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4、神庙
功夫再高,也怕菜刀。
更何况是几十把明晃晃的大砍刀,要不怎么说这塞外民风狂野,中原奉行千百年的君子动口不动手,愣是在到这里便就成了一言不合,动手就干。
更何况小姑娘这般干得还不是一般的坏事。
两人几乎是不要命般地一路狂奔,男人的长腿在这时显然发挥了优势,绫杳平日走两步的距离对方轻轻松松抬腿即过,更何况这时还是跑起来的模样,转过几个街角,空气里除却跑动的脚步声便只余小姑娘浓浊的喘息——
绫杳的脑子因缺氧昏昏沉沉,可同样慌乱之下脑子不清楚的还有身前拽着她死跑的某个男人。
两个至少是金丹期之上的道修,却慌里慌张被一群凶神恶煞的刁民追的上气不接下气。
“我…我不行…咳咳咳…不行了…!”
小姑娘身穿的本就是不甚合身的异族服装,在转过又一处深暗的小巷时终是一屁股靠着墙毫无形象地倒坐在地,小脸通红地几乎喘不过气,甚至说话时还险些被反上来的口水呛住。
那平日里看起来热辣勾人、过分勾勒身材的包臀小鱼尾裙如今简直成了捆住她的绳子,被束步幅之下,几乎是对方跑一步她得高频地跟上叁步,饶是男人这般大力,几下竟也拉不动一只脑子缺氧的死鱼,然绫杳索性准备躺平等死的咸鱼心理,终又在看见不远处的突现的几十把磨得锃亮的大砍刀时吓得手脚并用,一个鲤鱼打挺还是生生爬了起来。
不甚合脚的绣鞋在逃亡中被一脚踹没,小姑娘再度奔命间索性咬了咬牙,随着一声丝绸清脆的断裂声,紧束的裙摆也被强行开衩,明晃晃露出两条白嫩的小腿来,待至两人终是智商回溯狼狈地随意翻进了右手边的一处院墙之时,听着墙根外逐渐远去的杂乱脚步声,两个汗流浃背的身影忽才在黑暗之中对视一眼…也不知是谁先忍不住笑了,待至绫杳将气喘匀,两人早已莫名其妙笑得贴着墙根滚做了一处。
“你也太傻了!”
小姑娘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出来了。
“还把我耍得团团转,人家追你的时候怎么不吭屁了,就知道跑!”绫杳捂着笑痛的肚子,脑袋放空地对着男人一顿好损。
“你不也是!”
男人毫无形象地瘫坐在墙根,捂着脸笑出声:“平日里作威作福,还不是见着刀就哑巴了!”
“不对,还是你比较傻!”小姑娘回呛。
“你更傻!”男人毫不客气顶嘴之。
“你最傻!天底下第一大傻!”
“你才是,原灵境最最傻!”
“……”
两人像是几岁小孩一般无脑地相互抬杠,初时的调笑发展到最后竟谁也不服谁地打成了一团——
某个男人衣衫褴褛地被仰面摁到在地,坐在腰上的小姑娘颇是高兴,俯身揪着男人的领子一脸洋洋得意,仿佛一只旗开得胜的傲慢大公鸡:“快说,你才是最傻的!”
男人却突而安静下来,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她笑。
月光下澈,潜进那双她鲜少认真看过的异瞳之中,夜晚干净的光虽是不亮,笑闹过后的一双长眸却被月色照得湛湛地,好似比那佐哈河上的粼粼波光还闪得透亮。
“快说!快说!你认不认输!”绫杳上头间却还揪着不放,虽是玩笑,可自小培养的优越和争强好胜隐约在任何方面都影响着她不落下风。
“我说,绫杳。”
“嗯?”小姑娘一时没听清,有些愣愣地。
“你方才为何要砸那神像?你明知那些人那般地在意这些,你这般做定会招惹祸事。”
男人目光灼灼,亮亮地,好似对什么有所期待——
“因为…”小姑娘想也不想便眨了眨眼道:“他们朝我扔东西啊,还骂人!”
“我又不是异族,你们的冲突又关我何事?”
在杏眸未及之处,那眸中的火光像是霎那熄灭,敛眸间成为了一片浓浊。
“当然还有…”
小姑娘继是歪着脑袋想了想,又道:“虽然你也不是个好人,但是他们也不能骂你,还朝你丢东西。”
“…为何?”
“因为你也没有很坏,方且…也只有本姑奶奶才能骂你!”
绫杳咯咯笑起来:“喂!拓跋!快承认你是不是最傻的,那时连刀也不知道躲,还得本姑奶奶来给你出头,丢不丢人!”
…原来她都知道。
“你若是现下跟我磕头道歉也还来得及,看你这般蠢,本姑娘勉为其难收你做小弟…”
孰知对方却只是亮着眸直勾勾地看着她,直至将小姑娘都看得有些背后发毛了,才突而莫名道:“我收回那句话。”
“?”
