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前夫一台戏(完)第4部分阅读
两只前夫一台戏(完) 作者:rouwenwu
垂头拱手坦荡道:“陛下谬赞,草民以为凡事先有比较才有定论,今日因着小女身旁跟的是个粗笨使唤丫头,陛下自然会觉着小女尚且过得去,如若一旁站的是貌雅德馨的淑妃娘娘,小女怕不是便要被比到地里头去了。”
闻言,皇帝陛下但笑不语,不知是个什么心思。
难为这真龙陛下记性这般好,当然,我以为但凡小心眼的人记性皆好。当年,主持选秀的秦大人曾婉转向我爹爹转达过希望沈家将我送入宫中选秀之意,大概爹爹瞧出我是块不争气的料,既无狐惑魅主的资质,亦无勾心斗角的天赋,送进宫去怕不是没得宠先失宠,遂以我无貌无德为由推诿了此事,不想一恍多年,这皇帝陛下竟还记得……
人群中宋席远眼角抬了抬,一旁裴衍祯面不起澜转道:“不知圣上此番南巡可有选好下榻之所?”
此一问倒是关键。好像过去皇帝但凡南巡不是住的当地官员府邸,便是住的本地富豪庄园,这般盘点盘点,这扬州城便只有三处可选,一是裴府,剩下的便是沈家和宋家了。我爷爷在世那会儿好像就接过驾,菩萨保佑这皇帝陛下可千千万万莫看上我们沈家,这尾大龙我们真真伺候不起。
听得那皇帝悠哉道:“先皇在世之时,四度下江南,三次皆是住的沈家,犹记当年先皇曾对诸位朝臣大赞沈园之美,称是江南春色尽收其间。”我心下一个咯噔,所谓天不遂人愿,事情总是与愿相违的。却不妨皇上接着道:“我却听闻宋家‘个园’竹绿满扬州,不若便暂住个园。宋公子以为可便当?”
这个弯转得大了些,在场诸人一时没反应过来。倒是宋席远反应快,灵敏一撩袍摆跪下,爽快道:“岂有不便当之说,陛下真真折煞草民。承蒙陛下抬爱,圣驾光临,叫宋家寒舍蓬荜生辉!正是草民几代修来的福分,席远谢主隆恩!”
皇帝陛下倨傲地扬着下巴满意地点了点,终在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簇拥下摆尾离去,临走时还不忘叫人拎上那条扑腾的锦鲤,顺带瞟了我一眼。
过去三年皇帝陛下对我的大恩大德已叫我没齿难忘,今日一遭更叫我铭入五内,看着走远的人群,我伸手抚过一绺倒垂的柳条,怔忡失神……
本来,若是他不问,我尚且糊涂着,今日经他这番一问,我倒是彻底晓得这娃娃的爹爹究竟何人了。
原来,整个扬州城的大夫皆说了慌。真正说出实话的倒是那个一鸣惊人的太医。
太医敢对天下人扯谎,却断然不敢对皇上扯谎,当初他给我诊完脉不管对外宣称是几个月,对皇帝陛下定是据实禀报,若他对皇上说我怀胎四月,那么无疑这娃娃便是裴衍祯的,若说怀胎二月,这娃娃便定是宋席远的,只是他据实诊出我有孕三月,遂无人知晓这娃娃生父何人,故而皇帝陛下今日有此一问。
只是,为何这皇帝老爷非要揪着我这腹中娃娃的源头刨根究底呢?
真龙天子的心思果然浩渺又深邃,不是我等升斗小民能揣测的。若是我能想明白,如今坐在龙椅上的怕不就是我了。
冤大头?鲜鱼汤?
今日撞了煞星,须得去去晦气,想来是近日里寺庙跑得不够勤,香上少了些。
我琢磨了会儿,当下便唤车夫调头去大明寺烧香拜佛。
让绿莺捧了半箩香烛,我一路从大雄宝殿内的释迦牟尼佛开始起拜,药师佛、弥勒佛、南海观音、四大天王、十八罗汉……挨个儿上香上过去,见神便拜,正晕头转向拜到不知哪位神仙处,听得一旁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喃喃有道:“求神仙保佑我找个和衍祯哥哥一般才貌双全的好夫君。”片刻后又补道:“让沈家那个什么小姐不得好下场。”
我抬头看了看端坐在供奉台上的神仙,不是别个,正是娴静亲和的送子观音,手中还抱了个穿肚兜的瓷娃娃。再转身看了看一旁合掌虔诚祈祷的香客,是个俏生生水灵灵的姑娘家,约摸也就十七八年岁,想来毕竟年轻了些没有我这许多人生阅历,遂好心与她道:
“姑娘,这座上观音娘娘司管的是送子,若求姻缘还是隔壁月老庙里的月下仙人灵验些。”我想了想,语重心长又劝解了一句,“另外,据我所知,不管哪路神仙好像都只管佑人平安,坑人害人这事儿想必是不大受理的。”
那姑娘睁开眼斜斜瞅了我一眼,鼻子里哼出一口冷气,傲气冲天道:“本宫……本姑娘有求,谁敢不管?!”
