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国娘娘第16部分阅读
祸国娘娘 作者:rouwenwu
贺千斩缓慢地眨眼,再无力气开口,视线被一滴润泽覆盖,他初次品尝到泪水的滋味,原来又涩又咸,但是晚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他抬起一根手指,摊开她的掌心,画上一个圆。
鲜血描绘的圆形,烫疼了俞晓玖的心,刺入心肺,更加痛楚难忍。
她吸了吸鼻子,强扯起一抹苦笑:“告诉我好吗?这圆形代表什么意思……我很笨,猜不出其中的含义。”
贺千斩紧抿着唇,只是浅浅地微笑,眼中泛起不舍的波光。
倘若小九有生之年会踏上寒齐国领土,便能知晓答案。而他,只想把一切带入坟墓。
“来世……”
贺千斩静谧地合起双眸:“罢了……”
他安然地好似睡去,四周漆黑静寂,唯一能听到的是心跳,跳动越发缓慢,他的神情便更为恬然……等待那微弱的跳动,伴随无法释怀的遗憾,即将停滞。
“不许睡!你给我睁开眼啊,不许死,不要抛弃我,求你睁开眼,求你……”俞晓玖岂能让他就这么随随便便死去,她已哭得喉咙沙哑,猛晃着他的身体,嘶声裂肺地呼唤。
顾风闻声进入,凝望贺千斩苍白如纸的脸色,心情堕入低谷,他不由喃喃自责:“我真没用,为何救不了他,为何这般没用……”
蓦地,俞晓玖停止哭泣,她攥住衣领深深呼吸……冷静,快恢复冷静啊俞晓玖,你身为现代人一定有办法救他,有办法,一定有!……
“小九?……”
俞晓玖扬手噤声,时间在飞跑,生命在流逝,她必须保持十二分的镇定。
救活贺千斩,是她必须完成的使命!
……
片刻后
她倏然睁眼,眼中闪过一抹喜悦:“顾风,你那有没有空心的细银针?!”
“有一种排除毒血的空针。”
“快去取来,我有办法救他!”
俞晓玖喜出望外一笑,单腿跳到桌边,先是斟满一本清水,二话不说咬破手指,将鲜血滴入清水中,随后跳回床边,接了一滴属于贺千斩的血液。
她端起茶杯观察,两滴血在水中分离。
俞晓玖蹙起眉,刻不容缓地命令道:“快去把府中所有人都叫过来,与贺千斩的血型配对。”
“血型?”顾风一脸迷茫。
“先别问了,快点,贺千斩坚持不了多久。”俞晓玖边催促,边与家丁合力翻正贺千斩的身体,她吸了一口气,屏住呼吸,捏起贺千斩的下颌,将新鲜的氧气送入他肺中。
虽俞晓玖行径古怪又暧昧,但毕竟是一条人命,顾风无暇争风吃醋,火速离去,即刻召集所有人在院中排队。
而后,家奴们在护国娘娘的指令下,划破手指,逐一将鲜血滴入自己的清水杯中,再拾起一滴贺千斩的鲜血,按护国娘娘的吩咐,一旦血液融合,即刻汇报。
护国府家奴与侍卫总数超过百人,时间在等待中无情地消耗,当全体测试一遍之后,最糟糕的事发生了——竟然无一人血型与贺千斩血型匹配。
俞晓玖急得手心冒汗,将焦虑的目光投向顾风与三德真人。
三德真人并未多问,刚欲割破手指,却被顾风拦下:“师父,我先来。”
顾风眯起眼,狠狠咬破手指,有样学样地将鲜血挤入杯中……
只见两滴鲜血,如磁石般相互吸引,快速融为一体。
俞晓玖眼前一亮,原来顾风与贺千斩的血型刚巧一样?她指向府中厨子,疾言命令道:“去准备几个鱼鳔,快!”
厨子神色困惑,但不敢怠慢,小跑步去准备。
俞晓玖向三德真人深鞠躬:“劳烦三德真人利用内力将鲜血推入针孔,这方法可行吗?”
