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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花开第16部分阅读

      凤凰花开 作者:rouwenwu

    多苦涩在其间,“晚了。”

    “我们还有一生。”他接口,语气迫切,充满了期待,“他陪了你十五年,让我陪你以后的数十年,给我们大家一个机会,重新开始不好吗?”“好。”我点头,然后摇头,“我给自己机会,给你机会,可我们早就开始了,从开始就是混乱的,再经过这些人、这些事……”“嫣然。”

    “木桢。”我抬眼望他,继续道:“有些东西,注定不可能回到从前,我们中间隔着家国,隔着过去,就算我想爱你,也无从爱起。”“你还恨我?”他的声音有些僵硬,固执的表情让人不由心疼。

    “不恨。”说到这儿,我的酒已醒了一半儿,脑子出奇的清醒,前因后果条理分明,心下空明一片,只觉得造化弄人。

    “那有何不可?”

    “我不恨你,也不可能再……再爱上你。木桢,就当我是戬国的牺牲品,由我去吧,别在我身上费心思了。”

    “我不……”他低吼,目光中竟隐有泪意,“人非顽石,我不相信你不会被天长日久的真情所动,我不相信十年、二十年,你还惦记放不下他。”“就算我放下他,那又如何?你是睿朝五皇子,我是戬国宰相之女,我们的亲事,本来就是一桩政治联姻,再加上这些前尘往事……”我接不下去,声音开始哽咽,半晌方继续道:“若是杂质太多,连情爱也会变得复杂,你是皇子,应该比我更懂其中道理。”“我不懂。”他的声音一次比一次高,有些嘶哑,有些绝望,“我只知道当我以为自己只是猎艳的时候,早就深陷不可自拔了。”“那又如何?”我直视着他,平静得让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我只是你的王妃、王爷府上的摆设、戬睿两国和平相处的借口,有朝一日,若睿朝想要发动战争收并戬国,我也不会是个障碍,到时候,我又变成世人辱骂的对象。一切好的都是表面的,而其实,内里已经坏透了。”“嫣然。”木桢双眉紧皱,想要说什么,我打断他道:“送我回去吧,我累了。”

    欲言又止,他握住我的手,拉着我往屋里走,丫环们早预备好沐浴用的热水,屋里蒸腾着热气,我在等待他离开,蜡烛偶尔噼叭一下,越发显得屋里别样的寂静。“你早些歇息。”良久,木桢终于开口,似乎轻叹一声,我听见他离开的脚步。

    “木桢。”下意识唤住他,他站住了,背影有些孤独。“柳青她在你身边时候长了,别太冷落了她。”我不懂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说,但我能看见柳青的忧愁,她常来与我闲聊,态度甚是恭敬,眉目间却总暗含伤怀与牵念。木桢身形一窒,慢慢握紧了拳,“若是因为她,明儿我就打发她走。”

    “你~”我气结,突地从椅中站起,见他急步离开,又怕他真拿柳青撒气儿,忙抓住他的衣袖,“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木桢冷笑,“倒没料到我的王妃这么大度,本王日后可享福亦。”

    “随你。”我也没了心思,才一撤手,他突然抓住我,猛地用力,将我拉入怀中。

    惊呼声未出,已被他俯身吻住,越是挣扎,怀抱越紧,他的唇有些微凉,急切的闯入我的口中,唇舌纠缠。

    我想避开,奈何他抓住我的长发,力量之大,好象要将我生生揉在他身体里。

    他的舌追逐着我的,冲动热切,不留给我喘息的机会。掌心不断加大力度,我贴紧了他的身体,甚至,甚至能感觉他的欲望。“别再做王爷府的摆设了。”良久,他的唇移到我耳边,灸热的话语,气息微乱。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天吗?贞节对我来说,只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但我不愿意两情相悦的背后,纠结着这么多过往、这么多沉重。不自觉绷直了身体,脸上沉了下来。“嫣然,别拒绝我。”木桢低喃,就好象看透我的内心。

    什么叫拒绝?难不成必须用口说出吗?我冷笑,不经意看见面向花园的窗户,敞开着,时时有夜风泻入房间,那蓝墨色的夜空,透明深遂,然后边缘慢慢亮了起来,一轮满月行至中空,就好象一瞬间,就印入我的眼睑。月儿高悬于空,俯视着红尘滚滚,也俯视着我……它没有悲喜,所以才能长存于世,可正是月亮那分不出喜怒哀乐的脸,让人心下无限寂寞凄凄。我的外袍被解开,堆在脚背上,轻纱制的抹胸长裙只是一件摆设,他的吻落在我耳根处、脖颈上,然后是肩膀、锁骨,迟疑着一寸寸往下挪动。微凉酥痒的感觉在我的灵魂之外,我仿佛傻了,看着窗外那轮月,觉得它在笑我,然后我也笑它,嘴角才一扬起,一滴泪落了下来……木桢混身一窒,微一停顿后突然将我抱起,他不看我,脸上写满狠绝。