这口气……听着有几分熟捻。
未待我琢磨出到底熟捻在何处,她已高高抬着下巴尖儿转身离去,身后跟着一男一女,那走路的步子一看便知是练家子。顷刻,这主仆三人便消失在了香客如织的大殿里。
“小姐,刚才绿莺分明听得那人爱慕姑爷……哦,错了,是舅老爷,还咒小姐!”绿莺捧着几只金箍棒一般粗的香柱子嘟嘴嚷嚷,模样十分滑稽。
我顺手将手上香灰在她袖摆处蹭去,低头笑了笑。
裴衍祯是个祸水才子、宋席远是个风流财主,左右没一个好的,谁叫我倒霉一前一后嫁了这样两个夫婿,被个思春的姑娘家咒咒也是家常便饭举手之劳之事,没什么大不了。
只是,过去我只是捕风捉影晓得一些,今日听得一人亲自在我面前这般虔诚诅咒我委实叫我心里有那么一丁点儿不顺畅,怨来怨去最是怨裴、宋两个罪魁祸首。
“小绿,走吧。”我大腹便便转过身便往殿外去。
“小姐,这香不烧了吗?”绿莺跟在后面咋呼。
“不烧了,我们买小人去。”
“啊?小人?什么小人?” ……
出了大明寺,我在庙外绕了一圈,果然瞧见了摆摊子的王大仙,他那双贼精贼精的老鼠眼自然一下便瞅见我了,本来眯缝的瞳仁一下瞪得铜钱一般大,颠颠儿热络道:“沈大小姐来上香?今日是要在我这儿卜上一卦儿还是买点香烛?”
这王大仙平日里就扎在这大明寺外,打的是算命卜卦的牌号,行的是摆摊揩油之事,别瞧他那担子小,里面什么东西都齐全,上至蜡烛香纸贡果平安符,下至纸钱冥币小人桃木剑,样样齐备。本来这些东西和别家商铺卖的无甚区别,只是他一张嘴巧舌如簧,总能说得玄乎其玄仿若天上地下独此一家般,不少耳根子软的香客便被他诓了去,常常不免花双倍的银两买了他家东西。虽说此人市侩了些,却顶顶能说,天南海北什么都能侃,彼时我初离开宋家时,常来此烧香问卦,一来二去便认得此人,若有闲闷时到他这儿听听段子,倒也不失为一件乐事。
今日我却不想听他胡吹海侃,遂开门见山道:“给我来两个纸头小人,男的。”
那王大仙四下瞧了瞧,恨不能一下捂住我的口一般战兢脱口道:“哎哟喂,我的沈大小姐,你买便买,这般嚷嚷出来还让不让我做生意了?如今不比过往,现下可是裴大人坐着那知府的位子,这位爷儿斯文高雅最是见不得这些怪力乱神的,查办这巫蛊之术可严了……”
忽地噤声一顿,怕是想起裴衍祯是我娘舅之事,眼睛滴流一转忙补道:“当然,有裴大人这样的父母官正是我等百姓的福祉。”
“你莫与我说这些有的没的,我只问你有没有纸人,你若没有,我便去寻别家了。”我不耐打断他。
他立时三刻便道:“有,怎么会没有,沈大小姐要的东西,便是没有我王大也要变个有的来。”一边神神叨叨慎重从摊头底下翻出个乌漆吗黑的布包裹,一层层揭开,掏出两个小纸人诡秘地悄悄递与我,摆出几根钢针,低声鬼祟道:“沈大小姐若是想咒哪个人只需将此人的生辰八字写在上面,拿这钢针扎这小人,包管一咒一个灵验,扎哪儿疼哪儿。一两纹银一个。”
我正拿了那小纸人左右看着,不妨听见一旁一个青翠的声音道:“这是什么东西?”
回头一看,正是方才庙里的那个姑娘,正好奇地睁着两只溜圆的眼瞅着我手上的小人。那王大仙岂有放着送上门的客人不拉拢之理,当下便对这姑娘如是这般这般如是解说了这小人的用途,那姑娘听得两眼兴奋放光彩,当下便说要买个女的纸人。
我默了一默,对王大仙道:“我二人合起来一并买了你三个小人,你这价钱可要算得便宜些,就十五文一个吧。”
那王大仙割肉一般扭曲着,“您这价杀得忒狠了些,看在您也是熟客的份上,就算二十文,可好?”
“十五文。”我一口咬定。
不料一旁那姑娘非但不领情还拿眼角瞥了我一眼,满目鄙夷,“锱铢必较!庸俗!”言毕,让身后仆从丢下一锭白花花的银两扬长而去。
所以说,好人做不得。
我叹息着拿了纸人扶着肚子便走,听得王大仙嚷嚷道:“沈小姐,您的钱可还没给呢。”我回头努了努那锭起码十两的银子道:“不是这冤大头一并付了吗?”
