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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错第1部分阅读

      当时错 作者:rouwenwu

    当时错 作者:阿黎

    文案:

    琉璃色的薄暮,你的脸孔渐渐淡去

    我伸出手指,沾着黄昏的颜色,去描你的眉眼

    那一日,重阙宫门,文武臣工,万方庆和,

    芙蓉帐底,我扬眉一笑,呵在你耳畔:今日,我为你着装

    你拉下我勾缠的双臂,笑道:不许再闹,今日登基,脸上沾了脂粉,可要叫天下笑话了去!

    曾记否,

    长城内外,莽莽苍苍

    我问:‘江山与我,你选哪样?’

    你仗剑扬眉,傲射天边弦月,笑道:“江山和你,我都要!”

    我旋身低笑,江山与我,你只能得其所一

    你既选了江山,那,吾便倾吾所有,助你得偿所愿!

    看着你轩昂远去,我立于晨曦

    天下,今日终归你手!

    大漠苍茫,你纵马前驰,带我远走

    看不见前路亦望断了来路

    你倏地甩了手中缰绳,张开双臂拥我入怀

    我问:“若是迷路了,该当如何?”

    你道:“那就永远迷下去吧……”

    第一次,我放下了全身桎梏,侧脸贴在你心上,再也不愿回首望身前身后

    闭上了眼,任马儿走下去

    那时,我真的信了,信了这样走下去,就是地老,就是天荒……

    标签: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怅然若失 架空历史 爱情

    主角:段潇鸣,袁泠霜(是三点水的泠,不是两点水的冷啊) ┃ 配角:很多,以后想到再填 ┃ 其它:仰天大吼一声,让雷和狗血来得更猛烈一些吧!

    银笺别梦当时句

    “笃笃笃”

    后宫的更鼓已敲过三下,绯月西斜,从‘步步锦’的镂空格子里透照进来,一室皎洁月华流淌。

    她,一如既往,静静地坐在妆台前,素手支起那面‘瑞兽葡萄镜’。打磨光滑平整如无风时的湖面的镜面,反射着身后那盏如意宫灯,平时是绯红色的纱织灯罩,最是妩媚旖旎,而今却换上了素纨,惨淡的白,冰冷地无一丝温度,就像数九寒天里,活生生将人的心剖出来,搁在冰雪里,埋起来,彻彻底底地用冰雪腌渍过,待到一丝一毫的生气和温度都被抹煞殆尽,再放回心窝子里,再叫你活下去,活下去,不能寻死,不能疯癫,还要以天下最尊贵的身份,活着,要长命百岁,成为一尊供天下人参拜敬仰的活佛,象征着王朝的千秋万代,国泰民安!便如镜子背面那行唐朝的铭文一样:长乐未央,宜子孙。

    她拿起一柄象牙梳子,静静地梳起来,一下,一下,那么耐心,那么温柔,那么小心翼翼。因为她知道,他最爱她这头长发的,他总说,女子的发,是最宝贵的,可千万别再动不动用剪刀铰了去,他会心疼。

    那时,她总奇怪,她这头长发,自出生就一直精心养护,怎会舍得去铰?!南国的女儿素来爱惜自己的头发。可是,她从来没有将这话问出口过,因为,他是天下的主人,他的话一定是对的,是不容别人反驳的和疑问的。况且,他说,他会心疼。天下至尊的心,为她而疼……

    她倏地停下了梳发的动作,细细地对着镜中看起来。

    这一张脸,不是闭月羞花,也非沉鱼落雁,但是,还是好看的。

    她轻轻地伸手附上自己的侧脸,是啊,她只有二十六岁,风华正茂的年纪,这个年纪的女子,总是美丽的。二十六岁,夫君应该已经建功立业了,孩儿应该已经会诵诗书了,放在寻常女子,相夫教子,该是人生最幸福的时候,可是,于她,却是人生的终结。

    二十六岁,先帝驾崩,新皇登基,她,以新帝生母之尊,成为了皇太后!

    慕容氏,本是一个普通的宦门,慕容桑儿,本是一名位卑的官家小姐,那一次的选秀,不过是碍于国法,躲不过去。父母皆道,入宫去,好好当差,等到了年纪放出来,再寻一户好人家嫁了。

    出门的那天,表哥执着她的手,道:“我一定等你回来!”