    柔软的床榻上,床幔低垂,锦被罗衾。他的细吻变成轻啄,肌肤上泛起点点红晕,木桢的气息越发急促,隔着抹胸,感觉到他混身的灸热。我偏开头,固执的看向窗外的月旁,从这边的角度望过去,窗棂将满月剪切成半月,一点点上移,一点点缩小,伸出手,想要抓住那月亮,木桢在我耳边低吼,“看着我。”闻声本能转向他,可我们的目光才一交叠,木桢却愣住了,迫切的表情慢慢放缓,借着烛光,我瞧见他的眼神,痛苦中掺杂着矛盾与挣扎。张嘴刚想说什么,木桢猛地起身,掉头就往外跑,他的外袍滑落了,却好象并未查觉,待我反应过来,背影已然消失在屋门拐角。一切只是一场梦境,除了这屋中弥漫着他身上淡淡的檀香,还有那件华美的长袍……

    其实他也无法面对我,我们都有心结,到了今天,再不复初遇时单纯的砰然心动,那些懵懂模糊青涩的悸动早被层层淹埋,我们都被埋在那些往事中,无法解脱。打起精神穿上一身藕合色厚袄,又披上大红色斗篷,换了一双麂皮小靴,才一出门,天空竟开始飘扬雪花,扬扬洒洒、无声无息。“公主,待奴婢去取伞。”翠茹说着转身入内。

    看着那铅灰色的天空,还有越下越大的雪,突然回忆起很小的时候,我偷偷跑到雪地里玩儿,被娘发现了,她板着脸,沉声骂我,“说了多少遍都不听,这次等你爹爹回来定让他罚你。”“娘~”我抱住她的腿,她的脸被冻红了,样子那么年轻,那么美。见我仰头瞧她,再也绷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娘也喜欢雪。”我欢笑,撒娇道:“陪嫣然玩吧,我们堆一个雪人儿放在门口,爹一回来就能瞧见。”

    ……

    那天,我和娘在院子里忙了一早上,追逐嬉闹着,两人的手都冻僵了,欢笑声却洒满小院。

    现在回忆起来,那时候的娘更年轻,充满活力,而自从我成年,她还是一样美,但美得有几分沉重,眉目间多了很多愁思与担忧……“娘~”我冲着空落的含妩园大叫,泪流满面,一个人冲到天井里,伸手接那些飘扬的雪花,它们已结成花瓣,轻轻扬扬,有时落在我手里,有时从我手心上方旋向其他地方。“公主。”有下人上来欲拦我,但另一个声音响起,止住了他们,“由她去吧。”

    我回头,却是格拉塞,站在院门口,还如往日一般,只着一件单衣白袍,却站得坚定,不见寒颤。

    “你怎么来了?”我问,雪花落在我的睫毛上,他的样子有些模糊。

    格拉塞一顿,缓缓走近了,我看见他黑白分明的眼眸,只看了我一眼,就将目光调向远处,“在我的家乡,新年又叫尝新节,到那天,家家户户都会用新打下的麦粉蒸各式面点,然后又与亲朋交换,尝尝一年辛苦换来的收获。”“尝新节?”我喃喃道,雪落在我的大红斗篷上,一时不曾化去,积起薄薄的一层。“也是这天吗?”

    “不,桑夏国地处北方,春天来得晚,新年也晚。”

    “你~”

    “进屋吧。”他打断我,扬了扬嘴角,“你不冷我可冷了。”

    “谁让你穿这么少。”我嗔了一句,刚抬脚欲回屋,却又想起除夕宴席,转身才欲问,格拉塞笑道:“前头还在准备,这会儿去了也是干等,不如在屋里暖和。”屋里果然暖和,碳炉烧得正旺,热炕温度正好。脱下斗篷,与格拉寒坐在炕上,翠茹奉上两杯热茶,我握住茶壶暖手,一会儿功夫,连眼皮都烧得微烫。手中的茶汤青黄透亮,小小的水面一漾一漾似乎要泼出,却始终保持着平衡。格拉塞沉默着,但我能感觉他的目光,落在我低垂的眼睑上,表情一如平常般淡然。“你的伤……”我在没话找话,说到这儿,似乎还能感觉到他的血液在流,脉搏在我手指上跳动。

    “京里来了个信使,王爷被绊住了,这才让我过来请你去前厅。”他淡淡道,抿了一口茶,将目光调向窗外。

    “谁问他?”我苦笑摇头,“除夕来的信使,必然是他家中差来的,这许多妻妾、一个女儿,倒难为他放得下。”

    “嫣然。”格拉塞突然唤我的名字,抬眼,半晌,却又无语。

    “你误会了。”我笑,“我只是思念亲人,这才想起许多。”

    “王爷他……”

    “嗯?”