王大仙讪讪陪笑,“沈小姐真会借东风……”
本来以为烧了香,晦气多少去了些,不想车子刚在家门前停稳,便见护院大墙外赫然多出一圈板正板正面带煞气的护卫,官家见我下车,忙一溜儿小跑过来道:“小姐,皇上来了,听说夜里要在大宅用晚膳,如今正门怕是走不得,老爷吩咐我让您从偏门回厢房。”
我就晓得皇帝陛下虽说住到宋家,断不会放过揩我们沈家的油,不晓得除去这顿晚饭,此趟下江南我们沈家得垫多少银两进去才能叫这万岁爷满意……我摇了摇头被绿莺扶着自偏门回了房。
凳子还未捂热,便听得门外有人唱诺,“皇上赐宴——”
推门出去,但见一个面白无须的公公站在门外,“陛下请沈小姐一并入席,沈小姐请随咱家来。”
我怔了怔,道了声谢便跟着他去了膳厅,但见厅内原本的圆桌已不见,换了张长条红木桌,皇帝坐于首位,右下首是裴衍祯,左面是我爹爹和宋席远,桌子上杯盘碗碟各色江南美食琳琅满目,正中一盆热汤正冒着气,十分乍眼。
我敛眉福身,“民女参见陛下,陛下赐宴不胜惶恐,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不想,如今吃自家饭菜还要做受宠若惊感激涕零状,真真是个粒粒皆辛苦。一时后悔自己今日在大明寺外怎生漏买了一个纸人。
一落座,便听那主子发话了,“这鱼汤刚刚上来,正是新鲜。曹公公,给沈小姐盛上一碗。”
爹爹眉毛一抖,裴衍祯面色一变,宋席远指尖一动,旋即两眼一弯笑盈盈道:“听闻这鱼是今日陛下亲自捕获的,沈小姐好福气能得陛下亲赐羹汤,不知席远可否亦沾得一点圣光,斗胆一求,尝尝这麟鱼之鲜?”
那曹公公气定神闲地照皇帝的嘱咐给我舀着鱼汤。一厅之中除了汤入碗声,半点杂音全无。
但见那皇上和煦地看了看宋席远,半晌,嘴角一弯,笑道:“这有何不可?曹公公,沈小姐那碗汤便先给三公子吧,再另斟一碗给沈小姐。”
“是。”
但见宋席远手指纤长握了小勺,稍稍垂首文雅地吹了吹热汤,不动声色舀了一匙送入口中,闭眼回味了一番,再次睁眼意犹未尽道:“果然鲜美。草民居于扬州二十余年,第一次晓得鲤鱼汤也能如此美味。”接着便十分捧场地将整碗汤一饮而尽,那模样不知为何瞧在我眼里倒有几分大义凛然的样子。
皇帝陛下得了宋席远的奉承,笑得十分受用。
眼睛一抬,却见爹爹和裴衍祯皆不着痕迹盯了宋席远面色在看,裴衍祯想来筷子握得紧了些,骨节都有些泛白。
约摸半盏茶的工夫,三人不知为何同时有些松了口气的模样。我莫名其妙瞧了瞧面色红润如常的宋席远,低头默默喝自己的汤。
来回折腾了一日,我委实有些累了,吃完这顿挂羊头卖狗肉号称御宴实则沈宴的晚饭后,洗涮洗涮便上床睡了。
不成想睡至夜半,腹中绞痛,痛得我连声音都快发不出,一伸手打翻了床头的琉璃盏,惊心动魄的响动引来了外间陪夜的绿莺。
“小姐,小姐!你这是怎么了?快来人哪!小姐要生了!”
一时间,丫鬟、爹爹、姨娘、大夫、稳婆……人来人往,轮番进出……
“可是要生了?”
“沈小姐可是吃了催产的药草?”
“妙儿嗳……”
“小姐,快,加把劲!”
……
那疼痛初时还好,只是一阵一阵地碾过,其后便越来越骇人,像是有人举着把斧子将我活生生劈裂,又像是黑白无常正拿了锁链拴着我拖着我,直直往下坠……
我瞪着帐子顶,迷惘地看着那些时而模糊时而刺眼的光影晃来晃去,依稀觉着自己快要升仙时,听得“哇!”地一声破晓啼哭。
石破天惊。
元宵圆?溶血融?
