次到这店里,却是十分关照文箐,特意说与她听,只怕是昨日里吃的锅块狼狈模样与在陆家时不一样,所以陆家人为此必然是费尽了心思,也不怕花钱来这酒家吃这一顿了。心中真正是感激涕零。
且听陆二郎这么郑重地介绍,只觉他好似店家小二一般。突然记起大学时,倒有位武汉的同学,道她们家的鱼糕如何如何好吃,有次从家里带来,结果有点坏了,当时还以为是白白的年糕,于是都不太在意。想来这古代的鱼糕流传这几百年,必定属佳品名菜了。
众人上了二层楼上的大包间,相互推却座位,最后还要让文箐居上座。文箐对于右上座还是知道的,哪里会坐,最后是让陆太公坐了。陆二郎便要与柱子和文简在搬进来的小几要坐着,最后还是吴里老道了一句:“这二郎如今也是童生,不几年就是秀才先生了,便是与我们坐一块,也是我们的荣幸,别勿要推却。”
这番话讲得,不仅仅是陆二郎脸上有光,便是陆家村众人均觉颜面增辉。太公便发话让陆二郎坐了末席,文箐本来想要陪着柱子与文简另坐,最后拗不过,也陪了个次末座。
待店小二奉上茶水来,推荐菜名时,果然开口便如同陆二郎类似,文箐听得,肚里都笑坏了。
陆太公见小二报得菜名,便点了四样后,看看众人。毕竟平时在家宴客,四菜一汤已是很隆重的了。
此时,又有五十来岁的吴家里老在那边点点头,颇似豪爽地道:“陆太公,此次你们陆家村人却是担了风险,我吴家村人及县里其他人都受益于此,便是我再点四样吧,统统我来付帐。虽然平素咱们四样都难得,但是各位也是一辈子难得上次县堂打过官司,虽则鱼糕可能家家都做得,只是这里的鱼糕却是第一回。”
文箐坐在一旁,暗中记着刚才小二报的菜名与价格,摸了摸身上知县送的宝钞。
陆家村的人不同意,道是自家请客,哪里有让客人掏钱的,相互争来争去。
还没定下来,又有陆大伯陪了昨日见到的小吏进来。这小吏一进来,便是满脸笑得褶子上头,开口称道:“今日恭喜陆太公吴里老等各位了!大喜啊大喜!”
众人道:“同喜同喜。”
真是莫名其妙啊,文箐不懂这喜从何来,想着这帮人这样下去,何时能吃得上饭?自己急啊。因为肚里循环系统这时闹意见,想来一个上午都没解决,想忍,却真正是“尿胀无退步”这一个窘境
又是排座位谦让一番,相互寒暄一阵。那小吏方开口道:“各位想必疑惑今次大人为何罢了那胡氏粮长一职吧?”
众人点头,皆一脸兴味盎然地望向他。
文箐想,这说故事的又来了,总是掉胃口。
“其实,这位知县大人虽然才到此地就任半年,可是了素知胡氏之恶名,早有心了,只是碍于其他。此其一也。”小吏喝了口茶,慢条厮理地放下杯子来,看众人都不吭声,只是点点头,又盼着他快快往下说,于是颇觉受用,方才继续道,“再有,听说朝廷已于三月派出了巡按,来各府县视察官司冤情。所以,才有了这次快刀斩乱麻。”
众人“哦”,一副原来如此的情状。
此章论及“粮长”,这个在明初非常重要的一职。在朱元璋时期,解送粮至南京,还是被皇帝接自接见的,所以虽不是官职,却比地方官更有说话权。后来就取消了,只是到户部交接,尤其是迁都北京后。但是粮长在催收税粮时权力仍然很大,临驾于里长一职以上。以后有机会慢慢论及这些。
第四十三章 厕所门事件
文箐已经憋得难受之极,便紧张地四处张望。也不知这酒楼里的茅房建于何处,又不能问于人,尤其是在饭桌上,真正是为难,便也没心思照顾文简他们吃果子。
耳边只听陆大伯道:“裘讼师刚才坚拒不来。状师还未来,吴大已经去请了。吴里老,陆太公,各位里老,还请再等片刻。”
文箐听得,心里很是纳闷:这同裘讼师有什么干系?他不是赖家请的讼师吗?
陆二郎一直关注于文箐,她这番情状,都看在眼里,趁长辈们不注意,便低低地问道:“箐妹妹可有不舒服?”
