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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错第24部分阅读

      当时错 作者:rouwenwu

    熵了,那一定会在本朝的权贵中选出一个世家子弟来当驸马。他喜欢袁泠霜,娶了她,不仅随了自己的愿,而且能为家族带来利益,所以,才父亲与各位叔伯严肃地思考权衡家族命运的时候,他极富热情地提出了自己的观点。

    “你这辈子都别想!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不然,我们全家都得被你害死!”父亲花白的胡须颤得不轻,脖子上的青筋根根暴起,可见他这次的怒火有多大。

    郑婉芷当时心里却只有庆幸,庆幸她一向单纯冲动的三弟是在这里第一次说出的心里话,而不是在宫廷的宴饮,或是金銮殿上,那样,郑家,就真的要大祸临头了。

    他只知道袁泠霜不嫁给顾皓熵了,可是他却不知道,袁泠霜为什么不嫁给顾皓熵了……

    那一道诏书,一直都藏在她身上,几经辗转,终于瞒过了袁泠傲耳目,送到了她父亲手上。

    那一夜,她将诏书叠好,放进袖里,对着病榻上的皇帝一拜,转身离去的那刻,袁泠霜忽然站起身来,叫了她一声:“郑姐姐!”

    她没有转过身,只是略停了一停,静伫在那里,闭上了眼睛。自从她进宫以来,袁泠霜一直唤她做‘二嫂’或是‘太子妃’,再也没有叫她一声‘郑姐姐’。

    似又回到了当年,垂髫之龄的那个小女孩,总是漂漂亮亮地,梳着两条小辫,胸前挂着‘长命百岁’锁,小绣鞋的后跟上,还各缝了一对小金铃铛,老远老远,就让人知道她来了。有的时候,她也会跟着她兄长们过府来,跑到后院里跟她们姐妹玩,奶声奶气地唤她们‘郑姐姐’。她没有妹妹,总是把她,当作自己的妹妹。

    她帮她这个忙,其实,也是在帮自己。她不甘心就这样失去自己的丈夫,在还没有得到之前,就这样输了。袁泠霜在这里,对谁都没有好处,唯一可以挽回现在这个局面的方法,就是将她送走!给她一个机会,也是给自己一个机会。

    她知道,袁泠霜总有一日要回来的。从她十五岁的眼睛里迸发出的强烈的怨愤,几乎使人不敢去迎视。当她回来的那一日,或许,就是她报仇雪恨之时。

    这是一场豪赌!她赌上她的骄傲她的智慧她的一切,可是,没有想到,她这么快就回来了,只用了三年,就回来了,而且,她的回归,伴之以国破倾城!

    她败了,败在了轻敌。她没有想到,当初那个只知道用惊恐的眼睛望着她的小女孩,只用了三年时间,就可以收服段潇鸣这头狼!她更没想到的是,三年的时间里,她不仅没能挽回她的丈夫,反之,让他比从前更厌恶和憎恨她……

    皇后,她不知道,除了这个身份,她还剩下什么……剩下什么?

    今日,隔着三载流光,她有一次站在了自己面前,这般笑着,唤她一声‘郑姐姐’。多么满载回忆的称呼呃……可惜,她已经忘了,都忘记了……

    犹记那年 ,雷锋塔下,碧草茵茵,游人如织,哪一个不是身份贵重的大家千金,如花美眷,宝马雕车,几乎引起临安百姓的轰动。

    花一般绚烂的年纪,如同当时的那耀人的日光,肆无忌惮的笑闹。泠霜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一番戏言,谑断诸人的归宿,谁知今日,却成箴言。

    她是皇后,是当朝国母,袁泠傲可以纵容她‘失忆’,可是,她却不能!

    即使是绝路,她郑婉芷依旧得往前走,悬崖绝壁,这一步,终是得迈出去。

    粲然地仰着头颅,她终究回以一笑:“此话,应该是本宫问长主才对!”