    她含泪点头。她知道,表哥会等她回来,她也知道,自己一定会回来。因为,这么多年,三年一选,从未有人被封位入主后宫。

    有人说,皇帝老了,没有那个心了;

    有人说,皇帝有隐疾,心有余而力不足;

    还有人说,是那个女人,她走了,皇帝再也看不上别的女人……

    总之,选秀只是皇帝碍于朝臣们的啰嗦而例行的表面功夫,入选的女子全部充作女官,分配到后宫去。其实,后宫并不缺女官,因为,皇帝的后宫,几乎是空的,除了早年跟着他进京的几位,后来根本没有新晋封的。

    她们一班女官一直都在上苑当差,虽说是离宫,可是皇帝很少来,所以,她们的日子过得很平静,很安宁,就像父母和她自己所期许的那样,等熬到了放出去的日子,就回家嫁人生子。

    进宫的那年,她十四岁。花样年华,最是爱做梦的年纪。晚来寂寞,平日一处的姐妹们总爱聚在一起,论着这个王朝的后宫里,那些隐秘旖旎的往事。

    带着她们的嬷嬷是个心直口快爱热闹的人,一把年纪,总是口没遮拦,把一群含娇带怯的女孩儿说的面红耳赤。

    她们一班女孩谁也没见过皇帝,自然是最关心这个,所以平日总央着嬷嬷讲有关皇帝的事。那嬷嬷总是把皇帝说得如何英明神武,如何气宇轩昂,一会是羽扇纶巾的儒将,一会是翩翩白衣的书生……

    她知道,嬷嬷并没有见过皇帝,因为,她老是说得前言不搭后语,而且,那些词儿几乎都是戏文里头偷来的,更何况,天下人皆知,皇帝是从关外打进来得了这天下的,如何能翩翩白衣了?

    但是,她也并不点破,总是在一旁含笑听着,到了深夜,偶或听一两句神女襄王的旖旎梦境。

    那是她进宫的第三年,上头一道旨意,说皇上龙体违和,要来上苑疗养。这一下,上上下下都忙了起来。

    迎驾的那日,她们因不是上等女官,所以,都只能远远地跪着。偶有一两个胆大的,稍稍抬起头遥望一眼那明黄的御用乘舆,即使只是望见了那锦绣盘龙的华盖,都要回去说上半日。

    皇帝来了以后,大多时候都是在园子里狩猎,所以,她们依旧与以前一样清闲。

    那一年,她十七岁。

    上苑的桃花夭夭灼灼,明媚融融。满树的娇烂漫红,万枝丹彩齐数绽放,方鲜红粉,熏人的暖风轻轻一拂,便是落英缤纷,芳彩满地。

    她便是在那片彤彤烟霞里,被他看见了。

    千朵万朵的浓芳艳绮斜斜地倚在枝头,缭乱了她的双眼。

    她只知道,她浑身僵硬地看着他骑马行过,宦官尖利的嗓音喊着“圣驾至此,跪!!!”

    她只知道,她浑身不听使唤,就这么直直地立在了当场;

    她只知道,他在万花丛的那头,不经意地瞥过来;

    她只知道,他已经行出十几丈开外,却突然勒马回缰,朝她而来。马蹄的蹄印一路踏碎了一地的芳菲,零落成泥,被碾作尘,唯有香冽如故……

    “桑儿,你终于回来啦!”她听见他那样说道,语调温柔地就像那粉色的花瓣拂过肩头。

    “桑儿,我们回家去吧……”皇帝带着皮套的手,轻轻地抚上了她的脸,那么细致轻柔,轻轻地抱她上了马背。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浑身没有知觉,就像针灸做了全身麻痹;

    她不知道为什么皇帝会知道她叫桑儿,就像已识了她千年;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他那么孩童般乞怜的眼神里,轻道一声,‘好!’,然后温顺地跟着他走……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太突然,她根本来不及为此做任何准备……

    后来,皇帝带她入宫,不顾嫔妃逐级晋封的礼法,一朝便册立她为贵妃,后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宝座,除了皇后,便数贵妃为尊!何况,皇帝的后宫,从来都未曾册立皇后,她更是这后宫名副其实的女主人!父兄因她而加官进爵,家族因她而门楣光耀,一切的一切,都因她而改变!

    慕容桑儿,这个本该平平凡凡沉寂一生的名字,就这样,成了后宫传奇!民间的街巷,又唱起了汉时的歌谣‘生儿莫喜,生女勿悲……’

    本来,她该盛装华服,坐在贵妃的宝座上,任天下女子艳羡,可是,她没有,因为,她不能!

