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国娘娘第20部分阅读
祸国娘娘 作者:rouwenwu
,我要请他盖章签字,国王也可以给我写点赠言什么的,比如护国娘娘到此一游,祝旅途愉快之类的。”俞晓玖隆起双手观望:“唉?城门在哪?”
“……”贺千斩一指指地:“你脚下便是寒齐国领土。”
俞晓玖迷惘地眨眨眼:“你别告诉我那边几间炊烟袅袅的木屋,就是皇宫?”
贺千斩嗤之以鼻:“皇宫还不至于这般破旧。”他猛然站起身,顺势将俞晓玖扛于肩头,而后转向正北面:“看得见吗?那一片红色的才是皇宫。”
“……”俞晓玖抓着他头发支撑平衡,飘飘洒洒的风雪中,隐约呈现几枚小红点。
“哪有很特别,不就是大一点的红木屋么?”俞晓玖脱口而出,忽略了寒齐国乃贫瘠之地。即便是这几栋建筑物,也是贺千斩一点一滴赚来的。
贺千斩瞪了某女小腿一眼,捏了捏她无知无觉的左腿,倘若冰魄雪莲一并治好小九的残腿,那就再好不过了……贺千斩舒了口气,摘取冰魄雪莲必定会起因寒齐国国王及臣民的愤懑。倘若千年预言成真,他唯有血祭灵物。
俞晓玖不知道他在“玩”自己的残腿,拍了拍他脑瓜顶:“贺千斩贺千斩,红色屋顶上好像有个发光的亮点,你快看,泛着绚丽的蓝色……”她话还没说完,笑容忽然僵住,冰蓝色发光体?那种蓝璀璨夺目,虽只有单一蓝色,却如琉璃般变换着折射点,世间绝对没有颜料可以融合而出……为什么会是这种奇幻的蓝色,会与小阎王有关吗?还是巧合?
贺千斩怔了怔,神色稍显惊诧:“你能看见?”
俞晓玖点点头:“可以啊,很清楚,钻石都无法媲美的色彩。”
贺千斩将她放回地面,捏着她双肩,直视她的眼睛,凝视久久,百思不得其解。
冰魄雪莲之所以称之为灵物,正是因为花之光点飘忽不定,寒齐国臣民守护冰魄雪莲千年,却无缘一睹冰魄雪莲圣体,相传——唯有神仙落入凡间之时,高傲的冰魄雪莲才肯释放炫目光彩,届时,光芒四射,迎接仙客。
而他贺千斩,是目前为止唯一看得见冰魄雪莲展示姿容的凡人。他一早便知晓自己有别于他人——与生俱来的内力,超群卓越的轻功,还有坚不可摧的体格。上苍赋予他种种眷顾,却造就出一名杀手……但他并未告知任何人,毕竟神话故事无据可查,他自是半信半疑。
俞晓玖直勾勾地看着他,忽闪长睫毛:“我都丑成这样了,你居然还能看得这么认真。”
“你难道是,仙女之类的?……”贺千斩觉得匪夷所思,既然上苍照顾神仙,可小九非但没有一技之长,还是个瘸子。
俞晓玖见他神色木讷,噗嗤一笑:“是吖,我还有一个仙名,叫做……”
“小九!你在何处?!——”
十公主“拾末”的姓名还没念出,展洛鹰急促地呼喊声已穿透了俞晓玖的耳膜。
“师父?……师父,我在山顶!”俞晓玖寻不到展洛鹰的身影,只得大喊一声。
展洛鹰闻声而来,俞晓玖则及时戴上面纱。她还不忘提醒贺千斩,不许与师父斗殴。
贺千斩绷着脸,就在展洛鹰跃上山顶的一瞬,他飞身离去,凭展洛鹰的轻功,送小九下山轻而易举。
俞晓玖一眨眼的功夫,贺千斩消失,此刻,展洛鹰已伫立在自己面前,她愣了愣,这两人肯定会传说中的“天外飞仙”秘笈。
展洛鹰凝望着眼前的女子,艰难地咽了咽喉咙,刚欲取下她脸上面纱,俞晓玖倒跳一步闪避,而后双手捂紧面纱边缘,紧张地询问:“你是不是知道了?……”
“嗯……”展洛鹰沉闷地应声,面朝小九,缓缓地,单膝跪地。
俞晓玖眸中大惊,跳回一步搀扶展洛鹰:“这是干嘛,我受伤又不是你的错。”
展洛鹰一把搂过她的腰肢,将脸颊深深埋入她的小腹上,千言万语也无法表达他内心的痛苦及自责:“对不起小九……”
“……”俞晓玖想起拉练是展洛鹰的安排,所以他才内疚成这样。
她顺了顺展洛鹰的头顶:“虽然我很难过,但即便我不出城,那变态也会想方设法弄死我,如今捡回一条命应该值得庆幸,呵呵……”
展洛鹰知晓忏悔于事无补,当他执意复仇的那一刻,已将最爱的女子推上鬼门关,他卑鄙得连爱情都可以牺牲,小九最终没有选择自己,是正确的。
“我想看看你的脸……”他的声线低沉且沙哑。
“还是不要了,伤口还没完全愈合,而且贺千斩有办法帮我除疤。”俞晓玖如今并不消极,因为她在冷静之后,回忆过往,再次坚信贺千斩无所不能。
展洛鹰并未勉强,曾经倾倒众生的女子,如今必定倍受打击。
“小九。”
“嗯?”
