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芳不自赏 风弄第36部分阅读
孤芳不自赏 风弄 作者:rouwenwu
醉菊知道他的为人,抬眼看他脖子里渗着血珠,暗恨他这个时候还敢招惹楚北捷,急道:“你少说两句行不行?”手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无端发抖,想着就为了白姑娘,王爷多少也会给自己两分颜面,哀求地去看楚北捷:“王爷,他这人脾气如此,你别怪他。”
番麓看她那样子,心里比吃了蜜糖还甜,不顾性命还未保住,哧一声笑出来。
醉菊又急又恨,狠狠掐了他的手一把。
楚北捷冷眼看两人行动举止,思忖片刻,沉声问:“把你两个条件都说出来。”
番麓早知道楚北捷会接受,笑道:“第一,我要醉菊。”
醉菊低呼一声,脸红过耳,站也不是,藏也不是,垂了头不敢看人,小声骂道:“我又不是一样东西,你怎么向王爷要呢?”
番麓道:“我是和镇北王谈条件,与你何干?”一句话堵得醉菊几乎气晕过去。
楚北捷点头道:“这个条件,本王答应你。”
番丽问:“她又不是一样东西,你能让她答应跟着我?”
“这个容易。”楚北捷缓缓道:“我用刀刃对准你的指头问她答应不答应,她说一句不答应,我就切你一个指头下来。保证没有切够十个,她就会答应了。”
连番麓也不禁愣住,喃喃道:“这个方法倒够绝的。”
三个男人静了静,不由一同大笑起来,楚北捷借这个空档,也把刀从番麓的脖子上撤了下来。
醉菊被他们笑得脸色通红,咬牙道:“男人真不是好东西,你们都是一伙的。”对番麓恶狠狠道:“就算你手指脚趾都被切了,我也懒得理会。我又不是卖身给王爷的奴婢,你们谁也管我不着!”
楚北捷淡淡道:“试试就知道了。”
醉菊暗自心惊。她知道楚北捷为人向来说一不二,手指又不是楚北捷的,他要真的切了,对楚北捷也没有什么损失?听漠然的语气,本来就是打算杀了且柔城守的。
醉菊见过权贵们谈笑杀人的事,生怕真把番麓给害了,竟不敢再倔强,闭紧了嘴不再作声。
漠然问:“第二个条件是什么?”
番麓笑道:“还没有想好呢。以后提可以吗?”
楚北捷见这人机敏灵动,加上对醉菊那般心思,又很合自己的胃口,嘴角逸出一丝微笑:“可以。”
番麓问:“镇北王带了多少人进来?”
“进来的,只有我们两人。”
“居然只有两人?”
番麓暗暗吃惊,他胆子可真够大的。凭楚北捷的身份,若是被发现了,立即会惹来全城官兵,万一被困住绝无生机。
楚北捷轻描淡写道:“两人已经够了。”
本来只是打算进来看看情况,没想到刚刚潜进城守府邸,刚好遇见城守大人微服私访,更绝的是,他带在身边做伴的,竟然是娉婷一直为之思念的醉菊。大好机会,楚北捷当然不会放过。
三人都是在军里待久的,也不浪费时间,立即商定接头事宜,晚上在城守府邸里碰面。
楚北捷带着漠然告辞,番麓问:“你不怕我反悔?”
漠然瞅醉菊一眼,应道:“有醉菊当人质,不怕你反悔。”
番麓脸色凛然一变,沉声道:“你们休想带她走。”想了想,脸上浮起威胁的笑容,“我要是一刻不见她在眼前,立即向上面告发你们。不然你们现在就把我杀了。”
楚北捷见他那么紧张,倒觉有趣,低声道:“我们不带她走。你带着醉菊当人质,我们带着她师傅当人质,两边都安心了吧。”听见巷外传来人声,警觉地朝漠然打个眼色。
时间紧迫,两人朝番麓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迅速去远了。
番麓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远去。
虮蓖豕幻恍榇鸬牟凰担乔蹦浯躺钡墓Ψ颍鸵丫儆腥四苕敲馈?br> 和楚北捷打交道,除非一国之君那样的森严护卫,否则谁都要提心吊胆。
手臂忽然被重重摇了几下,番麓转头。
醉菊一脸兴奋,眼睛瞪得圆圆的:“你听见没有,是师傅!师傅也来啦,啊……我没有听错吧?我没有听错,是不是?”她深深喘了几口气,捂着怦怦跳的心,叹道:“老天爷啊,所有的好消息都在今天来了。出来散心真是的对的,白姑娘没死,王爷来了,师傅也来了……”说到后面,揉着眼睛轻轻哭起来。
番麓本来一脸不耐烦,见她哭了,只好哄她:“高兴的时候应该笑,为什么又哭?天黑了,我们回去吧。”
醉菊仍轻轻哭着,摇头道:“我心里太乱了,脚也软软的。你别管我。”
番麓嘻笑起来:“我为你把且柔城给卖了,我的心更乱呢。不过现在开始你是我的人了,我就吃亏点,抱你回府好了。”
他一提醒,醉菊又不由看他一眼,轻声问:“你为了我要和从前的敌人联手,心里是不是挺难受?”