    是的,她知道,后宫的无数双眼睛都诡异地盯着她,正如那个被皇帝杖毙的宫女所说:“哼!她凭什么?!若不是靠着前面那位,就凭这等姿色,后宫里,哪轮得到她!”

    她原本以为,皇帝生气,是因为宫女道了她的是非,可是,渐渐地,她发现了原来并不是这样……

    皇帝从册封了她,每年总有半数的日子要召她伴寝,可是,他却永远只是静静地抱着她,从来都没有碰过她。或许,初进宫的时候,她还可以做女儿情怯,故作不懂,可是,一年,两年,这样漫长的等待,她几乎已经忘了,她到底是谁?

    终于,有一次,她忍不住开口问他,放下了所有女人的羞怯问他,因为,她知道,如果自己不问,可能,要这样直至死去,她不可以容忍这样的结局,她不甘心容忍这样的结局,她要知道!要知道那个宫女临死前的那句‘前面那位’指的是谁!

    这么多年,她总以为他是爱她的,他对她那么好,那么体贴!可是,她错了!她太高估自己了!在他将自己狠狠甩开的那夜,她知道自己犯了一个多么可怕的错误!原来,她没有这么重要,从来都没有……

    那夜之后,皇帝再也没来找过她。

    她开始害怕,害怕皇帝再也不来找她,自己将这样孤独终老。所以,当皇帝再来时,她学乖了,再也不问他,再也不说他不喜欢的话,即使,他不要她,可是,能够这样被他抱在怀里,已经是这般幸福了。

    从那以后,他们很有默契,谁都没再说过那件事,皇帝一如既往地疼宠她,将她捧在手心里。

    皇帝虽然是汉人,可是自小生活在关外,并不喜欢汉人的饮食习惯,亦不喜欢汉人的食物。却独独有一样例外,便是太湖的菱角。

    本来,高高在上的皇帝要吃菱角,不算什么,而且京城的气候,四季变换,亦是适合种菱角的。可是皇帝却偏偏只吃一个地方的菱角。为此,专门成立的有司衙门,在每年的夏天,用特质的大木桶,将太湖里种的菱角带水快马运进京城。

    皇帝却不要奴才们的手去碰,将大木桶直接抬进大内,自己亲手去那水里捞出来,然后要她亲手剥。

    平时精细养护的指甲,每每因此而毁,可是,她亦无半点可惜,为了所爱之人,这点牺牲,终是幸福的。

    皇帝嘴刁,要吃现剥的新鲜,午后议政完毕,总是半躺在她怀里,弃了那包金镶玉的银签儿不用,就着她的手去吃。

    每当这时,皇帝总是如淘气的猫儿,濡湿的舌尖沿着指端舔舐而下,激得她浑身酥酥麻麻,情难自禁终是忍不住呢哝一声:“皇上……”

    浓情蜜意便顷刻间烟消云散,他放了她的手,在她还没来得及醒过来的时候,抽身而去,徒留熏人的风,缭绕在侧,诉一段曾经的绮丽。

    她的手空荡荡地架在风里,不曾叹息,她又剥了一只菱角,轻轻地在唇畔沿着唇线描摹一周,此般眷恋,终是轻轻送进嘴里,唇齿间化开的清甜,着魔一般辗转轻咬,吮着自己的手指……

    除了皇帝,只怕这宫里,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觉得这样的东西好吃。

    沉重悠远的脚步声,仿若是从太古间传来,带着黑夜的魔魅,踩在心上,一下,一下,一下……她知道,是他来了……

    “太后,霍大人来了!”

    “请大人进来!”她放下了手中的梳子。

    “臣,霍纲叩见皇太后!”镜中映出他下跪行礼的动作,一板一眼。

    慕容桑儿暗自轻笑,这个男人永远都这般刻板。

    “大人请起吧!”她还是对镜坐着,并不转身看他。

    “微尘不敢!”霍纲依旧低着头,声音沉闷:“不知太后深夜召见,有何旨意?”