“请你,展洛鹰恳求你,让我照顾你。”展洛鹰想通了,不能失去她,即便她心有所属,他会始终爱她,虽然爱情是奢望,却可以退而求其次照料她一辈子。
“……”俞晓玖不知怎么回答,以往高高在上的展洛鹰,却把自己弄得这么委屈。看得人心里酸酸的。
“我真没事,根本不是你的错,何况我和顾风……”
“顾风?并非贺千斩?”
展洛鹰微微一怔,莫非他看错了?
“……”俞晓玖擦了把冷汗,谁说老天爷对她不好来着,她都这样了,艳福不减反增。
七情六欲
“什么?皇帝聂奢已经死了?巨鼎国改朝换代了?你现在是巨鼎国的新一代帝王?”
俞晓玖无法想象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过程,她离开巨鼎国还不到两个月,老皇帝被秒杀,皇太后悬梁自尽,皇后及百名嫔妃发配边疆,转瞬之间,已成为展洛鹰的天下。
展洛鹰将大概经过告知于她——他原本预计在十天之内攻陷巨鼎国主城,由此一来,小九所率领的大队人马还未走远,及时返回便吃不到苦,并且,她带走的二万人属于守城兵,待大仇已报,江山夺回,再将小九接回,一举两得之策。
怎料,就在主城告急之时,杀出一匹黑马,此人便是七皇子聂仁。聂仁熟读各家兵书,虽实战经验略输一筹,却娴熟深谙范佚名的作战步调,再巧妙利用主城地势加以反攻。就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五皇子聂彦与七皇子聂仁指挥武家两员猛将奋起抵抗,足足与范佚名交战二十八日,最终,输在弹尽粮绝上。所以无形当中延迟了小九的返程时日。
俞晓玖依旧感到难以置信,不过,她大致明白展洛鹰将自己调离的动机,还不是怕她妇人之仁影响大局?说实话,她对这一点深感不满。
“那什么,五皇子,七皇子,武将军他们……”俞晓玖神色凝重,十有八九全挂了。
展洛鹰起初确实打算赶尽杀绝,仇人当然是越少越好,但四人就在受降之后,亦是在他面前提到了小九,内容基本一样——希望展洛鹰可以放护国娘娘一条生路。
这一席话,令他不得不到改变初衷,甚至对几人突生好感。
“都放了。”展洛鹰自嘲轻笑,他终于作对了一件事。
俞晓玖怔了怔,不满情绪瞬间消失,她随之笑逐颜开:“真的吖?太好了,看来师父也没那么冷血,呵呵。”
展洛鹰但笑不语,令他改变的人就在眼前。
“二万士兵将即刻召回皇城,听从重新调配。”
“啊对了,聂盈也在,她的结局是?……”
“是去是留随便她,算她命大。”展洛鹰并不想在讨论此事,大局已定,至于整合重组之事他自会稍后处理。
俞晓玖应了声,颇有感慨,有时她还真佩服聂盈的勇气,也是俞晓玖没法讨厌聂盈的主要原因。贺千斩从没给过聂盈好脸色,她却知难勇闯,似乎心中存在一种执念,认为只要不放弃,终有一日会打动贺千斩的心。正因为聂盈对爱情的执著追随,无意间挽救了自己的性命,否则她也会从公主化身为奴。同为女人,而她面对感情时却是懦弱被动。
展洛鹰从挎包里取出一个正方形盒子,双手递给俞晓玖。俞晓玖不明所以,在他的示意下打开盒子,盒中有一个玉石印章,章面雕有九只神采各异的猛龙。龙身上方,托起一只好似凤凰的红色神鸟,大展羽翅,傲视天下。
俞晓玖提了提,哟,还挺沉。
展洛鹰只是在一旁微笑:“看玉玺上刻了何内容。”
她眨眨眼,原来不是普通的印章,而是皇帝专属身份证。她双手翻转章印底座端详,但篆书雕刻实在是难以识别,她蹙起眉,眯着眼,只能半猜半蒙……“飞,鹰,天,朝?”