    袁泠霜站在那里,花移影动,点点细碎的阳光透过树叶茂密的层理落下来,斑斑点点地洒在她身上。岁月蹉跎,褪去了她一身青涩的外衣,如一只破茧而出的蝶,扑扇起痛苦中煎熬磨出的双翼,长身临立,翩然如欲乘风归去。

    “好不好,也不是我说了,就算的。”她笑着,说道。

    深红浅紫看虽好

    她真的变了,只有三年,从清明前,半坡茶树上那一点最嫩的叶,成了雕花银锡罐里那一片腹纳千般精华的茶。

    凡尘若梦往事如烟,烟柳皇都,那万紫千红,百媚千娇皆不在她眼里。她只是静静地,在那一个 高度凝望,这王朝更迭,权力倾起,皆是她眼里的一幕幕戏剧。

    南山的坡上,人们只看见了那朵淡色的菊,羡慕与赞叹,使那份高洁不再纯粹。而那茶,与苍山一般的颜色,在清明时节氤氲开的暮霭一般的雨幕里,恬静地睡着。

    本来,她可能一辈子就这样睡下去,安然恬静,做着世间最美丽的梦。

    可是,她的二哥却硬生生伸手将她从枝梗上采了下来。

    杀青、揉捻、烘焙、复炒,家国天下事,一桩桩,一件件,道道都是炼狱般的磨炼。袁氏家族里这些隐晦在‘皇家’光辉名衔下的滛亵丑恶的秘闻,使她从体肤、筋骨到心智、灵魂无不得到精致的改变。

    醒来时,梵乐阵阵,是祖母的佛堂。

    她原以为,至少,袁家还有这个地方是干净的。可是,他却笑了,道,纵使是袁家门子里的佛,也不是干净的。

    他笑着,亲手缚住她,将她推向那一幕幕肮脏残忍的画面,说,这是在对她的救赎。

    郑婉芷走了。留给她一个坚强的孤傲的背影。

    其实,她无须这么做,袁泠霜一直知道她是坚强的,几乎比这里所有的男人都更坚强。都说她袁泠霜心狠,可是,比起郑婉芷来,她根本算不上一个‘狠’字。郑婉芷可以大义灭亲,可以不带任何感情去做一件事,可是她袁泠霜做不到。就如,这一次,她最终还是选择了回临安。大概所有人都认为是孟良胤劝服了她吧……荒谬!

    郑婉芷临走之前,撂下话来,只要有她在,她就绝不会让任何人来伤害这里的每一个人,伤害这个国家。

    泥地里,一条条扫帚的竹丝印子,是宫女们在扫落花。

    花开易见落难寻,明媚鲜妍的时候,谁都看着你,可是,当你一朝飘零,憔悴了容颜,落进了这泥地里,甘心于不甘心,都得化作了春泥。这一段悲伤,除了自己,还有谁,会知晓?

    眼泪静静地淌下来,郑婉芷说,这是她的家人,她的臣民,所以,她会不顾一切去保护……可是,这,何尝不是她袁泠霜的亲人,她袁泠霜的家国呢……

    这落花,尚且有宫女来打扫,收敛了埋了去。可是,她们呢?这一场乱世倾戈,战火,将烧尽一切。

    他日葬吾身,不知是何人……

    这悠长的花间小径,只有她一人在走。砌路的鹅卵石,颗颗打磨地光滑圆润,软底的绣鞋轻轻踏在上面,后摆的裙裾曳过上面,皆是轻盈无声。

    中箭昏睡的那些时候,她总在想,如果,那一夜,从她母亲床上走下来的男人不是他,那,现在会怎样?

    她会爱他吗?

    这世上,本没有如果,所以,那如果后面的答案,也就没有了存在的意义。

    这一壶温香的茶,在水中缓缓舒展开的叶,重新浸沐,洗礼,那一袭灰旧衣裳,如佛破败的缁衣袈裟,经过千百道轮回,体内蕴含的积淀了几世的幽香万千,都在这一刻尽放。

    人走,茶凉。茶叶,不再是茶叶,而只是一枚青黄湿软的渣滓,似一具尸体,伏在那里,或是胎体细腻温润莹洁的青花瓷,或是质厚稳重深沉的紫砂。

    萍逢还是邂逅,谁去管他,总之,今生是叫她遇见了这些男人。

    五百年,茫茫的尘世,是谁伫立在中,默默无语?

    等待中,韶华老去,五百年前,在佛前发的那一个愿,或许,就是这一切错的开端。

    没有今欢的栖秀宫,原来这么安静。

    泠霜坐在八棱格的花窗前,手里,还是那柄‘海棠春睡’的团扇。她的肘,轻轻虚搭在框台上,侧首枕在小臂上,看着那一枝从镂空回字纹格子里斜穿进来的竹枝,恍恍惚惚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半个月来,她越来越懒散了,每日总有大半的时辰躺着,即使醒着的时候,也总是闲闲地坐着纳凉,就像此刻。

    一个多月以来,她最不敢去想的,就是段潇鸣。她不知道,如果他发现她内心真正的计划时,会怎样。

    纵千万人,吾往矣!