文箐一听他问,只觉脸红。这要是在以前,自己早就开口问了,可是这是古代,男女有别,此时是陆家长辈们因为诉讼一事还未想到她毕竟快七岁了,进入了男女之防年纪了,自己哪里好与陆二郎说得出口。
陆二郎也算乖觉,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道:“你且去那屏风边,我待会过去。”
文箐想这事不能当着一桌子大男人们开口说,也只能问他了。点点头,起身去了。她这一动,立马就惊动了一桌子人,她却背过身去当作不知道。
陆二郎对他爹小声说了句,见他爹点头同意,方才对一桌子男人鞠了躬行了礼才退下,到屏风后边。
文箐胀红着脸问:“二哥,那个……人有三急,我,我要找那五谷轮回之……”
陆二郎听得“人有三急”已经有所明白过来,脸一下子红了,后面也不听她说啥,直接道:“这,这……我去找来小二,陪你下去。我告知一下我爹。”
结果是三叔怕她又被人拐了,不放心,硬要送了她下楼,找小二要了个婆子带她去方便,又同陆二郎带了两个小的一起去解决。
文箐急急地解决完,从店后那角落的茅房出来,就见旁边有个侧门是通向一小巷的,似有一位身穿孝衣的女子,背影好似熟悉,疑惑顿生,便侧头看去。
只见那赖家大儿媳正抬手抹着泪,孤零零地一人,立在墙角那,让人好生同情。
一时好奇心又起,想想应该不会再有坏人来拐自己,便对旁边的婆子轻声道:“嘘,我看那人好面熟,且让我靠近一点儿看。”那婆子便应声在院子那头继续清理杂物,倒也不多事。
文箐蹑手蹑脚地到那门后,见赖家大儿媳身后的拐角处,还有一男人,正是刚才在公堂上的裘讼师!
我的妈啊!这是唱的哪出戏啊?
刚想悄悄地退走,就看到陆二郎过来了,正要开口喊话呢。文箐忙伸手示意他勿叫,招了他过去。
却听裘讼师低声道:“你无需想这个,以前便是我家穷,原说要娶你,奈何你到了赖家,如今我也有些许积蓄了,你离了赖家,你我过日子也不用……”
赖家大儿媳没容她说话,悲悲戚戚地道:“你如今说这些,我又能如何?你让阿婆进了牢监,我与你在一起,哪里能得安宁?”
陆二郎过来,听得是这样对话,觉得自己这般行径有失光明正大,本来想走,却见文箐听得入神,只得陪着她,二人便在那听了壁角。
“她是罪有应得。她要不被流放,你又哪里能从她手上脱离得出来?她那般虐待于你,莫非你还要为她说话不成?她要在这,哪里会允,我们便只能同以前一般。”裘讼师一点一点地分析出来,虽然看不出其表情,语气却是诚恳得很。
“今日你在公堂临时反戈之事,这要是外人晓得,不说我不守妇道,只怕……便是没了舅姑,我又哪里能与你在一起?更何况,现在公爹又在病榻,阿婆待我不好,可是她已有牢狱之禁,我要离了赖家,那便是置长辈生死于不顾,你让我如何再做人?”赖家大儿媳越说越悲伤,只觉脱离赖家无望。
“好,那我便再等几年,等赖家老头离世。只是你需得给我句话才是。便是你不同意,我也好死了这条心。”裘讼师一字一字地说出来,可见无论哪个选择,对于他来说都是一种煎熬。
“你何苦如此逼我?这种处境哪里是我乐意?我……”那赖家儿媳边说,边要转身。
文箐忙闪身避到门后,慢慢地挪远。陆二郎也是轻手轻脚地后撤。
等到了店里,两人相视一笑,陆二郎还有点儿不解地道:“裘讼师他们两……”才张了嘴,就见文箐示意他闭嘴,“裘秀才,今日多得您相助啊。只是秀才怎么不怕知县治你同坐诬告?”文箐很好奇主告被判诬告,那给他写状词的讼师怎么没受牵连呢?
陆二郎回头一瞧,发现裘讼师就在他后面站着呢,刚才自己差点儿就……幸亏是文箐帮自己解了尴尬。
“周小姐当是十分的聪慧,今日堂上一席话,令裘某也是感慨万分啊。周小姐不知什么诬告坐罪吧?便是——‘凡教唆词讼,及为人作词状,增减情罪,诬告人者,与犯人同罪。若受雇诬告人者,与自诬告同,受财者,计赃以枉法从重论。其见人愚而不能伸冤,教令得实,及为人书写词状,而罪无增减者,勿论。’你看,我哪条都不沾,不是?何来坐罪?”