    “没有旨意,就不能见你了吗?”慕容桑儿轻笑一声,看着镜中的影像。

    “太后!恕臣僭越!但是,深夜召见外臣,终是不妥!”霍纲的声音已经不悦。

    “我与她,真的很像?”慕容桑儿似乎并未听到霍纲的话,自顾自说着。

    “什么?”霍纲一时反应不过。

    “我问你,我与她,有几分相像?”慕容桑儿终于转过头来,看着霍纲,清浅一笑。

    霍纲愣愣地看着她,一时竟忘了答话。

    月亮已经完全沉到了西边,从西窗透过新糊的绿纱,洒在了霍纲的侧脸和背影上。

    他跪在原地,抬头望着她。

    她坐在镜前,低眉看着他。

    “八分。”霍纲竟似乎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见过她。先帝怀里那个永远低眉恭顺的女子,那个有着与她几乎一模一样脸庞的女子,而今,全然不是当年模样了。

    “八分……”她复又转过身去,对着镜子,细细地看自己的脸,细细地看,从眉到眼,由鼻至唇,一寸一寸,此生,她第一次这么仔细,这么好奇地看自己的脸,因为,她不是在看自己,而是在看她,看那个女子……

    她轻轻地附上自己的脸,指腹一寸寸婆娑而过,八分?霍纲此人向来持重严谨,说话留有余地,连他都说出了八分,那,在常人眼里,必是要有十分像了。

    “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是相问,亦是自问。

    霍纲仍旧低头跪着,不答话。她望着镜中一笑,知道,他永远不会回答自己。

    有很多问题,她永远也不会知道答案了。

    “陛下何日安寝于陵?”她从妆匣里,不经意地随手抽了一支八宝如意金簪。

    “三日后。”霍纲答道。

    她将金簪握在手里,细细地把玩起来,左手的三指拈着簪尾,右手的掌心抵着簪首嵌着的八宝玉石,一颗一颗,冰冷沁凉,在她的的掌心旋过去,打磨光滑的玉石,滑腻地磨合着掌心的肌肤。

    “我要去看皇陵!”她看着霍纲道。

    “陛下有旨,任何人都不可以进皇陵,包括您!太后!”霍纲平静地回答,一丝余地也不留。

    “呵!她在皇陵,是吗?”她的脸,忽地在月下晕开一抹浅浅的笑,这辈子,她从未这么肯定过。

    霍纲猛地抬起头来看她,那张诡异地笑脸,让他猜不出她到底要做什么。

    “我一定要去看皇陵!”她又重复了一遍,仍旧那样笑着。

    “先帝有旨……”霍纲千年不变的刚毅脸庞,瞬间有了表情,那句还未说完的话,被眼前的景象生生地噎了下去。

    他怔怔地看着她,半身浴在月华里,手中握着那支八宝如意金簪,朝自己脸上划去,仿佛是划在木上,纸上,而不是划在她自己脸上,一点没有犹豫,一点没有疼惜,就那么在右脸上拉出一道三寸长的口子,血瞬间溢了出来,在一盏残灯的弱光下,不是猩红的颜色,而是暗黑,狰狞可怖的暗黑色。

    “我要去皇陵。”她看着他,眼都不眨一下,就要去划另一半脸。

    “你想干什么?!”霍纲豁地从地上起来,握住了她下刺的手。

    “我要去皇陵!”她坚定地看着他,眼波流转,融着霜华满地。

    霍纲已经走了多时了。

    她依旧那么对镜坐着,不许人传太医,也不许侍婢帮她清理伤口。

    细长的一道口子,交错杂章的血痕从那里挂下来,此时,早已干涸了。

    她恨这张脸!恨这张给予她一切又夺走她一切的脸!

    她恨跟她拥有一张一模一样的脸的女人!那个天下人口中的妖妇!那个众人发指的恶魔!她恨她!这一辈子,下一辈子,下下辈子,生生世世,她都要诅咒她!!!

    ‘啪!’的一声,八宝如意金簪在手中硬生生断成了两截……

    第一卷:梁燕自双归

    雁声远向萧关去

    送嫁的队伍已经在沙漠里整整走了七日,乘舆颠簸地恨不能叫人连心肝肺一起吐出来!

    泠霜一直将侧窗的帘子掀起着,望着茫茫沙漠。七日,自从出了凉州城,除了黄还是黄,除了沙,还是沙,有时,甚至连星点绿都看不到。

    从京城一路行来,她一直都未发一言,除了辞别凉州城的那夜,松明火把映红叔父的脸,她盈盈一拜,才说了一句:“叔父,霜儿去了。”

    她从没有离开过临安城,亦从来没见过那样的景象!