    格拉塞想说什么,最后却挑了挑眉,举杯道:“我不说你也明白,何必多话。”

    我也举杯,陪他饮了一回方道:“你们都说我明白,偏我是个最不明白的人。”

    “嫣然。”格拉塞打断我,“你的心结无非是钟将军,既然当初决定谎报死讯,又何必念念不忘。”

    “还有我的爹娘呢?”我接口,“你也是背井离乡的人,逢年过节,就不会想念家乡亲人?”  格拉塞眼神一黯,紧抿了抿唇,良久无语。他与木桢,亦师亦友,在府中地位颇高,虽无实职,下人们都恭敬有礼,可说到他的过去,似乎没人知道。他一身武艺,气度不凡,可为什么会远离家乡,留在木桢身边?他应该比木桢还大几岁,那他的家人呢?妻儿呢?一切都是谜,众人皆不知道谜底,包括我。总觉得他是个有故事的人,可那些故事也许不见得美好,所以他不愿意回忆,选择冷漠,冷漠的对待身边每一个人,甚至也包括我。在此之前,我们从没这样面对面交谈过,他只是木桢身边的一个影子,而我,则是这诺大王府的王妃,形同摆设。“有些东西,思念就足够了。”正当我以为他什么都不会说,他却缓缓开口,“没必要抓着不放,过去就过去,谁都无法改变。”“你说得对。”我喃喃自嘲,“原是我不够洒脱。”

    “嫣然,景云帝已准了钟将军的请辞,齐宰相与夫人也都安好,你大可放心,其实他们都比你想像中好。”

    “怎么今儿突然说了这么多?”我笑,茶凉了,外头的雪越飞越大,天地茫茫,看不真切。“王爷不是下了禁口令吗?但凡戬国的消息,尤其是钟骁的,谁透露半个字谁就是死罪。”“他是操之过急。”格拉塞接口,“王爷是永隆帝最宠的五皇子,地位甚至与太子相仿,遇到你以前,他几乎没被人拒绝过。”“所以更激起他征服的欲望?”我无法再单纯的相信木桢,尽管他的表情也那么真诚,尽管他做了很多——他亲自为我在院中种植花草、布置秋千,又为我在南郊建造别苑,挖掘温泉……可谁知道呢?这一切对他来说并不算难事。格拉塞看了我一眼,轻笑摇头,“你们倒都是同一类人。”

    “嗯?”

    “都别扭得可以,他以为你心里有他,你以为他只是玩笑。”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玩笑?就算认真又如何?我不是那个山寺初遇时的无知少女了,纵然他是真心的,可我要的不仅仅是真心而已,我还要我的爹娘、我的家、我的亲友……”格拉塞看着我的眼神逐渐变得深遂,似乎他也陷入往事,也许他曾经也象我一样,拥有过完整幸福的家庭,也许还有一个娇柔解语的妻子,在一旁看着他习武,又为他拭去额头的汗珠。“王爷怎么不进屋,站在这儿做什么?”身后翠茹的声音响起,心下一惊,回头时,瞧见木桢站在那儿,脸上阴晴不定,不知待了多久。“王爷。”格拉塞起身行礼,恢复了一惯漠然的神情。

    低垂着头,我看着桌上青瓷花的茶壶,简单的图案却绕花了我的眼。木桢一步步走了过来,他的衣角已进入我的视线,三个人都不说话,屋里一时安静下来,就连下人也识趣得出屋带上了门。“属下先行告退。”格拉塞打破寂静,一拱拳,转身就往外走。

    “嫣然,我能给的都给了,有些注定不是我能给的,如果你执意想要,我也无法,唯有送你回去。”

    “真的?”我抬头问他,难掩激动,却看见他受伤的眼神,只是一瞬,突然仰天大笑,“我萧木桢自认洒脱,不料也有深陷情网之日。”格拉塞走到门口,却又停了下来,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站在原地,左右为难。

    木桢的脸色变得苍白了:“若是我留不住,戬国也容不下你,待我设法让你爹娘离开戬国,自放你与他们重聚。”说着拂袖离开,背影决绝。那天的除夕宴木桢没有出席,管家说,他骑着马儿出府了,没带侍卫,只有格拉塞敢跟上去……  柳青嗔了我一眼,第一次用这样责备的眼神,但她没说什么,只是轻叹一声离席。剩下我一人,对着这满桌的佳肴,看它们慢慢冷却,唯有那壶酒,同样是冷的,但喝到腹中却是烧辣的。