“请娘娘明示。”
“大量失血导致贺千斩生命垂危,而我懂得一种救人的方法,就是将健康人的血液输入病患的血管内,一旦鲜血注入心脏,或许有救。”
“……”三德真人与顾风面面相觑,见所未见的怪招,闻所未闻的词汇。
“顾风,你愿意给贺千斩输血吗?”俞晓玖颇有恳求之意。
“当然啊,倘若有法子能救活贺千斩,我高兴还来不及呢。”顾风一脸坦然,人命关天,流点血又算什么。
三德真人思忖片刻,沉稳地应了声:“老夫听从娘娘的安排。”
俞晓玖心中燃起希望,她当然不敢确定这方法可行,但此刻已不容她多考虑,古代没有医疗设备,更别提消毒杀菌,唯一能依仗的,就是运气。
厨子将充满空气的鱼鳔呈上,俞晓玖沉了沉气,将空心针刺痛鱼鳔尖口一端,为防止鱼鳔因破裂漏气导致干瘪粘连,所以她快速地用丝线牢牢捆扎。
如此简陋的输血工具,她还真是没什么把握。
俞晓玖擦了擦汗,找到贺千斩手背上的静脉血管。(静脉:把血液送回心脏的血管。)
从没学过注射的她,承认如今正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侥幸心理,她谨慎地眯起眼,一鼓作气将针尖胡乱刺入明显的静脉血管之内,与此同时,顾风按照指示,划破手腕,鲜血快速流入鱼鳔大口一端,一瞬间,滚烫的鲜血缓缓涨满了透明的鱼鳔之中。
三德真人也配合得相当默契,一步上前,丹田运气,存着一股内力,掌心下压,将鲜血推入细小的空心针管之中。
“不要太快,嗯,对对,再慢一点……”俞晓玖坐在一旁监控,注视血液的吸收速度,态度谨小慎微,表情聚精会神。
她确信,只要心脏供血正常,那么肯定有救!
贺千斩已处于昏厥状态,呼吸几乎停滞,虽他此刻与死人没什么两样,但俞晓玖依旧命丫鬟死死压住他的手指,以防他产生条件反射的晃动。而自己继续为他做人工呼吸,心中默默祈祷:贺千斩一定要活过来,所有人都在为你的性命而努力。不要让大家失望,绝对不行。
顾风手腕哗啦啦“放血”,双手肯定是腾不出来,所以踢了俞晓玖一脚:“我说小九!你也太过分了吧?当着我面亲贺千斩几下了你?!”
“……”俞晓玖回眸瞪了他一眼:“胡说什么呢,我只是把新鲜的空气强行吹进他喉咙里,因为他已没法自行呼吸。”
顾风完全不理解,但看她言之凿凿、面不改色,暂时先不计较了。
三德真人微微一怔,琢磨琢磨,似乎相当有道理:“护国娘娘怎会想到此种妙招?”
“之后再向各位慢慢清楚,我先继续。”俞晓玖故作忙碌,能解释清楚才怪。
顾风轻哼一声,龇牙咧嘴地向鱼鳔中挤入鲜血,他不满归不满,但贺千斩的性命更重要。
“顾风,你头晕吗?”俞晓玖关切地回眸,知道他友情大放送了不少,不禁有些担忧。
“还好……”顾风揉了揉太阳|岤,稍感疲乏而已。
俞晓玖替他拭去额头的汗滴,叫厨房煮红枣糖水,随后捏起一块麻糖递到顾风唇边:“张嘴。”
顾风蹙眉躲开:“不喜欢甜味。”
“不听话?”俞晓玖绷起脸。
顾风拧了拧嘴角,痛苦地叼走麻糖,不过,心情还是不错的。
“如果贺千斩能缓过来,你就是他的救命恩人,功德无量。”俞晓玖解释不清输血的原理,生怕顾风耍性子不管了。
顾风得意地咪咪笑:“那我就叫贺千斩拜我为师,伺候我一辈子,哈哈……呃?……师父为何打徒儿……”他委屈地抬起头。
“救死扶伤乃天经地义之事,你这臭小子!”三德真人两嘴角一撇。
顾风委屈地扁扁嘴,约莫喷了半斤血,磕几个响头也在情理之中嘛。
俞晓玖又把一块麻糖塞进他嘴里,如逗小猫般挠了挠他下巴。
顾风注视她哭红的双眼,心疼地皱起眉。
大约又过了一刻钟……
贺千斩依旧毫无起色,所有人无不俱惆怅地垂下头。
忽然,丫鬟欣喜地尖叫一声:“娘娘!贺大侠的手指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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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虚六耗
顾风因失血过多,导致身心疲乏,足足睡了两日才缓过精神。
而贺千斩,昏迷三日三夜,经过数位太医的全力救助,及辅用大量珍奇药材,终于把他从死亡边缘拽回来。
俞晓玖几天来也是寝食难安,当丫鬟来报,贺千斩已苏醒时,她再也没力气爬起身,“噗通”一声躺倒在床边,嘴角扬起一抹安心的笑意。
顾风悄然走入,蹲在床边,注视她恬静的睡颜,顺了顺散落枕边的发丝……不由发出一声轻叹,小九本就身无二两肉,如今又消瘦了一大圈,得好好补补。