文箐细细地品味这律条里的文字,果然是与他无干。不仅仅是因为刚才壁角事件,而是想到这人秀才不继续考举人,却做起了世人看不起的讼师,真正是难以同世人观念一亲。便问:“秀才怎么做讼师来了?是否还开设私塾?”
“这个能多挣钱啊。再说,讼师如何?私塾先生又如何?”裘讼师坦言后又反诘,似是自嘲。内中心酸,哪里能与外人道。
文箐却真诚地看着他道:“便是讼师,正是众人不懂律法无法周旋公堂,倒是善良小辈容易被刁民所欺,正是需要先生如此这般的人才是。小女子方才所问,只是好奇先生如此热忱替老百姓出头,如此英雄行径,行事不留名,实在是佩服得紧啊。”
裘秀才脸上微红,没想到这周家小姐年纪如此小,说起来人是一套一套的。姿态便低了三分,嘴里只道:“哪里,不敢当。小姐谬赞。”
陆二郎不想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讨论这些事项,于是在旁边笑着道:“先生,我大伯与我爹刚才还在找您呢。席宴未开,便上去吧。”
裘讼师听得,一脸苦笑道:“我也没帮上忙,就不上去叨扰了。请二郎转告贵长辈:陆家仁义,当得此荣。裘某不才,未尝出力。某尚有事,先告辞了。”
文箐与陆二郎面面相觑。陆二郎见裘讼师步下毫不迟疑地走了,有点纳闷地道:“那咱快上楼吧,我爹都带了文简上去了,就等你了。”
文箐却狡黠地一笑,道:“二哥在这等我,我去找了掌柜的再叫上一壶酒于吴大把式。”
陆二郎虽不知其究竟如何,但想绝不会这么简单,当下也跟着她走,“这个,自然会有我爹他们照应,刚才便是已叫了酒。”
文箐只不顾,径直到掌柜那儿,踮着脚尖,道:“掌柜的,甲字号房,现在点的菜大约多少贯钞了?”
那掌柜的从帐本上抬起头来,看向柜台上露出来的小女童双髹,道:“二十五贯六百文。我说,小女娃,这可不是你操心的啊,快去找大人,别来捣乱。”
文箐也不说话,便笑着道谢。同陆二郎上楼时说:“知县大人又给我了好多钱,有五百贯呢,在楼上包袱里。我看楼上各位长辈都抢着付帐,怎么能让他们添钱?待会儿二哥便下来替我付了,如何?”
陆二郎有点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想着上次也是她付的钱钞,便坚决不同意,只道自己爹与大伯会处理此事,作为晚辈只需管好自个便是。
文箐没辙,知道陆二郎不轻易拒绝人,可是一拒绝也是无余地的。怏怏不乐地看了一眼陆二郎,二郎差点儿就同意了,最后还是坚持不行。
文箐上去后,那状师也来了。菜都开始上桌,众人便开始劝着她多吃。
文箐看众人要给她布菜,忙谢绝了,随手夹了两口,便只关心那鱼糕如何了得。等这鱼糕端上来时,文箐一看,乖乖隆嘀咚!原来不是一个菜,而是各式各样的鱼糕。做工还真是艺术得很,造型各异,色彩也是红白分明。便是“百合鱼糕”这一个名又有多种,有煎有煮有蒸,端是适合各年龄层次。这仅是看着,都会引得馋虫大动,食欲勃发。一试吃,果然是一个字:好!
桌上这些人说的夸奖她的话,便也不太在意了,只推却几句,道是今日痴狂了一下。然后就是猛吃。心想:美食当前,今日下午便离开这里了,何年何月才能吃得着?也许就这一次了。
当下,甩开了腮帮子地干活。倒是没有半点儿客套,这让众人觉得这官员家的小姐也是个常人,至少吃的便同自家一样。
其他人大多也是第一次吃这般好的菜,想想这个价格,自然是十分珍惜,慢慢品尝,相互劝着吃,喝,三叔又是要给三个小孩布菜,真是忙啊。
文简与柱子也是爱上了这个,吃得倒是很多。
饭桌上陆二郎见她吃得开心,也高兴地对文箐道:“知县老爷准了我爹去送你,算是服了丁役,这下可好了,我娘我也放心了。”
文箐一脸惊喜地看向陆三叔,他点点头道:“是,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