    “公主。”有下人欲劝,我摆了摆手,这是此生第一次一个人过除夕,我反复告诉自己,明天就是新年,全新的一年……钟骁请辞被准,接下来,他应该会离开通城;爹娘告老辞官,但一时不能相见。若果如木桢所言,竭力促成我们一家团聚,那明年此时,也许是另一番景象。管他什么戬国睿朝,管他什么战争混乱,灾难总是个人在承担,我只能尽力做到自己能做的,可是却无法让自己爱上这个霸道的男人。如果他仅仅把我当成和亲公主、政治牺牲品,那我们也许能相处得更好,相安无事、相敬如宾。可他在求我的真心,我有心,只是不太真,不太纯,又有些拖沓,如此下去,不过是两相折磨,倒不如放手来得痛快。雪停了,院里已积起薄薄的积雪,好象白的地毯,让人不忍心踏上去,屋檐裹白,突兀处露出深青色的砖瓦,青白色的颜色对比,这世界显得干净简单。下人们没了兴致,除了当下伺立的四、五人以外,其他都在房内守岁,烟花爆烛堆在一角,本来会让小厮们燃放助兴,如今“兴”在哪儿里?众人皆有些疲惫。不知木桢纵马到了何处?今夜连青楼都关门歇业,不平凡的一天,所有人都变成普通人,期盼着新年的来临。

    仔细想想,这奕城,是娘的老家,她曾经待过的青楼不知现在还在否?当年和她一同守岁的姐妹们,是否都已洗尽铅华?无数次想像娘前半生的生活,歌舞生平,流光溢彩,但无人处,眼泪弄花了妆容,抽泣声低到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爹当时被娘误认为是登徒子呢……想到这儿,噗哧一声笑了,谁知道良缘天定呢?原来那个好象登徒子一样的男子,他的热烈是真挚的,他的爱情是长久的。天空蒙着一层雾,月亮是条极淡的影子。雪才停,天就晴,明天一定会很冷…  …

    不知自己饮了几杯,思绪纷纷杂杂,一会儿是孩童时与爹娘亲近,一会儿又是钟骁明媚的笑容、宠纵的眼神,然后又是木桢自负的表情,无论是爱或者恨,他都是那样固执彻底。禁锢了我,更禁锢了他自己……一个人的除夕宴,佳肴未动,酒已饮了数杯,虽说这酒度数不高,空腹喝下去,人也醉了。

    新年来临那一刻,鞭炮声四起,各家各户开始燃放烟花爆竹,砰的一声在天空炸开,开出一朵朵绚烂的花儿,照亮了黑夜,也点亮了我的眼眸。很多年以后再去回忆那天的情形,满天缤纷的烟花仍然很清晰。有时候难免懊恼,觉得年轻时的自己,永远是想得太多、做得太少,但不得不承认,我们往往要经历很多事情,才会变得成熟,对我来说,和亲原来只是一个开始,这往后,无论辛酸苦楚或者甜蜜幸福,都是复杂纠结。为什么我们会怀念童年时光?不光是我,也许很多有幸福童年的人都会如此。其实是因为童年时无知的单纯,而我一心想要追求那种单纯,对成|人世界来说,本身就是强求。痛苦也好、快乐也罢,成年后的人生,注定是沉重的,不再如以往般轻巧。第二天醒来,我在含妩园内室,依稀记得昨夜喝得多,神思却清明,看着那燃烧的天空逐渐归于寂静,这才扶着翠茹回园。木桢呢?应该回来了吧。我暗想,门吱哑一声开了,翠茹站在门口,见我已醒,迟疑道:“公主,王爷还没回府,这会儿拜年的人都上门了,可怎么说呢?”“还没回?格拉塞呢?”

    “也没回来,今儿一早,管家就派人出去找了,几家亲友都说没见着。”

    “那各处城门呢?守兵们总不会休息吧?”他们骑着马,木桢还背着弓,兴许出城去了。

    “东紫门上的守卫说,昨儿晌午时分瞧见王爷与格拉塞一同出了城门,可直到关门也没见回来,想着只怕从其他门入城了,也没在意。”翠茹有些担忧,犹豫着问,“这会儿辽洲太守、刺史,都在前厅等着给王爷拜年,管家招呼着,却又不便明说。”这话自然不能明说,一方霸主除夕这天不在府中,且身边没带随从,若被外间知道了,不知又传出多少故事。

    微一思量,走至妆镜前,“翠茹,替我梳妆。”

    “公主要出去会客?”

