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昏君 作者:樱桃

    出生总是很丑的。”三夫人爱怜地掩了掩襁褓的角，挣扎行礼道，“臣妇卫柳氏叩见吾皇，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臣妇身子不便，不能起身跪礼，请皇上降罪。”

    “没事，”我看着这张与太傅有八分相像的脸，不知道为什么，声音柔了许，“生孩子很疼吧？”

    “回陛下，民间都说，女人生育是从鬼门关走遭，自然是极疼的。可想着孩子，想着孩子的父亲，再疼也不算疼了。”卫柳氏道。

    “卫明对你好吗？”我问。

    “夫君对臣妇很好。”卫柳氏答，“自臣妇有孕以来，夫君没有件事不顺着臣妇。得夫若此，臣妇已别无所求。”

    说着，卫柳氏抬头，深深地望了卫明眼。卫明眼中亦满是柔情，唇角带着笑，深深回望。

    然而他转过头，目光不经意与我相对，短暂的怔忡后，柔情骤然化作了全然的警惕。

    其实他不必警惕我，我对他，对他的夫人，还有他的孩子全无兴趣，我只是突然想到了哈丹。

    那个人曾对我说过，为了我，他不要子嗣了。

    所以他的脸上永远也不会出现这样满足欣喜、初为人父的表情了吗？

    我突然没了再看下去的兴致。我曾经这么期盼这个孩子，怀着好玩的心思，好奇他会生得什么模样，可如今见到了，才发现不过如此。

    我踉跄着起身，往门外走去。身后响起轻而稳健的脚步声，是卫明跟了上来。我出门，他也跟我出门，我走到院中，定，他便落后两步在我的身后。折腾许久，天色已暗，我抬起头，天边轮明月，月朗星稀，静寂无声。

    “朕知道你直期盼的就是这样平静的生活。”我淡淡的，对身后的人道，“有妻，有子，仕途坦荡，家庭和顺。”

    “你要平静，朕把平静还你。”我说，“你的事，朕既往不咎。只要你不惹是非，朕保你做世荣华富贵的镇国公。要是你惦记太傅，朕还可以帮你把太傅找回来。至于你我之间……”

    卫明失声道：“陛下！”

    我微微侧过头，这个角度虽然看不到他，却止住了他接下来的话。

    “你我之间……”我长舒口气，“只当是做了场梦。恶梦也好，美梦也罢，如今梦醒了，都忘了吧。”

    我用力合了合眼睛，抬脚往外走。就在我要迈出小院的刹那，后颈钝痛，我晕了过去。

    我不知自己昏迷了久，再醒过来五感朦胧，恍惚间似乎正被人捉着胳膊，边个，往大架子上吊。捆着手腕的绳子粗极了也硬极了，我被悬空吊起来，两脚不着地，身子坠着，肩胛臂膊有点疼。四周昏暗，只在很远处烧着盆火，我看见对面着个人，可不知是光亮不够还是目力不济，怎么都看不清他的模样。那人手里倒提着个什么，长而软，他往旁边的桶里蘸了蘸，下刻，胳膊抡圆，用力向我甩了过来。

    皮开肉绽，火辣辣的痛感瞬间蔓延全身，我这才明白，那是条鞭子，蘸了盐水。

    长鞭画弧，鞭鞭打下来，打得我前胸片血肉模糊。鞭梢行动扫过脸颊，连脸颊都甩出条口子，滴滴答答往下淌血。这样的痛楚下，我的神智渐渐清明，大声问他们是谁，为何打我，可知我是当今圣上。然而我的怒喝只换来比刚刚为卖力的鞭打，直打得我失血脱力，陷入又轮昏迷。

    接下来几天，我日日都会被人吊到架子上挨鞭子。打我的人始终隐在阴影里，我问他是谁，他鞭子抽到我的嘴上，抽得我几乎成了四瓣嘴，痛楚难当。于是我不问了，问也没用，他肯定知道我是当今圣上，也肯定知道自己就算打了当今圣上也不会有任何后果。

    那人大概天天吃鹿茸熊掌，体力棒极了，每日都要打我个把时辰才停，打得我昏死过去，再痛醒过来。有次我被人架着送回去，半路上醒了，偷偷往两边看，发现自己在个废弃的牢房里。经过的木栅牢房中没有个犯人，只有森森白骨，我被随意丢弃在其中间，没人给我治伤，没人管我死活，连口水都不给我，由着我去死。好在牢房潮湿漏雨，房顶上往下滴水，我挣扎着爬过去，仰着头喝。滴，两滴，三滴，余光扫到墙角个鼠洞，只大鼠刚产了崽，黑乎乎的身子下面是四五个蠕动着的粉红的小鼠，我阵反胃，伏在地上，胆汁都吐了个干净。

    我觉得自己必死无疑了，照这么打下去，不出三天，保证命呜呼，到底下见我那短命的爹跟兄弟。我没吃的，没喝的，像盏快没油的枯灯，熬自己锦衣玉食年攒下来的膘，动不动就要体力不支晕过去，醒过来便寻思我做鬼也不放过卫明，弄死卫明家，我就飘飘荡荡出关，去草原。黑暗中分不清白昼黑夜，我昏了醒，醒了昏，某次醒来精神还好，细细算，距离上次被拖出去鞭打似乎已有许久了。

    他们不打我了吗？

    我激动，又昏了过去。

    再醒过来，面前了两个馒头碗水。我抓着馒头狼吞虎咽，吃完个吃第二个，才意识到这馒头不是用细面做的，里面不知道掺了什么，硌牙，有沙。想我顿饭吃几十道菜，这样的馒头听都没听过，别提见过。可饿极了，什么都好吃，没会儿，就着水，两个馒头就吃没了。

    接下来几天，没人打我，每次我醒来便看到面前搁着这么两个馒头碗水。我曾留心是谁送来，可终究没弄清楚。与食物起来的，是两个大夫。他们提着药箱，往我的伤口上撒药跟撒盐似的，疼的我直哼。药撒上了，又把我跟小鸡子似的提起来，前前后后缠布条。离得极近，我努力睁大眼睛，想看清楚他们的样子，可样子没看清楚，只看到了他们耳后个小小的，证明身份的印记。

    这印记我只听过，今日是头次亲见。

    抹了药，没人打，还有饭吃，我的伤口不再化脓，开始结痂。只是体力仍旧跟不上，毕竟不够吃，也不够喝。可是能活下去，这就足够了。我很疼，又没力气，有心起来活动活动，每每走不了几步，便出身虚汗。

    于是我靠着墙根坐在地上，观察那窝鼠。

    边观察边想，我怎么沦落成这样。

    还没等我想明白，牢房里进来两个人，边个，架着我，跟拖麻袋似的拖了出去。

    拖到了之前镇日给我行刑的架子前，丢在个人脚边。

    我抬起头，那人低下头。

    四目相对。

    我微微笑。

    时隔年，我又见到了太傅。

    太傅毁容了。左眼角至右脸颊，道刀疤斜贯，几乎把他的鼻子都削掉。他再也做不成以前那个打马街边过，满楼红袖招的明媚公子了，或许是容貌尽毁，或许因年颠沛，他变得阴郁而狠