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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阎罗

      道士想要扶起傅宜宁,为难的说,“姑娘,古往今来就没几个活人能告状告去酆都地府的。”

    “没有几个,也不是全然没有对么。席方平也确有其人不是吗。”

    “是,可是你毕竟是个女儿家,阴曹地府岂是你说闯就闯的?”

    “不是闯,小女此去,是为了送一纸状书,不成功,便成仁罢了。”

    “唉……我本是修道之人,见死不救非吾辈所为。”道士眉头紧皱,可是道门亦有教令,不得插手生死天数,若是人还没死,他能管,可这已经是死去多时的冤假错案了,开此先例,怕是以后要教天地大乱的。

    而傅宜宁亦是个玲珑心肝的人,见他面露难色,片刻便想通其中关节,便带着舒缓的语气开口“请道长放心,小女并非以仁义来要挟道长同小女一起冒险,这本就与我等有关,是万万不敢连累道长的,只求道长为小女指一条通往冥界的路,此后,生死福祸,皆与人无尤。”

    看似弱不禁风的女子说出的话却如此掷地有声,道士沉默了,看着她眼中坚定的信念,竟说不出劝她不要冒险的话。

    最终叹气,“姑娘想想清楚了,此一去,凶多吉少。”

    傅宜宁莞尔一笑,如释重负,“无论如何,道长的恩情,小女铭记在心,若是侥幸归来,定衔草结环报答道长。”

    “别说报答,你能平安回来便是了。对了,还没请教姑娘芳名。”他在心里做好最坏的打算,若是这个姑娘当真遭遇不测,他还能为她立个碑墓。

    傅宜宁端庄的行了个礼,恭敬的说到,“小女姓傅,名宜宁。”

    “唔,好名字,我未出家修行之前俗家姓名是柳,你唤我一声柳道长,或者柳大哥,都可以的。”只不过傅宜宁这名字怎么有点耳熟。他摇摇头,想什么呢。

    接而又正色到,“傅姑娘,你要牢记,三日之内你不回来你的肉身可就坏死了,到时候可谁都救不了你,而且……”他无奈的叹气,“生魂入黄泉是折损阳寿的,你去的越久,扣除的寿命就越多。”总之是个要命的买卖。

    “切记切记,不可耽搁。”

    “小女谨记。”

    柳道长万万想不到,傅宜宁这一去就整整三天未归,眼看时限将至,回天乏术,当下不禁悲从中来,这样有情有义的姑娘真的就如此命丧黄泉了吗。可他什么都做不了。

    正在他捶足顿首之时,天空蓦然落下一到惊雷,将整个黑夜照亮的如同白昼,从那夺目的白光之中走出一个红衣的公子,若不是他身上血腥味太重,他竟要误认为这是个天上的神仙了。

    此人正是傅玉书。

    第五殿阎罗王,居纠伦宫,司掌东北方沃燋石下的啼哭大地狱与十六诛心小地狱。衮冕王者高高在上,魑魅魍魉罗列殿下,铁山血海,影影憧憧。

    傅宜宁一记长揖:“小女傅宜宁,大业京城人,要向殿下状告人间数官员贪污勾结妄害人命之罪,以及,城隍郡司收受贿赂,包庇凶手之罪!”

    她此话一出,满殿哗然,生魂入黄泉不说,还要状告地府官员。

    殿上的阎罗不怒自威,下令肃静道:“这个罪名不小,被告的来历也有趣。你且将事情始末陈说一遍。”

    傅宜宁道:“五年前,天降大雪,掩埋数万生灵,天地不通人情,褫夺人命,而有人不禁不生怜悯之心,反而上下串通,沆瀣一气,克扣南地赈灾物资,导致无数百姓死于数九寒天,于此时,人心作乱,易子而食,挖人肝胆之事屡出不穷,将天灾,实实演变成了人祸。而作下这场大灾祸之人却得不到惩罚,不知何时,谁又要成为他们手底下的亡魂。”

    判官道:“那你刚才说状告城隍郡司又是怎么回事。”

    傅宜宁长吁一声道:“我父亲当年虽无力挽救这场灾祸,但他查明事实真相后,已处斩了几名首脑官员,将其就地正法,可万万想不到,这些人的家人向阴间贡献大量金银珠宝,牛马猪羊,硬生生叫那些人逃脱了阴间的惩罚。”傅宜宁虽然语声悲慨,却叙述得平静隐忍,叫人忍不住生出敬佩。

    她继续道:“我本来不知道这些事情,但我知父亲在人间受了冤枉,担下了不属于他的罪名,所以我无论如何都要向冥府讨个公道来。所以我先后到了东平城隍和郡司。”

    阎罗王道:“城隍郡司都是鬼仙衙门,与凡间阴阳相隔,常人连看也看不见,你是怎么到的?”