番麓哼一声:“云常王族都死绝了,何侠将来一定建新国,我这样做,谁也不能说我卖国。要卖,最多也是卖了何侠而已。有什么好难受的?”
楚北捷初进且柔就得了一个喜讯,心里非常高兴。回到且柔郊外的临时营地,对漠然吩咐:“今天的事,你先不要对别人说,我要给娉婷一个惊喜。”
漠然道:“霍神医也会大大惊喜呢。”
“那当然。”
两人商量好,一同进帐,一屋子的人都正在等他们的消息。娉婷正担心楚北捷进城去了很久还没有回答,见了他的身影,才暗自松了一口气,站起来迎上去问:“且柔里面情况如何?我这里和大家商量了一下,拟了几条计策出来,但每条都有点破绽。要不让人发觉地占了这座小城,可一点也不容易。”将桌面上刚刚写好的卷子递给楚北捷。
楚北捷大略看了几眼就放下了,脸上浮起笑意:“本王想到了一个最好的办法。”
他是主帅,如此笃定地说有办法,自然是个好办法。众人大喜,一起问:“王爷有什么办法?”
“我们几个大模大样地进城,按照规矩拜见城守大人,大家坐下来平心静气,谈谈条件,劝他帮我们对付何侠。”
众人本来兴奋地等着,听楚北捷轻描淡写地说了,都不由泄气,纷纷苦笑道:“王爷拿我们开玩笑呢。”
娉婷却深知楚北捷绝不拿军事来开玩笑,想了想,问楚北捷道:“王爷今天潜入了且柔城守府吗?那位城守,是受何侠提拔上来的,还是受贵常青提拔上来的?”
这问题一针见血,漠然垂手站在一旁,大叫厉害。
番麓要不是因为身处贵常青一派,受到何侠一派的苦苦压制,就算有醉菊在,也不见得会一见楚北捷的面就卖了且柔。
楚北捷见娉婷乌黑的眼珠瞅着自己,忍不住握了她的小手,轻声道;“又让娉婷猜到了,本王真想让了这个主帅的位置呢。除了这个,还有别的原因,娉婷再猜一下。”
旁人见他们两人亲亲密密,都不作声,含笑看着。
娉婷低声道:“要再猜一点,大概是王爷出手了,让那城守尝到了几分厉害吧。”
漠然喝彩道:“不愧是白姑娘,这也能猜出来。王爷潜伏刺杀的手段,可是连敌国大将都心惊胆跳的。”
楚北捷仍是笑着:“还要猜深一点。”
娉婷蹙眉想了半天,摇头道:“再深就不行了,我又不是神仙。”
“给你一个提示,今夜我要带霍神医一起进去。”
娉婷“哦”了一声:“且柔城守有极看重的人病重了?”
要是真的受何侠一派排挤,又遭楚北捷出手胁迫,再加上骨肉至亲的重病,要一个人通敌,倒真的有可能。
楚北捷道:“谁没有极看重的人呢。反正且柔的事情已经解决了,这次倒是老天爷帮了一个大忙,你晚上和我们一起去就明白了。”
快到傍晚,楚北捷真的领了娉婷,请来霍雨楠,挑选了几名精干属下,趁城门未关时微服入城。
漠然瞅着娉婷不注意,悄声问楚北捷道:“我想着想着,还是有点犯险。万一那人后悔,将王爷卖了怎么办?要只有我们两人还可以杀出来,只担心白姑娘和霍神医。”
楚北捷平静答道:“你还没有遇上心爱的女子,等你遇上,就知道他为什么绝不会反悔了。怎么,你不信本王的眼光?”当主帅识人最为重要,楚北捷看人极少出错,他这样一说,漠然放下心来。
一行人来到城守府外,向府役报称是外地来的旧朋友,过来投奔番麓的。府役早得了番麓吩咐,说这一两日会有旧友前来,一定要好好招待,立即跑进去送信。
不一会,番麓亲自迎了出来,一见楚北捷就拱手:“好久不见,老兄身体还好?”亲热地携了楚北捷往里走。
跟随楚北捷的几个精兵都不知道葫芦里卖什么药,想着大模大样到敌人的城守府来,简直就是九死一生,不过为了楚北捷的帅令,又不得不从。现在一见城守的模样,终于放下一半心,但仍不敢大意,手握着剑柄,寸步不离地护在楚北捷身后。
只有娉婷知道楚北捷不会莽撞,这样做必有把握,也随他盈盈走了进去。
番麓领着众人进了内室,遣退不相干的人,才松开楚北捷的手。漠然在一旁互相介绍,指着娉婷道:“这位就是坠媚铩!?br> 娉婷从未见过番麓,只以为是个陌生人,哪里知道这男人和自己的假死一事有错综复杂的关系,有礼地微微颔首。