……
贺千斩睁开沉重的眼皮,伤口传来得疼痛令他呼吸艰难,他压了压胸口……粗略估计,当时至少射中八箭,而其中三箭刺于后心,他只是百思不得其解,居然死里逃生了。
不过,他依稀记得,就在黑暗即将吞噬心智之际,一道声音在脑海中盘旋,准确地说,只有两个字,重复着,反反复复,断断续续……
“拾末……”他下意识地念出,心中莫名染上一丝酸楚。
是名字还是某种暗示?……不得而知。
“吱呀”一声响动,木门开启,打断了他的思绪。
三德真人神色黯然,缓步走入。贺千斩只动了动耳鼓,随后闭起双眼。
“或许你清楚老夫的来意,所以咱们开门见山吧……”三德真人正襟危坐。
贺千斩缄默不语,等待下文。
“你本该是踏上鬼门关之人,但顾风供出鲜血及时救了你,由此证明顾风本性之纯良,他更无心理会世间恩怨是非。但他体内还有另一枚魂魂附着,你们属于同一种人,两魂之魔体或仙体……当然,老夫并不知此乃上苍眷顾还是对二位的惩罚……”三德真人愁云紧缩:“实不相瞒,老夫在你昏迷期间,布阵卜卦试图请出你的魂魄元神,但无奈于老夫道行尚欠……不过由此推算,你体内之魂可受肉身所控制,顾风则反之,一旦怨气加注,势必殃及凡间,杀戮将永无止境。”
“听不懂。”贺千斩动了动唇。
三德真人微微抬眸,注视贺千斩平静的神情,思忖片刻,起身抱拳:“老夫有个不情之请,顾风对护国娘娘眷恋颇深,老夫希望你看在顾风舍命相救的情分上……拱手相让。”
贺千斩缓慢地眨着眼……死里逃生只因顾风帮他捡回这条命,虽然他求生欲并不强,但只要活着,他便可以信守诺言,一直陪着她。
“既然贺大侠未提出异议,老夫自当你默许了。”三德真人深知自己在用恩情逼迫贺千斩,但确实也感到无奈。
“救命之恩我自会还,还清了再说。”贺千斩算是给出比较明确的答案,爱情他不曾拥有,至今依旧搞不清爱情中所包含的成分。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老夫先行谢过。”
贺千斩不再开口,血脉里涌动着顾风的血,早已汇聚一体,他又不能再给放出去。
三德真人悄然离去,随手合起房门……一把岁数的人了,依旧要为年轻人的情爱之事劳心劳力,甚至用救命之恩打压贺千斩,自然有违人道。
※
“师父,您不多住几日了?”顾风再三挽留,但师父执意返回阴阳派。
“该办的事都办妥了,为师即便留下也起不到任何作用。”三德真人情绪欠佳,原本稳定的局势被突然冒出来的护国娘娘全盘打乱,唉,这女子真是个祸害!
“既然如此,徒儿先去叫醒小九,叫她给师父送行。”顾风已然把小九当媳妇看。
“不必了,有缘自会相见。”三德真人系好包裹,斜跨肩头,提起酒葫芦,故作优哉游哉地离去,背对顾风扬起手挥别:“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不如死啊……”
“……”顾风面朝师父的背影深鞠躬,师父就是师父,才高八斗哇。
他刚欲迈步回府,感到有人扯他衣角,回眸一看,没人,稍稍俯瞰:“盈儿公主,有何贵干?”
“护国府怎了?为何戒备这般森严?居然连本公主都不肯放行!”聂盈与侍卫周旋大半个时辰,就是不让她进去。
顾风知晓小九下令封锁宅邸,外人当然一律不得进入,因为穷凶极恶的徐家军藏匿四周,贺千斩随时会遇到危险。
“随我进来吧,不过你千万别说……”顾风附耳警告。
聂盈瞪大眼,紧抿唇点头,原来贺帅帅遭追杀,此刻正躺在府中疗伤。
顾风面子大,聂盈顺利走入护国府,刚一跨进门槛,嗖……脚踩风火轮冲向后院。
顾风垫垫脚自鸣得意,认为自己做了一件好事,男病患最需要女子关心,除了小九,其他女子随便扑过去吧,他真是太贴心了,哈哈。
“贺帅帅,你好些了么?……”聂盈蹑手蹑脚走入,屋中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味儿。
贺千斩蹙起眉,冷言冷语道:“出去。”
聂盈则采取选择性障听法,她搬了把椅子坐到床边,注视贺千斩胸膛包裹的白布,再看他泛白的嘴唇,心里揪了揪,真可怜哟。
“要喝水么?算了,我去给你倒。”聂盈边说边起身倒茶,阿弥陀佛,大难不死必有厚福。
贺千斩确实口渴,但他不想与聂盈牵上瓜葛,但伤势严重导致行动不便,他只得抿唇撇头。
“我又不吃人,你为何总避着我……”聂盈沮丧地嘟起嘴:“虽然你此刻逃不了,但我不会对你动手动脚,相信我!”