展洛鹰莞尔一笑:“是九鹰天朝。”
“哦,你又吃掉了谁?这是哪国的玉玺?”俞晓玖越发感到迷惘,展洛鹰故作神秘,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展洛鹰抿了抿唇,他并未忘了当初的承诺,但并非领土促狭的天鹰小国。
“特意拿来送给你。也就是原先的巨鼎国。”
“……”俞晓玖不由瞠目结舌,许久后才反应过味……改朝换代必更名,啊!……于是,她如摸烫手山芋般,将玉玺丢到展洛鹰怀里:“你别吓唬我,我可不要这东西。我还住原来的护国府,挺宽敞舒适的……”
展洛鹰将玉玺放回盒中,玉玺材质选用顶级翡翠玉,经天鹰国能工巧匠精心打磨一个月才雕琢完成。换言之,当他巨鼎全面攻打巨鼎国之前,已是胜券在握,既然预见到胜利,当然要送小九一份她满意的大礼。
“你不是一直想当女皇帝吗?”
“可是,可是我是说着玩的……”俞晓玖蹭坐开来,当初她的确说过想当女王,还说要把王朝变成酒池肉林的女尊国,没想到展洛鹰居然把她的一句玩笑话当真了。何况巨鼎国幅员辽阔,殖民地若干,据不完全统计,总人口近于百万,她又不是武则天,根本玩不转。
展洛鹰故作不悦: “玉玺已篆刻完成,由不得你耍性子。”
因为他们在马车里密谈,周围没有什么可抓扶物,所以俞晓玖下意识抱起枕头,胡乱搪塞道: “说不要就不要,我还要跟顾风回如来山过小日子呢……”
展洛鹰笑容微敛,虽然他说服自己接受小九的心意,但一想到她会爱上其他男子,心中难免痛楚难忍。
没错,顾风给不了小九荣华富贵,却可以让她过得逍遥自在。世人皆贪婪,争强好胜杀戮成性,而那份与世无争的平静是经过大风大浪之后,才懂得珍惜的生活。
“我不会勉强你留下,你想去哪便去哪,莫排斥我就行。”
“师父?……”俞晓玖眸中染上一抹悲伤,他这又是何苦呢。
“天涯海角,有小九的地方就有展洛鹰。但我不会给你带去困扰,除非你想换换环境,需要我帮助时才会出现。”展洛鹰神色真诚,他没有必要再掩饰情感,一颗真心,从未变过。
俞晓玖不怕强势的男人,但承受不起强势的男人变得温柔似水,尤其是展洛鹰,前世小九总是以仰视的角度爱慕他,如今他敞开心扉,真真切切表明心意。小九却等不及,隐藏着这份爱,恸切离世。
她不由自主地,抚上展洛鹰精致的脸孔,喃喃自语:“对不起,如果你能早点说出心里话,我就不会跑出来捣乱,另一番结果肯定美好……”
展洛鹰盖住她的手背,摩挲在脸颊上,柔软的手指就像吸附了魔力,一经触碰便不舍放开,多希望停留在这一刻,成为永恒的画面。
俞晓玖吸了吸鼻子,心里乱成一团,她这种凡事都会慢半拍的女人,却相继邂逅形形色色,拥有别样风情的男人——
展洛鹰的爱情完全是为了小九,十年来痴心不悔,如今宁可舍弃江山要“美人”,不用怀疑他的真情。
顾风的爱情最初来源于小九的容貌,现在变丑了,他依旧将自己照顾得无微不至,绝对是诙谐幽默、憨厚老实的好男人。
贺千斩虽没有正面告白,却从始至终站在自己身旁,默默地挡风遮雨,排忧解难。
但是,真正的爱情没有可供挣扎的时间,一旦锁定目标,总会有人受伤。而那一对相爱中的男女也不会再顾及他人的感受,他们的心会贴合一体,默契地进入选择性失忆状态,双双沉浸在幸福的时光之中。
可她俞晓玖,一直在彷徨中飘忽不定,证明触动心灵的爱情还是不肯发光发亮。
俞晓玖抓了抓发丝,她越来越反感“感觉”这种莫名其妙的情愫,自己只不过是随遇而安的大龄宅女,怎么会,怎么可能心比天高呢?喂,你挑花眼了吧?
“小九,我能进来了吗?”顾风在车外喊了声。
“能,太能了。”俞晓玖借机疏远展洛鹰。
顾风撩开马车帘,太监随后跟进,端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
“小九他师父,趁热喝吧,你脸色不大好。”顾风只为小九一人端茶倒水,但这碗鸡汤是他吩咐厨子煮的。因为他一眼便断出展洛鹰的体力,严重透支。
展洛鹰俯首致谢,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小道士,却成为小九最终的选择,不过,通过这一件小事便能看出,顾风是可以托付终身的男子。
俞晓玖舔了舔嘴唇,直勾勾瞪着鸡汤,为什么没有她的份儿……
展洛鹰的余光中发现一道“饥渴”的眼神,他吹了吹汤碗中的热气,捧到小九唇边。俞晓玖小幅度探头,顾风则干咳一声,警告她在饮食方面要有节制!