“恭喜沈小姐贺喜沈小姐!生的是位小公子!”那稳婆脸上犹带血迹,乐得合不拢嘴,小心翼翼抱了一团棉花一般又小又软的湿圆子放到我面前。
我勉力伸出手用指尖摸了摸他的脸,毛茸茸的,似乎有些意趣,是以,我又摸了摸,不想,这闭着眼睛的圆圆忽地动了动,叫我鬼使神差地一眼便瞧见了那耳廓后的一颗淡痣……
“抱出去给我爹瞧瞧吧。”我咳了咳,一开口一把嗓子嘶哑得连我自己都被惊了一跳。
“是是是,老身这就去。沈小姐产后体虚须得好好修养。”那稳婆得了我的话,托着小圆圆乐颠颠便出了里厢。
“母子平安!给沈老爷、诸位姨娘们道喜!”
姨娘们一阵雀跃,不晓得唧唧喳喳七嘴八舌在说些什么,只听得我爹声如洪钟开口压过诸人道:“瞧这小模样!怎么小得跟颗没包馅儿的汤圆似的!”
稳婆笑了笑,“沈老爷莫急,小公子八月出世自然不比那些足月的孩子个头大,民间有一说七活八不活,老身本以为此番凶多吉少,不成想沈小姐吉人自有天相,竟然生得比那些足月之人还要顺畅,想来小公子定是福星转世,往后仔细调理,长大些个头必定不输他人。”
“好好好!”爹爹听了稳婆一番舌灿莲花,似乎十分高兴,爽快道:“打赏!今日人人有赏!陈婆更要重赏!”
“多谢沈老爷,多谢沈老爷!”稳婆忙不迭的一串儿谢。
紧接着便听一阵“噼里啪啦”震天雷响,想必是姨娘叫人在大门外放爆竹庆贺。我已倦极,竟觉着这绵绵的鞭炮声像极小时候娘在床头哼的小调,不消一会儿,便迷迷糊糊睁不开眼,跌入一片黑甜乡。
不晓得睡了久,昏天黑地之中似乎梦见了一个人,同往常我生病时一般,彻夜不睡地倚靠在床头,时不时伸手轻轻地抚摸过我的脸颊,仿佛这样摸一摸便能均分了我身上的病痛,“叫你受苦了……将来,我一样一样皆替你讨回来,好不好呢?”不高不低不急不缓的声音徐徐入梦,似真似假……
待我睡饱饿醒再次睁眼之时,日头已爬得半山高,绿莺正踮着脚尖轻手轻脚在挂帘子遮光。
我咽了咽嗓子,对她道:“别挂了,我有些饿,你去与我拿些吃食来。”
绿莺回头瞧见我醒了,欣喜道:“小姐,你可醒了,这都睡了将两日了,大姨娘正说再不醒便要掐你胳膊将你叫起来,唯恐小姐饿着,这不,桌上的饭菜才刚送来,都还热着呢。”
我转身正待起身,却不妨瞧见枕头旁端端放着个还不如枕头大的小汤圆,小脸小手、小胳膊小腿儿,嘴角秀气地抿着正敛眉闭眼睡得一派斯文祥宁。叫我不由地心中一痒,想伸手挠一挠他,又觉得这样做似乎有些缺德,坐着天人交战了一会儿,不妨听得绿莺一旁噗嗤笑了一声,“孙少爷睡得不比小姐少,小姐若想抱,一会儿用好饭才有气力抱。”
我一想,也是,遂半坐起身,绿莺将饭菜用个托桌放了摆到床上,从不曾饿过这么长时间,我一时吃得十分欢畅,连平素里嫌油腻的东坡肘子都啃得溜溜香。
一边吃,一边听绿莺在我耳旁一边舀汤一边絮絮,什么三公子不管不顾自己有恙在身当夜便坐了马车赶过来,舅老爷干脆连马车都没坐,是自个儿驾马跑过来的,顺带慨叹了三公子不晓得生了什么毛病,一脸虚白,走路脚都飘得有些软,又道舅老爷骑马如何如何地鞭如疾风快如闪电英姿飒爽,只可惜,听说我爹一个都没让进园子,皆挡在了花厅外,客气地叙了两盏茶便都打发回去了。
我无甚所谓听着,权当下饭的菜一并吃进了肚子里。
将养了几日,镇日里不是吃便是睡,若不是偶尔汤圆难得醒来的时候能逗他一逗,我已闷得快要成块霉豆腐了。今日瞧见外头天气正好,也无风,遂撺掇小姨娘扶我到园子里散散心。
一路嗅着三月花草香,我一边慢慢挪着步子,一边时不时在小姨娘滔滔连篇的八卦絮叨空隙里插上一句“哦。”“嗯?”“啊!”,身后,绿莺抱着汤圆亦步亦趋跟着。
都说江南春色尽收沈园倒也不假,沈家多少代真金白银砸在这园子里,网罗了多少能工巧匠给修出来的园子,能不美吗?当然,我以为我们家园子美倒与那花花草草春色什么的无甚关系,最美在于错落放置的太湖石,行走其间,有种曲径通幽的静谧之感。
然,不想今日这曲径非但通“幽”,还通到了龙脉。
正转过一个假山回廊,迎面兜头便撞见了顶顶尊贵的皇帝陛下,听得一旁公公叱责道:“大胆!何人惊驾?”