“……”贺千斩扭过头,眉头拧成弓:“你还有完没?”
“有完有完,只要,只要你肯娶我……”聂盈腼腆地咬嘴唇。
“我哪里好?”他自己都未找到身上的优点。
“人长得很帅,身型魁梧高大,武功高强,虽然此刻半死不拉活的,但只是出了一个小意外而已,跟你过肯定有安全感,性格更好,我最喜欢少言寡语的冷酷型男子……”聂盈一脸羞涩,说出来的话倒是挺直接。
贺千斩依旧理解不能,话少?那是因为无话可说!
“我只说一次,听清楚。对你无感。”
聂盈怔了怔,翻脸比翻书还快:“咦?……莫非,莫非你喜欢的人真是护国娘娘?怪不得她敢与我争抢!哼,我要到父王那去告她,告她抗旨不尊!”她被拒绝得好彻底吖,呜呜。
“倘若找麻烦,就是你的死期。”
“呜呜,不过是个瘸子,究竟哪点这般招人喜欢吖,哇呜呜……”聂盈也并非要去告御状,可贺千斩竟然威胁皇后的亲生闺女?这世道,反了反了!
贺千斩神色倦怠,懒得再开口,何况他表达得已然够清楚。
聂盈气哼哼转身离去,她还有办法,求父皇下一道圣旨,即便贺帅帅不从,但是,贺帅帅听护国娘娘的,护国娘娘得听皇上的!岂敢不从?哼哼,走着瞧。
顾风刚熬好中药,见聂盈怒步离去,本来还想让她喂贺千斩吃药呢,走这般急作甚?
“贺千斩,该喝药了。”顾风双手托着药碗,慢悠悠走近。
贺千斩半支起身,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苦涩的中药味儿沁在喉咙,他却毫无感觉。
顾风将一床被褥叠成方块,垫在他身后:“你的体质真棒,才不过三日,表皮伤口基本愈合,调理半个来月便无大碍了。”
贺千斩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正如三德真人所说,顾风干净得好似一张白纸。
“原来血液互送也可救人性命,我怎就未想到呢?”顾风越来越喜欢小九,总是给人带来出其不意的惊喜:“哦对了,你要谢谢小九,倘若并非她想到此妙招,我真救不活你。”
贺千斩微微一怔:“讲清楚。”
顾风便将整个救助过程原原本本告知贺千斩,不过跳过“亲嘴送气”那段,虽然自己贡献不少鲜血,但最大的功臣非小九莫属。
听罢,贺千斩更感烦乱,生平最不愿欠情,可至今,不但欠养育之恩,还欠救命之恩。
“喂喂,莫多想,咱们本就是朋友,今日我救了你,没准明日你便帮到我。”顾风不以为然一笑:“大家都平平安安的,多好。”
顾风的笑容纯净明媚,贺千斩应了声,心中不由沉甸甸的。
顾风虽心眼不多,但也并非缺心眼,何况他全部心眼都用在对付情敌上。尤其一想到小九当时的表情,他就感到无比之大的威胁。
“贺千斩,等你伤好了,咱们拜把子吧?”顾风旧事重提,江湖规矩,兄弟妻不可欺。
贺千斩思忖片刻,吃力地坐起身,捂住心口,在顾风的搀扶之下,走到院子,随后单膝跪地,面朝西面。
顾风戳着他身旁,不明所以地眨眨眼。
“拿香去。”贺千斩不打算给自己犹豫的时间。正因为放不下,才需要外力施压。
顾风眼睛一亮,美滋滋地去取香,贺千斩果然有情有义,太顺利了,哇哈哈。
“匆匆忙忙嘛去?”俞晓玖架着双拐走出。
“哈哈哈,江湖第一杀手要与我义结金兰,哈哈哈,日后便不能与我争你喽……”顾风有些忘乎所以,一不小心说出小阴谋。
俞晓玖怔住,就在她思考的功夫,两人已焚香跪拜而说誓曰——
“我贺千斩。”
“我顾风。”
“等等……”俞晓玖脱口而出,心中忽然一团乱。
顾风欲回头询问,却被贺千斩制止,他用眼神示意顾风继续。
既然贺千斩心意已决,顾风自然不愿错过大好时机,所以转过身——
“今日皆为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愿同年同月同日死。皇天后土,实鉴此心,背义忘恩,天人共戮!”