“……”俞晓玖缩回脑瓜,可怜巴巴道:“师父喝吧,顾大师不让我碰太油腻的食物,只能闻闻香味儿……”
“……”展洛鹰不由注视她的脸颊,放下汤碗,蹙眉询问:“伤口究竟多大?半寸、一寸?还是…… 二寸?”他边上边伸出食指比划长短。
得有四寸长吧?……展洛鹰本来就为这件事自责不已,俞晓玖哪敢告诉他真相,所以她指向大腿外侧的位置:“主要是腿上的伤,少了一块皮。”
展洛鹰愣怔,似乎才意识到伤势的严重性,他猛地看向顾风:“会留下何后遗症吗?”
顾风见他神色突显不安,看来还不知小九伤势状况有多凄惨。
“未伤到头颅,头脑清醒,小嘴噼里啪啦能说着呢。”他避重就轻地回。
“你什么意思,希望我变成痴呆么?”俞晓玖斜了他一眼,行啊顾风,学会挤兑人了。
“……” 顾风嬉皮笑脸道:“她师父莫担心,看你徒弟反应多快!”
展洛鹰面无喜色,但对顾风的态度倒是柔和了许多:“幸好有你在一旁及时救治小九,否则我唯有以死谢罪了。”
顾风可不敢乱揽功,急忙摆手:“救出小九的人是贺千斩,止血简单。”
“哦?……”展洛鹰始终对贺千斩心存敌意,并非因贺千斩当初挟持小九,而是展洛鹰将贺千斩看做旗鼓相当的劲敌。
“师父,你要去哪?不先睡会儿么?”俞晓玖关切道。
“当面感谢贺千斩。”语毕,展洛鹰走出马车。
顾风与俞晓玖互相眨眨眼,相视一笑,然后各忙各的。
一个忙着睡觉,一个忙着给睡觉的那位换药。
七上八下
展洛鹰闻得潇潇剑声,在半山腰寻到贺千斩的身影。贺千斩挥剑如雨地闪转腾翻,宛若穿梭于白雪皑皑之中的蛟龙。至于为何用蛟龙来形容他,正因为贺千斩拥有蛟与龙的双重特质,蕴含着强大的正义力量,却又在一正一邪之间鹤立独行,所谓品格秉性无定性。
展洛鹰见他剑法精妙,并不吝啬于赞许,他拊掌称赞:“剑法取八派之长,出招变幻莫测,不愧被江湖人士誉为习武怪才。”
贺千斩戛然而止,收剑入鞘,径直前行,与展洛鹰擦肩而过。
“一面是冷酷残忍的杀手,一面却对小九惟命是从,我该如何理解这层含义?”展洛鹰依在岩壁旁,贺千斩与自己有相同之处,令人难以接近。
贺千斩放慢脚步,这问题提得准确,不知从何时起,那位除了吃就会睡的小九姑娘,成为他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甚至超越生命。但他却从不质疑这份感情的源头来自何处,似乎为她生为她死,都是理所应当的事。
“重视一个人,无需理由。”他转过身,神色坦然。
展洛鹰莞尔一笑,笑容中颇带感同身受之意。但他又深感歉疚地收敛唇角:“……我为了复仇险些葬送小九的性命,口口声声说爱她,却又亲手将她推入险境,相比之下,我确实没资格再强留她。”
贺千斩凝望展洛鹰许久,看出他的确在自责,心绪平和了少许。他之所以讨厌展洛鹰,并非为了毒针之恨,只因看不惯他利用小九复仇的行为,无论仇怨有多深,但,既然敢把“爱”字挂在嘴上,便不可再轻视这个字的意义。
展洛鹰轻咳一声,挥去眉间愁云:“世间买不到后悔药,即便可以重来一次,我依旧会选择孤注一掷,改不了的并非命运,而是取舍。”
他这番话本是说给贺千斩听,倘若心中有太多放不下的东西,便会搭上一生的幸福。
然而此时此刻,展洛鹰却从自己的言辞中悟出些道理。父皇当年宁可选择独自逃亡,也不肯利用天鹰国驸马的地位出兵反击,或许父皇是不愿将妻儿卷入血雨腥风之中,父皇所希望看到的,只是家人的平安快乐。而自己呢,却赌上爱情,青春,乃至生命,无所不尽其极也要破坏父皇毕生的夙愿。
