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阅读76
一代昏君 作者:樱桃
声音像过了刀片,嘶哑得瘆人。
在我记忆中的殷燕宁,除了气急败坏要置我于死地那天外,直是气质端方的翩翩公子,孟士准是他父亲的学生,与他有同门之谊,听闻旧时感情也极为深厚。当年我听说他留孟士准条命,以为他终究念点旧情,如今看来,也许不是他想留孟士准的命,而是孟士准的命他拿不去。
拿不去,却也能叫你活得如蝼蚁。曾经的内阁首辅、文坛领袖孟士准大人如今不过五十几岁,看上去,竟已如耄耋老人了。
孟士准身旁的是个年轻人,我看着眼熟,时半会儿却想不出他是谁。两人皆是商人打扮,我听白虎说过,中原来的那几个卖火铳的商人直想见我,我没见,原来是他们。孟士准喊了我两声“陛下”,我没有应,只冷冷地看着他,他向我走了几步,竟“扑通”声,跪倒在地。
“陛下,上苍垂怜,令吾皇尚在人间!”孟士准语未毕,已老泪纵横,“陛下,臣是来接您回去的。如今朝中奸臣当道,小人横行,幼主不能掌事,太后优柔无能,百姓日日挣扎在水深火热之中!朝廷上下亟待明君圣主回朝,救黎民于水火!”
孟士准看来吃了不少苦,光是能找到这里,跟着狄族士兵奔袭日恐怕就要了他半条命。可我听着他的话却有点想笑——他忘了自己被人骂是“奸臣”,我被人当“代昏君”那时候了?
君臣场,如今重逢,我漠然不语,孟士准涕泪交加。许是见我毫无反应,孟士准眼泪稍住,痛声道:“陛下,自臣偶然得知您尚在人世,至今已寻了您三年了。若不是坚信终有日会找到您,也许臣这副龙钟病体早就付于土中。臣此来之前,已先斩后奏,联络了边城守将魏铎,朝中亦有不少臣子心念陛下,只要陛下肯出来登高呼,天下必然呼百应,届时还位回朝绝不是空谈!”
孟士准仰头朗声道:“陛下,臣已报必死之志,若您肯同臣回去,臣舍去残缺病体,为您光复社稷,若您不肯,这茫茫草原就是臣的归宿,臣愿头撞死在您马前,陪您同长留草原!”
“恳请陛下以祖宗基业,江山社稷为重,即刻启程回朝!”孟士准身旁的年轻人头磕在地上。
他们的动静不小,四周巡逻的士兵已然听到声音,开始注意这里。我眉头微皱,不由退了步,想同他们保持些距离,这也许叫孟士准觉得我想走,于是膝行着过来抓我袍角。我退几步躲开,正在这时,哈丹走了过来。
他当是处理完战报,要回来歇息。离得老远,我瞧见他,他也瞧见了我,还对我笑,走到近前,他却微微有些怔了。
“孟大人?”哈丹眼就认出了孟士准,用汉话道。
孟士准恍若未闻,眼角都不曾斜斜他,只急切地看着我:“陛下,江山社稷危在旦夕,请即刻随臣回朝!”
哈丹走到我身边,若方才他只是怔,这会儿已然脸色都变了,双眼紧盯着我,里头看不出情绪。我望着他,不知该说些什么,旁的孟士准见此情形,竟匍匐在地,爬了上来,两手抓我袍角:“陛下!”
“放肆!”我心里乱极了,声冷喝,转头用狄语吩咐道,“是谁准许这两名商人在军营自由走动?把他们带下去关起来,没有命令,任何人不许放他们出来!”
士兵早已围在四周,声令下,不过眨眼,孟士准与那年轻人便被拖了下去。孟士准心有不甘,离得老远仍能听到他嘶哑的喊声,我心烦意乱,不愿再听,转身要回帐中,哈丹却拦住了我。
“十……”
“决战在即,大局为重。”我打断他,“有什么事打完仗再说。”
三月十三,三日之期已到,羌族龟缩未降,清晨,狄族大军兵分四路,向羌族都城格朗发起总攻。哈丹兵分四路,由巴雅尔领东路,截住对方去路;呼尔楞领南路,进城之后拿下羌族贵族;心思细腻武艺高强的庆格尔泰率北路军,进城后安抚全城百姓;精锐东军则由哈丹亲自率领,往无前,直捣羌族王宫。
羌族屯全族兵力与我战,我方对格朗城亦势在必得,这仗打得极为艰难,双方几乎拉锯般,你侵入我三里,我必在别处找补回来。攻城战直打了个晌午,我军打到最后已近肉搏,才终于在东路军的英勇突击下将格朗城的防卫圈豁开个口子。随后北路南路捷报频传,我军长驱直入,羌族溃千里,铁蹄踏破格朗城郭,百年名城如失去庇护的婴儿般,完全在我们面前敞开。
格朗城已存在百年,两族未分裂之际,这里便是草原最大也最繁华的所在。哈丹在赤都还居住在王帐之中,这里竟已模仿汉地,为王室贵族建起了砖瓦宫墙。那层叠宫城鹤立鸡群般屹立于众毡帐之间,在平时是身份与地位的象征,此刻城破,却无情地向我们昭示了王公贵族所在。自去岁开战以来,凡上战场,我必在哈丹身旁,入城之后,我俩却分兵,各率队人马迎敌。
我队且战且进,入城后便按原计划清扫宫城外围。城内片混乱,穿着小羊皮袍的婢女与仆从尖叫着四下逃窜,还有衣着华贵,见便地位不凡之人低头乞怜,我叫人缚住他们双手双脚,严加看管。于宫城西门,我队与牧仁王雄鹰队的支遭遇,好番苦战方将其尽戮。我方损失过半,其余人连我在内,也或或少受了伤。
众人刻不停,在马上裹伤,换刀,再战,直砍得数把钢刀都卷了刃,突然有人喊道:“火!着火了!”
我勒马回看,不远处王宫主殿的方向燃起了熊熊大火,黑烟盘旋而上,熏黑了半边天。
不知怎的,我突然想起十三岁那年,京城城破那日。
大哥与八哥将京城作为皇权的赌注,正比赛是谁先将屁股坐在龙椅上;父亲号令天下生,却在临终时对这个天下无能为力。我记得那时也燃起了这样把火,大半个京城葬身于火海与刀戈,我在殷燕宁的保护下匆匆逃离京城,没人知道就在不久之前,这天下已然换了帝王,那个人就是我。
原来已经这么久了……
宫城局势稳定,这场草原大战胜负已分,身边人问我是否要去救火,我想了想,点点头。
他们纵马而去,我个人留在原地善后。
此时呼尔楞部已进城,宫城内外已完全在我方掌控中。我放松马缰,四下查看是否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突然,身后传来声马嘶。
那声音尖利至极,不像寻常马儿嘶鸣,我觉得不对,拉马缰,阿凤转头跑了回去。
马嘶传来的地方正是王宫马厩之,此处十分宽敞,能同时容纳数百匹马。此刻马厩中空空如也,唯有角门处孤零零着匹,正焦躁地用前蹄擦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