姨娘和绿莺已然吓得立马跪下,我正待下跪,却听得那万岁爷和蔼一笑道:“这不是沈小姐吗?免礼,都起来吧。”
“民女该死,冲撞了陛下,还望陛下恕罪。”我福了福身。
“呵呵,朕见今日天色方好临时起意来游沈园,不过刚到,怨不得沈小姐,何罪之有。”皇帝陛下笑得一脸亲民,与那日湖边所见判若两人。
我不由抬头看了看,却瞧见他身后一队随行里,正有我爹爹和裴、宋三人,唔,还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不是别个,正是那日我在大明寺里有过两面之缘的俏姑娘,正瞪着两只溜圆的眼瞅着我。
“这孩子是……?”皇帝陛下的目光一举越过我和姨娘,落在了绿莺怀里的汤圆身上,假模假样开口侧身问爹爹。
“是草民前些日子新得的外孙。叫陛下见笑了。”爹爹答道。
那皇帝一时恍然大悟道:“哦,那倒要恭喜沈谦了。”
“不敢当不敢当,谢陛下。”若照平日里爹爹的脾性定会哈哈大笑,现下这般拘礼客套应付着这真龙天子想必叫爹爹憋屈坏了。
“抱过来朕瞧瞧。”
宋席远眼睛一抬,裴衍祯眉间蹙了蹙。
“是。”绿莺赶忙将汤圆抱了上去给万岁爷瞧。但见那皇帝挑眉睨了一眼汤圆,凉凉道:“好一个粉雕玉琢的婴孩。”那眼神,那语调,怎么听怎么透着股不屑的酸味,我一琢磨,是了,定是嫉妒了!别看皇帝陛下三宫六院,听闻至今除了五位娇滴滴的小公主半个男嗣的影子还未见着,虽然我以为女娃更好,但天子之家不比平民,现下见到一个平头百姓家一举得男,自然是要有那么一丝嫉妒。
“陛下谬赞。”爹爹应道。
“可有名字?”见万岁爷那架势似乎要垂恩赐名的样子,我忙道:“小儿名唤沈宵。”
“沈……霄?”皇帝陛下将个两个字拉得面条一般长,面色一沉道:“待乘雷雨腾云霄。好有气势的一个名字,嗯~?”
呃……
“陛下恐误会了,不是云霄的霄,是元宵的宵。”爹爹不慌不忙解释道。因为娃娃长得白白小小实在像汤圆,其实当初若依着爹爹不拘小节的性子,说不定便叫“沈圆”了,幸而我转了个弯,汤圆不就是元宵嘛,爹爹一听一拍即合,遂定名“沈宵”。
闻言,皇帝陛下面色方才缓了缓,道:“元宵?好名字,甚是和乐。”不知是不是汤圆闭眼淡然酣睡的样子逗起了他的兴子,但见他一时兴起伸出手指摸了摸汤圆的小脸,本来汤圆正睡得一脸乖巧,此刻却忽地张开一双黑黑的眼睛,小狗一般一口将放在嘴边的龙爪子给嘬进了口中,又快又准。
在场之人皆惊了,一个两个皆扑通通跪了下来。
“大胆小儿!竟敢咬皇上!”随行里的那个俏姑娘一下冲了上来,冲着汤圆便是一句义正词严的怒叱,汤圆扑扇扑扇两翅长长的睫毛,再次安然入梦,那姑娘俏脸绿了,转头掏出一方手绢递给皇上,“皇兄,可有流血?”
我顿了一顿,皇兄?莫不就是那九公主?深宫大内里关久了难怪这般没见过世面,汤圆不过将将生下来没几日,一星半点儿牙齿都没有,这一口上去莫说“流血”便是个“咬”字也挨不上边儿,顶多是将这龙爪子错当成吃食含了一含。
“小儿唐突,冲撞了陛下!万望陛下恕罪!”我做了一副惶恐样子连连叩头。
“罢了。”但见那皇帝慢条斯理拿着手绢儿拭了拭手上口水印子,道:“无妨,九妹不必担心,未见血。”忽地,目中光芒一转,邪邪一笑道:“说起见血,朕倒是听闻有个滴血验亲之说,姜太医,是与不是?”
随行之人里一个发须斑白的老者立刻拱手弯腰答道:“正是。如需验证血亲,只需取二人之血两滴于器皿中,若血滴融合则为亲眷,若两血相斥凝结则无亲属关系。”
我心下一跳。不成想这皇帝逛个园子竟还随身带着太医,分明是有备而来。
听得那皇帝悠悠道:“哦,如此听来甚是有理,不若,现下便试上一试,裴爱卿和三公子以为何如?”