如今,大仇已报,他却仅剩下一副只会呼吸、失去快乐的躯壳。
贺千斩见他消极沉默,好似被某种情绪压抑得透不过气,他不由返回展洛鹰身旁,重力拍他了肩头一下:“实现承诺之根本,是活着。”
展洛鹰被他一掌打得贴靠岩壁,他悠悠抬起眸,曾经他将贺千斩视如情敌,而贺千斩也对自己敌意颇深,但最荒谬的是,贺千斩竟然看穿他的心情。
他用笑容掩饰低落的情绪:“我独自待会儿。”
贺千斩面无多余表情,低沉地应了声。随后点头示意,起身离去,男人之间无需太多安慰,烦闷忧愁最终还要靠自身去调解,守在一旁劝慰反而碍眼。
待贺千斩走远,展洛鹰仰望湛蓝的天空,那些飘渺的云朵,好似勾勒出父母悲伤的脸孔。但他还是那句话,即便再给他一次重生的机会,他依然会选择报仇雪恨,同样,甘愿为所爱之人舍弃一切,正因为亲情与爱情之间无法伯仲,矛盾由心生。
人啊,尤其是男人,想活得简单,却绝无可能。
※※
马车内
“师父跟你说什么了?”俞晓玖迷迷糊糊醒来,见贺千斩刚巧走入。
“没说什么。”贺千斩平声道。
俞晓玖懒洋洋地爬起身,睡得腰酸背痛,马车里能舒服才怪……“得了吧你,想笑就笑嘛,我知道师父找你说感谢话去了。”
“无聊。”贺千斩顺口一说。
“咦?你开始嫌弃我了,居然说我无聊?”俞晓玖抖了抖嘴唇故作委屈。
“我说这话题无聊。”贺千斩立刻补充道。
“那你还是说我无聊啊,呜呜……”
“停,我最无聊。”贺千斩索性终止此话题。
俞晓玖仰头笑眯眯,胜利。
不过她发现一问题,贫来贫去,没说一件正经事。
“那你究竟与师父和好没吖?”
贺千斩敷衍地应了声,免得她无休无止追问。
俞晓玖双掌一击:“那就太好了,反正没事做,不如咱们四个人打马吊吧?输了喝凉水。”(马吊是麻将的前身,玩法大同小异,全副牌四十张,四人打。)
“……”贺千斩意兴阑珊道:“不会。”
“我教你啊,你记性这么好,一学就会。”
贺千斩非常想一口拒绝,但看她又眨眼又扮可怜的……“展洛鹰未必有兴趣。”
“顾风好像在磨草药,等他们回来就开始……”俞晓玖没空听他找借口。
“小九。”贺千斩忽然严肃地唤了她一声。
“怎么了?”俞晓玖放慢洗牌的动作,笑容也跟着敛起。
贺千斩却紧抿唇,专注地凝望她。
俞晓玖不明所以,拿起镜子照了照,没发现脸上有异物。
“你究竟想说什么?……”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贺千斩缓摇头,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信守承诺之根本,是活着。这句话他正是说给自己听。他确实一度轻视过生命,但如今真不想死,一旦他死了,小九该由谁来照顾。顾风可以给小九带来快乐,却没法保护她。倘若她遭人欺辱,谁又来替她出头。
然而,想归想,恰逢展洛鹰及时出现,他已决定今晚动身。踏入寒齐国重兵把守的圣地,强行摘取百姓们世代守护的冰魄雪莲。
“近日天气异常,倘若发生雪崩,万不可向山上跑,避难地越空旷越好,记住。”贺千斩发出不容反驳的命令。
俞晓玖点点头,又询问道:“寒齐国经常发生雪崩么?那百姓们怎么避难?”
贺千斩不予回应,摘取冰魄雪莲已令他深感矛盾,所以他绝不允许任何一位百姓遇难。
“我需离开几日。”贺千斩指向她的领口:“一旦遇到天灾,记得鸣哨。否则我没法判断你的准确位置。”
俞晓玖下意识抓住银哨,眉头拧起,贺千斩熟悉这里的环境,就像岛屿国家常年发生地震一样吧?他应该只是在嘱咐逃难事项,可她为什么感到四周空气沉重压抑呢?