    “他不在,总得有人在,否则这王府在众人眼里,可就没了规矩了。”我应着,从镜中看见翠茹突然展颜,倒似松了口气。“奴婢这就吩咐人打水。”

    收拾一番,眼圈还有些红,是昨夜醉酒的关系,可人已精神了许多,插上一枝凤簪,披上王妃朝服,新年的第一天,我第一次代表这个身份,去做这个身份应该做的事。前厅里几位朝臣集中等候,屋角摆放着贺礼,见我出来,皆垂目请安。

    “微臣见过王妃,今儿是初一,微臣带着辽洲几位官员,特来给王爷、王妃问安。”

    “免礼。”我笑着,发现另一个自我,尊贵的、矜持的,又带些距离,倒有些像仪悦公主。

    “但不知王爷身子可好?怎么只有王妃一人。”辽洲太守试探着问,站在下首,始终不敢抬眼看我。

    “昨日除夕,王爷高兴,晌午时带着近臣去郊区狩猎,直至晚膳时分方回,又因猎着野兔,多喝了几杯,这会儿还睡着呢,大人们不用多等,且让他多睡会儿。”“王爷平日为辽洲百姓操劳,又为皇上分担国事,这会儿自然该多休息休息,只是偏劳王妃了。”辽洲刺史插话,又向同僚道:“难怪昨儿东紫门的守卫们见王爷与军师一共骑马出城,原来是兴起狩猎去了。”“可不是,若不是猎着那只兔子,说不定还舍不得回府呢。”我抬些茶碗抿了一口茶,他们是来拜年的,也是来试探的,若得知木桢一夜未归,只怕又有暗报递到京城,永隆帝虽不见得怪罪,总有人借题发挥。“这会儿天儿还冷,春未回暖,若不是王爷与军师武功了得,只怕连麻雀都难猎得一只,更别说兔子这类小兽了。”众人奉迎,见我不答话,皆拱拳道:“想来王妃也累了,属下不敢打扰,这些薄礼,还请王妃收下。”“来人。”我轻唤,“将大人们的东西收下,再去后院子里将王爷备好的回礼拿出来,难为大人们一年到头辛苦,这也是朝廷重视嘉奖之意,大人们莫嫌礼薄。”众人面面相觑,愣了片刻,方跪地道:“谢朝廷恩典,谢王爷相待。”

    起身走近前,虚扶了辽洲太守一把,“大人莫怪王爷酒醉,未亲身相迎就好,怠慢之罪,还请各位大人海含。”

    “王妃言重了。”众人齐声回,我笑道:“那就不留众位大臣,这难得的三日假期,各位大人也好好休息休息,别太操劳了。”送走朝臣们,翠茹做什么都在笑,我疑道:“今儿怎么了?可是吃了笑婆婆的尿,就没见你合过嘴。”

    翠茹摇头,奉上一杯茶,还是忍不住道:“奴婢担心公主昨日思亲伤怀,今日一看,公主果然是公主。”

    “莫不成从前不是?”从前自然不是,可说到尽职尽责,倒好象真的今天是头一遭。

    “从前公主思虑太深,王爷怕公主心烦,但凡朝里有事儿,总自个儿担着,不让公主操心。”

    “那是他小瞧我了。”扬了扬眉毛,新年果然会带给人新的心境,一切都没变,但有另一种生活的动力在我体内积蓄。有时很多执念一旦放下,人会比较轻松,我的执念是单纯,可我现在才明白,单纯是成|人世界里不复存在的童话。“那今儿这些回礼,可都是戬国给公主的陪嫁。”

    “咱们拟个数,找王爷翻倍要回来。”我打断翠茹,话音才落,两人不由哈哈笑了……

    本以为木桢只是在外头纵纵马,发泄完了就会回来,可两天过去了,还是没一点消息,派出去的侍卫越寻越远,倒是有些蛛丝马迹,可就是找不到他二人的下落。我也未免心慌,一半儿担心他们二人的安全,另一半儿怕谎言被揭穿,反而落下口实。思量再三,对外只说木桢不想外人打扰,与近臣一道云游;而对内呢?传下严令,一面暗自寻访,一面不许众人透露半点儿口风,以保全王爷府的尊贵,还有皇家的规矩。柳青对我有些冷漠,我想她的内心一定很复杂,以夫为天的女子,最大的幸福是遇上一个全心爱自己的男人;最大的不幸,则是嫁给了自己深爱却又不爱自己的男人。虽然从前木桢也不爱她,但至少依赖她,生活起居总离不了柳青的细心照顾。自从我来了,顶着王妃的头衔,占尽木桢的心意,甚至连他身边的贴身丫环都换作小厮,柳青退了不止一步两步,从前天天得见,现在一月里也不过数天相逢,同住一个王爷府,倒像离得很远的陌生人。此次木桢除夕出府,柳青虽不知详情,到底也猜到几分。

