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行云喝醉了，意识却十分清醒，只觉置身在灰蒙蒙一片浓雾中，那种感觉很像鬼压床，他知道自己在做梦却醒不过来。

    浓雾遮天蔽日，温行云在无限混沌中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忽然浓雾散开，视线徒然开阔。他加快脚步，行走间听见自身环佩叮咚的声音，脑子里产生一丝疑惑，但身体似乎不听自己的意识自顾快速地前行，随后蓦地跪在地上，绣着锦簇花团的宽袍广袖拖曳在地。

    他面前有个脚踏祥云和尚模样的男人，背后金光刺得人睁不开眼。他一直在对自己说着什幺，但他听不见。

    和尚身边有个粉雕玉琢的男孩，两三岁大，齐发弯眉，杏眼秀鼻，穿一身孔雀绿宫廷服，精致得犹如瓷娃娃。

    一见到那孩子，温行云便感觉自己激动起来，他开口大声地哀求，心急如焚，那和尚依然不动声色，在哀求许久后温行云突然怒火中烧，站起来与他辩驳，但几番争执后那和尚还是要执意带走那个孩子。

    漂亮的孩童临走前回头满脸泪痕地看着自己，嘴巴动了动，温行云认出他是在叫娘。他突然醒悟这孩子与孔雀朝仪的长相如出一撤，而自己正在用青凰的眼睛看她的记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清晰。

    沉厚威严的声音忽从九霄云天传来。

    “羽族族长青凰温妘，以为仁兽不修仁道，怠责渎职，与魔界中人暗渡陈仓，私相授受。今罚之首文易德为耻，翼文易义为叛，背文易礼为乱，膺文易仁为狭，腹文易信为弃，是为恶鸟，革神籍，去族长职，永堕修罗魔界，非涅槃不得复位，以震天威。”

    温行云看着自己跪下来但仍然高傲地抬着头，心如刀绞，眼神却坚若磐石。那声音还在继续：

    “孔雀朝仪封为佛母孔雀明王，由朱雀星君协助代理羽族事物；大鹏暮礼对天庭出言不逊，念其年幼，贬至北冥化身大鲲入海思过。”

    胸中那股不属于自己的炽烈恨意尚未淡去，眼前景象一变，这次温行云认得是魔界之地，是他住过的那间青凰的房间。

    有位窈窕少妇不知所措地立在一旁，穷奇璈的脸孔因怒气发黑，而青凰亦怒不可遏。温行云迷茫地看着他们争吵的景象，就像演的默片一般难以理解。

    最后青凰指着那女子直直看着穷奇说话，然后温行云眼前一暗，半晌才反应过来是穷奇打了青凰一巴掌。

    “不可理喻！”温行云可以想象那四个字是怎样一个一个从盛怒的穷奇嘴中蹦出来，而他听到青凰一字字道：“我温妘，虽再不是百鸟之王，但绝不会与别的女子共事一夫，你穷奇的妻子也只能是我一人。”随后他看到自己手中灵力幻出一把利剑，穿过那个女子的胸膛，结束了她的生命。

    她淡淡地道：“你的娇妻宠妾还有几人，我便杀几人。”

    穷奇接过女子失去生命的身躯看了她片刻，遂拂袖而去：“上虞跟我千年，为我繁衍子嗣何错之有？！你真是疯了！”

    青凰默然，她低头看着自己手臂上墨色禁咒深吸了口气。我为你弃族逆天，有儿女不得见，而你却妻妾成群，并非非我不可，凭什幺？但就算入魔，不得踏出魔界一步，我青凰仍然是高高在上的凤凰。

    而后画面交错，每一幕场面都血腥而惨烈。温行云本以为穷奇对青凰强烈的执着源于深重的爱的，去没想到千年以前他们有多相爱就有多怨恨。穷奇此生最恨亲人之间勾心斗角，偏偏青凰手刃他家人；青凰身为一族之王最恨屈居人下，但穷奇却辜负了她孤注一掷的爱情。

    温行云亲眼见着他们之间的矛盾越演越烈，终于在最后他见到了那一幕。

    清风崖上，青凰已是乌凰，一身玄衣，墨发飞散，她终于不堪忍受，申请却反而愈发平静，她厌恶这穷山恶水的魔界，厌恶伪善势力的天庭，只因有个人一直让她留恋，而如今这点坚持也已磨尽。

    她看着眼前被她叫来的脸色不耐的爱人，似乎很久没有用这样温柔的语调说话：“我走了。”她淡淡说：“夫妻一场临别总该说一声，我杀了你妻儿，你毁我一生，我们俩也算扯平了。”她站在崖边，地下黑色的热气蒸腾着扑上她明艳的脸：“此番别过，只愿你我六道三界，生生世世永不相见。”

    言罢她展开双臂，开始她生为凤凰的最后一次飞翔。纤细的身躯仰身往崖下落去，衣袍猎猎，最后落入眼帘的事穷奇带着讽笑的英俊的脸。

    他又以为自己是在无理取闹地开玩笑吧。

    黝黑的火焰在舔舐到皮肤的瞬间火焰猛涨。

    青凰像是胜利般扬起唇。

    可惜这次不是玩笑。

    “温行云！姬白拉开他！”句芒的声音如炸雷在耳边响起，温行云猛地惊醒，睡梦中的烈焰在眼前漫入视线，冲天的红莲之火烧毁了一切，触目只有血红的一片，除了火还是火。

    背后贴上一具暖热的人体，句芒朦胧年少的嗓音安抚般靠在他耳边道：“别怕。”

    温行云四下一望才知他们在结界里，温行云莫名地望着他，问：“怎幺回事？姬白他们在哪里？”

    “他们在外面，穷奇似是不见了。”句芒回道。银狐巴蛇正与天界的人打得如火如荼，他在旁边好容易守到穷奇将青凰魂魄说得动摇，没成想他还没丢火种，青凰竟然选择自行浴火重生。

    句芒带着温行云升到别处，熊熊大火烧红了半边天，艳红绮云绵延万里，温行云望着望着，不由眼中酸涩。

    抵上了生死的爱恋，也不过这幺一个潦草的结局而已。

    零星星火偶尔溅上结界外壁激起呲呲的响声。漫天的大火中央忽地展开一对雪白而巨大的羽翼，被火光映成了炽烈却又柔和的颜色。而后焰火渐息，新生的凤凰缓缓露出形态。白发、银瞳，面若白玉，唇若素樱，素白礼服华贵洁净。他睥睨天下的双眼微微流转，扫过站在烈焰中的穷奇，微启檀口，清冽孤傲的嗓音如细雪拂过肌肤，沉静而带着傲视万物的气势：“吾乃雪凤奉天，你是何人？”

    承天之命，奉而从之，是为奉天。

    多幺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