贺千斩发现她又在胡思乱想,从小碟子中拾起一颗花生米,轻砍在她的额头正中,随后似笑非笑地扬起唇。
“……”俞晓玖猛地抽回神智,揉了揉脑门,不悦道:“你当我标靶是吧?……乖乖把左脸侧过来。”她气鼓鼓地捡起花生米,眯起半只眼,瞄准贺千斩的左脸颊,贺千斩并未闪躲,但捂住左眼,他还不想瞎……俞晓玖贼兮兮坏笑,投球!……别看不到半米的距离,竟然大跑偏,打到他的右胳膊。
贺千斩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此时无声胜有声,小九是斜眼,无限循环。
“?!”…… 俞晓玖干笑两声:“……咳咳,你以为我真要打你左脸么?这叫做指东打西。学着点,日后肯定用得上。”
贺千斩无奈地瞥了她一眼,倘若活着,他坚信还能发掘到小九更多的缺点。
俞晓玖没精打采地躺回枕边,银哨顺着身躯的转动滑到锁骨,她随手把玩着,自从在顾风那听来关于哨子的爱情故事后,她总会有意无意地想起,憋在心里好几天,终于忍不住询问:“你知道这对哨子叫什么吗?……”
“千里传音。”贺千斩不以为然地回。
“谁送你的?”
“出生时便有。”
“哦……你知道关于‘千里传音’的传说么?”
贺千斩微怔,视线不自然地移开,不耐烦道:“管那些作甚,好用便可。”
俞晓玖垂下眸,有些情绪无法控制,那就是心底泛起的失落感。
“你要走几天?”
“十五日,尽可能在原地等我。”
俞晓玖即刻坐起身:“这么久?你不会又去杀人吧?”
“私事。”贺千斩一边擦拭匕首一边回话,始终不肯正视她。
俞晓玖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太多了点。但心里不舒服,相当差劲的感觉,要说也相处这么久了,生死关头都曾交汇过,难道他们还不能成为无所不谈的朋友吗?
贺千斩见她愤怒的转身朝里,走下马车前给出一句解释:“救人。”
俞晓玖故意装聋作哑,却偷偷吐了口气。
哼,这还差不多,看在你老实回答的份上,我在原地等你回来。
※※
展洛鹰返回营地时,贺千斩正在道旁等他。
“照顾好小九,我去取除疤药。”
虽然贺千斩的态度风轻云淡,但展洛鹰何其精明,他提起精神,顺手在马鞍旁取来攀岩绳索:“倘若没危险,你便不会在这里等我。一起去。”
“不必。小九的安危交给你,带你去更麻烦。”贺千斩横起剑鞘阻拦。
展洛鹰不明所以:“且慢贺千斩!多一人多份力……”
贺千斩则径直前行,背朝展洛鹰扬手道别,嘴角挂起难得一见的笑意。
“此战,我要与天斗。”
展洛鹰未再多问,如此荒谬的理由却又令他无从反驳,他驻足望去,只见贺千斩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飘飘洒洒的雪花之中。
祝你好运,贺千斩。
七窍生烟
夜深人静之时,贺千斩踏入寒齐国主城镇,独自游走于空旷的街道间,靴底踩踏在厚重的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动。此地没有高耸的护城围墙,更没有熙熙攘攘的闹市街,只有源源不断的雪花在月光中曼妙起舞,随之轻盈洒落,停泊在各家各户的屋檐上休憩,星星点点泛起晶莹的白光。
贺千斩返回阔别已久的出生地,不由深呼一口气,将清爽的气流灌入心肺,四周万籁俱寂,静谧得好似一座空城,一切都不曾改变,依旧令他感到舒适。
然而,他清楚为何事而来,雪还是那片雪,百姓善良纯朴,而他却变了,不顾养育之恩,即将成为寒齐国的叛徒。
他摊开手掌,托起六边形的雪花,雪花并未在他手中融化,当面对一张张熟悉的笑脸时,他会强迫自己保持这种温度。
于是,他吹散冰雕的花瓣,将宝剑扛于肩头,义无反顾地向王宫走去。
……
“国王,您快看是谁回来了!——”
仆人嘹亮的喊声贯穿在冰冷的宫殿之中,不禁洋溢起喜悦的暖流。
老国王正窝在被褥里阅卷,眯起昏花的老眼,当他看清是何人深夜造访时,再次揉了揉眼皮,倏地跳下床榻,着急忙慌走到贺千斩身前,虽然贺千斩就伫立在他面前,他却不敢相信似地……“小斩,是小斩回来了吗?!”