    这一片肃杀的土地,昏天暗地,不辨死生!山川萧条的边土,城头上,月出皎兮,照耀着凉州城。

    婚期既定,不得愆期,她从京城出来,已经晚了,所以,须得昼夜赶路,马不停蹄。

    从她进城到出城,只停了不到一个时辰。

    叔父,她已是多年未见了。他是祖父的幼子,只比长兄大了一旬。

    她记得,小的时候,还是晋朝江山,太尉府里,那个白衣翩翩的郎君,英气的眉,横斜入鬓,窄袖宽袍,一进祖母的屋子,便抱她在手。

    那时的她,只有三岁不到吧,话都说不周全,模模糊糊地叫他着什么,一双小手总爱去够他头顶束发的簪子。

    她是知道的,如今这三分天下,袁氏之所以能占其一,除了父皇当年是晋朝权倾朝野的太尉之外,另外一个原因,便是叔父手中的这二十万雄兵!袁昊天的兵,所向披靡,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甲胄常傍,剑不离身!

    天下的人,甚至连乡间的妇孺,都知道,袁氏天下,要是没有了袁昊天,便连一日,也撑不下去!

    “霜儿……”叔父铁衣寒光,这样唤她。还是当年的称谓,只是,少了份欣喜,多了丝怯懦,无奈与自责。

    十年了,每年,只能在宫里的家宴上远远望叔父一眼,那么远那么远,远地仿佛隔了千万重山。她已经长大了,不可以再叫叔父抱,不可以再溺在他怀里撒娇,不可以再骑在他脖子上,央着他带她出府去看一场皮影戏或者买个吹糖人……

    “叔父,霜儿去了!”

    她甚至都没有步下乘舆,只是打起了帘幔,坐着受了满城将士一礼。

    冷月如霜,一个个幽暗的影子,耀着甲胄寒光。铁衣剑配,森然整肃,对着出塞和亲的公主,虔诚地跪拜。这跪,是屈辱的!用一个女子的身体,去换那毫无保障的和平!任何一个有血性的男儿,在此刻,都想流泪!不!是流血!淌尽最后一滴血,去护住这座城,护住身后的土地,护住父母妻儿!而不是像今夜,此刻,跪在这里,目送他们的公主出塞。

    可是,他们又不够决绝!因为,战了十几年了,他们累了,乏了,已经没有力气,再去说那句‘不破楼兰终不还’了,彼时年少气盛的兵卒,如今居然已垂垂老矣的朽态!

    这也不怪他们!谁叫他们的前方,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狼!是的!一群嗜杀嗜血的恶狼!

    干涩的夏夜晚风,带着风沙迎面而来,吹得松明火把的光亮一跳一跳。

    叔父老了,她在心底轻轻一叹。脸上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不过是不惑之年,却是满面饱经风霜的苍老。再不是当年太尉府里,那个教蹒跚学步的她拿剑的清幽雅人,草原上遒劲了八百年的风,凿出了他奇丽峻峭,雄浑挺拔,如今的袁昊天,跃马横戈,折戟断刀!

    她无声地望着他,借着城头上的那勾新月,借着城脚下的排排松明火把,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既然不知该从何说起,那,不如不说。

    曾经,在那个华丽的宫廷,她每天都企盼着叔父回来,回来救她出他的掌心,哪怕是死了,也不要死在他手里!

    可是,叔父没有来。

    她不知道,他知不知道,他如今的新主子是怎样的人。那个魔鬼,亲手将她的世界一点一点变作修罗场。

    她逃,却逃不了。

    她死,也死不了。

    “霜儿,这是父皇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你走吧,即使是到那蛮荒之地,也总好过呆在这里受他折磨!虽然,父皇不知道让你嫁给段潇鸣究竟是对,还是错,但是,这是唯一能救你出这里的办法!”

    父皇根本就没有病,却被逼每日要喝下他下好砒霜的药,即使是这样,他还不够!非要亲手杀死他!

    而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父皇狰狞着双目,艰难地吐息,无力地挣扎着,被他生生地扼住喉咙,痛苦地喊了一声:“逆子!!!”

    她多么想,多么想问问眼前的叔父,这一切,他究竟知不知道?!

    可是,她怕,她不敢问,终是没有勇气!

    叔父,是她在这世上最后一个亲人了,她,不想连他也失去了……

    帘幔被随行的宦官轻轻地放下,队伍又启程了。

    凉州城,是袁氏疆土的最后一站,出了凉州,便是万里黄沙,大漠连着草原。

    孤城一片 ,在月下如泣如诉,此后,关山月,万仞孤壁,瀚海阑干,你我就是敌我!