    我想她有很多话想对我说,但每次园中遇见,总是恭敬的行礼,欲言又止的眼神,然后轻轻叹息着离开。神色间有些嗔怪,更多的是无奈、担忧和痛苦。我也很想说什么,但说什么都是妄然,眼下最重要的是木桢尽快回府,再过数天,朝廷会有皇亲重臣来访,他该不会忘了吧?“公主,柳夫人求见。”正烦闷间,翠茹进来回,顺势瞧过去,已看见柳青淡绿色的长裙。

    “快请进来。”说着起身相迎,刚到睿朝时,她常来与我闲聊,再后来,木桢吩咐众人不许打扰我休息,从那以后,她无事很少来含妩园。话音未落,柳青聘聘婷婷进屋,微微福身行礼。“妾身给王妃请安。”

    “起吧,这儿也没外人,不用这么拘礼。”说着赐座,又命人上了茶点。

    丫环们端茶送水,往来忙碌一番,柳青半倚着椅子坐了,始终低垂着头,以一种等待的姿势。

    “你们都出去吧,不用在这儿杵着了。”我知道她终于忍不住想说些什么了,关于我,关于我们的……丈夫。

    屋里安静下来,我抿了口茶,等她开口,可她惆躇半晌,始终连眼角都没抬起一下。

    “夫人的茶凉了,还是换一杯吧。”我抬起手,欲替她把茶水换了,柳青突然抬头,眼角噙着泪花。

    “王爷两日未归,妾身是来求王妃向朝廷通报的。”

    “通报?为何要通报?”我奇道:“若是让朝廷知道,虽不算什么大事儿,总会有人嚼舌根,只说当朝五皇子一到任上,就不知天高地厚了,放浪形骸、目无规矩。”“难道王妃就不担心王爷与格拉塞的安危?”柳青打断我,眼中有些忿恨,“辽洲到底是边境蛮夷之地,他二人孤身出城,衣着不凡,万一遇上贼子可如何是好?”这问题我倒真的从没想过,木桢的身手虽不清楚,格拉塞以一敌十的能力还是有的,可乍一听她这么说,心下也不由陡地一跳。站起身走至窗前,天空晴朗,雪化尽了,不远处的梧桐开始发出新叶,有鸟雀苏醒,在园中轻啼,天蓝得透明刺目,只在极远处有一丝丝白云,悠悠飘过,变换着形象。这样的初春,实在让人觉得危险离我们很远,可他们会去哪儿呢?城里不在,城郊只找到一些蛛丝马迹,两人骑着马,带着多少银票?会到何地驻足?何时是个归期?一切都是问题,若是果然遭遇贼子……我不敢想下去,一面是两国处境,一面也隐隐替木桢担心。“王妃……”柳青迟疑开口,走至我跟前儿,竟直直的跪了下来,“妾身知王妃定有委屈,但自妾身懂事以来,从未见王爷对谁如此上心。”“你先起来。”我拉她,反被她死死拽住,她的手并不细腻,甚至有些粗糙,这些早生的老茧,全是陪伴木桢成长的证据。“许多话,王爷不许妾身说,王妃想来也并不知道。王爷赴任之期一拖再拖,全是为了王妃。”  “嗯?”有些怔愣,怎么说到这个上头了,他留在京城,与我有何关系?“王爷是永隆帝最宠爱的五皇子,素来行事洒脱不羁,行止与众不同,此次争来辽洲,已引人注意,奈何他一意孤行,又在皇上面前说了许多朝事,与他素日的为人颇不相符。”“那又如何?”

    “王妃当王爷说什么?王爷竟将胸中大志一一陈述,又提戬睿两国同根同气,万不可兵戎相见,若是赴任,定当想方设法亲近戬国,以谋有朝一日,和平解决两国争端,疆土再现,黎民得福。”他果然老早就存了心思。心中冷笑,这也算是个借口吗?还是说,他真的这么伟大、这么远见?  “皇上始终不肯答应,一是为了心疼王爷远行,二则虑到王爷的性子,想要给王爷指一门亲事,待王妃与他同行,也能放心则个。谁知王爷一口回绝了,惹得皇上大怒。”“这不是件好事吗?他回绝干嘛?”我苦笑,一个坚持不知是成就了他,还是拆散了我。

    “王妃。”柳青唤我,语气哽咽,“妾身先前也不明白,后来才知道,前年王爷游历戬国,情根早就深种,为了朝廷能承认王妃的地位,王爷甚至不惜与皇上对峙,数月以来,不管后宫各位娘娘好言相劝,不复朝廷信息,只为了能让王妃名正言顺嫁入王府。”“你想说什么?”我打断他,木桢做的,我就算不知道也能猜到几分,当朝五皇子大婚,颇显草率,就知这其中必有波折,幸而我不是真正的戬国皇亲,否则若永隆帝存有其他心思,为将来的皇储皇孙计,也绝不容前朝血脉与萧氏血脉相融。柳青一窒,松开拽住我裙摆的手,颓然跪坐在地上,有几分失神,“造化弄人,还请王妃多加思量,给王爷一个机会,即是给王妃自己一个机会,何苦两相折磨。”“我不想折磨他,我也在找他,只是还没消息。”