“贺千斩见过义父。”贺千斩俯首行礼,国王已是将近百岁的老者,但面色红润,精神抖擞。贺千斩不由安心地笑起。
国王眼中泛着泪光,拍了拍他手臂,又捶了捶他胸口,连连点头,激动得无法言语。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义父唯恐有生之年无缘再与你相见。想你,日日夜夜都想你……”国王握紧着贺千斩的手腕,生怕他再次不告而别。
老国王笑盈盈地推开窗沿,不在意冷冽的寒风灌进陋室,卯足一口气,兴奋地高喊:“百姓们别睡了,快起床啊,把各家储备的好酒好菜都拿出来,咱们的小斩回来了!——”
浑厚有力的召唤声回荡在皑皑白雪之间,高亢又洪亮。
百姓闻得大喜讯,纷纷走出家门,无不仰视王宫窗沿前的俊朗男子,待确定真是贺千斩重返家园时,一个个瞬间困意全无,笑脸相迎,跳脚挥手,欢天喜地奔走相告。
贺千斩退后一大步,背对百姓站立,逃避着一双双炙热的目光,下意识攥起指骨抵在唇边,他高估了自己的定力,久违的亲情注入血脉,在流淌中沸腾,他岂能不动容,而心中那道高铸的防线顷刻瓦解。
老国王扯了扯他衣袖,指向不远处一位身材丰腴的妇人:“小斩快看啊,你李大娘一听你回来,伤寒病都好了,哈哈哈——”
李大娘正是当年用狼奶哺育贺千斩的恩人之一,他缓缓转身,倏然单膝跪地。
老国王扭头望去,见贺千斩神色凝重,他的笑容渐渐僵在嘴角。
“怎了小斩,出何事了?快起来说话。”国王欲搀扶贺千斩起身,贺千斩却一动不动。
老国王了解贺千斩的个性,倘若并非出了大状况,他绝不会表现得如此困扰。
他悠悠坐下,长嘘一口气:“小斩,当年确实是寒齐国百姓救了你的命,但你才是寒齐国百姓的大贵人,当义父收到一笔笔数额庞大的银两及日常所需物品时,欣喜之余更为你牵肠挂肚,这些年来,你究竟在忙碌何事?又从何处赚到这多银子?……那些黄金白银,义父可不敢乱用,即便花一文钱都会记账,其余银两都帮你存着呢,倘若需要,随时可以……”
“义父,贺千斩此行为取冰魄雪莲而来。”
贺千斩必须打断温情的话语,否则唯有空手而归。
老国王愣怔,似乎未听明白,自己在嘴里嚼了几遍,顿时愤然站起,心中不啻一声炸雷。
“你,你你你这孩子!……”老国王气得嗫嚅,不禁来回踱步。
他确定贺千斩并非说笑,因为这孩子自小就不爱笑:“你生在寒齐国,长在寒齐国,难道不知晓寒齐国千百年亦是为守护冰魄雪莲在延续香火吗?!倘若你是想用银子换冰魄雪莲,那老夫即便是砸锅卖铁也要连本带息如数奉还!——”
贺千斩沉默不语,不想多做解释,无论他曾经为寒齐国百姓付出过多少,当他决定索取冰魄雪莲的那一刻,就是寒齐国的罪人。
匆匆赶来的百姓们,闻得国王的咆哮声,原本一幅幅笑逐颜开的脸孔,顿然凝滞。
百姓们面面相觑,沉重的氛围中,唯有呼吸声静静环绕。
“小斩啊……莫,莫拿这种事说笑,呵呵。”李大娘率先打破僵局,上前一步,顺了顺贺千斩的发鬓,温柔的神态如母爱般慈祥:“一转眼都长成大人了,咱们可有十年未见了吧?真要把大娘想死了呐……”
粗砺的手指抚在贺千斩脸颊上,正是这一双布满老茧的手将他拉扯长大。
贺千斩滚了滚喉咙,缓缓地抬起眸,促狭的木屋中,站满迎接他归家的亲人……他对自己颇感无奈,本应带着愧疚的心情拔腿就走,他却可以这般铁石心肠。
他站起身,环视四周,抱拳致歉:“抱歉,我需要冰魄雪莲。”态度不苟言笑。
此话一出,引来一片哗然,李大娘也愣在原地傻了眼。
老国王勃然大怒,顺墙壁上取下宝剑,剑刃出鞘,直逼贺千斩而来,贺千斩面不改色,伫立原地听之任之,百姓们则一拥而上,及时制止国王的冲动之举。
国王愤懑地挤出人群,紧接着跳上椅子逐个质问:“在场诸位亦是寒齐国元老忠臣,这逆子要冰魄雪莲,你们可听清楚否?冰魄雪莲!留他性命有何用?!”