誓毕,拜贺千斩为兄,顾风为弟。
俞晓玖木然地依在门旁,凝望着贺千斩的背影,那么近,又是那么远,他仿佛在彼此之间筑起一道冰墙。而她的眼眸,不由掠过一丝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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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脊六兽
俞晓玖坐在贺千斩床边,一个时辰过去,两人谁都不说话。
贺千斩不开口,是不知该聊些何事,反正他欠小九的人情,不会离开,也不会跨越某条界限,慢慢补偿就是了。
俞晓玖不开口,因为正在生闷气,义结金兰代表两人就是兄弟,可她还没确定谁才是小阎王,无形当中加大难度,那什么,拜把子就这么好玩?
“为师还没死呢,你经过师父同意了吗你?谁允许你认弟弟了?”俞晓玖不满道。
贺千斩一笑置之,小九乃世间最无用的师父。
俞晓玖嘟着嘴,就在贺千斩奄奄一息时,自己悲痛得无以复加,他却可以坦然面对死亡,如今险象环生,依旧淡淡然然,搞不懂他的思维方式。
“你的心是不是铁打的?”俞晓玖愤懑了。
贺千斩垂下眸:“是。”
“如果我死了,我敢保证,你绝对不会为我掉一滴眼泪。”
“死不了。”贺千斩稍感不悦。
哭有何用?管它是刀山还是火海,挡在她身前就是了。
冷漠的回答令俞晓玖心里堵得慌:“早知道不救你,浪费我的眼泪与睡眠时间,没心没肺的臭徒弟。”语毕,她架拐走人。
贺千斩拉住她手腕,随后欲言又止地松开。
俞晓玖见他又当闷葫芦,气鼓鼓地离开,贺千斩果然是无情无义、铁石心肠的破人!
“小九,今晚想吃什么?”顾风推过空轮椅。
俞晓玖跳坐上轮椅,瞪了他一眼,顾风则心虚地撇开头,生气就生气吧,其他的物品都可以割让,唯独媳妇一准不行。
就在贺千斩出事的那一刻,俞晓玖知道自己伤心的原因,她心中的天平倾斜,看着他慢慢合起双眼,往事历历在目,心快碎了。
可三德真人给她出了一道选择题,她是该随心所欲追求真爱,还是继续装傻充愣呢?
算了算了,走一步算一步,反正大家都还年轻,耗着吧耗着吧。
翌日早朝
皇上脸色欠佳,朝臣心知肚明——有关皇后的□案还在查。
诸臣则循规蹈矩汇报各项适宜,俞晓玖不忘j细的身份,在早朝上将国师范佚名赞赏一番,导致老皇帝心情更差。而范佚名此次却冒了傻气,并不知护国娘娘别有用心,因为她在上朝途中悄声告知范佚名——“姑姑”请自己在皇上面前替他多美言几句。
提起“美艳姑姑”,范佚名那真是笑得合不拢嘴,还与俞晓玖扯什么迟早成为一家人,俞晓玖偷偷腹诽坏笑。
下朝后,俞晓玖被老皇帝留下问话。
“你徒儿贺千斩可娶妻了?”皇上冷不丁开口,且态度并不热衷。
俞晓玖微微一怔:“尚无妻儿。”
皇上缓声一应,心不在焉道:“那可好,盈儿公主愿下嫁贺千斩,你给选个良辰吉日。”
俞晓玖眉头拧起:“贺千斩并非巨鼎国子民,名声也不算好,而盈儿公主乃皇后之女,金枝玉叶嫁给杀手,皇上不认为欠妥么?……”
“此刻无外人,朕也不瞒你,唉,如今宫里宫外流言蜚语……”皇上悠悠叹气:“皇家闹出此等丑闻,朕身心皆疲惫,聂盈是朕宠爱的女儿,倘若嫁得如意,那朕也少几分内疚。”
“如此说来,皇上是要废了皇后?”
皇上压了压太阳|岤:“人赃俱获,信物情书都给翻出来了。”
俞晓玖没在多问,玉桃近水楼台好动手,栽赃陷害的速度超一流,皇后临死期不远了。
“这莫非就是报应?”皇上喃喃自语。
“皇上保重龙体,您可是巨鼎国的精神支柱。”俞晓玖看着愈渐苍老的聂奢,不知该说点什么,总之上一辈的恩怨情仇,即将在狂风骤雨般的变故中拉开帷幕。
“不提也罢,关于盈儿公主的成婚之日?……”
东拉西扯又拽回老问题,俞晓玖不自知地绷起脸:“臣只是贺千斩名义上的师父,这事儿……还得问过贺千斩本人。”
“怎么?堂堂公主下嫁于他,他岂能不满意?”皇上难以置信道。
“臣还真不能替他做主,请皇上等臣的消息。”
“三日之内给朕一个明确的答复,但朕要把丑话说在前面,倘若他不识抬举,朕无法向盈儿公主交代。”皇上脸色一沉,怫然微怒。
俞晓玖攥了攥拳,不明摆着逼婚么?话说这父女俩翻脸都够快的,亏自己刚才还对老头子起了怜悯之心。应了那句老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
护国府邸
俞晓玖不想提,但又怕聂盈跑来闹,所以……“徒弟,聂盈公主准备嫁给你,皇上让我问问你的意见。”
俞晓玖以为贺千斩马上会回答:nonono!