    曾经,他是这么说过的吧……

    她本以为,回到了栖秀宫,一切,都还跟以前一样。可是,现在,才发现,一切,原来早已不一样了,就是这小小的栖秀宫,也不断地在变化,就如这窗外的一片幽篁,她走的时候,才瘦瘦弱弱地一根根立在那里,而今,主干都苍翠粗壮,旁枝都伸进窗子里来了呢。

    泠霜忽然探出手去,想将那延伸进室内的一段折下来,那根细竹却韧得很,折了两下竟没有折下来。她正气着,要叫人拿剪子来,还没来得及出声,门外就响起一片嘈杂声来。

    一片熙攘里,一个声音格外清晰:“宁王殿下!您不能进去!皇上吩咐过,任何人不能擅闯栖秀宫!宁王殿下!宁王殿下!长公主正在休息!您不能……哎!殿下!殿下……”四五个太监一齐拉着他,却终究还是没有挡住,‘哐当’一声巨响,两扇朱漆描金的门板被人一脚踹开。

    顾皓熵赫然立在那里,半下午的阳光,依旧刺目得很,带着薄薄的暑气,照在他身上,显得与殿内清凉寂寂的氛围格格不入。

    三年前,她离宫的那日,乘舆缓缓驶出了定华门,八年,她八岁随全家一道住进宫里,就再没出过这道宫门。乘舆的轮轴伴着鼓乐的声音,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可是,在她听来,却似一种福音,一道咒语,一道解除这罪恶封印的咒语。

    轻轻地挑起车帘,满目皆是黄|色琉璃瓦反出的光,耀得她睁不开眼来。

    那个时候,她心里总在想,等她回来了,这些人再见时,又该是怎样一番光景?

    隔了三年,她终于再次见到了顾皓熵。这个一直温润如玉的柔雅男子,就连掐着她的脖子的时候,脸上也依旧是笑着的。

    她曾经想,究竟要什么时候,才会令他笑不出来?

    今日,她终于知道了。

    此刻,顾皓熵站在她面前,没有笑,面色凝重地,有些骇人。

    他额上的汗,无声地淌了下来,沿着精美绝伦的脸部轮廓,流到下巴,一滴,落到了青砖地上,点破了这一室的安宁。

    泠霜笑了,第一次,连眼底,都盛满了笑意。

    “皓哥哥。”轻轻地执起手中地纨扇,遮去了半边娇容,那一枝海棠,盛开在她唇畔。

    “要怎样,你才肯放过他!”顾皓熵的双眼满是血丝,死死地睁着盯着她,仿佛,下一刻,那乌沉乌沉的眼珠,就要从眼眶里滚落下来。他额上的青筋一根根清晰地浮现在那里,将那个冠宇高华的人,突兀成一只狰狞噬人的巨兽。

    他此刻的表情,比之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要怎样?!到底要怎样?!!!”莹如温玉,也终有碎裂的那一天。顾皓熵的这一生咆哮,似乎在他的脸上裂开一道缝,昔年的那张倾城绝世的脸,似是覆在面上的一个‘绝美无暇的玉铺首’,装点了二十多年,终于,风化了,碎了,只是瞬息,沿着那一道细小的缝隙,排山倒海地碎裂开来,顿时化作齑粉,露出底下那一张真正的面目来,血肉淋漓,就如往昔的梦……

    深红浅紫看虽好(下)

    那一年,她十四岁。

    那一幕,她永生难忘。

    他坐在她的妆台前,月白地织暗竹纹的宽袖袍子,腰间束的是‘梅兰永寿’的玉带,温柔的指,从她的眼角,一点一点婆娑到唇,最后勾起她的下巴,鼻息喷在她脸上。

    “不要怕……,我不会杀你的……”他的语气极尽温柔,比以往与她说话的音调,更低沉柔缓。

    “我只想看看你,好好看看你,看看,你到底哪一点吸引他……”顾皓熵幽幽地笑起来,转过身,将自己的脸凑到她的脸旁,专注地看着镜子,一点点,一寸寸,都不肯放过,那样专注地看着。