番麓知道若不是这个女人,也许此生都不能和醉菊碰上面,想起醉菊,心里微漾,朝娉婷古怪地笑了笑。
漠然又指着霍雨楠道:“这位就是霍神医。”
此话一出,番麓露出肃容,居然扑通一声,双膝跪了下去。
霍雨楠大惊,知道这人对镇北王紧要非常,连忙要扶他起来:“不敢,不敢,哪位贵亲病了,请带老朽去看看。老朽不才,医术上倒还过得去。”
番麓硬挺挺跪直了:“没有人生病,只是求您老一件事。我叫番麓,人长得帅,身体也好,射一手好弩,对人一心一意,聪明伶俐,学什么都比别人快……”
他语速很快,唠唠叨叨说了一堆,除了楚北捷和漠然外,别人都摸不着头脑,听番麓把自己有的没有的优点都数完了,又问霍雨楠:“您看,我这样的人物,你老人家还满意吧?”
霍雨楠被他缠得昏头转向,以为番麓是要拜在自己门下学医,他今生只有醉菊一个徒儿,并不想再另找一个,但又知道眼前这个城守对镇北王的大计甚为重要,万万不可得罪,只好含糊道:“这般人才,老朽怎敢不满意?”
一听这话,番麓竟然到:“那您老受我三个响头。”
“不!不,使不得……”
霍雨楠话音未落,番麓已经咚咚咚连磕三个响头,再直起身来,满脸的一本正经顿时没了,嘻嘻笑道:“这下可不能赖了。您老受了我的磕头,我以后就管您叫岳父了。”
此言一出,不但霍雨楠,连娉婷都愣住了。
众人面面相觑,番麓却像打了一个大胜仗似的,从地上生龙活虎地跳起来,冲着楼下大声道:“媳妇!番麓的媳妇,快出来拜见你的师父,也就是我岳父。”
他把醉菊骗到小屋里,再三答应了只要楚北捷一出现就告诉她。但楚北捷他们一来,番麓却没有通知醉菊,反而先使手段把霍雨楠给料理了。
醉菊正在屋里忐忑不安等着师傅和白姑娘来,猛然听见番麓在楼上叫,霍然站起来,疯了似的往上跑,一跨进房门,看见满屋子熟悉的面孔,哽咽着叫了一声:“白姑娘……”再一转视线,虽然早有准备,但亲眼瞧见消瘦了许多的师傅就站在面前,整个人都怔了。
房中静得连针落地的声音都可以听见。
醉菊呆呆站了半晌,肩膀猛然抽动,大哭起来:“师傅!师傅!”
霍雨楠瞪着眼睛。
醉菊露面的刹那,他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人就像踩在云堆里似的。惊喜太多,活活把脑子里所有的东西都炸飞了。
醉菊,是醉菊那个小丫头……
那身板,那尖尖的下巴,那乌黑的眼睛,那表情……都是醉菊那孩子的。
久历岁月的睿智老眼,渐渐幻化成一片氤氲,他嗡动着唇,却没有吐出一个字。
一股大力用来,有人紧紧抱着自己,哭声钻进耳膜里,那声音熟悉得让他这个老人也忍不住想痛哭一场。
“师傅……师傅,徒儿总算见到你了……”
霍雨楠低头,老眼一片昏花,朦朦胧胧看着心爱的徒儿已经伏在自己怀里,委委屈屈地哭着,脑子里一片混乱,喃喃道:“孩子,孩子……”什么都顾不上问,一味像从前那样,用手来回抚她抽动的背。
娉婷胸口胀得发疼,很久才想起应该呼吸,她怔在那,眼睛闪闪发亮,旁边有人扯扯她的袖子。她缓缓把脸别过去,楚北捷对她笑道:“到我怀里哭吧。”
娉婷伏过去,忍不住抽泣起来。
众人终于明白过来,喜气洋洋地看着两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姑娘,连着霍神医,眼圈也是红的。
漠然在一旁抿着嘴笑。
静静站了一会,番麓见醉菊还哭个不停,凑过去逗她:“别哭了。你师傅答应收我做女婿,我已经磕了三个响头,喂,你也磕三个吧。”
醉菊抹了脸上的眼泪,瞪他道:“谁要你磕头?”她刚才哭得厉害,眼睛又红有肿,嗓子也有点嘶哑了,又问番麓:“我的师傅,怎么你叫岳父?”
