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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尚难以承受一般挺直了脖颈,宛如一只优美的鹭鸶凌空越过碧澜,惊飞了一江鱼儿。

    他用指尖抚上剑客的唇,这人不爱说话,唇总是紧抿着,真是个撬不开的葫芦。偏偏闷葫芦做出来的事,让他狠不下心。

    和尚的叹息隐在心底,张口吐出的尽是呻吟。剑客额上一滴汗珠随着动作滚落,恰恰缀在妙法眼尾,好似一颗泪缓缓滑落,无声无息。

    妙相庄严的泥菩萨隐在火光之中,以结跏趺坐的姿态垂眼世人,红尘万千爱恨居于眼底,不过都化作了雨夜旧庙里一场欢好。

    第五章

    天光微亮时分,几点火星子裹挟着炭灰,落在妙法脚边。和尚抖开袈裟,为剑客披上,随后悄无声息退到门边。

    关门前,妙法盯着灰烬中两颗炭黑的红薯愣了一会儿神,终于还是拾起了一个。

    余温热着和尚的掌心,一丝丝沁到身体里。和尚没有再回头,转身扎入浓浓白雾之中,最终消失无踪。

    一息剑做了一个梦,他梦到还在剑冢时的事。师兄和往常一样下山,他那时不过七八岁的黄髫小儿,扯着师兄的裤脚要他带糖糕来。师兄点他的额头笑他,说剑竹门牙都掉光了还惦着吃,也不晓得牵挂牵挂师兄。他嘿嘿地笑,师兄天下第一厉害,才不用牵挂。

    他以为师兄这一次也能很快回来,可是没有,回来的只有师兄的包袱和佩剑,剑上染满了血,可包袱却干干净净,就连里头的糕点都一块未碎。剑竹默不作声吃光了糕点,接过师兄的佩剑,从此成了一息剑……

    剑竹这个名字似乎和师兄一起埋在了过去,今时今日却猛然苏醒,剑客胸口那片不毛之地,忽然抽条发芽长出绿草开出鲜花,鼓鼓胀胀让他心慌,叫他害怕,可也有些控制不住的欢喜。

    他在梦里问自己,该是不该?

    没头没尾的问题还未有答案,倏忽之间大梦已经醒来,剑客的胸口怦怦直跳,紧紧抓着身上的袈裟,他知道妙法骗了他,没有什么三日之后,和尚早已离开。

    剑客抓起凉透的红薯掰开咬了一口,黄灿灿的芯子甜得像儿时的糕糖,他想他或许知道了答案。

    按理说早该是秋天,可烟花巷里依旧桃红柳绿竞相争艳,在这里不用想旁的事,人人脸上都是笑脸。

    只除了一位,踏着晨露而来,一身倦倦风尘,背上的剑匣散发出森森寒意,与此地暖风熏香格格不入。

    那人抬起头来,一双眼睛格外有神,配着两道飞扬的剑眉,倒算得上俊朗。他干裂的唇皮轻启,说道:“我来找人。”

    燕翎阁门口,笑容满面的老妈妈闻言便热切地迎了上去:“客官要找哪位姑娘?”

    剑客摇了摇头,声音中带着一些久日奔波的沙哑:“一个和尚。”

    来妓院寻和尚?没疯吧!旁观的看客惊疑四起,探头探脑地只等看好戏。

    老妈妈堆着褶子的笑僵了半分,刚想去唤龟公将人轰走,这疯子却手一扬,打开了剑匣。也不知那匣子里装了什么,老妈妈一看又将人迎了进去。

    看客散了场,啧啧称奇,难不成妓院里真有和尚?

    燕翎阁里自然没有和尚,有也只有一位神秘莫测的阁主。

    阁主从软榻起身,鞋袜还未来得及穿上,一节嫩生生的脚踝白得发光,老妈妈赶紧上前为他披了一件氅子。

    一息剑表明了来意,将剑匣打开摆在桌上。

    阁主架着水烟深深吸了一口,殷红的唇间吐出一缕轻烟。他看了一眼剑匣中的剑,微微点头:“我确实欠这把剑的主人一个人情,你要找谁,说吧。”

    剑客挺直背脊,一字一顿道:“我找妙法。”

    阁主微眯的桃花眼中闪过一丝兴味,咂摸着问:“淫僧妙法?”

    一息剑皱了皱眉,显然并不喜欢江湖上对和尚的称谓。

    阁主漫不经心地用指尖抚过剑锋,指尖上缀着点点蔻丹,红得好似杜鹃啼血。

    一息剑见他目光深沉,似乎有些感怀,这才想起当年送师兄遗物上山的小子也有一双潋滟的桃花眼。

    他不知道这人与师兄到底有何关系,只知道出师时师父告诉他,若有困难可以去燕翎阁,阁主会全力帮他。

    阁主好像终于看够了,合上剑匣,疲了一般挥了挥手:“你且随老妈妈去里间等一等,‘燕子’出洞也需一些时间。”

    剑客转身时瞧见那阁主歪倒在软榻上,眯起眼睛吸着水烟,那双眼里流出一些朦朦胧胧的东西,叫人看不分明。

    他忽然想起了和尚。

    和尚时常笑,但又不像是笑,他的笑里也有这样的东西,叫人看不懂摸不透,只觉得离得很远。

    不知何时,倚窗而坐的歌女,唱起一首秋波媚,萧萧江上荻花秋,作弄许多愁,惜分长怕君先去,直待醉时休。切切的曲调,是否是思念着哪位郎君。剑客把剑背上身,影子在烟花巷的露红烟紫里拉得很长很长……

    第六章

    北地的尘土好似融在空气中,黄的天黄的地,人在其中也成了土里的一粒沙砾。一息剑抿了抿嘴,想压下口中那股挥之不去的土腥味。

    从燕翎阁离开后,剑客一路向北,踩着和尚的脚步踏上了这片黄土,他不知道妙法究竟要去往何处,但他必须尽快找到妙法。

    连日来的奔波叫剑客灰头土脸有些狼狈,可他并不在乎这些,随意寻了一处坐下歇息。

    五日前他尚在烟波浩渺的江南,那儿的暖风醉人神思,美人素手柔荑能叫铮铮铁骨软卧温柔乡,可一息剑却不想逗留。阁主带来的消息让他心慌,除了冠雪楼之外,和尚身边还有另一股势力虎视眈眈,他放心不下。

    这地界年初起就闹灾荒,流民一波波作乱,黄土地皲裂成几道口子,要将黎民百姓生吞活剥。

    和尚一身褐衣,好似与那食人不吐骨的土地连成一体。瘦黑的小乞儿伸出一双枯竹般的手,紧紧抓住和尚的衣角,发出哀泣:“大师求你渡渡我!”

    和尚摇了摇头:“我若渡你,谁来渡我?”随后轻轻一道掌风挥开乞儿,直朝前去。

    旷野之中没有一株植物,却有只黑尾蜂嗡嗡作乱,绕着和尚的衣袍舞作一团。和尚手中念珠滚过一轮,呼啦啦一阵邪风席卷,黄沙遮天蔽日,撩得僧袍猎猎作响,一时间竟什么都瞧不清。

    杀机,四处都是杀机!

    那白晃晃的刀子不知从黄沙的哪处破开,直指和尚眉心,来人竟想一剑取了他性命。沙石迷眼,和尚叹了口气,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