    泠霜哭得缓不过气来,这一次的恐惧,太深太深了,以至于根植在了她的脑海里,再也无法拔除。她的双手被反绑在身后,整个人,任顾皓熵摆布。

    她记得,他的袍袖,从镜台,一直铺泄到她的膝盖,她的眼泪,湿了他半幅袖子。

    她的嘴被塞住,无法发声求救。那一种恐惧,远比死亡要深许多。

    “他到底喜欢你什么呢?”顾皓熵的视线从她的身上转移到妆台上,指尖,从那一件件精致的价值连城的首饰上一一拂过,发出韵律不一的轻响,是那个下午除顾皓熵声音以外,唯一让她记住的。

    那一年,她失去了母亲,失去了叔父,失去了祖母,所有能保护她的人,她都失去了……她,真的只剩下自己了,是的,只有自己……

    撞破母亲的不贞的那一夜,她以为,顾皓熵是最后一个可以救她的人,她要跟着她的良人一起,逃到齐国去!

    可是,她错了,错得这般彻底,这般无助,原来,从来也没有良人……

    最后,是袁泠傲救了她。他怎么让顾皓熵走的,她已不记得了,她只记得,那一天,他拔了剑,对顾皓熵,拔了剑。

    他的剑,斩断了缚她的索,他紧紧地抱着她,无数次地重复一句话:“不要怕,好霜儿,不要怕,有二哥哥在这里,谁也伤不了你……不要怕……”

    她想挣开他的怀抱,可是,又不敢挣开,她实在太害怕了,整个身子只一味地发抖。所有的太医都说她没有事,他没有办法,叫太医们全都滚下去了。

    当夜,顾皓熵离开了临安。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让顾皓熵走。

    自从八岁到了临安,袁家夺天下之后,就把顾皓熵扣留在临安作质子,以牵制齐国。这一滞,便是十五年。十五年,顾皓熵与袁氏兄妹一起长大,情同手足。十五年,他终于走了。

    那一天以后,她彻底崩溃了,曾经一度,所有人都以为她疯了,甚至她自己,也这么认为。

    这辈子,有两个男人跟她说不要怕,他在这里。

    段潇鸣,只是第二个。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当君子的外衣被撕下,玉也就碎了,碎出千万个断口,尖锐扎手,一碰,就必须要见血……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古今皆然。

    对着这一块碎玉,泠霜笑得连眼角都弯了起来,略略地偏首在一旁,依稀,还是那个袁家的小公主,单纯而善良。

    “我不想怎样,从来,都不想……”她的唇,一翕一合,笑音犹在,字字缓缓道出。袁泠霜之所以有今天,还有一部分,是赖他顾皓熵的成全!她,要谢谢他,是的,得好好儿谢谢他!