番麓毫无异议,痛痛快快道:“好,那我也叫师傅好了。”
霍雨楠见了徒儿,心高兴地简直要飞起来一样,今生也没有这么快活过,好不容易止了泪,见他们一吵嘴,细看醉菊两腮,居然有点发红,顿时明白过来,心里的欢喜又多了一重,鼻子竟又有点忍不住发酸,赶紧掩饰着呵呵笑道:“叫岳父就好,只要你好好待我徒儿,也不用磕头,岳父师傅随你叫。”
醉菊大羞:“师傅啊!”
她不叫则已,一叫起来,所有人都笑了。娉婷也刚在楚北捷怀里抹了眼泪,抬头要说话。楚北捷怕她怪自己隐瞒了见到醉菊的事,赶紧道:“正事要紧,我们先谈谈正经的。”
众人都知道情况紧急,肃然道:“事不宜迟,不要闲聊了。”
番麓摆开一张桌子,拿了卷轴往上面一铺开,不再嬉皮笑脸:“这是且柔附近的地图,上面朱色的五条,就是军粮的路线,他们都会在且柔这里歇脚。”
这地图是他自己绘的,比一般地图细致了几倍,楚北捷赞赏地看他一眼,暗中点头。
醉菊不懂行军打仗,在师傅那哭了一场,又想起娉婷,对霍雨楠道:“师傅,我们到隔壁去,醉菊帮你捶背好吗?”看看娉婷,娉婷满脸泪痕,朝她笑了笑,眼睛里藏了说不完的欢喜。她走过去枣虫玫溃骸鞍坠媚铮颐堑礁舯谌ァ!?br> 娉婷恨不得立即和她尽述离情,拉了她的手,和霍雨楠一同到了隔壁。
三人坐在一起,醉菊亲自沏茶上来,一人分了一杯,又慢慢为师傅捶背,一边将自己和娉婷离开后的事仔细讲了一次。
因为怕霍雨楠和娉婷生番麓的气,把番麓做的坏事隐去了十之八九。
霍雨楠听了,笑道:“你口口声声说他坏,其实人家也没做什么坏事。”
娉婷问:“你喜欢他吗?”
醉菊脸蛋微红,蹙眉道:“谁喜欢他?”
霍雨楠和娉婷一看,心里都道:那是真的喜欢他了。
三人在一边聊天,这里的男人们也谈得热火朝天。
楚北捷向番麓说了他们开始的打算,番麓顿时笑起来:“这事王爷找对人了,我在军中混了多年,军里的事都很清楚。云常军里哪些将领可以笼络,哪些将领立场最坚定,我通通清楚。”
楚北捷大喜,当机立断道:“这样最好,烦请立即写份表单出来,我们好逐一算计。”
娉婷在那边,向醉菊交代了别后经过,想起都以为对方死了,那股伤心滋味真不好受,当日也不知为这个流了多少泪,唏嘘叹息一番,又说起活泼可爱的长笑,才渐渐止了眼泪,重新回这边房间来找楚北捷等人。
一进去,娉婷问:“商量好了吗?”
楚北捷转头笑道:“天赐我良才。呵,军粮的事,稍有变更,这下一定要请白军师帮忙了。”对娉婷作了个揖。
娉婷知道他又和自己说笑,偏身让过,问楚北捷道:“我不上王爷的圈套,受这个礼,一定有事让我为难。军粮的事,到底有什么更改的地方呢?”
她眼眸转了一圈,周围众人神神秘秘,一脸兴奋,一定是楚北捷想了什么妙计出来。
楚北捷瞅着她笑,顿了一会,才道:“我们不下毒,下药。”
娉婷听了,蹙眉思索,忽然秀眉舒展开来,幽幽叹道:“真是妙计,王爷放心,你要的药,娉婷能制出来。”
别人见惯了娉婷神机妙算,只是微笑听着,番麓不由朝娉婷多打量了两眼,暗自吃惊。
散会后,番麓安排好众人,只对府役们说是自己的老朋友,别了楚北捷等,依旧向醉菊房间走来。
刚到房门,醉菊簌然跑出来,挺身站在门前:“你来干什么?我今晚要陪师傅聊天。”
番麓戏谑地看着她:“那明晚呢?”
“明晚也不许你来。”
番麓耸耸肩,转身就走。
“喂。”醉菊怕他生气,赶紧把他叫住了,问他道:“你见了他们,觉得怎样?”