寒齐国官衔混乱,老村长捋了捋白须,慢条斯理地安抚道:“国王莫气莫气,冰魄雪莲确实是咱们长久以来守护的圣物,但谁也未亲眼见过圣物是圆是扁,倘若小斩有本事寻得冰魄雪莲……老夫有缘一见,死也瞑目……呵呵……”
“就是就是,村长真乃一语道破天机,冰魄雪莲岂是说找就能找到的?国王啊,您太不冷静了您。”厨子扬起大炒勺,随声附和道。
其余人则是“嗯嗯,对啊,没错……” 在混乱中缓和气氛,其实百姓们都想帮贺千斩说情,他们亲手养大的孩子,心眼好坏他们最清楚。
老国王屁股一沉坐在桌面上,他翘起二郎腿:“哟呵?本王可听出各位有偏袒这逆子之嫌,倘若真被这小子寻到冰魄雪莲,便让他拿走怎的?!……哪位敢站出来承担责任,村长?猎长?还是师爷、护莲将军?……谁敢担当谁上前一步走!——”
“……”几位元老级人物抠鼻子、抓脑门。
“哼,这逆子不就是养活了几千张嘴吗?有何了不起的?!没他照顾咱们就活不下去了?咱们大不了缺吃少穿,忍一忍便扛过去了,总之饿不死!诸位都来说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老国王慷慨陈词一番,竟然未收到一道认同的声音,反而令众人更为犹豫不决。
沉思片刻之后
李大娘第一个站出来,铿锵有力道:“小斩为了百姓们在外漂泊多年,要说这孩子向来是报喜不报忧的扭脾气,即便是为了报恩,一早便还清了,其实是咱们亏欠他得更多。大伙还记得去年大雪封山那时不?若不是小斩派人送来吃穿及药材,咱们这几把老骨头早就入土了。”
这些大实话才是一呼百应的源头,元老及百姓们纷纷上前一步。
“冰魄雪莲乃上苍赐予之灵物,预言中提及,将其连根拔起必会引起天崩地裂之变故,倘若这便是寒齐国最终的命运,大伙一起承担,届时,咱们老哥几个地府见,哈哈。”
贺千斩扬起眸,正巧对上李大娘笃定的视线,他不喜反忧,有件事必须告知百姓,自己是看得见冰魄雪莲的人。一人做事一人当,不可能让他人背负罪名。
他刚欲开口表明,老国王突然重咳一声,将一张宣纸平铺在桌面上,举起毛笔递给方才调侃的哪一位:“哼!莫意气用事哦!口说无凭,立字为据!来来来,不阻止逆子寻找冰魄雪莲的全过来画押署名。”
语毕,百姓们二话不说,立刻排成一队。
人嘛,将心比心,你对我一分好我还你十分情,不忘滴水之恩,少记些仇恨,学会体谅他人,凡事换位思考,这才是一个大集体应该具备的观念。
换言之,当贺千斩铭记抚养之恩的同时,长辈们则对他的一片孝心深感欣慰。
贺千斩望着一张张朴实的笑脸,看着长辈们毫不迟疑地署名,他有些哽咽,其中最难能可贵的是,竟然无一人询问他取得冰魄雪莲之用途,那份信任感来自心有灵犀的亲情。
“贺千斩无以回报各位长辈,倘若预言成真,贺千斩必会妥善安置子民们日后生活,待百姓安居乐业之时,我这条命随时拿去,贺千斩绝无半句废话。”
他起初便想好后路,不管百姓们恨不恨他,甚至咒骂他,他也绝不允许任何一人葬送在雪崩之中,何况他已做好最坏的打算,即便是五花大绑、囚笼关押,也要将所有人驱逐出危险地带。却未料到,百姓们一面倒戈鼓励他做坏事。
“行了行了,我们有手有脚不用你伺候,哪暖和到哪晒太阳去。”李大娘故作气恼。此话引得其余人哄堂大笑。
寒齐国常年飘雪,想晒太阳基本跟白日做梦差不多。意思是让他少管闲事。
“……”贺千斩终于露出一丝笑容,融化了结冰的心。
待所有人嘻嘻哈哈地离去,贺千斩再次跪谢义父大恩。谁都不傻,或者说,谁都看得出最想帮他的人正是国王。
老国王将联名名册揣入怀中,钻回被窝,腾出一块地方,朝他招招手。
“还愣着做甚?拖鞋睡觉,被窝里还暖和着呢,嘿嘿。”
“义父……”
老国王打个哈欠,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二十五年前,你是一条奄奄一息的小生命,却在众人的救助下起死回生。你不忘养育之恩,尽心尽力回馈百姓,这人呐,不是你欠我便是我欠你,这辈子换不清下辈子继续还,莫怪老天待谁不公,无论坏好亦是修来的缘分。义父并未帮到你何事,是你的孝心感动了长辈们,要谢便谢自己吧,睡觉睡觉……”
贺千斩笑而不语,眸中划过释然的笑意。他对小九的感情也是如此,似亲情又似爱情,说不清道不明,只要她活得好,他甘愿背负一世恶名。
“偷偷告知义父,冰魄雪莲究竟生得何种形状?”老国王双手枕在腮帮下,就像一个等着听睡前故事的老小孩。
“您怎知晓我见过?”贺千斩最爱吊小老头的胃口。
老国王故作神秘地眨眨眼,“用后脑勺猜的,何况你从小到大,从未做过一件无把握之事,而且……嘿嘿……有一个关于你的秘密老夫谁都未告诉。所以啊,老夫料定你确实见过冰魄雪莲。”
七弯八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