绫杳侧头望他,继又沿着某个男人近乎实质的化的视线下望,一双屈坐在对方腰间的小腿正盈白地袒露在破碎的下摆两侧,裂口处蜿蜒的抽丝仿似雨后出岫的袅袅青烟,蜿蜒之上,仿佛将要缠绵细腰,翩翩而舞,同样盈白的细嫩小脚此刻却因着剧烈的奔跑脚掌都磨得微微泛红发肿,黑白分明染上一层尘灰,就连那被不合脚的绣鞋磨破的脚后跟好似都别有一番破碎的美感,月光盈盈,将那几缕散落的额发染清,一双小手撑着男人坚实的胸膛,微屈裸露的小腰像是一手可握,美得好似因贪玩而不甚坠落人间的月娥。
“你穿这布料一点都不窄。”男人啧啧评叹,炽热的视线上下扫视,仿似都能将剩余的衣服都给看融了去:“当真是…合身极了。”
像是舌尖轻舔过后牙,男人略略地一顿,反将这本就轻挑的话语添上几分灼热的情欲色,而小姑娘臀后轻触的某个比体温还要高上几分的灼热物体更是直白地坦明了身下之人此刻的身体变化。
“你…!流氓!!!”
像是触电般地全身鸡皮疙瘩瞬起,绫杳再蠢也霎那知晓这代表着什么,小姑娘几乎是火星弹射般想要光速逃离,然慌乱的小脚却一下不踩猜中了什么软乎乎的物体,紧接着便是一个脚滑,一个身歪,一个下意识屈腿…
夜空中发出一声撕心裂肺地惨叫。
一炷香后,一个尚还看得出是人形模样的身影蜷缩着靠在墙边,眼神写满了惊恐,就连眼角也疼出了几滴泪,而旁侧显然是某只满脸写着不情不愿终还是麻木地将裙摆撕成一条条,继是捆在男人叁次受伤的手臂上的绫杳。
“我都说了,我也不是故意的…谁叫你刚刚突然这么说。”
小姑娘撇了撇嘴,孰知男人像是个小娘们似地哼哼撇过脸去,反倒将这一切的错都赖到她头上。
直至短短一段时间几度受伤手臂再一次被包扎好,绫杳这才拨了拨手边剩余的二叁碎布,轻咳一声撇过头去,将那剩余的布料扔进了对方怀里。
“剩下的你自己…咳咳咳…说不定,说不定还有救…”
倾斜偷看的目光所指,更是令某个男人胯下一痛。
这是怎样的哀痛者和难过者!!!
男人欲哭无泪,若非他方才躲得快,那因惯性重重顶来的膝盖便足以让他当场蛋悔人亡,可饶使顶偏了,那不慎打到的腿骨也足以令得他的小兄弟当场歇菜。
过于哀怨的目光在惨淡的月光下显得尤为瘆人,绫杳眼神飘摇,赶忙装作若无其事地搓了搓鼻尖转过身去,抬眸上仰之间却见那远处月光勾勒出的屋檐穹顶之处与常见的屋瓦确乎格外不同。
“这是…神庙?”
小姑娘愣愣间有些想笑,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她前脚方才砸了人家的神像,后脚便逃难逃到人家窝里来了。
“喂,你说这大晚上的,这里头怎么连个鬼影都看不见?”
中原人除却道修外,近千百年间大多开始笃信佛教,绫杳略有耳闻,似乎与那西天的阿滩尊者的转世灵童有关,具体细的她也并未详闻,而道庙更广义上被各大修道门派渐与讲功论道的师堂合并,她本就不甚爱读什么历史,几乎是逢课必逃,故而上界的几个大家她也只草草认过叁清一脉。
认不清又有何关系,反正她也离那劳什子飞升远得很,而自家爷爷训过几次后自然依旧屡教不改,而后索性也无关痛痒地令她混过去了。
故而在绫杳的印象中,无论是派系还是民间的神庙,都大多是有人守夜的,两人这般闹了半晌,这周围瘆人般静悄悄地,就连半点声音也无。
绫杳落声回眸,却依旧见着某个自闭男人蹲在墙角画圈圈,好似身侧连阴影都变得格外暗些。
“喂…”
男人终是闻声转过脸来,却依旧满脸的委屈和哀怨。
“我说…行了行了,大不了我等等带你吃个糖,别那么不开心了,不就一点点小伤嘛,咳咳,你这么大男人不至于…”
小姑娘摆手间的敷衍反却令得某个男人更为生气,气呼呼地直接一个起身,快步没入了黑暗之中。
像是被黑夜所吞噬,宽厚的背影叁两下便失去了轮廓。
“真是矫情……”
小姑娘嘟囔一句,幽色寂寂,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绫杳总觉得这方天地的温度都确乎比外头来得更加冷些,远处高檐上与浊影混在一齐的雕刻鸟兽也看不清轮廓,扭曲的影子显得尤为诡异,那镶在鸟兽眼眶中的琉璃珠子如今看来也好似都是活的,随着她的变动在黑暗中转动着眼珠,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黑暗总给与人无尽的遐想与恐惧。
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姑娘头一回有了一股自灵魂中感到毛骨悚然的感觉。
远处的寒鸦晚晚回巢,方才落在屋脚之上小憩,清了清嗓正打算高歌一曲,孰知方才叫出一声,身下黑暗处便传来的一声哀嚎般的尖叫,吓得它霎那直飞叁尺高,也被这不知从何而来的鬼叫吓得小心脏砰砰直跳。
绫杳哀嚎着像是逃难似地朝着某个男人消失的地方追去。
什么人类啊,大晚上不睡觉…
真是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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