番麓想了想,忽然长叹:“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何侠和贵丞相铁了心肠,要不择手段地极力不让他们在一起了。”
这两个人在一起,天下还有谁能比得过呢?
如今一看,何侠当初把白娉婷从东林抢来,倒是大有道理……
第六章
风絮满帘,萧萧院落。
同一片月色下,何侠独坐无眠。
在众人的再三敦请下,何侠住进了归乐王宫,但这一片金壁辉煌,又何曾比长满荒草的敬安王府多一分生气。
难以入眠。
有形的敌人被除掉后,无形的敌人,悄悄出现。
被铁蹄踏平的四国,在消灭了所有敢于抵抗的正规军队后,反而出现了新的不稳。
流言已经四起。
而失去了对手而无所事事的云常大军,比从前更难掌控,将领们的贪欲,更难以满足。
何侠烦躁地在窗边踱步,按捺着自己重新坐下来,细看桌前的奏章。
派出侦察楚北捷下落的军队一点出息也没有,查不到任何实在的下落。楚北捷不愧是楚北捷,竟如此沉得住气,在云常大军对付归乐时,没有趁机公开招兵买马,没有登高一呼,号召剩下的叛逆反抗。
这些何侠早已猜到的,甚至故意让楚北捷有机可趁的事,楚北捷一件也没有做。
有点出乎意料。
这人就像一丝风一样,东边冒一点小消息,西边冒一点小消息。小小伎俩,将几万云常兵马耍得团团转。
倒是北漠,有传言说北漠从前的上将军若韩在暗中招募新兵。
“来人。”
帘后转出两名侍卫和两名当夜班的官员,分两排站定了,垂手应道:“在。”
何侠问:“北漠招兵的事,进行得怎样了?”
“北漠上千个村庄,每天都有年轻人逃跑,不知去向。微臣已经连下了几道命令要严惩,但那些可恶的北漠人,似乎看惯了鲜血,再也不畏惧残酷的惩罚了,就是不怕死地逃。听说若韩那个小贼在北漠偷偷建了不少招募新兵的地方,微臣派了内j,剿灭了两三个,但……”
“没问你那些乱军。”何侠冷冷道:“我问的是我们在北漠贴告示招募新兵,有多少人来投了?”
站在面前的人头低得更低了,踌躇片刻,听见何侠的冷哼,只好硬着头皮禀报:“到目前为止,大概……大概就有……三五百吧?”
何侠心里一怒,差点一掌击在桌上,硬生生按捺住了,沉声问:“我不是说了,招兵的条件要从宽吗?”
那官员战战兢兢道:“微臣按照小敬安王的吩咐,公告北漠百姓,当兵可以有丰厚的赏赐,家里税金也能减免一半……”何侠目光扫过来,吓得他不敢往下说了。
自从要建立新国的消息传出,何侠打算任用各国人才,对目前他们这群云常的旧官员的脸色就不怎么好了。
上次掌管供应王族用茶的崔大人进门禀报,也不知道说错了什么,竖着进去,出来的时候已经打横着断了气,侍卫抬着他的尸首,鲜血滴答滴答沿着青石砖路直淌。吓得在门外等候指示的官员们脸色煞白,有两个年老的当场就晕了过去。
“那归乐这边呢?”何侠继续问。
另一个主管此事的官员早猜到何侠会问,准备得充足一点,踏前一步,小心地答道:“发出公文后,大概有四百多人。”
连归乐也这么少?
何侠英挺的眉皱了皱,当年敬安王府尚在,他双臂一振,不知多少归乐人愿意不顾生死地为他效命。
如今倒成了这样……
眉心间一股钻心的疼。他伸手,不动声色地揉了两下,反而放缓了声音:“也不能全怪你们。从今日开始,将各地的税都减三分之一,传我的令,大军不得马蚤扰百姓,强抢强征,有不按我律令行事的,不管是兵还是将,格杀勿论。还有,何肃他们一家……给他们依照国君的礼,厚葬了吧。”
旁边的侍女见他略有倦意,静静端上醒神的热茶。何侠端在手里,闻了闻,却没有喝,又问:“新国将建,四方的祥瑞吉物都找齐了没有?”
下面的人正怕他问这个,一听都苦了脸。
“瞧你们的脸色,看来是一件也找不着了。那好,这事我暂且不问。”何侠道:“最近到处有有流言,什么败象已露,祸乱将丛生,你们都知道吗?”