可是,他竟然沉寂不语。
俞晓玖在他眼中看到一丝迟疑,不会吧?
贺千斩侧目凝望她,毫无表情,只是注视了许久、许久……“随便。”
俞晓玖瞪大眼,哑然不语。
“你,你喜欢她?”
“不。”永远不可能。
“那,那就不要勉强自己,师父会帮你出面解决……”俞晓玖都觉得自己矫情。心里泛起一阵阵难以下咽的酸味儿。
竖起的屏障越多,他便可以把自己拉得更远。
“不必了……”贺千斩压住额头,忽然感到憋闷,不知自己何时变得这般优柔寡断!有一口闷气压在胸膛,压得他心烦意乱。
俞晓玖忍了又忍,眼泪依旧润红了眼眶:“你是不是一早就想离开我这种麻烦的师父……”
贺千斩蹙起眉:“当然不是。”
俞晓玖吸了吸鼻子,发现自己真没出息,她仰起头,一本正经道:“愿意娶谁就娶谁好了,当我没说过。”
贺千斩见不得她哭哭啼啼,不禁脱口而出:“那回绝。”
“菜市买菜呢你?我不管了,你自己去交涉吧。”俞晓玖对他风轻云淡的态度相当不满,难道他对自己、对别人都不用负责吗?
贺千斩缓了缓情绪,其实他并不在乎顾风体内藏着何种魔鬼,只是认为顾风更适合照顾小九,而他只有一群仇家,从不后悔当杀手,只是后悔将小九牵扯进来。更受不了自己的是,偏偏不舍离开。割舍难,离别难,他纯属在给自己找麻烦。
“我想杀了你。”他并未说笑。
“……”俞晓玖哭声顿止:“你躲开我还不够,还想要我的命……狼心狗肺。”
贺千斩拉过她的手,放在胸前,摊开她的掌心,缓慢地画着圆。
俞晓玖依在床头木上:“我一直想问你,你懂什么是感情么?”
贺千斩指尖一顿,收回手指,悠悠垂目,缄默不语。
“你是我见过最自私的男人,想杀谁就杀谁,想死就死,完全不管别人的感受。”俞晓玖舒了口气,似乎没人能打动他的内心。
贺千斩心有不服,表面却无动于衷,既然已决定做守护者,那便不能表述真实的独白。
俞晓玖只感觉在对牛弹琴,疲惫地站起身:“快点养好伤,门外还有一群虾兵蟹将等着你……”
“去哪。”
“找喜欢我的人聊天去,有你垫底,其他人都变得特别可爱。”语毕,她头也不回地走开。
贺千斩心头一沉,跟着疼了一下。
俞晓玖虽是那么说,却独自回房,她趴在枕边,原来自己并不讨厌贺千斩,甚至有点喜欢他,这感情涌来得莫名其妙,好像就是在他快死的那一瞬,他的眼神是那么真挚,承载着满满的情感,说不清道不明,那时候,他应该是有话要对自己说,绕在嘴边,肯定想说什么,而自己就在有意无意间等待那段没说完的话,所以绝对不能让他死,可左等右等,等来苏醒之后的一番冷漠对待……唉,心里真难受。
顾风蹲在她床边,托着一盘切好的水果,原本笑嘻嘻,但看到她失焦的双眼,又拧起眉:“我说小九,你别总愁眉苦脸的,都不像你了。”
“嗯,我长大了,也学会多愁善感了……”俞晓玖捏起一块苹果,咯吱咯吱咀嚼。
“说来听听,我没准能帮你排忧解难。”
“你就是我的忧愁,能排解不?”
“……”
“哎呀呀,你还没迷恋上我呢?”
“……”俞晓玖翻了个身,沮丧道:“顾风,我是那种贪得无厌的女人,恨不得所有人都喜欢我,最好随便挑才过瘾,但事实证明全是假象。”
“说句你不爱听的话,做人将心比心,你扪心自问,为谁付出过真心吗?”