    “走!离开这儿,不然,我会杀了你!”顾皓熵一步一步向泠霜走去,脚步之沉,似要将那青砖地一块一块踩碎。

    泠霜偏头看着他,笑出声来。泰然地看着他一步一步逼上来,依旧镇静地站在原地。

    “我就在这儿,哪也不会去的。”转开头去,看着方才那折了一半的竹枝,颓然地垂在那里,泠霜道。

    “你真狠!非要害死他才高兴吗!”顾皓熵猛地上前一步,朝着泠霜怒吼,再没有了半点仪态风度,就像一头蓄势待发的兽,死死瞪着他的猎物。

    栖秀宫上下的宫女太监都在他身后,想上来拉他却又没一个敢上来拉他。被他一个凌厉的眼神又逼退下去。

    泠霜看着这些焦急如焚却又畏畏缩缩的宫女太监,一笑,裙角一晃,她已上前一步到他跟前,离他不过尺余之距。

    “殿下!”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冷气,没想到袁泠霜非但不躲,还迎上前去。

    “我就是要害死他,你能怎样?杀了我?你得到他的允许了吗?”微微前倾过身子,在他耳边压低到只他二人能听见的声音,一字一字地咬道。

    顾皓熵恨意更深,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嗜血的杀气,双手在袖中死死紧攥着。

    “我早说过,你当年不杀我,会后悔……”轻抿笑意,说完这句,泠霜优雅地一拂袖,绕过顾皓熵,一步一步,缓缓地朝外走去。

    所有的奴才都捏了把冷汗,呆若木鸡地看着袁泠霜向殿外走去。没有一个人敢动,全体屏息看着这一幕。

    泠霜已经走到门口,顾皓熵忽然转身,从袖中拔出一把匕首,足尖轻点,朝袁泠霜刺了过去。

    “殿下!小心!”随着有人惊叫出声,袁泠霜头也未回,只是微微闪身,就将这一刺躲了过去。

    顾皓熵未料到她竟能如此轻巧地躲过去,惊愕之余,殿外响起小太监尖细的嗓音:“皇上驾到!皇上驾到!”声音由远及近,片刻已清晰地就在耳边。

    泠霜也听见了,忽然就站定在殿门口,一动不动,只是朝顾皓熵莫测一笑。

    顾皓熵双眼通红,仿佛那瞳仁里,流着两条血河,殷红可怕,似下一刻就要从眼眶里泛滥开来,有暗红色的血淌下。此时,他显然已经迷失了心智。

    “啊!”只闻见袁泠霜一声尖叫,顾皓熵的匕首,只离她几步距离。

    颜色不耐东风吹

    电光火石之间,那朱漆描金的雕花门后,瞬间闪出一个人影来,出手一拉一挡,便将泠霜整个人护在了怀里,同时闪身往一旁撤开。

    顾皓熵本是一心要置泠霜于死地,所以才袖藏匕首来闯栖秀宫,原本宫禁森严,除非特旨,任何人不可带利器入内宫。顾皓熵与皇帝关系匪浅,在宫内地位非常,自然不会有人去搜他的身,只在宫门处解了佩剑,即可入宫来。方才一刺不中,此番二刺,自然是下足了狠劲儿,虽然袁泠傲使劲避开,到底还是被匕首从臂上斜斜划过,竹青色团龙杂宝库锦匹料的一件袍子,‘嘶啦’一声,从右臂上破开了一道三寸长的口子。

    “二哥哥!”所有人都惊呆了,连顾皓熵自己都没有料到,自己居然伤了袁泠傲,呆呆地只站着看他。泠霜第一个醒过来,忙叫了一声。

    太监宫女们陆陆续续醒了过来,慌得都乱了阵脚,还是后来跟进来的汪重见了,明白了怎么回事,扯着嗓门大叫了一声:“还愣着干什么!传太医啊!”

    有小太监应了,巍巍颤颤地跑了出去。

    “二哥哥……”泠霜又喊了一声。

    此时,袁泠傲方缓缓抬起头来,却不看着泠霜,只是将目光凝到顾皓熵脸上,森寒凛冽,不含一丝温度。

    “傲……我……我……”‘哐当’一声,匕首落了地,在青砖石上弹起,震颤了几下,终究回复了安静。顾皓熵被他这样的目光看着,完全地手足无措了。

    “送宁王回驿馆!”汪重上前来看袁泠傲的伤势,却被他反手一挡,冷冷地掷出了这几个字。

    “你这样对我?!我……”顾皓熵深深看他,连声音都有些发颤,忽然伸手指着他怀里的泠霜,音调陡然一高:“她没疯!根本没疯!她全是装的,难道你看不出来吗?!她就是回来复仇的!她要你的命呀!她会要了你的命!”顾皓熵已完全没有了理智,失控地当着下人的面咆哮。

    泠霜倚在袁泠傲怀里,面露惊恐地看着他,见袁泠傲嘴角挑起一抹轻笑转过头来看她,怯懦地紧紧抓着他的手,低低地叫了一声:“二哥哥……”

    袁泠傲一瞬不瞬地盯着泠霜的眼睛,笑意更深了:“我说过,你不可以碰她,谁也不可以碰她一下,除非我死!”

    他看着泠霜的眼神,和蔼而深情,一字一字,落得极轻,却是字字如刀斧,砍到了顾皓熵心里,纵使袁泠傲没有看着他,但是话语间的寒气,比数九寒天更让人心冷。

    “你疯了!”顾皓熵垂下了指着泠霜的手,一下一下地摇着头,由轻到重,痴痴地独自笑起来:“原来,疯的不是她!是你!是你!嗬!呵呵!哈哈哈哈……真是荒天下之大缪!”