两位官员木头一样站着,偷偷交换一个眼色,谁也不敢先开口。
何侠正一腔热血地准备着筹建新国,谁敢禀告说四国都出现了不祥之兆?但北漠、东林、归乐各处,忽然都出现了不少古怪的异兆。
泥土渗血,燕子无故空中坠亡,土偶流泪……本来就人心惶惶,如今出了这些事,一传十,十传百,传得更真切吓人起来,说来说去,都是建立新国会惹来大祸。
这些传言,竟也渐渐流入军营去了。
云常大军里面,原本就有不赞成立国的大将,嘴上不敢说什么,心里说不定也在嘀咕。至于其他三国的降军,十个更有八个对何侠毫无好感。
何侠见他们不敢作声,也不见怪,笑道:“这些雕虫小技,也能把你们吓成这样。有人暗中捣鬼而已。传令,各地加强戒备,你们挑几个能干的人才,分赴各处调查清楚,把这些小把戏全部给我揭穿了。”
又低头披阅了几个奏章,才吩咐道:“下去吧。”
两个官员如逢大赦,赶紧倒退着出来。跨出门后相互看了一眼,身上衣裳都已湿透了,晚风一吹,尽是入骨的寒意。
冬灼接到命令掌管永昌军,这两天已经从云常都城赶到了这里。他自幼跟着何侠,身份特别与人不同,别的文官武将一律按制安排住处,他到了归乐,直接就住进了王宫里。
两名官员前脚刚走,冬灼后脚就走了进来,一看何侠靠着椅背闭眼,似乎在养神,扫了桌上堆积的公文一眼,轻声道:“少爷累了,不如早点休息吧。”
连说了两次,何侠才缓缓摇头:“不了。”睁开眼睛对冬灼道:“你这两天也够忙的,快去睡吧。”
冬灼答应了一声,却站着半天没有挪动脚步。
何侠见他不肯走,不禁笑道:“你这小子,现在出去大小也是个将军了,怎么还是婆婆妈妈的?好,不走就待着。我刚好想问你把永昌军管得怎样?”
“商禄练兵还是在行的,我这两天连续去城外驻地看了两次,士兵们操练得还不错,可见以前底子打得足。只是……”冬灼有点踌躇:“也许是我没有领军经验,又没有军中的资历,那些下级军官们表面上恭敬,背后对我这个将军似乎不大心服。”
何侠轻轻嗯了一声,没说什么。
冬灼正为这个觉得有点疑惑,不由问:“论行军打仗,飞照行看来是个人才。他为少爷处置了商禄,何不就让他把永昌军也管了?”
何侠听了飞照行的名字,蓦然冷哼一声,冬灼只觉得心里一跳,连忙闭了嘴。
富丽堂皇的宫殿里,窒息的沉默扑面而来。
冬灼几乎是和何侠一起长大的,从前说话随便,百无禁忌,最近几年何侠的心思一天天难测,有时候冷冷一个眼神,能叫人心里直冒寒气。这位少爷离王位越来越近,似乎就离自己越来越远了,现在只是哼一声,帝王的无上威严杀气已全逸了出来。
冬灼想着这个,不禁有点难过。
过了一会,何侠缓了脸色,见冬灼小心翼翼站在那里不敢吭声,招他过来,低声道:“有一件事交代你去做。飞照行瞒着我,在外面和一群狐朋狗友勾结,贪污勒索,无恶不作。你替我把这些罪证都找过来,务必小心机密,不要走漏了消息。”
冬灼愣了一下。
不用说,少爷这是要整治飞照行了。以少爷的手段,不发动则已,一发动,恐怕飞照行在劫难逃。
少爷现在拥有四国,飞照行功劳不少,这个冬灼非常清楚。不知道他惹了少爷哪里,看少爷的意思,恐怕是要找齐罪证,就将他就地正法,连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也不给。
冬灼正惊疑不定,何侠问:“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冬灼低声应道。
何侠眼光淡淡往他脸上一扫,忽问:“你是否觉得我太过无情?”
冬灼赶紧摇头。
何侠犀利地看着他,瞳子黑得发亮,冬灼在他的目光下简直无所遁形,仿?肥裁葱氖露急豢闯隼戳耍滞饩执俨话病?br> 何侠打量了他一会,收回视线,自失地笑了笑:“谁能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我快建立新国,登基为帝了。你这个莽莽撞撞的小东西,也成了统领一路大军的大将军。娉婷……”骤然把话止了,俊美的脸上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感伤。
娉婷,那个从小就陪在我身边的娉婷,那个应该此刻在旧日的归乐王宫里,为我的成功奏上一曲的白娉婷呢?