    早已下定决心,每走一步,绝不回头!自京师到凉州,八千里云月尚无悔,可是,此刻,终究还是忍不住回望那百尺城头,那身浴血甲胄!因为,他不是别人,是她的叔父,是疼了她二十年的叔父!

    刀兵不可为女子所动,我懂的,叔父!

    袁氏不可自相残杀,我懂的,叔父!

    君君臣臣,臣下永不可犯上,我懂的,叔父!

    所以,我知道,不管你知不知道,你都不会来救我,但是,我不怪你,你也无须自责。

    从今以后,袁泠霜,剔骨还父,削肉还母,我再也不欠任何人!

    至于别人欠我的,我必要一一讨回来!所以,也请你不要怪我!

    野营万里,无城无郭,仿若走到了天地初开的太古之地,寸草不生。

    泠霜趴在车厢壁上,远远地望开去,大漠风尘,日色黄昏,不见一人!瀚海阑干,愁云惨淡,边塞特有的阴惨景色,绝域苍茫,漫天的沙尘滚滚而来,似要将这一切的一切,用黄沙埋葬!

    她听说过他不下百次,段潇鸣,乃前晋龙骑将军段之昂长子,乃为其原配汉室夫人所生,自小随其父在军中长大。后来,晋家天下大乱,天下烽烟四起,群雄并起而争之!经过一番血腥的角逐,最终形成了三分天下的局面:前晋宗室淮南王顾家,前晋太尉袁氏,与兼并关外异族的段式。

    顾家号国号为齐,占云贵,两广,巴蜀之地;

    袁氏号国号为周,与顾式东西相望;

    段式未立国号,但占地最为广袤,雄霸北方,自东北满洲里起,蜿蜒向西,抵达《山海经》所称的‘弱水之滨’阿拉善戈壁,狭长的疆域,其状宛若一匹昂首奔腾的骏马!

    虽说名分已定,三足鼎立之势已成,但中原锦绣繁华的膏腴之地悉数为袁氏所占,优劣之势显而易见。顾氏虽心有不服,奈何无力与之相争,也只得退守,静待时机以图大业。

    行了八日,方才见到了草原。

    多日的漫天黄沙之后,终于见到了绿色,一行人不由都面上露着欣喜。

    唯有泠霜,依旧如常,不喜不怒,终日不下乘舆。

    好不容易看到了水源,队伍停下来休息。

    唤来婢女为水壶添满水,她又开始一点一点用银勺舀了,去浇灌那盆琼花。

    茎叶分明,两棱三翅。扁平的叶缘,波状圆齿,她细细地摩挲着叶缘,分枝,圆齿缺刻处的刺座,现在还只有软嫩的幼刺,用手轻触,便折了。可是,等再过些时日,这些如今如此羸弱不堪的刺,便能变硬变强,成铁成钢!

    所有人都以为,像这样的花儿,只能生在那烟柳繁华的地方,若来了边地,必死无疑!

    泠霜小心翼翼地舀了满满一勺水,沿着上头浅紫色的花苞兜头浇下。

    一流清洌沿着柔弱茎叶,缓缓蜿蜒而下,最后渗入泥土,滋养着连日的疲惫干渴。

    有谁会料到,就是这样娇弱的花儿,离了那绚丽华彩的宫廷,入了这蛮荒之地,居然活得更好了呢?!或许,她生来,就适合这样的土地,大漠孤烟,长河落日,便是上苍给予她的舞台!

    十三岁,随父出征;

    十七岁,残杀兄弟;

    二十岁,统一北国!

    如今,他已经三十有二,年年进犯!有多少座城池,在他手下化为空城!

    这是一场屠戮,没有爱,只有恨!生死相搏,生,便是九霄碧落,死,便是万丈黄泉!

    已走到这一步,便再不能回头,也不想再回头!

    段潇鸣,如果,你是那头狼,那,就让我来做你的狈吧!远望着茫茫沙海,凌霜默默道。

    一枰何处有亏成

    本以为段潇鸣的土地是一片沙漠戈壁,所以,当初选派和亲随嫁的宫女太监无不是呼天抢地万分不愿。而如今,走了七八日后,见到了广袤的草原,这塞外江南,水草丰美,又让一应随从看到了希望,整个队伍又欢腾起来,时不时听到底下人感叹,原来塞外还有这等地方!