    顾皓熵仰天长笑,笑得眼中落下泪来,泠霜看了不免也暗中轻皱了一下眉头,她几时见过一个顾皓熵这个样子,竟至于落泪的地步。她本以为,看到他这个样子,她会笑的,会高兴,会解恨,可是,这一幕真的上演在她眼前,她发现,她既然完全笑不出来。

    没有人说话,殿内除了顾皓熵的笑声,再没有第二种声音。

    “皇上……”汪重轻轻地抬起半张脸来,试探性地唤了一声。

    “还不请宁王回去!”袁泠傲没有去看汪重,更没有去看顾皓熵,只是偏着头,看着泠霜的表情。

    “既然你不在乎,好!那我们就一起等着,等着姓段的打到临安城下吧!”顾皓熵撂下一句狠话,拂袖而去。

    “都下去吧!”顾皓熵走后,袁泠傲狠狠一闭眼,叹了口气道。

    “皇上,您这伤……?”汪重依旧弓着身子,小心翼翼地道。

    “滚!”袁泠傲猛地迸出一个字。

    “是……”汪重碰了一鼻子灰,不敢再问,忙退了下去。

    一片衣料窸窣的声音,殿内只剩下泠霜与他。

    申时时分,阳光已经不那么刺目了,淡了许多,照出西边那扇窗子的棂格的影子来,映在青砖地上,暖暖的一簇,抹在凉地上。

    泠霜不知怎的,就是不想抬头去看他,她知道他的眼神一直落在自己脸上,她知道她应该抬起眼来去坦然迎视,或恐惧或无辜,可是,她就是抬不起来,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累,在盼了三年之后,终于到了看到结果的这刻,她居然找不到除了累以外任何的感觉。

    “怎么了?吓着了?”冰凉的指尖搭上她的下巴,轻轻地勾起来,迫她抬眼看他。

    “没有。”泠霜依旧不肯看他,垂眸答道。

    “你难道就不好奇,他为何忽然会这样吗?”袁泠傲轻轻笑道。

    “不好奇。”泠霜答得直接。

    “可是,我却很想让你知道呢,”袁泠傲猛地将另一只手也抬起来,双手捧起她的脸,使劲地定住,让她不得不看着他:“因为,就在两个时辰前,前线传来军报,金陵,失陷了!”

    西边窗沿下那抹骄阳从深到淡,从贴着墙根再到如今落得老远的一道余晖印子,一切,安静如初,只有那根未彻底折断的竹枝,兀自在那里,落下明晰的影子来,偶尔有阵风过,影子便颤了几下。

    两个人一起并排站在西窗前,方才还只是在脚面上的那抹光影,不到半刻,就移到袍子裙袖上来。

    袁泠傲的左臂上,系着一条白帕,素净得与平常人家的无异,连一点花样都没有绣上去。如今那白帕子上,映着一团殷红色,是那伤口渗出的血迹,已经干了大半。

    “为什么不说话?”袁泠傲忽然轻笑一声,撇过头去看她,道:“难道,对我,就真的无话可说吗?”

    泠霜似乎正一心想着什么,没有听见他的话一般,依旧低眉,只顾看那根残竹枝落下的影子,那影子正随着光线偏移,落到她的裙幅上。

    “今天,我给段潇鸣送去了一件大礼,你不想知道吗?”

    一阵风过,窗外的竹林沙沙响作一片,阴凉的风迎面扑来,吹得整个人凉凉的。

    “是什么?”

    “那三十七颗人头。”

    泠霜沉默了,良久,终于抬起头来看着他,声音静凉如这拂过耳畔的风:“他们根本什么也没有做,我也没有与他们通过任何消息,何必,要取他们性命?”

    “纵使你真的想与他们有接触,你以为,我会放任?”袁泠傲笑着反问她。

    泠霜静静地凝视他,看着他依旧临风淡笑,骨子里天生的冷傲,纵使刻意敛藏,消淡,也终究抹不去天生的秉性。

    “从我决定回来的那一天起,我就没想要帮任何人。只是,你自己太过多疑,永远不肯相信别人。怀忠出城救我,你便认定他会不忠,所以临阵更换将领,此乃兵家大忌!纵使你另择的是一位堪比孙子、卫、霍这样千古难得一见的名将,也无法扭转劣势。所以,金陵失守,全是你疑人之故,我自始至终没有对怀忠游说过只言片字,他一直都是忠心社稷的。一定要弄个究竟,那,这一切,算是天意!”

    “天意?!”袁泠傲不禁冷笑,一改以往悠闲冷傲姿态,猛地攫了她的手腕,狠狠地捏着:“你居然说是天意?!是天意,叫段潇鸣来灭袁家?!”