    傅宜宁道:“高人指点我,心里想着往前走,脚下就有路,一路便到了官衙前。”

    阎王了然道:“大约是你精诚所至,魂魄自行离体,突破了阴阳的界限。”

    示意傅宜宁继续讲述。傅宜宁道:“我到了城隍郡不久,两个差役鬼鬼祟祟地找上了我,说是城隍和郡司想要息事宁人,若我放弃上诉,可以送我千金作补偿。我问他们:‘若我答应你们,我爹和枉死的百姓能不能还阳?’他们面露难色,说是投胎的投胎,湮灭的湮灭了去了。我便说:‘莫说你们不能救他们,就是能,我也不会就此放弃。你们这些年欺上瞒下,无法无天,不知害了多少无辜性命,我不揭发你们的恶行,就愧为人子女。’那差役恼羞成怒道:‘官府求和,你硬是不肯,真是铁板一块!你等着瞧铁板怎样被挫成灰!’”

    阎罗道:“你说得倒铿锵有力,颇有胆色,只是恐怕要为这份胆色吃点苦头了。”

    傅宜宁点头道:“果然,他们传我升堂对质时,看完我的状书,就判我诬告官长,当堂处我笞刑。我不服气试图分辩,又说扰乱公堂罪加一等,又处我火刑。我在火里继续申辩,他大发雷霆,命差役把我从火里拉出来按在锯床上,同时问我悔不悔改。哈,我早打定主意死不回头,任他一百一千种酷刑招呼下来,又岂会被他吓住?他也没了法子,只得叫人把我扔出了官衙。让我自生自灭,我想城隍和郡司贪赃枉法,只有地位更高的冥府才能制裁,于是奔赴酆都,击鼓鸣冤。”这便是事情的始末了。

    阎罗道:“既是告状,有讼书么?”

    傅宜从怀中取出一封书道:“讼书在此。”

    阎罗却不接那讼书,道:“你撞到我手上来,我劝你还是省些气力,接受和解,拿上那一千金趁早回家的好。姑娘年华尚好,又是天家血脉,假以时日一定飞黄腾达,早早的回去嫁人生子罢。否则,凭你一己之力、一面之词,恐怕扳不倒城隍郡司,反而白白受苦。”顿了一下又道,“况且你父亲的名声在人间也是烂透了,为他平冤,简直痴人说梦。”

    傅宜宁怔愣,随即苦笑一声,默默道,“他既少年慕磊落,谁能教他坦荡荡。我自是永远爱戴他的。”坚定了目光,昂然道:“这状我是告定了,你若也徇私枉法,只算我瞎了眼,错认了这天地神祗。你们作威作福杀人活人已久,然而公义自在人心,就算杀尽世上人,也灭不了世上的人心!”

    阎罗道:“这么说,你还敢再告?”

    傅宜宁道:“父冤未伸,百姓冤死,我心不死,必告!”

    “欲告何词?”

    “身之所受,心之所想,皆言之耳!”

    阎罗一拍不停地发问:“当真不怕?”

    傅宜宁抗声答道:“彼以其富,我以吾仁;彼以其爵,我以吾义;吾何惧乎哉!”

    “好!来人,提城隍郡司以及傅姑娘状告的鬼犯来见!”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人间这边,徒然间一道斩击挥落,仿佛闪电劈开了黑幕,天地半明半暗。人说抽刀断水水更流,可这一斩却当真截停了河水,令河水为之不流,整条七里山塘被照亮,通透如一脉天然的水晶。

    柳道长目眩了一下,之后闪电熄灭,忽然间,凝滞的河水就重新开始流淌。他这才看清了,方才破空斩风、纵落如刀的,是一柄由气凝成的刀刃。被握在一个男人手里,男人凌空在河面上。与此同时,一个身上破烂的厉鬼跌倒在河流中。

    “傅玉书你有病啊!生前和我过不去,死了也要和我过不去?!”