    本来定好的出了凉州三百里,便应有迎驾侯骑,可是,从沙漠到草原,他们连半个人影都没瞧见。

    送嫁的官员私底下与泠霜说过一回,可是,见她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便也不再多言。

    她本是来依傍于他的,何况是袁氏求和,才拿自己的公主当作一件筹码,嫁过来的。说穿了,她不过是一件华丽的礼物,与这无数的丝绸与金银一起,被赠送给他,以换取那一纸根本没有任何信誉可言的合约!

    一件礼物,还有什么资格去与收取礼物的那人谈尊重?!简直荒谬!

    她静静地凝视这车厢角落那株琼花,看累了,便轻轻地合上眼休息。

    在无人的时候,她的脸上总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浅笑真正的花儿不会开在阳光下,终日对着芸芸众生哗众取宠,似乎,只为着每个看到的人都要留下一句赞许;她会隐在月下,待得天下人都睡去了,方静静地绽放,积聚了毕生的力量,只开这一次,殊华绝丽,只在这一次!一辈子只有一次,这才是真正的绝艳!

    纷繁杂乱的马蹄声将正在小憩的泠霜惊醒了。近身的宫女进来,慌慌张张地禀报说,她们被一队马队包围了,他们穿着异族的服色,很可能是关外的响马。

    外面已经乱作了一团,侍卫们围成了包围圈,将泠霜的马车紧紧护在中心,统领一边拔剑,一边高声喊着:“保护公主!!”

    “公主!这可怎么办啊!”看着外面的人马已将她们团团围住,双方剑拔弩张的气氛,宫女吓得声音都颤了。

    泠霜完全不去管他,连看都懒得向外看一眼。

    如果,大周的军队连几个响马也打退不了,那,就算她被劫去了,被杀被辱,她也无话可讲!

    如果,在段潇鸣的土地上,她被这样劫走了,那,这样的男人,不嫁也罢!

    所以,无论哪一点,她都不需要担心,也担不了那个心!

    “你们是何人?!可知这是大周公主的送嫁队伍!尔等胆敢冒犯?!”统领的声音响起在滚滚风尘里。

    一片寂静,无人回答。

    这一刻,袁泠霜已知,她们遇上的,不是响马。马贼不会有这样整肃的纪律。

    “姓袁的女人在哪里?”

    果然是他!

    慵懒玩性的嗓音,低低地响起;“我很忙,没时间跟你们废话,那个女人在哪里?!”

    袁泠霜心中一震,她果然没猜错,这人就是段潇鸣!

    “大胆!我大周的公主,你这贼人竟敢无礼!”统领一声叱责,拔出佩剑,一夹马腹便朝段潇鸣攻去。

    段潇鸣看着眼前之人,随性一笑,挥一挥手,两边人马悉数退开,他单骑在原地一动不动。

    眼见对方剑锋直指而来,电闪之瞬,段潇鸣猛地一挥鞭,正中对方门面,那人被他的鞭上的余劲带得一个不稳,整个人摔下了马背。

    段潇鸣一甩缰绳,走到那人身旁,居高临下,轻蔑地看着他,忽而一笑,甩出手中马鞭,倏忽圈起了地上的佩剑,在他面前舞了两下,正对着他的胸膛,便要刺下。

    “住手!”

    电光火石之间,剑锋停在了一寸开外。

    段潇鸣缓缓地抬起头来,寻声望去。

    这是一个女人,通体大红的嫁衣,头上盖着龙凤呈祥的珍珠坠脚喜帕。

    他的嘴角扯开一丝笑,缓缓地一点一点扩大。

    好!很好!非常好!他段潇鸣要做的事,要杀的人,还从来都没有人敢阻拦过!而今天,他居然听了一个女人,就真的下意识地住手了,他该高兴,真的该高兴,不是吗?!

    “住手?!我为什么要住手?!”他笑着反问。

    “如果,你觉得,你的实力已经强到可以随手杀死一个对手的正三品将军,而且,这还是一个因为和平而来送嫁的护卫将军!如果,你已经为你的行为找好了足以让天下人信服的借口,又或者,你有能力抵御其余两国的盟军,那,你就动手吧!”

    袁泠霜说完,便站在原地看着他。口气平淡地似乎是在说与一件轻如鸡毛蒜皮的小事!