很难不记起她飘荡在敬安王府上空欢快的笑声,像银铃一样,清脆悦耳,仿?啡鱿乱宦飞了傅幕o辍?br> 如此,何侠就可以轻易地找到她,把她从哪个小院落拉出去,神采奕奕地道:“娉婷,我们骑马去。”
骑马去,画画去,看书去,听曲去……
一同,上沙场去……
何侠盯着蜡烛,烛光摇曳,在他变得有几分柔和的脸庞上跳动。
这一刻,冬灼仿?酚旨搅司窗餐醺锬俏环缌鞫嗲榈男【窗餐酢?br> 晚风斜斜拂来,引得殿中四面大开的窗上的及地丝幔柔然起舞。
冬灼小声问:“少爷,你也觉得娉婷还活着吗?”
“楚北捷出山了,除了娉婷,还有谁能让他出山?”提起楚北捷,何侠骤现的温柔不翼而飞,神色霍然一变,眸中闪烁锐利的光芒。
冬灼想了想,忍不住道:“到现在,谁也没有真的见到楚北捷的人,更别说娉婷了。不管怎么说,我们也要见了人……”
“见到我就杀了她!”何侠忽然咬牙,重重往桌上一拍。
冬灼耳朵里一阵嗡嗡乱响,整个呆住了,半晌,吞吞吐吐地问:“少爷……你说的是……是楚北捷吗?”
楚北捷出山,极有可能是娉婷从中插手。这事冬灼从何侠片言只语中也猜到一个大概。两小无猜的两人,现在陷进战场的两阵里,实在是糟糕到不能再糟糕的事了。
如果真是娉婷帮了楚北捷来打少爷,那日后两人见面,可怎么办了?冬灼为这个暗自忧烦了多时,一直不敢开口问何侠。
他还保留着当日在敬安王府的一分天真,希望借着今天绝好的机会,听听少爷的意思,看看有没有回转的余地。他不信娉婷会这么狠心。
何侠冷着脸,一字一顿道:“不,我说的是娉婷。”
那绝不是说笑的表情。
冬灼从未料到何侠会这样直接而坚决地回答,骤然浑身一阵发冷,心里好像猫爪子挠着似的,疼得难受,轻轻向后挪了挪。
何侠目露凶光,怔怔盯着桌前的公文,仿?纺蔷褪撬牡腥艘谎诵砭茫两舻牧辰ソシ潘闪耍孤冻鲆环治蘅赡魏蔚钠嗳唬嘈ψ培溃骸八裁匆饷醋觯烤鸵坏闱榉菀膊荒盥穑俊?br> 红烛照耀下,俊脸上竟仍是一片惨白。
两人默然对着,都觉得无话可说了。
何侠挥手道:“去睡吧,明天有明天的事。”
冬灼应道:“是。”默默低着头,退出大门。
身后传来何侠隐隐约约的低沉声音。
“飞天舞,长空梦,情意不曾重……”夹着长叹,似乎若有所失,内里藏着说不出的懊悔。
回到住所,冬灼才猛然想起。那是当日在驸马府中与耀天一同饮宴时,何侠趁着酒性,击剑而歌的一句词。
那夜,有一院欲化不化的白雪。
北漠的舞姬们穿着五彩斑斓舞裙,腰间系鼓,灵巧跳跃间双手击鼓,新奇有趣,讨得耀天十分欢心。
夫妻俩兴致极好,在月下对饮。
耀天笑靥下,何侠击剑而歌。
飞天舞,长空梦。
情意。
不曾重。
冬灼终于明白,为什么何侠对飞照行生了杀意。
他永远不会忘记,当听见飞照行建议处置耀天时,自己心里那种像被无声的闪电,轻轻割过的感觉。
且柔。
也许是战乱的关系,百姓们无家可归,四处流浪。最近入城的人,陆陆续续多起来。
“人多就人多,人多有人多的好处。很好,很好!”番麓听了下面的禀报,不以为然地笑起来。
城守老爷最近几日神清气爽,心情好得不能再好,绝没有前几日的烦躁不安。翘着二郎腿和师爷闲聊了几句,又想起一件事,吩咐道:“我家里这些都是旧时军中的相识,个个会杀人,不少人是不喜欢和旁人打交道的,也讨厌别人打听他们的动静。你可要小心,不要惹了他们。”
杜京知道这位老爷就是军中出来的人,唯唯诺诺应了:“大人的朋友,小的怎么敢打扰,万万不敢,万万不敢的。”
“嘿,谅你也不敢。”番麓扬着唇笑了笑。
他知道府里藏着楚北捷,这个消息走漏出去可不得了,说不定云常几十万大军就围上来了。幸亏楚北捷等人都是军里锻炼出来极精明的,应该不至于露出破绽,整个府里,下人们又都没什么眼力,只有师爷杜京是比较聪明的,也许会看出什么来。
番麓也不担心,早就对漠然说了,派一个高手监视杜京,一旦他发觉了,立即手起刀落,来个杀人灭口。
他毕竟是个城守,区区且柔城里,他就是个土皇帝,藏什么人不能。最近进城的人多,十有八九是楚北捷带来驻扎在城外的人马分散进城了。
正在笑,忽然听见一把脆生生的声音似乎在问外面的府役:“城守大人在哪里呢?”