    傅玉书看都没看他一眼,自顾寻找着什么,待看见伏在一旁的傅宜宁的身体时,瞳孔猛的放大,呼吸之间便来到她的身旁,将她小心翼翼的抱起,“宁儿……为何……”

    傅玉书双目赤红的看向一旁的柳道长,爆发出让人极为胆寒的怒意,仿佛要把这天地一切为二。

    柳道长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还来不及说话就被一股强大的吸力拽了过去,被他扼住了咽喉。

    傅玉书额上红痕一闪,柳道长便觉得脑子混乱不已,竟是自行读起他的记忆来,于是这几日发生的种种皆一五一十的陈列在傅玉书眼前。

    知道了事情始末的傅玉书怔然望着女儿如同熟睡般安宁的面孔,月光铺洒在她的身上,就像为她盖上了一层华美的轻纱,不知何时,就要羽化登仙而去。

    傅玉书抚摸过她的脸颊,心疼的说道,“怎么这么傻,为了我,不值得。”但既然知道了她在哪,那他这便去接她回来。

    然而傅玉书这种不理不睬的态度愈发触怒了另一厉鬼,他铮然从身边拔出佩剑来,直指傅玉书道,“当年你定我的罪,将我丢入火炉中焚烧,没想过今日吧!我告诉你,我等着一天已经五年了,想去接你女儿?先接我这一剑!”

    傅玉书依旧抱着傅宜坐在原处,嘴角带出锋利的弧度,微笑道:“那你最好快点,我赶时间。”

    厉鬼沉声道:“我自十七年前输与你后,时时不忘与你再决高下,从人变鬼。今日正可了结。——去!”

    那柄剑脱手破空而出,向傅玉书飞去。

    厉鬼骤然发难,被傅玉书丢在一边的柳道长却惊讶的噫了一声。

    因为这柄剑虽然青光逼人,去势却并不快,甚至可以说极缓慢,即使一个武学法术都稀松平常的人,只要看准了来势,也可以躲过。傅玉书保持端坐的姿势不动,整个人带着女儿疾退,冷笑:“米粒之珠,也放光华。”

    厉鬼不怒反笑,仿佛是出于炫耀,或是为了解答疑惑,他道:“你以为这是全部吗?不。此阵有一千剑,一花生十树,一树生千花。”

    眨眼间,在空中的一剑已化千剑,铺天盖地,四面八方,如同疯狂生长的密林,每一剑都指向了他们父女。厉鬼叱道:“就算你能出万亿刀,也仍必有剑会击中你!它穿过的不是兵器的破绽,而是心!”

    铁剑向傅玉书刺来,已然是退无可退的境地。

    然而傅玉书不退。将女儿温柔的放下,他站起身来,进了一步。而这一步也是极尽从容。

    广袖一展,手中长刀再次显现,整个地面一震,随即缓缓地沉了一沉——这一沉之间,所有的剑顿时如臣民朝见君王,倒伏了下去。凡接近他衣角的剑,无以不立时被无形力道压制得弯折。剑花凋零,剑果枯萎,剑林柔顺得像是某种藤蔓。

    对手发了一千剑,剑芒耀得人睁不开眼,而他只凌空出了一刀——而刀尖停驻在虚空里,淡淡的刀光简直谦虚得近似骄傲。

    厉鬼仿佛也被那破阵的一刀定住了,嘶吼道:“怎么可能……我参悟了这些年,吃了多少生魂……为什么!”

    “你的心被腐蚀了,你的剑便随之生锈,就算再参悟八百年,也是废物。”傅玉书收刀直立,语气漠然,“叩问我的心?你先问问自己有没有这个资格。”

    原来这厉鬼,便是导致村庄百姓病重的罪魁祸首,他本是一名官员,也是五年前雪灾案的主谋之一,被傅玉书抓到后,就算皇上不处罚他们,傅玉书自己也动用了私刑,只是他原也有些气运,竟然让他也化作厉鬼,采集人魂,混乱八方,就是为了报复傅玉书。

    而傅玉书感觉到女儿不对劲,心乱如麻,启动言灵之术前来寻人,没想到先碰到了他,自然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当下打做一团。

    最终在撕心裂肺的痛叫下被傅玉书吸干了法力,化作齑粉,一缕青烟消散在这夜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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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不管咋说,男女主也算(单方面)见面了,咳,最近事真的好忙好忙好忙………如果今天明天没更新的话,那这章就是这个月最后一更了,下个月十号恢复日更~爱你们,^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