    段潇鸣一脸嘲讽的笑,以极其慵懒之姿,缓缓骑马来到袁泠霜面前。本来挡在她前面的侍卫和宫女都纷纷退到了两边,段潇鸣一路畅通无阻,来到了她面前。

    她依旧平视前方。她要看他,但是,不是以仰首之姿;

    他依旧俯视下方。他要看她,第一次,他开始对这个‘送来’的女人好奇起来。

    段潇鸣有过许多女人,其中也不乏江南佳丽。在他的印象里,江南的女人,就应该是哭哭啼啼的,什么也不会干的。而不是,像眼前的这个,如此高傲的姿态,挺直了脊梁骨!第一次,有女人在他面前挺直了背。

    红色,在袁泠霜的视界里,全部是一片艳红,红得像染血的战场,这是她与他第一次的较量,如果她输了,那么,她便再没有了翻身的筹码!所以,她要赢,一定要赢!

    “啊!公主!”段潇鸣忽然出手,一鞭子朝袁泠霜脸上抽去,近身的宫女宦官齐声尖叫。

    泠霜根本还没意识到他们为何而叫,眼前便已是一片刺目的阳光。

    他,抽掉了她的盖头。不是用如意秤,也不是用手,而是用鞭子。

    她依旧没有抬头看他。

    段潇鸣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忽然有些恼怒。这个女人,够倔!

    她既然不肯抬头,那,就只好由他亲自动手!

    粗粝的马鞭勾住了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

    那粗糙细小的鳞片割在下巴的肌肤上,勒出了一条深深的血痕。她和他都在使力,谁,都不肯让步。

    段潇鸣好整以暇地俯视着这个女人,笑了起来,缓缓地俯下身,对着她耳畔道:“你觉得,你这样的抗争,有用么?”言毕,猛一使力,便把她的头抬了起来。

    强烈的太阳光猛刺入眼,迫得她不得不眯起眼睛,眼前昏暗一片,她根本来不及适应阳光的亮度。

    段潇鸣满意地看着她的表情,脸上漾开一个大大的笑容,道:“这个女人不错!我收下了!”

    说完,俯身单手在她腰间一收,她便整个人横趴在马上。

    “公主!”统领早已从地上爬起来,追在段潇鸣的马后焦急地喊。

    段潇鸣勒马旋身,撂下话道:“东西留下,人全都给我滚回去!回去告诉袁泠傲,谢谢他送给我的这个女人!哈哈哈哈……驾!”

    “段潇鸣!你放我下来!”泠霜忿然道。

    “放你下来?呵呵,为什么?”段潇鸣一控缰绳,□良驹更是撒开四蹄,在茫茫草原上狂奔开来。

    泠霜整个人趴在马背上,胸腹扣在马鞍上,头垂在一边,她的双手本能地抓住段潇鸣的大腿,才能够勉强平衡不至于掉下马背。

    剧烈的颠簸让她说不出的难受,胃里一阵翻腾,她紧紧地抿着嘴唇,苦熬着不让自己呕出来。说话间,扬起的尘土草屑全进来嘴里,肺部的空气似乎都被挤压尽了,她觉得自己似要在这一刻死去。

    她知道,他在等她开口求饶;

    她知道,他要她低头,为她刚刚所作的冒犯他的事付出代价;

    她知道,他要折磨她,从今天开始!

    “求我!开口求我,我就放你起来!”马蹄声里,她听见他的声音。

    闭着眼,她依旧死死地咬住唇。

    “哼!好倔的女人!”

    段潇鸣一声轻哼,单手控缰,腾出一手,揽在她腰间,一紧一收,便把她放正过来,坐在自己身前。

    泠霜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完全晕厥了,根本抓不到平衡点,刚坐起来,就被他的余劲带得直直往一边栽去。

    “该死!”段潇鸣怒喝一声,他起先只是想作弄她,要她得个教训,没想到她倒这般柔弱,颠了一两下就完全没了力气,冷不防地这么摔下去,哪还有命在?!电光火石之间,忙伸手一格一挡,拉住她左臂借力,一转至腰间,稳稳当当地抱住她。

    亏得他自幼弓马娴熟,又膂力过人,这才转危为安!

    他刚想松口气,可是,在他怀中的泠霜忽然间双手紧紧抓住他抱着她的手,头猛地侧向一边,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之时,已经狂呕起来!

    被吐了一身的段潇鸣,被惊地都忘了要反应。毕竟,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吐得一塌糊涂,而且,还是个女人。

    “该死的女人!我该把你扔下马去!”段潇鸣怒吼一声,刚想发作心中狂怒,却见怀中人儿忽然安静了。他低头一看,原来,袁泠霜早已昏了过去。

    当袁泠霜再次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