俞晓玖怔了怔,扭过身,望向顾风稍显委屈的表情,脑子忽然冒出一段歌词,也是她生前最爱听的一首歌,只是没想到会在自己身上印证——
眼珠是诅咒褪去的水晶球,藏着前世三生的疼痛;谁的爱穿越时空,湿了你的眼泛起烟雨般朦胧,很想凝视你的褐瞳,让我的心迷失在万古的深邃中;却又不敢凝视你的褐瞳,怕爱卷起的飓风,如海啸般汹涌。(《褐瞳》作词:原?味)
她渴望得到真正的爱情,又好似心心念念着小阎王,只想将无限的爱全部留给他,却不用心去体谅任何一个男人,说白了,只是在一味享受被爱的感觉,原来最自私的人是自己啊。
俞晓玖垂下眸……“对不起顾风,我是不是伤害了你?”
顾风怔了怔,不以为然一笑,摸了摸她额头:“别胡思乱想,没人逼我喜欢你,是我粘着你不放,难为你了。”
俞晓玖刚要说点什么,他又道:“所以嘛,你无需挣扎了,嫁给我完事。”
“如果我到八十岁还不爱你怎么办?”
“那还有九十岁,一百岁,大不了我带着遗憾死不瞑目呗。”顾风顽皮地眨眨眼,一旦他认定的女子,绝不相让。
“……”真有这么执著?
※
午夜时分
俞晓玖翻来覆去睡不着,她非常怀念那个无忧无虑的自己,就在她转身之际,听到房门“吱呀”推开,一道微弱的月光射入门槛。
她以为早朝时间到了,丫鬟服侍她梳洗更衣,所以她只得痛苦地爬起身,打了个哈欠,揉揉酸涩的眼皮……
当看清来人,她蓦地愣住,木讷地打量此人五官……俞晓玖眸中大惊,刚欲惊慌失措地喊叫,此人已一个箭步上前,将一块浸满迷|药的巾帕捂在她口鼻之上。
俞晓玖惊恐地瞪着她,意识却渐渐模糊不清,“噗通”一声,倒在枕边……眼前一黑,昏迷。
此人将俞晓玖五花大绑塞进衣橱,随后换上护国娘娘的衣裙,抓过床头双拐,架在腋下,一瘸一拐向贺千斩卧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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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香十色
“还未睡?”贺千斩侧目望向小九,眸中浮现一缕柔和。
玉桃成功将自己易容为“护国娘娘”的模样,在昏暗的光线之下,足以鱼目混珠。
她笑而不语,反手阖起房门,杵着双拐向床榻旁靠近,坐落之际,一手背于身后,袖口一动,手中已握紧一把锋利的匕首。
贺千斩摸了摸鼻子,隐约嗅到一股陌生的脂粉味儿。
他等了一会儿,她却垂目不语,贺千斩以为她还在为那段不算愉快的交谈而生气:“你不是想去赌场转转吗,等我伤好了带你去。”
玉桃效仿着小九平日的神态,缓缓点头。
贺千斩蹙起眉:“去睡吧。”
“咳咳……”玉桃捂唇咳喘,声线略带沙哑:“我好似染上风寒了……”她开口的同时,将贺千斩的伤势大致观察一番……杀手的警惕性一般颇高,何况贺千斩并非插科打诨的小角色,她绝不能手软,必须一招毙命。
贺千斩压低手肘支起上半身,摸了摸她的额头,玉桃不禁打了个冷颤,即刻坐后躲闪,因为贺千斩的手指很冰。
贺千斩的手定在半空,视线停滞在小九与掌心拉开的那段距离上……显然小九开始疏远自己。这本就是他要的效果,可心底却涌上一阵说不清的憋闷气流。
玉桃见他侧卧着上半身,神色稍显黯然,而这种姿势无意间挡住了心口的位置。于是,她站起身,推平他的身体:“莫乱动,伤得这般重呢……”
贺千斩眼中夹杂着矛盾的情绪,受不了她拘谨的态度。
玉桃展现一抹甜美的笑容……抱歉贺千斩,不但你要死,顾风也得死,否则小瘸子定不会对师父一心一意。
“还在生气?”
玉桃怔了怔,自然不知发生何事,也不知小瘸子与贺千斩发展到哪一层,不过此人器宇不凡,论五官,确实与师父不相上下。不同味道的两种男子,亦是散发着独有的魅力。
她无谓地摇摇头:“我没那么小气。”
贺千斩低沉地应了声,为了调试情绪,背朝玉桃侧躺……玉桃见下手时机到来,眸光变得骤冷,悄然举起匕首,欲插入贺千斩的后心。
“小九……”
玉桃屏住呼吸,见他扭头,倏地收起凶器。
“你拿着何物。”他虽身体不济,听力可未下降,似有煞气的波动,应该是刀刃。
玉桃额头渗出几滴冷汗,故作疑惑地眨眨眼:“拐杖吖。”
“想杀我,是吗?”贺千斩言语平静,神色更是平静得慑人。那种无形的压迫感,比怒吼来得更为惊悸。
玉桃竟然失去一贯的冷静,何况他提出的质疑,根本不容辩驳。看来杀不他基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玉桃不愿承认,但她的确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她又转念一想:他此刻身负重伤也未必追得上自己,不如索性认了。
“是的,我恨你。”
“哦。”贺千斩的神情异常恬然,他悠悠平躺,双手枕在脑后:“随便吧……”
他若有似无地扬起唇,好似在享受一种乐趣。
玉桃愣住,从未见过哪个人会心甘情愿面对死亡,甚至含带翘首以盼的意味,她忍不住质问:“你是傻子吗?死到临头居然还笑?”