裴衍祯面色如常,宋席远微微笑着,皆道听凭圣上吩咐。
皇帝陛下雷厉风行地便带了一行人上前院花厅里坐定,显然,这位圣上若闹不清汤圆是何人所生绝不会善罢甘休,执着地叫人费解,不晓得安地什么心思。
我抱着怀里白嫩的汤圆,看着那太医举了明晃晃的银针来取血,心中有些不舍,但转念一想,舍不得孩子赶不跑龙,遂咬牙转头不去看。一转头却不妨瞧见裴宋二人皆心疼地盯着汤圆在瞧,那眼神一个赛一个的似剜肉一般。九公主亦好奇地凑在一旁,近乎要挨上了裴衍祯的臂膀。
“裴大人,宋公子,二位哪个先来?”姜太医客气地举着瓷盆子磨刀霍霍向他二人。
“我先来吧。”宋席远一挽袖子,露出一截修长的手臂,另一只手直接拿过刀子利落地在臂上划拉出一道口子,立刻,鲜红的血珠子前仆后继涌了出来,我闭了闭眼。
再睁眼,但见那姜太医正谨慎地将宋席远的血滴和汤圆的血滴取了放在一个小瓷碟中,四下悄然无声,众人皆目光灼灼盯了那血珠子在看,盯得那瓷碟子都快穿洞了。
不消片刻,便见两滴血滴慢慢地碰触抱团,最后,融合在了一起。
“恭喜宋公子喜得贵子。这孩子应是宋公子所出。”那姜太医举着带血银针对宋席远道。
我抱着汤圆手上一动,宋席远眼睛当下便弯成了一弯下弦月,连手上捂伤止血的帕子掉落地上都未察觉,裴衍祯拂了拂袖口,不动声色。皇帝陛下眉头一拧。
就在此时,裴衍祯却忽地站起身,取过刀子亦给了自己一下,依葫芦画瓢将自己的血珠子和汤圆的放在一处。
电闪五雷轰!不成想,这两滴血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晃晃悠悠颤颤巍巍亦融成了一颗,未见丁点凝结。
“啊!”姜太医傻眼了。宋席远一怔,爹爹一拍额,裴衍祯淡淡一笑,皇帝陛下双目一瞪,九公主樱口一张。
我瞧了瞧汤圆耳廓后的淡痣,忽地起了些兴致,“不若民女也来一试。”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时,我已划拉了自己的血和汤圆的血放在一处,两滴鲜血轻轻一碰,少顷,干净爽快地凝结成了一抹褐红。
“姜太医,这却是个什么说法?”我仰头,兴味十足地虚心求教。
“这……这……这……”但见那太医眉毛胡子一把抖,被扣了一脸夜壶一般凌乱不堪,抽搐得忽紫忽绿。
皇帝陛下当即面上恍若被人狠狠糟蹋了一脚鞋印子,登时黑得堪比锅底,攥着袖口一拍桌子,太半忘了这馊主意是自己琢磨出来的,自取其辱对那太医破口骂道:“荒唐!”
滴血验亲之事遂不了了之。
化斋饭?墨汤团?
为何从古到今历任皇帝陛下皆欢喜下江南?
这自然是有个由头的。一来,江南水陆四通八达乃鱼米之乡,故而富庶财神遍地是;二来,江南四季如春温润平和,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故而倾城美女处处有。
是以,这“皇上下江南”,我以为倒和那庙里的和尚外出化斋饭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
只是,皇帝陛下化缘自然不比那些清贫僧人,手中托的可不是普通的木钵盂,皇帝陛下手中托的可是个锃光瓦亮的紫金钵。这紫金钵不是别个,正是“国中统运贩茶之权限”。
此权限本牢牢攥在杭州陆家手中,也就是我外祖父手中。彼时,国中最大的富豪正是陆家,还没我们沈家什么事儿。怎奈外祖父他老人家是个命中注定无子的,所生的娃娃个个不是早夭便是多病,最后只剩下我娘亲一个独女,全家上下宝贝了得,许配给我爹爹时,那嫁妆摞了一车又一车一船又一船分拨儿运了足有半月方才运完。
早年,外祖父曾从陆家旁系过继过两个儿子来,说是预备将来继承陆家财产一并养老送终的。不想,我娘嫁后两年,外祖父前脚登仙,后脚一纸圣旨便到,列了十条罪状名正言顺地查抄了陆家,一时树倒猢狲散,陆家所有资产一并充入了国库,也就是先皇的腰包。然而,却隐有传言说先皇从陆家抄得的家财远未有估算中丰盈。此后,坊间便慢慢有一传言,说是其实陆老爷早瞧出陆家树大招风盛极必衰之势,老早便想开,将资产一点一点转移开来。转移到哪里去了呢?陆家人丁稀薄,大家一猜便猜到了我娘头上,不想我娘也是个红颜命薄的,生下我后不过将将三年便也登仙了,而沈家也并未如大家猜测一般并得陆家财产一夜暴富,而是在我爹勤勉的努力下一点一点将生意做大,大家有目共睹,遂,陆家大宗资产去处至今是个谜。