番麓从座上跳起来,高声道:“我在这里呢。”
醉菊推门走进来,手上托了一个方盘,见到番麓,微微笑了笑:“原来你也有认真做事的时候。”袅袅走过来,把方盘往桌子上轻轻放了,托盘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粥。
番麓看见醉菊,又瞧见那粥,打从心眼里面笑出来,嘴上却故意说:“我已经吃过早饭了。”
醉菊也不生气,只说:“哦,那给师爷吃吧。”
杜京连忙摆手:“不敢!不敢!大人,小的先下去处理公事了。”
“他敢吃我的东西?”番麓把碗抢在手里,不肯放手。
杜京知道这是番麓的家事,不该搀和的事绝不搀和,立即告退,临走还体贴地帮他们把门关上了。
番麓端了碗,一会说太烫,一会说淡了点,美滋滋吃完米粥,打个饱嗝,赞醉菊道:“自从见了岳父后,你可乖多了。”
醉菊问:“我以后也这么乖好不好?”
番麓连连点头:“当然好,当然好!”
醉菊说:“师傅说我应该识大体,不要碍事。我不妨你办公了,等一下再来陪你。”起身走了出去。
番麓遇到这段奇事,大为高兴,因为醉菊夸他办公认真,也不好意思立即抛下公事黏着醉菊,精神抖擞处理公事,打算办完就溜去陪醉菊花天酒地上一整天。
待公事快办完了,醉菊果然又推门进来了,笑盈盈瞅着番麓问:“你现在还好吗?”
番麓反问:“很好,有什么不好的?”一看醉菊的神色,心里喀登一下,变了脸色:“你在粥里面放了什么?”不说还好,一说着猛站起来,仿?妨ζ倭耸司牛酵榷荚诜6叮肷矶加械阊餮魉频摹?br> 醉菊抿着唇笑着过来,在他手腕上煞有介事地把了一会脉,喜道:“白姑娘就是厉害,竟然真的无法诊脉出来,也瞧不出是被人下了药。”
番麓恨得牙痒痒,伸手去抓醉菊。他力气不足,速度自然不快,醉菊一闪身就躲过了。番麓气道:“你为什么拿我试药?”
醉菊开始还笑的,听他一问,把脸冷了下来,瞪着他,两手都叉在腰间:“我问你,你怎么和师傅说我已经……已经和你……同房了?”
番麓本来气极,听她红着脸问起这个,忍不住跌坐回椅上,捂着肚子毫无仪态地笑起来。
醉菊狠狠瞪着他。
番麓笑够了,才道:“那是谣言,我认罚就是,算你下药下得有道理。不如这样,我们今晚就把谣言变成不是谣言,所谓生米煮成熟饭……”还未说完,已经被醉菊狠狠擂了几拳。
番麓哀叫几声,又问:“喂,这玩意药效有多久?”
醉菊揍了他几下,心里舒服多了,答他道:“这个要看体质,有的人长,有的人短。你不知道配这个多辛苦,我是懂医的,在一旁帮忙,看着花花绿绿的草药也觉得头晕,难为白姑娘竟然知道这么多。”洋洋得意地介绍起来,“这个下在米里面,银针验不出来,吃了的人只是浑身没劲,慢慢地情况又分出几种,有的手脚无力,有的会直想睡觉,身上却没有病征,保管让云常的将军们疑神疑鬼。你瞧,这不挺有趣吗?”
番麓朝她翻个白眼,叹道:“我知道你是因为被拿来试药的那个是我,才会笑得这样兴高采烈。唉,万一这个效果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你可就谋杀亲夫了。”
醉菊朝他吐吐舌头:“你猜对了,我就为这个高兴。”不再理会被她修理得惨兮兮的番麓,自行回后院去了。
娉婷因为几天来忙着配置用药,一直不眠不休,药剂一配好,人就有点撑不住了。霍雨楠连忙为她诊脉,开了方子,醉菊晚上把还没有恢复过来的番麓赶跑了,过来陪了她大半夜。
娉婷劝她:“你一直在旁帮忙,也够累了,快去休息吧。要是你也一起病倒了,这可怎么办?”
醉菊说:“我再陪一会就走。等你睡着吧。”
娉婷道:“你在这,我只想和你说话,更无法睡了。”
醉菊听她这样说,笑着回房去了。娉婷在枕上挨了一会,渐渐入睡,迷迷糊糊,又觉得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