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本无心(剧情)
司晨报晓,一声洪亮的鸡鸣让温行云缓翻了个身随即睁开眼睛。
睡意尚未消散,他迷蒙着眼伸手左右摸索,发觉床上只有自己后又往房中望去。狐狸正背对着他立于窗前,天青色的微光洒进窗棂,室内仿佛隐隐笼了层青烟。青铜烛台上烛泪已干,床边玲珑香炉雕花密镂间细烟袅袅,似是香料还未燃尽。
朦胧烟气衬得银狐身影也缥缈迷幻起来,温行云看得心中一动,遂支起身子掀开团花锦被,湿寒的晨露令他打了个哆嗦,然后披上中衣套上布靴随他站在窗台前。
“几点了?”他望着窗外冷清的街市,客栈都还没有开门。
“还早。”银狐偏头看他。两人差不多身量,银狐反倒要显得纤弱些。墨黑长发如瀑披散,漆黑的眼睛继续望向远方山峦。远山连绵的迹线微微透出银白亮光,正东重云下渐渐现出一抹薄红,像是洒进清水的颜料般迅速染透小半边天。
要日出了。温行云不知不觉静下心。此时正是端午时节,空气里有淡淡的苍术白芷残香,那微微的甘甜与辛辣的气味顺着鼻息潜入脑髓,熏得他睡意又去了几分。
那轮巨大的红日从黛色山谷间跃跃而出,好若小半个明晃晃红艳艳的鸭蛋黄。温行云微眯起眼,突发奇想道:“你说这太阳是不是阿波罗拉着战车在天上跑?”
银狐对于温行云突然的莫名话语已经习惯,淡淡道:“太阳是由三足金乌驾驭,那是瑶台西王母身边的神鸟。”
“你以后做神仙了也去那里?”温行云脱口而出。
银狐没有回应,他目视东方,口中低声念念有词,随后面前的空气犹如被凝练般幻出一缕白雾,飘飘然向旭日东升之处而去。
“这就完事了?”温行云一瞬不瞬盯着那团雾气往重峦叠翠飘去直至不见,半晌后嘀咕道:“什幺都没有啊……”
银狐浅浅露出个笑:“哪里要真变条龙出来,不过施以幻术,让人能见心之所想罢了。”
温行云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才明白那不过是个自欺欺人的法术,却不由抬头望去。若能见心之所想,他也能见到他想见的人?
天边晨日初生,霞光漫天,那朵朵红云间十分清晰地映出几个人影来,年老抑或年少,张张面孔都烂熟于心。温行云心中一刺,眼眶有些发酸,努力张大眼舍不得错过一丝一毫。
空气安静而又涌动,银狐与他共望一处,忽然低声叹道:“果然很像。”
温行云蓦地一愣,随后脑子轰声烧起来,侧过脸有些愤愤道:“你居然偷看!?”
银狐冷冷看他一眼,自是不会承认堂堂九尾狐妖会偷看,不过出于好奇睇了两眼,那些奇装异服发短色繁的凡人倒比他还像妖怪。年长的男女料想是温行云的父母,而另外的其中三个人与自己、巴蛇和山鬼面容相似却不知是何缘故。银狐眼睑微垂,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狐狸?”久久得不到回音的温行云忍不住出声,银狐身形微动,“去洗漱吧,用过早膳就起程了。”
这天正是端午节,临行前客栈掌柜的凡是客人都发了一个蜜枣大粽两只红心咸鸭蛋。三人都不是吃素的,银狐又要了两只烧鸡路上当零嘴。巴蛇躲在轿子里臭着脸来回晃尾巴,满大街的雄黄味儿熏得他心气不顺,见到额上画着王字的小孩儿就想抓过来吞进嘴里。温行云则在车外御马做样子,虽然马通灵性,但若在大庭广众之下无人驾驶惊吓百姓引起围观就不妙了。
温行云一路颠着不由打了个哈欠,睡意在暖暖日头下又犯上来。忽地脸上沾上些湿润,抬头睁眼,只见空中乌云密布怕是就要变天了。
念头刚这幺一转,密如牛毛的细雨便淅淅沥沥地落下来,南方初夏的雨总是轻柔得像是女子的手,哪怕看似被淋得青衫湿透,暖风一吹便无影无踪了。
雨势说小也不小,路上行人纷纷找地方躲避,女子则打开了油纸伞遮雨。那些伞面或红或粉,点画着艳丽的花鸟虫鱼,青灰色的街道霎时绽开各色花朵,反将漫天阴霾驱散而去。
温行云枣绿的衣衫上沁出细密的湿印子,他抬手擦了把脸,蓦地闻到一股熟悉的甜香。
是那条龙。温行云有点高兴,循着那香味很快就发现了它。
糖龙就跟在马车旁,它看起来比昨天更糟糕,透明的身体随着移动而掉落更多的糖浆。温行云眼看着它急遽融化,蜂蜜似的液体混进雨水里消失不见。馥郁的甜香越发浓稠,它最后发出一声低沉的吼声,身体彻底失去了形状,化作一滩糖水随着雨水冲刷消失殆尽。
行人来去匆匆,除了温行云并没有人目睹。他呆呆地看着早就消失无踪的那块地方,如果不是它那声感谢几乎以为刚才是幻觉。
“雨大了,进来歇着吧。”银狐探出半个身子,“路上无人,你不看着不妨事。”
“你看到了吗?它死了。”温行云对上他的眼睛,声音带着细微的颤动。
“嗯。”银狐自然知道,那只灵本就是强弩之末,撑到今日已是极限。
他依然面无表情,精致的脸上一丝动容也无,温行云看了他半天,出口问:“你不觉得难过吗?”
挺秀的眉峰微微隆起,银狐似是不悦地瞥了他一眼。回答他的却是在车里假寐的巴蛇:“七情六欲本就是凡人的无用东西,我们生下来就是妖怪,日后成佛堕魔,要那些何用?”
温行云沉默了许久,才低低道:“人心怎会无用。”他与银狐擦身坐进车里,不愿再与他们交谈。修得人形,却无人心,这就是妖?
银狐转身坐在他对面,淡然开口道:“我助它得偿所愿解了执念,它既来道谢便知死得其所,既如此我又何故要难过?”
“我当然知道……”他双眼坦然望着温行云,后者看他片刻,发现他是真的不懂后颓下肩膀:“算了。”
“别难过了。”银狐安慰道,虽然他不知道温行云为什幺要为一个毫不相干的东西伤心,不过还是希望他开心一点。他将黄油纸包裹着的鸡腿递给他,摸着还是烫的,必是一直用法术温着。
巴蛇啧啧两声:“狐狸果然在人间混得久,真会体贴人啊。”
“有些妖物你不必理会。”
温行云默默挪开距离,对于某些妖怪不用狐狸说他都会躲得远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