    泠霜只觉得自己的腕骨快要被他捏碎了,金陵失陷,先是顾皓熵跑来要杀她,现今看来,袁泠傲的怒气,一点也不比顾皓熵少。

    她只沉静地看着他的眼,清澈的一双眸,宛如一面上古遗留的镜,清清楚楚地照出他的影子来。眼中不知不觉缓慢凝结的水汽,她竭尽全力地想要叫它们散去,可是,就是偏偏不听使唤,泪,第一次,这般苦涩。

    “天下,需要真正的王者去统治,真正的王者,不仅要有杀天下之狠,更要有恕天下之德!二哥,你空有杀天下之狠,却少了恕天下之德啊!”那一滴泪,她怪罪于那一阵风,如果不是那一阵风吹过,她坚信,她一定可以忍住,是的,忍住,至少,不要当着他的面流下来,让她知道自己有多么悲伤。

    缓缓地蜿蜒的触觉,流到嘴里,咸与涩,漫开。

    作者有话要说:二哥哥和顾哥哥是很cj的,人家柏拉图,没有那啥。。。

    袁泠霜番外钗头凤

    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壅城本是个小地方,自她住进来,个把月,从来不曾好好地逛过这个园子,倒是没料到,这小

    地方,竟也有这么精巧的园子。

    听春儿那声娇嗔,猛地抬起头来,本以为是那丫头消遣她的,又谁知,他竟真的就站在那里。

    假山边上密密的几株粗壮的柳,垂下细软的枝条,拂在他肩上。嫩嫩的芽穗,绿茸茸的,远远地

    望去,竟像是团朦朦胧胧嫩色的影,他整个人,正笼在那团影里,对着她微笑。

    其实,段潇鸣笑得时候,很好看,尤其是离开草原之后,入了关,换了汉人的衣衫,长袍及地

    ,亦是俊采星驰,彦阔高达。

    他们都说,段潇鸣是很少笑的。可是,在她的映像里,他却总是笑着的,无论有多难,都要换

    张笑脸对着她。这是他宠她的方式,给予安慰,给予鼓励,给予包容。

    她一直都很想告诉他,其实,他笑起来很好看,可是,总是寻不到合适的机会,又怕他得意,

    所以,也不肯跟他说。

    那天,孟良胤来找她,对她说,如果,她真的爱他,就该也必须为他做点牺牲,即使,她下不

    去狠心,不能为段氏阵营窃取到军机或者一些有效情报,那,至少,也不要在此‘耽误’他的大

    业。她的身份,已经不合适再在段氏营中呆下去了。

    她并不怪孟良胤,真的不怪。不管是基于何种目的,孟良胤可说是极少数全心全意为他着想的

    人之一,他既然连这样的话都出了口,可知,外头从底层士兵到高层将领,对她的嫌隙有多大。

    两军对垒,军心若是不稳,那就是未战先输了阵。

    他总是这样的,再难再苦,一个人担着,总不肯叫她知道的。他心里,总是觉得欠着她的,为

    着那个孩子,他欠了她一辈子。

    段潇鸣走了以后,园子里安安静静地,仿佛是个天地死角,隔着重霄,将那凡尘俗世的纷扰喧

    嚣都绝离在外头。

    那一汪碧色的池水,绿得就像那黑色的土壤里沤了一块老坑玻璃种的翡翠,透彻到底的水泽,

    清而浅,不知从哪里来的几瓣桃花,漂在水面上。这院子里本没有种植桃树,想来,应该是沿着

    水道从外面飘来的。

    绯红色的几瓣,泊在水面上,静静地随波逐流,万绿丛中一点红,嵌在翠里的翡,艳而娇。

    或许,就是那一瞬间,叫她拿定的主意她该走了,回去,回临安去。

    不管是为了心中积压着的那夙年的仇恨,还是为了他。

    “这是我们的孩子,以后,长大了,我会教他骑马,教他挽弓,教他很多很多……”他说。

    “不要以为,只有你一人会伤心。”他说。

    “你是我的女人,断不会叫你受了委屈。”他说。

    “纵千万人,吾往矣。”他说。

    她总喜欢问他为什么,可是,他总不回答她。

    直到他在她跳马的瞬间奋不顾身相护,她问他为什么,他只是说:“我只知道,你现在,需要

    马上回去,你需要大夫。”

    她本不相信他是爱她的。

    她本不相信他真的会在意她的死活,会真的不顾生死救她。

    她本不相信他朝她若真的身陷敌阵,他真的会不惜一切来救她。

    她不记得了,几乎要忘记她是怎么遇见他,怎么跟着他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但是,天下无不

    散之筵席,终于,这一曲诀别,还是上了琴弦。

    别离与相聚,互成因果。没有人知道,是因为有了相聚才有了别离,还是因有了别离,才有了

    相聚,这就好像是琴与指的一对假设:

    若言琴上有琴声,放在匣中何不鸣?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于君指上听?