    “妾身不知除夕那日王爷与王妃说了些什么,但他面色羞恼,打马出城,两日未归,身边虽有格拉塞相伴,但终究人少,若果真出了大事再报予朝廷知晓,只怕王妃担不起这个责,甚至连累两朝国事。妾身言尽于此,还请王妃斟酌。”“若明日还没他的消息,我自有主意。”我淡淡接口,也许前世欠他的,注定今生生死富贵皆与他相连。

    柳青看定我,数秒,深深拜了下去,“妾身知王妃也知事情轻重缓急,颇识大体,今日是妾身莽撞了,还请王妃莫放在心上。”我伸手将她扶起,长叹道:“他是你的夫君、你的天地,他身边有你这样的女子,该惜福才是。”

    柳青似有一愣,眼神黯了下去,欲言又止,终于还是行礼退身而出。

    一夜未眠,坐在灯下等那个与我命运相连的男人,虽然不过两天时光,但好象隔着很多人和事,就连除夕那天他应承我的话都有些模糊,就象中间经历了太长岁月。第二天清晨,天空阴沉,有些闷热,不像淡然的初春,倒似酷暑的盛夏。心情有些烦躁,在屋里踱来踱去静不下来,异常的气候总会给人不祥的预感,虽说气温不见得多高,但我已泛泛的出了身虚汗——木桢今日若再不回,只怕就该报予朝廷知晓,该用个什么名目呢?他和格拉塞外出狩猎,多日未归吗?正思量间,听见外头有人吵嚷,“快报予王妃,王爷回府了。”

    不由一喜,顾不得只是一身家常打扮,自个儿掀开门帘,却瞧家管家满脸惊慌,站在院内,急得语无伦次。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儿?”我急问,心下突突乱跳,分不清是担心他,还是担心其他什么。

    “回王妃。”管家跪在地上,手指门外,“王爷,王爷……”

    “王爷怎么了?”努力刻制着恐惧的心情,而声音已开始打颤,“管家快说,别再耽误了。”

    程管家稳了稳神,咽下一口唾沫,这才说道:“回王妃,王爷他才从偏门悄悄回来了,身上受了伤,又不让奴才回予王妃知道。”“受伤?怎么回事?”我惊问,已抬脚往外走,“王爷现在何处?打哪儿受的伤?格拉塞呢?”

    “王爷现在书房,身上的伤奴才也不清楚,只知道军师在替王爷看治,血水洗了一盆又一盆,奴才这才急了,偷偷跑过来回予王妃知道。”“柳夫人可知此事?”

    “奴才还未知会柳夫人,可要奴才现去通报?”程管家跟在我身后小跑,微喘连连。

    微一思量,摇头道:“待我先去看看,否则惊动的人越多,外头知道的人也就越多。”

    “是。”

    “再去前头候着,告诉守卫们,若是有人前来拜访,就说王爷狩猎归来,受了些皮外伤,身子不适,概不会客。”

    “是。”

    “还有,府中一应丫头仆妇,也都这么交待,可别像刚才急得失了主心骨儿似的,你们主子还没什么事儿呢,别把是非摊在身上。”

    “奴才知道了,王妃宽恕则个。”

    “罢了,你也别跟着了,去请随任赵太医前来探视,格拉塞虽有些医术,究竟平日不看,手生得紧。”

    “是,奴才这就去。”程管家答应着欲往偏门去,忙又唤住他。

    “王妃还有何吩咐?”

    “赵太医来了,只管往前门大大方方进来,别藏着揶着的,倒让人起疑。”

    “是。”

    他退下了,我走得越来越快,心下乱作一团,分花拂柳,竟成小跑。也许真的是我大意了,一心只想瞒住他偷偷出府的家丑,没考虑过他的安危,就算只是一个头衔,可连这个头衔应尽的义务也没做到……守在书房门口的小伍子见了我似有一怔,方才乍乍请安,“见过王妃。”说完又欲阻拦,我沉声道:“这时候他就是想瞒也瞒不住,快带我进去,莫耽误了王爷的伤势。”微一沉吟,小伍子一顿足,引着我往里走,“王妃莫怪奴才多事,原是王爷吩咐了不许让王妃知道,怕王妃担忧的意思。”“怎么伤的?伤得如何?”这会儿顾不得责怪任何人,一面走一面问,却什么都问不出来,这内屋,除了格拉塞,外人都没进去过,甚至端水换药的侍女也只走到门口。这阵势透着诡异,若不是伤得重了,他万不会这般瞒人。两眼有些发花,头皮阵阵发麻,走到门口,稳了稳神,不待小伍子通报,径自推开了掩实的房门。“东西放在门口,谁让你们进来的?”屋内帐幔全放,光线有些昏暗,还没看清人,就听见格拉塞低吼。

    “出去吧。”我轻声摒退小伍子,顺手阖拢了门。

    格拉塞明显一窒,忙着走出来,隐约瞧见他手上沾有血迹,脸上却依然镇静,“怎么突然过来了?”