而那统运贩茶之权自我外祖父去世后也撤去了,均分与各个产茶之地,各茶商之间相互制衡这许多年,倒也没瞧见哪个做大的。不成想,如今皇上下江南在一次宴饮商宦之时居然金口一开说是要将这茶权从各地重新集结,设个统运权。自古茶、盐乃两大命脉,握了这茶权无疑便等着日进斗金。一时间,各大商家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谁都想借着这个机会鱼跃龙门。当然,这其中也包括了我爹和宋席远。
最后,何人拔得此筹?皇上独具慧眼相中了茶痴宋席远。对此,皇帝陛下有言:“宋席远经商有道年轻有为,对茶叶又知之甚深,见解独到,将统运贩茶之权交与他,朕十分放心。”
事后,隐约听闻宋席远花了五百万两雪花银捐了个不大不小无关痛痒的挂名小官,众商一时恍然顿悟悔不当初,这上供也要上供得婉转隐晦不是?看看宋席远,明则分文未贡,实则大下血本,又无贿赂之嫌疑,捐官可不正是个名正言顺的由头。叫皇帝陛下既在面子上抹得开,又充盈了国库。而且还听说不知怎地经宋席远牵线搭桥,随行的九公主相中了杭州知府,就等回京城里皇帝陛下一旨赐婚。
宋席远此番上下打点得甚圆满,月余后,皇帝陛下化缘化得盆满钵满,顺带勉为其难带了一个宋席远奉上的江南美女满意地摆尾驾云返回京城。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送走这尊大佛后,日子倒也就这么一日一日平铺直叙波澜不兴地过了下来,一晃便是三年,宋席远的生意蒸蒸日上,裴衍祯坐上了两江总督的位子,我爹没争到那茶权反倒十分开心大松一口气的模样,大弟弟如今跟着爹爹开始正式学做生意了……样样皆顺理成章地顺当着,只一样叫我有些忧愁……
便是汤圆这小娃娃。很是叫人不省心。
别家的娃娃这般大的时候想必都跟只皮猴子一般上蹿下跳就差上房揭瓦了,汤圆却不同,乖巧斯文地跟个闺女似的,爬树捉鱼捏泥巴一样不会,镇日里白白净净地抱着宋席远送的一只小白猫倚在游廊里听家里请来教小弟弟的私塾先生摇头晃脑地念那些酸文馊词,听便听吧,还听得一脸入神。可把我给愁的!
这孩子尚在襁褓之中时便不怎么哭闹,十分恬静和气,稍稍大些更是爱笑不爱哭,家里人上至爹爹姨娘下至丫鬟伙夫没有一个不喜欢的。那模样越长大便越随我,果真印证民间所说“女肖父儿似母”,白嫩便算了,不成想那脾性偏又丁点不随我,没一点喜武好动的苗头,家里请戏班子打武戏,我带着他去听,这孩子却总有办法在一阵乒呤乓啷铿铿锵锵的打斗声里恬美入梦。
满周岁时,抓周礼上,我摆了一桌子兵器,大至佩剑刀锤,小至飞镖银针,就盼着他抓上那么一件安安我的心。宋席远和裴衍祯当时亦在场,宋席远想必生意繁忙算账算到一半匆忙赶来的,手上还沾着墨水印子。
只见汤圆睁着小鹿一般湿漉漉黑漆漆的眼看了看满桌琳琅,在我的殷切期盼下,伸出一双小手出人意表地一下抓住一旁宋席远随意搭在桌面上的手掌,张口便舔了舔他手上尚未干透的墨渍。我当下一阵悲摧,难道这孩子将来也是个注定喝墨水的小白脸儿?真真个儿叫人欲哭无泪。
裴衍祯不置一词抱过汤圆,取了一杯清水哄着他咕噜了两下吐出来,可算清干净口中的墨汁。宋席远却很开心,日后益发地宠溺汤圆,隔三岔五送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来逗他。那小白猫便是前一阵子他送来的。
只是,猫儿素来天性好动喜欢窜来窜去拿耗子,哪里肯陪汤圆这般安静地耗着,成日里不见踪影。后来不晓得是谁使坏把这小猫的胡子给剪得又短又齐,要知道猫胡子可不比人胡子,猫胡子同猫儿的身体是一般宽窄刚好用来量耗子洞大小的,这般一剪,那猫不晓得当然照旧拿胡子比划洞口,一比划发现洞比胡子宽,自然放心地往里蹿,哪知一进去便卡住了,惊得喵呜直叫唤,还是汤圆不知怎么给寻到,将它拔了出来。两次三次以后,这猫便对钻洞拿耗子一事心有戚戚,加之爪子上的指甲不知又给谁剪了,后来便不怎么到处乱跑,成天被汤圆抱着乖乖地眯眼打瞌睡。
人都说三岁看老,可不能再叫沈宵这般文静下去了,遂托人请了位武教头来教汤圆同我小弟弟一并学点武。汤圆虽然不好动,但素来懂事听话,当日便乖乖地拜见了师傅,那师傅看着细嫩得跟块水豆腐似的汤圆皱了皱眉,想来从来不曾带过这样的徒弟,一时不知从何教起,正犹豫着。
却不妨汤圆仰着脑袋,无辜地眨巴眨巴一双初见雏形的凤眼,拉了拉我的衣摆,奶声奶气道:“娘亲,这个师傅我见过。”
“嗳?”我莫名瞅着汤圆,问他:“哪里见过?”那武教头也莫名一怔。
但闻汤圆糯糯道:“大门上贴的就是师傅呀,绿莺说可以镇宅。”继而又转头好奇问那武教头,“师傅,你可以镇宅吗?”