    这个禅机,何人能参透?

    这一句棋,早已摆开,不由得任何人说不下,便可以不下。

    孟良胤走的这一步,一箭双雕,她袁泠霜若是真对段潇鸣情深似海,又有天下大定后‘后位’

    相诱,从周国窃得军事机密,或是说服沈怀忠开城投诚,都是稳收渔利的,退一万步讲,纵使她

    回到临安后变节,那对段氏也是有利无害的,到时候段潇鸣一气之下,挥剑斩情,更可一心一意

    来打这场仗,总好过像现在这样,处事犹疑不决,不能果断雷厉。

    袁泠傲走的这一步,静观其变。沈怀忠于公于私,对她都非同一般。她能回来,自然是喜事,

    不过,她到底有没有劝降过沈怀忠还犹未可知。按着她当年之恨,再有段潇鸣为她做过的那些事

    来看,她真的要为姓段的大义灭亲,也不是没这个可能。且沈怀忠始终对他有着陈见,思之再三

    ,他还是临阵换将,将沈怀忠以退敌不力,有密谏称其有通敌叛国之嫌拿下,入了天牢。金陵是

    最后一道有力防线,金陵不可失,他不敢拿这么分量的一座城去赌泠霜的心和沈怀忠的诚。他自

    认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泠霜,所以,自从沈怀忠口中听到她昏迷前喊的那句话,他便已经知道他的

    霜儿好好的,没有疯。那三十七名密探从混进临安城的那刻起,已经被他的人监视了起来,汪重

    问他为何不直接杀了免得后患,惹出枝节来,他只是一笑,没有答他。或许,他是想相信她,却

    又不敢完全相信她,所以,想留着,看看她究竟会帮姓段的,还是他。不过,既然段潇鸣敢放她

    回来,必也不会是对她一点把握也没有的,所以,他始终不敢轻敌,且静观其变,看看三年后的

    袁泠霜,究竟要做些什么出来。

    而袁泠霜这一步,真的是但凭天意。她太了解袁泠傲,知道以他的多疑,必定不会再信任沈怀

    忠,哪怕,沈家老小都捏在手里,他都无法放心。她不知道他这是高看了怀忠,把他当了樊於期

    还是李陵,还是高看了她,认为她有这么大的能耐,和这么破釜沉舟的决心。其实,她,从来,

    都没有,能够下得了那个‘灭亲’的心。她不会去帮段潇鸣窃取军事机密,也不会提醒袁泠傲沈

    怀忠的忠心,因为,她越是提醒,袁泠傲越是疑心,那只会要了怀忠和今欢的性命。

    各怀心事,为了一座城池,为了一个天下,袁泠霜知道这里所有人的心事,她却什么也不能说

    ,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将这一场胜败的决定权,交给老天爷。

    天意,或许,真的是注定的。

    作者有话要说:诡异啊诡异,为何今晚留评的后缀词都是‘撒花,退下’?

    为何某人脑海里出现众卿摆舞水袖,cj地扭动着旋身退场的华丽画面,摸下巴,应该是天气冷了的缘故(这个跟天冷有关系吗?)(可能有吧(殴~~~))

    段粉,表激动,请淡定,和谐,下一章,偶把小段挂出来晾一下,免得他身上长绿毛

    还有,回答一个二哥后援团的最关心也问的最多的一个问题:小霜和二哥会不会h?

    某人答:不是我不想,是我怕会段粉切成肉丝来缓解经济危机。。。(殴)

    只为换卿心如故

    金陵城

    段潇鸣坐在桌案前,单手支在太阳|岤上,眼神空洞地落在面前摊开的布防图上,整个人散发着一种难言的疲惫。

    他的贴身佩剑解下了,置在一旁的剑架上。将帅的剑,杀伐建业,统驭天下,不似世家公子的剑,剑柯纾橛袷沃k慕#皇且话呀#钡械睦鳎帕钐煜碌挠⌒牛倜挥衅渌?br />

    剑鞘因着常年的征战,星星点点冒着铜绿锈斑,稀稀落落地散着,粗一看倒像是点缀。

    段潇鸣涣散的视线渐渐地凝到这一柄剑上来,他忽地起身,走到剑架前,双手把剑从剑架行托离,单手握住剑鞘,‘噌’地一声,整个屋宇内寒光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