    “许你们突然出府,不许我突然来这书房坐会儿?”

    “这……”

    “这什么?若不是我来,倒还不知道你们又‘突然’回府了?”

    “嫣然……”格拉塞下意识拦住床的方向,而我,仿佛已看见木桢痛苦的隐忍。

    “怎么?这书房下了禁足令?不许我来?”我哈哈笑着,故意与他玩笑,说着假意往书柜边上走,见格拉赛不妨,斜刺里突然往床边一靠。“嫣然,别……”

    话音未落,我已掀开床幔,木桢躺在那儿,满身是血,眼神却还清明,好象等了许久,他看着我,就如同早知我会过来一般。“你若要瞒我,就不该偷偷回府,自个儿在外头养好了伤再回来岂不干净?”我不由嗔道,声音却有些哽咽,分不清为什么伤心,可眼前的木桢不是我印象中神采飞扬的木桢,他躺在那儿,虚弱而又无力。木桢一愣,才一抬手,却又牵着伤口,不由呲牙。

    “这究竟是怎么伤的?”急坐在床榻边,伤处已包扎妥当,但白纱布上渗出点点殷红。

    “你们这几日去了哪儿?”抬眼问站在一旁的格拉塞,他的眉心微微蹩着,若有所思,瞟了一眼木桢,沉吟道:“狩猎去了。”“狩猎?怎么就能伤成这样?”我质问眼前的两个男人,他们都有些憔悴,不过两、三日,木桢就瘦了,也黑了。

    “你瘦了。”床榻上的男人缓缓开口,眼中蕴着泪光,嘴角干裂,有血珠渗出。

    “可是渴了?快别说话,嘴唇裂了。”本能掏出锦帕,才一凑近身,却又乍乍停在半空,脑中一片空白,突然反应过来,他是木桢,不是钟骁……木桢的表情有些奇怪,停留在喜悦与失望之间,僵硬的,有些尴尬。

    “这到底怎么回事?”故做镇静,直起身问格拉塞。

    “遇上熊了。”床上的木桢闷闷道,有些懊恼。

    “熊?”辽洲地处南北交界,气候比戬国温暖,但也偏向北方,若是有熊,应该是棕熊,身形高大、蛮横有力。“这春天刚来,冬眠的熊才从窝里爬出来,正是饿的时候,你们也敢去惹?”木桢不答,偏头朝里,那执扭的表情,好象没长大的孩子。

    “这伤……”

    “已无大碍。”格拉塞接口,“已经包扎好了,伤口虽深,幸而没感染。”说着看了我们一眼,转身欲走。

    “格拉塞。”我唤他,害怕与木桢单独相处,忙着起身,却被木桢从被中伸出的手紧紧抓住,他的手心滚烫,连眼睛都泛着血丝,只怕已开始发烧。这边不过慢了一步,那边格拉塞已大步出了屋门,背影好似逃避。

    “我给你倒碗水。”我挣扎着,但他越握越紧,倒不像生病受伤的人。

    “你担心我?”他问,直盯着我的眼睛。

    我愣住,半晌方扭头道:“我担心这王府,还有悠悠众口,还有规矩礼仪。”

    “你担心我。”他肯定道,不理会我的申辩。

    “我……”

    “你怕我出事儿。”

    “柳青更怕你出事儿。”我答,两人相互逼迫,眼中都已湿润。

    “我们遇上熊了。”良久,他突然掉开眼神,手却未放,似乎听见极轻的一声叹息,继续道:“格拉塞让我走,可我们在外头奔了两天,我还是不知道怎么才能摆脱你的样子。”“我的样子?”

    “像梦魇一样,刻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他笑,有些苦涩自嘲,“我告诉自己,若是猎到那熊,就不放你回去。”

    ……

    “结果,结果……”他说不下去,右手抓住我,左手紧紧握拳,堂堂当朝五皇子,骄傲的辽洲王爷,竟然……失声痛哭了……“木桢。”不由低唤,一滴泪落了下来,落在他手背上,烧得两人同时一窒。

    我能猜到结果,木桢与格拉塞虽然武功?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