贺千斩一笑付之,或许如今憬悟已为时已晚,不过,他一生中最在乎的女子想要他的命,他没有拒绝的道理,何况伤到一定程度便不再觉得疼。
“只要我还活着,便不能抛开一干寒齐国百姓置之不理,杀人是来钱最快的方法,当然每赚到一笔酬劳,亦算侥幸得来,而我这双手已沾满太多冤死鬼的鲜血,倘若可以选择一种死法,自然是由你动手比较好。”
贺千斩轻描淡写地道出心里话,曾经努力生存,是为了寒齐国子民,所以他不敢让自己倒下,如今,所赚银两已够百姓们颐养天年,倘若他不死,自会想到如何造福子孙的问题。应该属于永不满足现状的那种人。
何况,除了恩情还是亲情,他不善于表达,只能用另一种形式去回报那份至真纯朴的情感。不要问他为何如此执着,也许是个性所致吧,无人逼迫他养家糊口,甚至没有一位寒齐国子民知晓他的银两从何而来,他只是做着自己应该做的事。
此时此刻,他异常怀念那里的一草一木。
玉桃接不上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更不知晓此乃贺千斩初次提及做杀手的缘由。
贺千斩凝望着她,当第三种感情闯入内心,他便有了更多的奢望,希望小九的一生沁在无忧无虑的蜜罐里,甜蜜幸福。可他逐渐发现,小九的眼泪越来越多,自己竟然连令她开心的方法都学不会,更别提其他事。
玉桃注视他煜耀的黑眸,瞳中衬出自己的影子,那种明亮的光芒是面对所爱之人才会泛起的涟漪,不由映射了她的心,仿佛体会到相仿的心境。
“蠢蛋,我又不爱你。”
玉桃收起匕首,决定取消嗜杀计划。同是天涯痴心人,又何必互相折磨。
“不恨我就行。”贺千斩并不感到失落,原本就是单方面的决定。
玉桃长嘘一口闷气:“世间总有一些傻人做着一厢情愿的傻事,傻到把一个微笑当成幸福,我偶尔也会醒悟自己傻得不轻,却无法动摇最初的信念。也许这种情感不叫爱情,而是不明白自己为何要活下去,一旦活着便渴望更多,也希望向他人那般尝尝酸甜苦辣的滋味,尝过苦便想知晓甜,嗯……逼迫自己在虚无缥缈的追求中生继续生存……”
贺千斩不予置评,但这番话却说到他心坎里。
通过这一番话,他可以确定此人……“小九绝无可能说出这种话。”
“你倒是蛮了解那个臭丫头……”玉桃冷齿一笑,“我讨厌置生死于度外之人,无论男女。”
不等贺千斩拔剑,玉桃便点住他的定|岤,没办法,受重伤必然会影响到行动力。
“抱歉,我忽然不打算亲手杀你,但暂时也不想被你揭穿身份。而我正是那种傻人,为了心爱之人不惜付出一切代价,此刻嘛,我再去会会那个叫顾风的。看看这世间究竟有多少不要命的笨蛋。哦对了,不妨告诉你,好戏即将开锣……”
语毕,她杵着双拐离去,带走一抹自认可笑的惆怅。
贺千斩即刻运功解|岤,但稍加用力血脉便剧烈抽疼,他咬紧牙关,忍着痛楚继续运功。
※※
玉桃沉了沉气,敲响了顾风的房门。一个武功精湛,一个医术绝伦,两个男人都不是省油的灯,但她有了新计划,就让顾风与贺千斩自相残杀去吧。
“小九?……”顾风定睛望去:“你怎还未睡?”
玉桃让拐杖滑手,故意重心不稳地跌入顾风怀里。
顾风定是不假思索地搀扶:“小心点,你……”
“抱着我,进屋说……”
顾风愣了愣,顺从地将小九横抱起身:“你喉咙怎了?”
他欲把脉探病因,却被玉桃及时压住,她依偎在顾风肩头,娇滴滴地开口:“方才做了个噩梦,嗓子都哭哑了,呜呜……”
顾风睡得迷迷糊糊,并未心存质疑,带她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