呃……我一时恍悟,汤圆说的是大门上贴的门神。好吧,这武教头长得是五大三粗满脸横像,但还不至凶猛狰狞如门神般丑陋骇人。这愁死人的娃哟,哪里学得这样一张毒嘴。
这下可好,这武师也一下反应过来了,一张糙脸挣得通红,喷了两口气对我一抱手道:“沈小姐,小公子身娇肉贵怕是不似我们这般粗人一般经得起摔打,小的恐不能担此重任,还请沈小姐另请高明。”说完一扭头便往外走。
我一连串赔着不是说是小孩有口无心,那师傅头也是个倔脾气,临了头也不肯回一个。
之后又请了几个师傅,皆是不出两日便来请辞,走马灯一般换过三个师傅以后,汤圆却连个马步都没学会扎,还动辄筋疲力尽晕过去,爹爹大手一挥铁口直断道:“这孩子就不是块习武的料,别难为他了!”之后便再没请过武教头,任由汤圆一径儿地斯文秀气下去。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小舅母?美月景?
时间就像来不及细细咀嚼的人参果,“哧溜”一下滑进肚子里,连抹渣子都没瞧见,便又过了十来日。
今日正是我爹爹寿辰之日,摆酒席宴宾客,扬州城内上至达官显贵下至蓬门县令皆来道贺。爹爹在外堂张罗男客,姨娘们在内堂招呼女眷,家里人来人往好不鼎沸闹腾。汤圆天还没亮便被小姨娘从床上捉起来打扮得像只善财童子和小弟弟一块儿在祠堂里守天灯,爹爹瞧着差了辈儿的两人直嗟叹若汤圆是个女娃娃该多好,如此便有一对童男童女撑门面了。我却不以为然,沈家的门面有金银财宝撑着,便是爹爹身边牵只猫儿,来客也能夸成朵花,莫说是个水当当的娃娃,人家才不管是男是女,逢人便道:“沈老爷好福气,还未到天命之年便已三代同堂,怕不是到花甲之年已是四世同堂。”又有人道:“瞧这小公子俊得,将来定是人中龙凤!”
爹爹以不变应万变,一概皆果断回以“哈哈哈!”三个大字。
筵席过后,爹爹请众人转到了后园子里听戏。养兵千日用在一时,今日不比往日,家里的戏班子自然卯足了力气可劲儿折腾,排的一出武戏很是新颖热闹,我陪着一干夫人们在楼台上听戏,老爷大人们皆坐于楼下。
然而,并不是每个女子皆有我这般观武喜斗的高雅情趣,不一会儿这些夫人们便三三两两开始唧唧喳喳论八卦话家常,一旁瓜洲府衙的夫人不顾我看得正在兴头处,非拉了我的手,热乎乎亲切道:“沈小姐如今可有意下了?”
“嗳?”我一时有些莫名转不过弯来。
那夫人掩口一笑道:“沈小姐于我就不必害羞了,咱们都算得是过来之人,你的苦楚我是晓得的,长夜漫漫连个贴心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心中必定空落落,虽说有个孩子牵挂,但孩子长得快,将来娶了媳妇忘了娘乃人之常情,沈小姐须得趁如今青春貌美之时再觅一良人寻个伴儿才是正经。”
听她这般一说,我才恍然记起这夫人早年丧夫,之后凭着几分姿色才改嫁于丧妻的瓜洲府衙做填房,脾性有些自来熟,总将我划拉为一丘之貉,对我颇有几分惺惺相惜之意,不想如今瞧着还有几分深谋远虑,连汤圆讨老婆都给高瞻远瞩到了。近些年这样假关心之名,实则行看戏打听八卦之事的人我瞧得多了,遂也不以为意,配合应她:“尚未有意下。”
“哎呀,这可怎么了得。”那夫人一惊一乍地瞠圆了眼,怜悯地瞧着我,语重心长道:“近些日子听闻裴大人就快和苏州知府幺女结亲了,我还以为沈小姐也必定好事将近,不成想……”旋即又轻轻一打自己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